第19章
風雅拈了塊兒魚肉。
短時間內思考了太多事情, 他的表情有點失去管理,做不出什么偽裝了,只能面無表情。他握著刀, 刀尖敲了敲菜板,噠噠噠噠,利落地把深紅色的魚肉切碎,放到碗里。
氣氛陡然沉默。
黑時宰對風雅的印象一直都是副本里的, 很成熟很穩定, 除了偶爾有一點該死的神秘主義和掌控欲, 可以說是一個很稱職的哥哥。
哪怕是被鬼弄斷了胳膊, 他也從未見風雅生氣過。
他驚覺自己對風雅的態度似乎有些太親昵了。作為Mafia的干部,黑時宰深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要和別人保持距離,永遠不要去探索他人心中的秘密。
他自己便如此, 要是誰離他太近了,他只會覺得冒犯。就算是織田作和安吾這樣的朋友,也是保持了一個極有分寸感的距離, 絕對不會越界。而且只要黑時宰想, 永遠可以讓朋友處在一個舒服的環境——也可以隨時讓某人破防。
為什么他對風雅……就跨過了那條線呢?
黑時宰和天五宰不約而同地想起來,這個一號宰和他們很不一樣。
但可能, 也是宰。
風雅把一團肉都給剁碎了。他并不知道邊上兩個宰在思考什么。事實上, 他只是覺得太尷尬了,什么都說不出來, 所以才沉默了那么幾分鐘, 手腕機械式地移動, 熟練地剁肉。就像貓犯蠢之后也會給自己找點無意義的事情做,緩解尷尬。
嗯……首領宰現在被他綁在床上, 那個姿勢,要是被看見了,他和首領宰的尊嚴將會一起泯滅。到時候不是他被首領宰掐死,就是他主動找條縫隙鉆進去。
偏偏一時半會兒的,還找不到什么合適的理由,天五宰這人看著又很混邪,不經意地就給他挖坑,把黑時宰拉去看看,簡直太有可能了。
他沉默了,兩個宰也沉默,搞得風雅總覺得后頸有刀子抵著,隨時都要喪命。
老實說,他搞不懂這倆干嘛跟著他一起不說話。
“是,我臥室里確實有個人。”風雅都沒直視天五宰和黑時宰,專心看著菜板,鋪平直敘,“二號在自己房間里自殺,我救了他,隨手關在臥室里了。”
“你救了他?”黑時宰疑惑。
“不可以嗎?”風雅反問回去。
他臉上又重新出現了笑容,是一種微妙的,很難以言語的笑。畢竟他此時還在思考著,自己的節操和首領宰的貞操一起丟失這件事,沒有辦法捏出特別好的表情。
于是怎么看怎么詭異。
“我今年可是有二十六了。”風雅輕聲說,手腕一轉,將不再需要的刀戳入菜板,光亮的刀面上滑落一塊兒碎魚肉,一片深紅,“我都還沒死,你們……為什么能死呢?”
怎么能死呢?
死在一個宰廚面前,對得起廚子嗎?
這是貨真價實的怨念。
黑時宰怔愣地看著他,而天五宰肅然起敬——什么普通人嘛,那種拿刀的姿勢,多熟練啊,一看就噶過很多人。
一個沒有異能的世界,又不等于沒有犯罪。
很好,這是個狠人。
風雅愈發緊張,以為對面兩人的沉默,是準備去臥室看看首領宰了。他把手放在案板上,小心翼翼地綻放了一個,應該算是溫柔的笑容,分外尷尬地轉移話題:“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表情管理失控,他注意到刀面的反光上,自己的笑容有點太燦爛了,又收回去了一點。
黑時宰好似乍然初醒,頻率極快地搖了兩下頭:“我已經點過菜了,算了,我自己也不會做飯,廚房好擠,我回客廳去了。”
天五宰也搖頭:“不了。”
他緊跟著黑時宰溜出去了。
廚房一下子變得特別空蕩,只有風雅洗了把手,低頭看向自己的圍巾,有點茫然。
——真是搞不懂那兩個宰在想什么。
……
作為社畜,風雅做飯技巧一般,但手腳麻利,簡單的炒菜出品極快,加上系統讓他體驗到高科技,廚具一應俱全,完全不用洗碗,很快他就把一桌菜擺上來了。
他自己是完全不餓,畢竟剛在大廳的食堂里面吃過一餐,再強大的肚子也不能馬上吃第二頓。
客廳只有一張小桌子,于是三人只能盤腿而坐。風雅支著下巴,觀察兩個宰的反應。
投喂自推。
應該是幸福的一件事。
哪怕他們看起來很事逼,很厭食,氛圍也不好,風雅卻還是感受到了一丁點恍惚的幸福。他下意識地觀察著,沒有把自己的注視藏得很好,天五宰和黑時宰都能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他們身上,仿佛要監督他們把東西吃完。
兩人默默拿起了飯碗。
食材……應該沒問題吧?天五宰想起漢尼拔。他下口之前思考了一遍,確保這個食材都是系統出品的,不是什么奇怪的東西。風雅看起來算是會做飯的,菜的成色也很正常,吃下去應該不會昏迷或者興奮……吧?
而黑時宰想的就單純很多。
他想到在副本里的晚飯,也有一道清炒螃蟹,和眼前這道菜別無二致……風雅是那時候學的?不對,他那似乎特意找過廚房,讓他們去做這道菜。
都是太宰治,他自己明白,風雅應該也很喜歡吃螃蟹,讓廚房做這道菜并不是全為了他。可心里還是冒出了一點古怪的滋味。
這頓飯吃得很慢,吃完,風雅就送客了。
不能再和幾個宰呆在一起了。
或許他以前是個超級宰廚,可以和宰宰的抱枕貼在一起睡覺,但現在,風雅只覺得每天的吸宰量是有限度的,一旦超過,他就會出現一種類似醉氧的癥狀,頭很暈,很疼。
……
天五宰和黑時宰懷揣著目的進來,莫名其妙地揣了頓飽飯回去。
也有點茫然。
看著眼前的門合上,徹底隔音,再也聽不見里面的聲音。兩個人吃飯時的友好氣氛頓時碎裂。
黑時宰冷笑:“幼稚,為了一張投票什么都做得出來。”
天五宰淡淡回應:“你不也一樣?”
可惜他們都沒有在風雅這里成功,一號看起來很好欺負,可真的過去之后,也沒發生什么沖突,莫名其妙就被軟綿綿地打回來了。
“要不去找找七號?”天五宰又冒出一個壞點子,“小貓咪不知道在做什么。”
黑時宰頷首,勉強同意了這個提議。
總之折磨一下小貓咪先。
……
風雅松了口氣。
他趴在桌子上,緩慢下滑,精神高度緊張之后就是高度的疲憊。先是處理了一個首領宰,又是兩個很難高的宰,如果剩下的宰也過來他這里,那就更可怕了。
幸好沒有。
這樣想著,他把東西收拾完,打開了臥室門。
走之前,他關了燈,讓首領宰能休息好一點。進來后他也沒開燈,摸索著走入了臥室,去床頭打開了一盞最黯淡的小燈。
然后和已經醒來的首領宰對視。
風雅:“……”
救命!
首領宰這人,怎么完全不出聲的,簡直像個幽靈啊。
大約對視了兩分鐘,首領宰沙啞地開口:“放開我。”
他好像沒有力氣。這是風雅的第一個想法。他的捆綁技術并不高明,作為一個太宰治,應該可以輕易掙脫才對。而首領宰看起來已經醒了有一段時間,卻沒有掙脫開去,也就是說,他現在根本沒有力量。
果然還是中毒之后太虛弱了嗎?
看表情完全發現不了。
面對首領宰,風雅有點怵,特別是自己現在做了心虛的事。他緩緩坐在床邊,伏低身體,和首領宰盡可能保持一個水平的高度。
“為什么要放開你?”風雅強裝鎮定地說,“讓你繼續去自殺,或是起來把我掐死嗎?”
首領宰不吭聲,只是偏過頭去,發絲垂落遮住了半張側臉。
他現在沒有辦法收拾頭發,發梢戳著皮膚有些癢,忍不住皺眉。
風雅注意到,伸手從他臉上拂過去,把發絲別在耳后。
全部的繃帶都被他拆下來了,而且他還沒來得及給首領宰換衣服。風雅心想自己可真是個變態啊,心里卻幾乎沒有負罪感。
本來首領宰就不需要在臉上纏繃帶,那么好看的一張臉,何苦自己把自己束縛住。常年沒見過光的皮膚極度蒼白,在昏暗的小夜燈下,就像一個易碎的人偶,指尖碰到的時候也是微涼的觸感,沒半點活人氣。這不好,雖然病弱陰郁和偏執會很好吃,但是親眼見到的話,果然還是應該注意健康。
風雅的大腦里向來裝著一些很骯臟的東西,他思索了一會兒,開始思想滑坡,腦海里劃過幾個本子——現在這種情況,到底是算偽水仙,還是路人本。
看出了他在神游的首領宰:“……”
一號宰。
好像真的,不是正常人。
這眼神,他都有點毛骨悚然了。
“為什么救我?”首領宰咳了兩聲,強行壓下去干嘔的欲望,系統只是把他救活,卻沒有去掉那些痛苦和折磨,中毒的感覺并不好,四肢百骸都流淌著痛苦,胃部在痙攣,卻什么都沒有。
他像是渴求,又像是厭惡地看著風雅:“你難道不知道活著的痛苦嗎?”
“事先聲明,我沒有救你,是系統不讓你死。”風雅頓了頓,不想說自己的真實意圖,“我把你綁過來,也只是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關于你的那張票。”
“我已經投給自己了。”
“真的嗎?”
視線昏暗,疼痛擾亂心神,恍惚中,首領宰覺得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號宰,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更了解他。
“你沒有投,對不對?”風雅趴在床邊,“把那張票給我吧,別投給你自己。”
憑什么。
首領宰想。
他說不出話,不過風雅應該能感受到他的心思。
“活著確實很痛苦,可是你難道不需要這份真實的痛苦嗎?”風雅幾乎是用氣聲說話,他很少敢那么冒險,去試圖拆解一個宰宰的內心,“是永遠地沉浸在虛幻的美夢里,還是去面對真實的痛苦,難道你也想和這世界上每一個庸俗的人一樣,懷揣著廉價的夢死去嗎?”
“那不是夢。”首領宰幾乎下意識反駁。
“但你選擇了死亡。”
“你真的覺得,自己保護了那個世界嗎?”看著眼睛陡然睜大的首領宰,風雅沒有隱瞞自己了解對方經歷這件事,“把書交給后來者,把Mafia留給中也和敦君,給織田作一個寫作的空間——啊,聽起來真是一個美好的世界。可是你為什么堅持不下去了呢?”
“是覺得自己已經功成身退,還是說,虛假的美夢,已經無法再為你提供,哪怕一丁點的動力。”
“組合,鐘塔,吸血鬼,福地櫻癡和費奧多爾,你真覺得這些事情,那些小輩可以完美解決嗎?也許吧,這個世界離了誰都會繼續轉下去。真的如此嗎?”風雅用手指碰了一下首領宰的側臉,“你只是想逃避了而已,只要死了,虛假的美夢就不會結束,它會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
他垂眸。
“哪怕織田作根本沒有把你當朋友。”
首領宰有點痛苦地閉上眼。
——“不要叫我織田作。”
風雅的呼吸也不太平穩。他不喜歡這樣,作為一個安心躺平的社畜,不去觸碰別人的底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應該和每一個人都保持安全距離。首領宰已經很痛苦了,他還要揭開人的傷疤,連他自己都覺得疼。
“你沒有把房門關上,沒有把票投出去。比起虛假的美夢,你更需要真實的痛苦。”風雅壓低了聲音,覺得自己正在解剖一條溺水的魚,雖然不懂魚為什么會厭惡水,卻知道自己說錯一個字都可能會死,“難道不是嗎?和四號在副本里互相折磨的時候,你明明覺得有變輕松吧,雖然和勢均力敵的對手競爭起來很消耗精力,但終于有事情做了,可以填滿那些無處安放的不知所措了。”
“為什么不繼續這樣下去呢?”
“去感受痛苦,怨恨,不滿。”
讓那些尖銳卻真實的疼痛扎穿你的血肉、釘住你的靈魂。
“你大可以恨我。”
“我拍了你的照片,你要是不給我投票,我就把照片給其他太宰治看,你也不想自己丟人的樣子被所有人看見吧。”風雅替首領宰掖了下被子,很不要臉地威脅。
首領宰:“……”
“在我死之前,你都可以繼續恨我……恨我吧。”
他離開了臥室。
只留下首領宰一個人在空蕩的房間里沉默。
風雅坐在沙發上,自己獨自冷靜了一會兒。他有點難過。好歹也是喜歡太宰治這個人物的,如今卻要對他說“恨我”。他都不知道自己宰廚廚到哪里去了,變成宰宰公敵嗎?
天五宰對他是有點微妙惡意的,他看得出來。
黑時好像也不是很喜歡他,總是有點針對。
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變成宰宰公敵的吧。
洗了個澡,做了點思想調整,風雅重新回到臥室,倚在門邊,輕聲問:“怎么樣,要不要把票投給我。”
首領宰沉默良久。
他看向風雅,看到他手臂上的淤青,聯想到昏迷時聽到的聲音——這是看見他昏迷在水中,著急忙慌跑進來,滑了一下磕在浴缸上導致的。
“可以。”首領宰忽然開口。
“但是要放開我。”他無奈道,“還有衣服。”
風雅盯著他。
“系統。投票給一號。”首領宰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行了嗎?”
【投票成功。】
風雅這才走過去,抱了換的衣服,把繃帶給一一解開。
首領宰是真的沒什么力氣,虛弱得不行,換衣服的時候手指都在顫抖。風雅很難想象一個人可以忍受這樣的痛苦,如果是他,肯定不是在哀嚎,就是在掉眼淚。
真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人呀。
“你還有力氣走路嗎?”風雅嘆氣,“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首領宰抬眸看了他一眼。
“……你。”他忽得問,“之前為什么會,有點興奮?”
首領宰看起來有點真實的疑惑,對于風雅看著他時那種古怪的興奮,他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有什么東西從他身上掃過去,注意過去的時候,那種感覺又無影無蹤。他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風雅肯定在注視他。只是他無法理解這種興奮從何而來。
風雅陡然窘迫起來。
啊啊啊啊啊大腦不受控制,這不是他的錯啊!
是想到過捆綁放置什么的……
他的臉在發燙,一定是有些燒起來了,幸好光線很暗,看不清楚。風雅的腳趾蜷縮在拖鞋里面,瘋狂抓地板,話音也有點揮之不去的羞惱:“嗯……比較喜歡看你……”
首領宰:“……”
“看你受到折磨的樣子。”風雅低下頭,這會兒又成了一個靦腆的青年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為自己的xp做掩飾,特別柔弱心虛,“對不起。”
只有遭到了折磨的首領宰覺得這人真的很惡劣。
受不了了。
栽自己身上了。
他安詳閉眼。卻不知怎的,精神放松下來,許久不見的困意上涌。
身旁有點窸窸窣窣的聲音。
首領宰猛地想起來,這里是風雅的臥室,就一張床,該睡覺的時候就得擠在一起。
“……”
但是他累了,而身旁那具溫熱的身體,也已經躺下了。
算了,忍忍,姑且恨一下算了。
……
第二天,風雅還沒睡醒,就看見首領宰已經坐起來。
太宰治們都有一種詭異的恢復能力,昨天還半死不活的,今天就已經能正常行走了。
首領宰穿著他柜子里的衣服。整體的型號要稍大一下,或者說,是首領宰自己太清瘦了。寬大的襯衫籠在他身上,袖口挽起,他正在往上面一圈一圈地纏繞繃帶。
瞥見風雅醒了,首領宰眉眼一動。
“投票結果出了。”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衣服,“每人一票,平局,沒有人被淘汰。”
“我很好奇,是誰給我投了一票。”
風雅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我不知道。”
他滑入被子,不去想首領宰擰身時,白色襯衫緊繃在腰部,松垮中又勾勒出一點勁瘦的線條,腰是塌陷進去的,而黑色西裝褲包裹在身上,黑與白一對比,愈發顯得那點凹陷和翹起的曲線好看。哎,穿的是他的衣服啊。
“廚房有粥,多少喝一點再走。”
首領宰皺眉:“你管我?”
“這個房間的門,沒有我的指令,你是打不開的。”
首領宰覺得有點無語,走出去,看著煨在砂鍋里的、根本不想吃的蟹粥。
他垂眸。
似乎又可以記一筆小小的帳,更恨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