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天 正文完結
三年后。
青林山里修起了路, 蜿蜒山路的盡頭,修葺了一座人來人往的山寺。
寺廟的庭院之中,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 灑下一地碎金。
午后時分, 慕溶月端坐于琴前,玉指輕撥,琴弦震顫, 一曲美妙的琴音傾瀉而出。
在她的四周, 圍滿了前來求學的學生們。少年們聽得如癡如醉, 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間, 得以暫時忘卻了身前的煩惱,而只享受此刻的安寧。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學生們如夢初醒,紛紛圍上前來,贊嘆聲不絕于耳。
“老師的琴藝, 真是登峰造極, 叫人如臨仙境!”
“是啊, 每次聽老師撫琴, 都覺身心皆醉, 世間再無如此妙音!”
慕溶月微微一笑,收起了手指。
如今,她除了平陽郡主這一封號外,還有了另一個美名, 人稱“青林琴師”。
這兩年來, 她早已以絕妙琴藝盛名遠揚。自從青林山建起了寺廟,那廟中的住持便三顧茅廬,特別邀請她來廟中為香客們撫琴定心。
期間, 不少寺外的學生都聞名而來,想向她拜師學藝。漸漸地,寺中人滿為患。住持便為她單開了一間學塾堂,供她傳授琴藝、陶冶情操。四方學子慕其名而來,使得這山間私塾常常琴音裊裊,在這連綿青山環抱的幽靜之地,顯得好似一方世外桃源。
如今,慕溶月被學生們圍在中央,好似眾星捧月的焦點。她事無巨細地教導著學生們彈琴,見他們青澀的指法也漸漸染上了幾分她的風格,慕溶月心中倍感欣慰。教學育人的成就感,是任何感覺都無法比擬的。
就在這時,私塾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原是杏雨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小姐,老夫人差人送了您最愛的糕點過來。”
慕溶月眉眼彎彎,接過食盒,順勢轉身對學生們說道:“大家也都累了,來嘗嘗點心吧。”
少年們一擁而上,慕溶月便揭開食盒蓋子。除開最上面的酥果,底下還有一層,擺著新鮮的青提、荔枝和山竹。
她淺淺一笑,最終只將最上層的酥果拿出來,與大家分享。
學生們圍坐在一起,品嘗著香甜的糕點,心中滿是感激。其中一個膽大的男學生,忽然俏皮地眨眨眼睛,湊到了慕溶月的身旁,嬉笑道,
“老師,您這般才貌雙全、心地善良,但卻總是形單影只……會不會偶爾也覺得孤單呢?”
話一落下,其他學生紛紛辯駁起來:“你這是說的什么話?謝師丈雖身死,然其精神永遠長伴于恩師!”
“是啊,當年恩師主動請纓,愿為亡故的前夫以身守孝一事,幾乎轟動了整個京城。人人都說,恩師情深義重,恩師那時的夫婿宋大人也是寬宏不妒,這三人之間的情誼,早已傳為了一段佳話。”
“話雖如此,但是……如今三年守孝之期已經將要過了,”那學生小聲嘟囔著,“老師,徒兒只是不忍心看著您總是孤身一人,寂寞后半生呀。”
慕溶月聞言,一時啞然失語,只好輕嗔道:“你們這群小鬼頭,倒是操心起我的私隱之事了。”
“徒兒以為,老師值得這世間最好的人!所以,徒兒斗膽想為老師介紹個好對象,讓他來照顧老師的后半——咿!”
他話音未落,霎時間——一支飛箭從天而降,咻的一聲穿堂而過,最后不偏不倚地刺在了他的腳邊!
男學生被嚇了一大跳,頓時腿腳發軟,癱倒在地。
“天哪,這、這里怎會有一支箭——!”
下一刻,門口便多了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眾人抬眼望去,原是慕溶月的侍衛長莫盈兒。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學琴了——”
她反應極快,昂首闊步走到學生跟前,拔起了斜插在地上的長箭,滿懷歉意地微笑,“都是我沒管束好手下,才導致他的箭給射歪了,讓大家受驚了,真是抱歉——”
說著,她又一扭頭,吩咐著:“阿風,還不快來向郡主大人賠罪。”
過了好一會兒,從門外才慢吞吞地走出來了一個高大的男子。
此男子長相并無過人之處,平凡的輪廓在人群中極易被淹沒。但他身姿挺拔,氣質仿若寒潭之水,幽深靜謐,卻透著絲絲寒意。即便神色平靜,那股與生俱來的攝人氣質,只需他眸光淡淡掃過,不怒自威之感便撲面而來,叫人無端心生敬畏。
下一瞬,此高大威武的男子便被莫盈兒按著腦門——強行彎腰鞠躬致歉。
見此狀,慕溶月不禁噗嗤一笑。
“師弟讓大家見笑了——”
莫盈兒不斷用眼神示意著男人開口,后者僵持了許久,才萬般不情愿地道了聲歉。
“嗯,手滑了,”他說這話時,幽暗的眼神卻望向了角落里的那男學生,格外意味深長,“——真是抱歉呢。”
那男學生被他這股威嚴的氣勢震懾,嚇得連忙擺手,“沒關系,沒關系,我下次也會小心的……”
男人冷嗤一聲,剛想說些什么,卻又被身旁的莫盈兒給笑著強拽出去了。
逗得慕溶月忍俊不禁。
沒錯。
謝羨風改頭換面,戴上了新的面具,自此化名為阿風,成了慕溶月的貼身侍衛中的一員,由莫盈兒這個侍衛長統一進行管理。
師兄變師弟,昔日的威風不在,看來,他至今還沒習慣這被掣肘的感覺。
慕溶月掩嘴,笑得臉頰微微泛紅,隨后才恢復了正色,看向學生們:“天色也不早了,今天的課就講到這里吧。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
回府的馬轎之內,兩人并肩坐著,卻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慕溶月微微一笑,隨后翻開了方才沈惠心送來的食盒,揭開蓋子,一時間清香四溢。
“某人若是還要繼續和我賭氣冷戰的話——”她舉起一顆翠綠的青提子,挑起眉梢笑道,“那我就把他岳母大人送給他的新鮮水果給獨吞了。”
謝羨風臉色陰沉,巋然不動,一聲不吭。
慕溶月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隨即將那顆青提果,趁其不備,塞進了他的唇縫之間。
可謝羨風不知哪里來的牛勁,依舊強忍著咬緊牙關,生生硬挺。
慕溶月一生氣,索性直接收回了手:“不吃算了……”
“哎,”這下,輪到謝羨風著急了。他連忙追了過去,趁機一口咬下了慕溶月手中的鮮果,“怎能不吃?這可是岳母大人的一番美意。”
話倒沒錯。
沈惠心知曉謝羨風并不嗜甜以后,從此送去青林寺的糕點食盒里,都會多放上一層,裝些新鮮的瓜果,就是為他備的。
謝羨風一口將那酸澀可口的青提子吃完,卻也沒松口,而是順勢含著她的手指,慢慢地潤濕。
慕溶月被他親得心猿意馬,但也很快克制住,將他的臉推開:“……好了,你也要分清場合。”
謝羨風醋意未解,將頭擱置在她肩上,傳來的聲音悶悶的。
“三年都還沒到,就有人這么迫不及待,想把你搶走了。”
慕溶月莞爾一笑,像哄孩子似的,輕拍他的后背,“好啦,我這不是還沒走嗎?”
謝羨風一個激靈坐直了,直勾勾地盯著她:“你還真的想走?”
慕溶月噗嗤一笑,又重新將他攬入懷中:“不走,我哪兒也不走。”
“若再被我聽見那些可笑的風言風語,我定拔了那些好管閑事之人的爛舌。”
聽見他這般威脅的話語,慕溶月連忙出聲遏制,“我的學生們說穿了也只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倒是你……你現在怎的越活越回去了?還跟小孩兒們較上勁了,幼不幼稚哪?”
謝羨風卻已經悄然摟住了她的腰肢,笑著將臉靠著她的胸口,輕蹭了一下:“對啊,幼稚又如何?我都是已死之人了,死者最大,你就不能讓讓我么?”
慕溶月啼笑皆非,一時間竟是無法反駁。
……
臨州城內,將軍府的桂花又開了。
又是一天好清閑。
酒足飯飽,兩人在庭院里散步消食。唯有在家中,他們才能脫去主仆這一層偽裝,做回真正的夫妻。
天色一黑,謝羨風立馬便拉著慕溶月回到了房中,急不可待地吻她。
才用過膳,慕溶月本有些懶怠,動作也帶了幾分心不在焉。但謝羨風卻當著她的面,開始脫起了那臉上的面具。
燭火搖曳,光影在壁間舞動。那火光映襯在謝羨風的手指上,隨著他緩緩抬手,指尖如行云流水般探向臉頰邊緣。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指尖輕勾,人皮面具的一角便被挑起。隨著手臂悠然上揚,那面具如蝶翼般輕巧剝離,一寸寸,露出他隱藏于后的臉龐。
慕溶月呆愣了一瞬。
看來看去,總歸還是他原本的這幅面孔,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讓她止不住地心動。
就那么一瞬的愣神,他溫熱的雙臂就已然纏了上來。
黏糊糊的聲音,好似在恃寵而驕:“阿月,我的阿月……”
慕溶月不禁失笑,從前喜歡他的穩重與矜冷,現在看來,那些根本都是他故作姿態的假象。
謝羨風根本就是一只黏人的小狗。
正到情動之時,朦朧之間,她卻感覺他好似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件什么東西。
慕溶月猛地睜開眼,竟是滿臉通紅!
“這……這是什么?!”
“夫人難道忘了嗎?”謝羨風笑得一臉人畜無害,“這是你當年穿在我面前的合歡襟啊!”
慕溶月羞恥得無以復加,幾乎想要找個地洞鉆進去,偏偏謝羨風的目光又是如此的炙熱,黏膩的視線自上而下地掃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好似要將她的心口燙出一個洞來。
“啊啊,這東西怎會在你那里!不是早就弄丟了嗎……”
“我是你的貼身侍衛,你的每一件物樣,自然要經過我之手來保管了。”謝羨風的嗓音漸漸變得喑啞,俯身將她按在了榻上,笑著反問,“今日在課上,你的學生們不是說,你需要一個人來照顧你嗎?”
“可惜,他們不知道,你從來都不缺人伺候。”
接著,他手指勾著那合歡襟的細繩,輕輕一挑,衣衫盡散,“白天,我是你的仆人,夜里,還心甘情愿為你暖床……”
誠然,自從回到謝羨風的身邊,在生活起居上,他從沒讓她操過心。她過了三年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日子,出門在外,他同時兼任她的護衛、馬夫……還有拎著包跟在她身后的小廝。
久而久之,慕溶月都會開始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過于依賴他了。
但偏偏,這好像就是他的目的。
“不如,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意亂情迷之際,謝羨風忽而攥起她的下巴,笑著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隨便尋個由頭,說是過繼的也好——阿月,我想要一個像你的孩子。”
慕溶月不語,而是在他澄澈透亮的雙眸中,窺見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那彎如月牙的眉眼,笑意從唇角滿溢而出,如同春日暖陽般傾灑。
往后余生,你愿意與眼前之人攜手度過嗎?
她想,她的心早已給出了答案。
慕溶月燦然一笑,忽而傾身,在他唇上回吻了一下。
“……看你表現。”
這猝不及防的一個偷吻,竟讓謝羨風心頭也小鹿亂撞起來。他的嘴角難以抑制地上翹,如同開屏的孔雀。
門外的庭院,桂花樹開滿了金黃小花,香氣彌漫。
繁茂枝葉間,一縷紅緞帶正隨風輕擺,似乎在傾訴著浪漫心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