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難明1
羽流螢撕碎了風(fēng)荷鬼王的魂魄。
連續(xù)兩次死亡, 風(fēng)荷鬼王的魂魄也變得虛弱起來,她的靈魂力量遠(yuǎn)不如詭術(shù)師強(qiáng)大,羽流螢很輕松就搞定了。
斷絕了風(fēng)荷鬼王的最后生機(jī),這個世界又少了一個貪圖長生的禍害, 羽流螢有些自豪, 雖然她對這個世界并沒有太多的感情, 但她有想守護(hù)的東西,比如父親留下的玉牌會,比如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還有她那充滿算計的愛情。
算計中的一點真心,那也是真心, 一段穩(wěn)定的、可以滿足生理和心理雙重需求的感情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太寶貴了, 羽流螢不是一個被人圈養(yǎng)的金絲鳥,她認(rèn)為自己也有責(zé)任和義務(wù)守護(hù)這段感情。
而長生殿這個黑暗龐大的惡勢力,已經(jīng)完全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風(fēng)荷鬼王的靈魂被徹底擊碎, 化作很多個飄散的透明光點往天上飄, 不過一刻鐘, 她充滿罪惡的靈魂便徹底消散了。
羽流螢張開翅膀飛向高空,落在那個褪色的金棺上。
江雨眠又昏睡過去了, 一同昏睡的,還有吸入了不少庚金的曲笙尋, 金棺兩邊各倚著一個低垂著腦袋陷入昏睡的年輕女郎,令人心酸之余,又莫名多出一絲滑稽。
聞人聽雪抱著商枝坐在一旁發(fā)呆, 羽流螢飛到棺材沿上,看了江雨眠,又看了看曲笙尋, 又看了一眼趴在聞人聽雪腿上睡得正香的商枝。
“怎么都睡過去了?”
聞人聽雪此刻又累又困又餓又渴,她抓了抓發(fā)癢的喉嚨,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消耗太大,又中了毒,大家都很累。”
都說打哈欠是會傳染的,羽流螢看著聞人聽雪打哈欠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聞人聽雪捏了捏她的翅膀,問道:“風(fēng)荷鬼王這回死透了?”
“死得不能再透了,我們詭術(shù)師專門對付這個的。”羽流螢彈彈爪子,收攏翅膀,“我想問你一件事兒!
聞人聽雪:“你問!
“開啟梵音金棺的方法這么特殊,都有誰知道?”
聞人聽雪說道:“夜?fàn)T明老先生是一定知道的,月扶疏肯定也知道,曲子是自己想出來的,我和商枝當(dāng)時在場,所以也知道,這樣算來一共是五個,而且我覺得,這個秘密夜?fàn)T明老先生連曲子都沒有告訴,那他肯定也不會告訴別人!
她實在困倦,又打開了一個哈欠,羽流螢說道:“你消耗太大,又中了毒,正應(yīng)該好好休息,我在這守著,你先找個地方睡一會吧!
聞人聽雪也沒再堅持,她挪了挪身體,后背倚著金棺,很快就睡著了。
密林里的參天大樹把陽光全擋住了,猶如一個巨大的天然窗簾,羽流螢待在小伙伴身邊,雖然經(jīng)歷了一場驚險的戰(zhàn)斗,心里卻覺得很安定,感覺又回到了沒穿越的時候。
那時她還是個大學(xué)生,她們專業(yè)里的課幾乎都排在上午,每天都得齜牙咧嘴地上早八,下午如果沒課,室友們吃完午飯就會把窗簾一拉,在寢室里睡個昏天地暗,一直睡到下午兩三點才起來。
羽流螢啄了啄胸前凌亂的羽毛,靜靜地趴在棺材沿上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又在腦中把近期發(fā)生的事情細(xì)細(xì)地梳理了一遍。
她從小就養(yǎng)成這個習(xí)慣了,家里糊墻的舊報紙上面經(jīng)常有很多名人名言,羽流螢家里很窮,沒有玩具,也沒有讀物,沒事的時候正好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看著糊墻的報紙,其中一張報紙上寫了一篇文章,叫什么‘思考的力量。
那會羽流螢上小學(xué)三年級,懵懵懂懂地記住了,大概從這時候起,她就會專門抽出一部分時間思考。
思考是一個很費腦力的活,有的人寧愿把一件無意義的事情重復(fù)一千次,也不愿意動動腦筋深入思考一分鐘,甚至有些人會假裝忙碌,來逃避思考。
從傳出月扶疏拿江雨眠煉藥開始,事情就逐漸變得不太對勁,敵人步步緊追,總能預(yù)料他們的行動,甚至還知道了開啟梵音金棺的辦法。
這實在太讓羽流螢想不通了,知道如何開啟梵音金棺的人并不多,要么是月扶疏那邊出了問題,要么是夜?fàn)T明那邊出了問題,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她們這個小分隊里出了問題。
羽流螢當(dāng)然不會懷疑小分隊里有人出賣消息,作為消息的販賣者,這個消息連羽流螢這個情報頭子都不知道,那問題來了,長生殿的那幫詭術(shù)師又是從哪知道的?
若論底蘊(yùn),三危山確實比不上長生殿。
但如果把詭術(shù)師單獨拿出來比較,那么三危山的情報機(jī)構(gòu)絕對不會弱于長生殿,可是在毒太歲這件事上,長生殿的詭術(shù)師一直走在玉牌會前頭。
難道是月扶疏那邊出了紕漏?
羽流螢覺得這個猜測不太可能,雖然她十分討厭這個男人,卻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rèn)這個男人的能力,月扶疏手腕高明,御下有道,身邊還有反竊聽的白鸞鳥。反而是夜?fàn)T明這邊人多眼雜,泄露秘密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那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
羽流螢冥思苦想,久久無解,她連同自己在內(nèi),把所有人都懷疑了一遍,直到一聲炸裂耳膜的轟然巨響從遠(yuǎn)處的密林里隆隆傳來,她才猛地一驚,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之處,一片銀裝素裹,參天的巨樹上掛滿了白霜,地上的草葉也被霜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白雪堆滿了樹冠,時不時從枝條上落下。
伴隨著那聲巨響,一個人影從天而降,如同墜落的隕石,重重地摔在雪地里,砸出一個深深的人形雪坑,就連這片地都跟著晃了晃。
睡著的幾個人立刻被這巨大的動靜給驚醒了,一個個如驚弓之鳥般抻直了脖子,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只有江雨眠依舊沉沉地睡著。
樹冠上的雪簌簌飄落,一道雪白人影從天而降,距離雪地一尺左右停了下來。
他這個人似乎完全擺脫了重力的影響,從飄揚(yáng)的發(fā)絲到被風(fēng)鼓起的雪白衣角,他的每一個動作,身體的每一處了,都顯示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輕盈,不禁讓人想起那句古詩——飄飄忽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月扶疏這個人,在場的穿越者沒有一個人對他有好感,一見到這位廣寒醫(yī)仙,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膈應(yīng),不過有一點,他出現(xiàn)的地方,是沒人敢輕易造次的。
作為原著中的戰(zhàn)力天花板,斷層人氣大Top,這個人雖然缺德又離譜,還有那么一點喪心病狂,但他的強(qiáng)大實力卻又能讓人感到一絲詭異的安心。
曲笙尋揉著腦袋,見到是月扶疏,干脆又閉上眼睛躺在棺材里繼續(xù)睡覺,商枝在聞人聽雪懷里拱了拱,眼睛也是一閉,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xù)睡,聞人聽雪的腦袋一點一點,也在一片困倦中睡著了,羽流螢不想和這位廣寒醫(yī)仙打交道,總覺得和這種男人說話怪怪的,干脆往曲笙尋懷里一扎,在她的膝蓋窩里裝死。
萬籟俱寂,月扶疏的靴子落了地,踏著一地白霜走到金棺前。
他低頭,垂下了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江雨眠。
少女的白裙鋪在金棺里,那條被他編好的發(fā)辮已經(jīng)散開了,此刻烏發(fā)堆肩,雪落滿頭,一張臉雪白雪白,只有巴掌大,枕著金棺沉沉睡著,對萬事萬物都無知無覺。
月扶疏彎腰把她抱起,她的腦袋軟綿綿地靠在他胸口上,發(fā)絲自他臂彎間軟軟垂落,在空中一蕩一蕩,月扶疏環(huán)視一圈后,目光在一顆結(jié)滿霜的高大藤木上停住。
一條綴滿了鮫人淚的雪白發(fā)帶噙著霜,正掛在藤木的一根枝條上,被風(fēng)吹得飄來飄去。
他眼神一凝,一股寒流已經(jīng)卷起那條發(fā)帶來到他身邊,綴著鮫人淚的絲帶從一團(tuán)寒冷的氣流中落下,掛在月扶疏的手肘上。
懷里的人微微一動,月扶疏立刻低頭。
那張蒼白的臉龐上,漆黑的睫毛正輕顫個不停,眉間也輕輕蹙起,臉上露出了掙扎的神色,她的身體突然痙攣了一下,鼻尖跟著一皺,胸膛重新有了起伏,可是眉間的神色卻越來越痛苦,身體也不斷顫抖起來。
緊閉的眼睫有淚珠滲出,很快打濕了睫毛,一簇簇地黏在一塊,貼在蒼白的皮膚上。
意識困在無法蘇醒的身體,不見天日,只有亙古漫長的黑。
月扶疏的心驀地一痛,輕聲說道:“眠兒,別怕,天還沒有黑。”
江雨眠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嗚咽。
她的一切掙扎突然停止了,胸膛的起伏又不見了,又陷入了無知無覺的睡夢里。
月扶疏的腳步頓了頓,將她抱緊了一些。
他抱著江雨眠一直往前走,穿過林間的一條狹窄小徑,眼前陡然變得開闊起來,一輛奢華寬敞的馬車正停在一顆滕樹下,前面是一塊被清理出來的空地。
空地上燃著一堆篝火,上面架著燒水的爐子,應(yīng)意濃正坐在一旁燒水,見到月扶疏立刻起身行禮,目光落在江雨眠身上。
蓑衣客正站在馬車旁守著,看見月扶疏抱著江雨眠走過來,他打開了馬車的車門,放下了馬車上折疊起來的木梯子。
月扶疏踩著木梯子走進(jìn)去,馬車?yán)飫e有洞天,恍惚間似進(jìn)了哪家小姐的閨房,繞過隔斷的山水屏風(fēng),最里面放著一張拔步床,素白的床帳柔順垂落,榻上鋪著軟軟的鵝絨墊子,床頭放著兩個同樣素白的絲綢軟枕。
江雨眠陷在柔軟的床褥里,凌亂的發(fā)絲鋪了滿床,月扶疏拉開拔步床上的匣子,拿出一把白玉梳子,細(xì)細(xì)梳理她散亂的長發(fā),將她的發(fā)絲梳理整齊后,他又脫了她的衣裳鞋襪,拿起一旁的絲被蓋在她身上。
做完這些,他躺在江雨眠身旁,慢慢闔上眼睛,睡了這些日子以來最沉的一覺。
飄羽綁著昏迷不醒的涂序飛過來時,應(yīng)意濃已經(jīng)將水燒好了,正坐在空地上和蓑衣客飲茶。
地上放著一張精巧的酸棗木折疊小木桌,擺著四碟點心,碧綠的茶水在白瓷茶杯里輕輕搖晃,應(yīng)意濃看著幾乎被凍成一具冰雕的涂序,捏著茶杯輕嘆一聲:“哎,可憐吶。”
飄羽正要隨手將凍成實心的涂序扔在一旁,應(yīng)意濃突然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你動作輕點,島主多少日子沒睡覺了。”
飄羽只好將人輕輕放下,看向馬車。
應(yīng)意濃喝了口茶水,又忍不住嘆了一聲:“說起來,我們也有好些日子沒睡好覺了!
她抬手撫摸自己的臉龐:“容顏憔悴,眼下烏青,肌膚黯淡無光,神思疲乏不濟(jì),日日提心吊膽,夜夜輾轉(zhuǎn)難寐,縱使用了極樂天宮的仙姿玉容霜,也沒見多少起色。
蓑衣客看了飄羽一眼,說道:“瞧你這氣息,不像與人交過手的!
飄羽說道:“小太歲出手,我便沒上前。”
應(yīng)意濃一愣:“她醒了?”
飄羽說道:“又睡了!
應(yīng)意濃一驚:“那什么時候醒。俊
飄羽搖頭:“不知道!
應(yīng)意濃嘖了一聲,又摸了摸臉,壓低聲音:“以前總是小太歲小太歲的喊著,哪里知道居然是真的太歲,傳說中的長生不死神藥竟在我等身邊,真是令人又驚又怕,寢食難安!
蓑衣客頗為唏噓,道:“傳說只是傳說,一千二百年前又有誰長生了,都是虛妄。”
應(yīng)意濃嘆氣:“只怕別人不像你這么想,封眠的九品天人那么多,這才來了幾個,就鬧得四海不寧天翻地覆的,逐一擊破倒是行了,可萬一其余的天人知道島主的強(qiáng)大,全部聯(lián)合起來搶奪小太歲,到時候誰能擋得?”
飄羽說道:“長生有違天道,必將為天地所不容,若是真有九品天人永生不死,定會打破世間平衡,遭受天譴之禍!
應(yīng)意濃說道:“我們極樂天宮的老宮主也這么說過,你看這山石千百年屹立不倒,與天地共存,卻一動也不能動,也生不出神智靈識,如果這就是長生的代價,那長生又有何意義?”
蓑衣客說道:“有長生的,自然有不想長生的。”
應(yīng)意濃說道:“自然有不想長生的,一千二百年前也有不想長生的,這些人不愿看到生靈涂炭,更不想讓貪圖長生的九品天人為禍?zhǔn)篱g,千方百計地護(hù)著毒太歲,最后呢?”
她咬了咬牙,說道:“劍客戰(zhàn)死,鬼修溺斃,工匠斷手,繡娘吞金,衍女挖眼,太歲分尸,全都死了!
第322章 難明2
江雨眠這次的昏睡并沒有持續(xù)很久, 天蒙蒙亮?xí)r,她終于醒了。
冷冷的月桂香氣從身邊傳來,眼前一片素白的床帳,素紗低垂, 有淡淡的柔和光輝灑在帳內(nèi), 江雨眠抬起發(fā)軟的手揉了揉眼睛, 軟綿綿地從床榻上坐起來,絲被從身上滑落,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的盤扣對襟小褂。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小褂,臉上帶著一絲怔忪,身體后仰, 倚著床, 屈起膝蓋,兀自發(fā)了會兒呆,眼神空茫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隨后脫了力似的, 慢慢把臉埋在膝蓋里, 在床角縮成一團(tuán)。
耳邊傳來一陣窸窣輕響,帶著一絲涼意的手臂從背后擁住她, 另一只手臂穿過她的腿彎,輕輕一用力, 江雨眠便被人抱在了懷里。
后背貼著男人的胸膛,淡淡的體溫透過衣衫傳來,聞著熟悉的月桂香氣, 江雨眠恍惚了一會,驟然回過神來,說道:“你的體溫怎么變暖了?”
月扶疏抱著她, 低聲說道:“是眠兒的體溫變低了。”
“我的體溫……變低了么……”她低聲喃喃,滿吞吞地伸出手掌,體內(nèi)的內(nèi)力一運轉(zhuǎn),帳子里的驟然變冷,一團(tuán)森白的寒氣在她柔軟的掌心涌動著,逐漸凝結(jié)成一簇鋒利尖銳的冰晶。
她握緊手掌,冰晶寸寸斷裂。
江雨眠感受到了自身實力的暴漲,現(xiàn)在的她,實力已經(jīng)到了八品,內(nèi)力磅礴如海,再一感受,便察覺身體里有相當(dāng)多的一部分內(nèi)力來自月扶疏,九品天人的內(nèi)力蠻橫霸道,螃蟹似的橫沖直撞,大搖大擺地在她的各處經(jīng)脈里游走。
內(nèi)力越深厚,便越能對抗毒素的侵蝕。
江雨眠慢慢轉(zhuǎn)頭,鼻尖幾乎貼上了月扶疏的側(cè)臉,她往后躲了躲,聲音里帶著困倦和輕微的虛弱,問月扶疏:“你到底給我傳了多少內(nèi)力?”
月扶疏說道:“從大海里舀了一碗水給你!
江雨眠:“……”
她深吸一口氣,冷笑起來:“你是在跟我炫耀么?”
月扶疏看著她的冷臉,唇角微掀,帶著一絲微妙的愉悅:“實事求是而已,是你自己總不服氣!
江雨眠呼出一口氣,正想從他懷里掙脫,身子剛剛一動,月扶疏卻抱得更緊了。
江雨眠揉揉太陽穴,說道:“我失去意識的時候是毒太歲,你可以把我當(dāng)成你以前養(yǎng)過的那些花花草草,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但我清醒的時候是一個女子,我今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親?”
月扶疏慢悠悠地說道:“眠兒,無論你是男是女,無論你失去意識還是清醒著,無論你是十八歲還是一千八百歲,你都是毒太歲,世間唯一,獨一無二,這一點永遠(yuǎn)不會改變。”
江雨眠:“……”
雖然早知道她在月扶疏眼里,‘人’的屬性近乎不存在,但她此刻還是滿滿無語,心中產(chǎn)生了一絲甚是荒誕的情緒,她坐在月扶疏腿上,盯著他的臉,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你聽好,我首先是一個人,然后才是毒太歲。”
月扶疏懶懶地抬了一下眼皮,似笑非笑:“也許這對你來說很重要。”
江雨眠冷笑一聲:“是啊,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但對你來說無所謂,可你要知道,一個女子,她四肢健全,人格獨立,她不是貓貓狗狗,也不是花花草草,是不能被男人這樣整天抱來抱去的!
月扶疏微微思索了一會,開口說道:“你想讓我打斷你的四肢,還是碾碎你所謂的獨立人格?”
江雨眠:“……”
她的嘴唇張了張,好半天才從牙縫地擠出一個字:“滾!”
江雨眠又掙扎起來,月扶疏輕輕笑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
他緩緩收緊手臂,臂上肌肉很有節(jié)奏地發(fā)力,猶如絞緊獵物的巨蟒,不斷施加恐怖的壓力,江雨眠的身體被擠壓變形,骨骼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仿佛下一秒就會斷裂,她的呼吸被急速遏制,胸腔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只能艱難地發(fā)出微弱的喘息。
沒過一會兒,江雨眠就軟倒身體,軟綿綿地癱坐在月扶疏的懷里。
月扶疏低頭朝她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說道:“你那些奇怪的論調(diào),和你的實力一樣,薄如白紙,不堪一擊。”
他的聲音猶如上好的樂器彈奏出的美妙樂聲,說出的話卻又是江雨眠熟悉的歹毒:“像花草那樣被我抱來抱去又如何,像貓狗那樣被我逗弄取樂又如何,就算我要你在我身下婉轉(zhuǎn)承歡,把你當(dāng)成玩物褻玩取樂,你又能怎樣呢?”
江雨眠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那又如何,我為自己爭取過,反抗過,即使最終不得不屈從于慘淡的現(xiàn)實,我也會欣然接受自己的失敗!
月扶疏輕嗤一聲,說道:“那你現(xiàn)在可以欣然接受慘淡的現(xiàn)實,不得不被我當(dāng)作花草一樣抱在懷里了!
江雨眠倒在他的臂彎里,撇過臉。
月扶疏盯著她的側(cè)臉看了好長一會,他的眼神并不含有什么情欲,也并不輕挑,也并不包含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嘲諷,僅僅只是一種單純的凝視。
江雨眠一張臉冷若冰霜,用后腦殼對著他,月扶疏知道她又生氣了,也不欲再與她逞口舌之快,抱著她倒在床榻上,江雨眠枕著他的手臂,另一只環(huán)在她腰上的手臂卻又開始緩緩收緊,腰都快被勒斷了。
江雨眠睜著一雙紫眼睛,臉頰彌漫著因短暫窒息后涌出來的病態(tài)潮紅,對他怒目而視:“月扶疏,你又在發(fā)什么瘋!”
月扶疏側(cè)躺在床榻上,江雨眠在他懷里怒氣沖沖地仰著頭看他,他以手支頤,神色淡淡地朝著她低下頭,目光一對上,紫眼睛對上黑眼睛,一兇冷,一沉靜。
江雨眠一愣,紫水晶似的眼珠在眼眶里轉(zhuǎn)了一圈,看著月扶疏眼下那一圈淡淡的烏青。
她剛蘇醒,感官正遲鈍,帳子里雖然有光,但到底太昏暗,也沒來得及細(xì)細(xì)打量什么,如今看到月扶疏連黑眼圈都熬出來了,不禁大為驚奇。
“呵,”江雨眠一臉譏諷,“廣寒醫(yī)仙,你多久沒睡覺了,真當(dāng)自己是不眠不休的仙人了,而且,你的體溫……”
她伸手去摸月扶疏的臉,掌心落在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孔上,月扶疏的睫毛輕輕一動,他不閃不避,微微闔眼,少女柔軟潔白的指腹劃過他的下頜,又捏著他的臉往外扯。
月扶疏忍不住嘆了一聲,稍稍往后仰頭。
不是錯覺,也不是她的體溫太低,月扶疏的體溫真的太異常了,江雨眠的手指從他臉龐下滑落,落在他頸側(cè)的動脈上。
脈搏跳動的頻率非常緩慢,但比之從前,還是快了許多,江雨眠立刻就知道了,月扶疏的冰魄神功出現(xiàn)了很嚴(yán)重的問題。
她頓時惡膽邊生,臉上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眨眼之間,手里就凝結(jié)出一根鋒利的冰針,朝著月扶疏的頸動脈狠狠刺去。
月扶疏閉上眼睛,神色一派悠閑從容,雪白廣袖一揮,蕩起一陣風(fēng)聲,不過瞬息之間,江雨眠的手腕已經(jīng)被他扣住,他指尖輕輕一彈,江雨眠手里的那根冰針?biāo)查g化為齏粉,帶著絲絲涼意,從她指尖悠悠灑落。
月扶疏將她的雙手反剪背后,欺身壓了過來,他的嘴唇隨著體溫的變化,也變得柔軟而溫暖了,若即若離地貼著江雨眠的耳廓,聲音淡淡的:“一醒來就這么張牙舞爪,還是睡著的樣子乖些。”
他點了江雨眠的穴道,江雨眠身子一麻,像只被捏住后頸的貓,全身又軟了下來,月扶疏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呼吸逐漸綿長。
帳子里又恢復(fù)寂靜了,車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有風(fēng)從馬車旁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江雨眠動了動,身體雖然使不上力氣,還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體內(nèi)外來的內(nèi)力排異的厲害,月扶疏的那部分內(nèi)力還算乖順,畢竟兩人都修煉冰魄神功,內(nèi)力勉強(qiáng)可以配型成功,風(fēng)荷鬼王的內(nèi)力就很不聽話了,帶著鬼修獨有的陰氣和煞氣,陰暗地盤踞在身體的各處經(jīng)脈里,不停地叫囂著。
時間似乎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自己卻一無所覺,記憶還停留在金月皇宮的觀月小筑里,她在小院的躺椅上看落花,暖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
如果那一刻是最后的結(jié)局也還不錯。
但是現(xiàn)在,她又醒過來了,又要在黑暗和光明之間繼續(xù)掙扎下去。
兩個時辰后,天光大亮,月扶疏醒了過來,他眼下的那圈烏青已經(jīng)消散不見,長發(fā)披拂在肩頭,發(fā)尾接著一層淡淡的白霜,眉間凝著一片六棱冰花,體溫又開始變低了。
江雨眠枕著他手臂睡得正沉,月扶疏目光一凝,伸手在她鼻下探了探。
呼吸又消失了。
他抿了抿唇,剛要下床,江雨眠的胸膛忽然一顫,伴著一聲含糊不清的囈語,她又掙扎起來,眼皮激烈地顫來顫去,似乎在試圖沖破某種桎梏,半盞茶的時間過后,她的身體又是猛的一顫,這才冷汗涔涔地睜開眼睛。
一睜眼,終于不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了。
馬車的窗子開了一扇,窗外光線燦爛,啾啾鳥鳴聲中,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了過來。
“啊!我怎么總是輸!你這個穿蓑衣的老頭又出千!”
“曲子,你今天純粹是手氣不好!
“阿雪,你怎么也向著這個老頭!我們才是一伙的!”
江雨眠眼中的驚恐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呆呆地看著床帳子,過了會,她起身來到窗子前,朝窗外看去。
馬車前的空地上,一行人正圍著小茶桌打牌,茶桌旁邊,一只瓜皮小野豬正追著一只灰鸚鵡滿地亂跑,飄羽在一旁練劍,將一片飄下來的樹葉砍成了兩半。
曲笙尋一連輸了三把,整個人都很不愉快,神色憤憤地坐在茶桌旁,時不時竄起來偷看蓑衣客和應(yīng)意濃的手里的牌。
兩個天人強(qiáng)者修為不低,又怎么能讓曲笙尋輕易得逞,悠悠閑閑地躲過了一波又一波的偷看。
聞人聽雪端端正正的坐在小凳上,和一旁上躥下跳的曲笙尋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雖然不太善于打牌,但也遵循規(guī)則,輸贏都很淡定。
江雨眠站在窗邊看得出神。
她忽然覺得沉眠不醒并不是最好的結(jié)局,如果有一絲希望,即使再渺茫,她還會繼續(xù)掙扎下去。
第323章 難明3
江雨眠下了馬車, 悄無聲息地走到曲笙尋背后。
牌桌上正在玩斗地主,曲笙尋果然又拿了一手爛牌,曲笙尋愁得抓腦袋,又湊過去看聞人聽雪的牌, 聞人聽雪的牌中規(guī)中矩, 不好不壞, 曲笙尋露出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萎靡地打出一張牌。
六個人里,宋時綏和商枝是玩牌的行家,這兩人進(jìn)賭坊就沒有輸?shù)臅r候,其他人, 包括江雨眠在內(nèi), 玩牌也就是個閑暇時打發(fā)時間的業(yè)余愛好。
聞人聽雪理好牌,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曲笙尋身后的江雨眠,曲笙尋順著聞人聽雪的目光轉(zhuǎn)過頭, 看著一身白衣披頭散發(fā)的江雨眠, 嚇得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
“媽耶, 老江,你現(xiàn)在這造型特別驚悚你知道嗎, 頭發(fā)那么長,衣服那么白, 搭眼一看還以為撞鬼了。”
應(yīng)意濃笑道:“這曲姑娘啊,見不到人的時候天天念叨,隔一會就要問我家小主子什么時候醒過來, 這一見到人,就說人家是女鬼,都知道葉公好龍, 曲姑娘這是好什么呀?”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曲笙尋撓撓頭,眨巴著藍(lán)汪汪的眼睛,在一片歡快的笑聲中出了一個對子。
牌桌這邊實在太熱鬧,商枝和羽流螢也跑了過來,瓜皮小野豬伸出兩只爪子扒著牌桌,看著曲笙尋手里的牌,灰鸚鵡繞著牌桌飛了一圈,落在江雨眠的肩膀上。
江雨眠抬手摸了摸灰鸚鵡的小腦袋,試探著問道:“流螢?”
灰鸚鵡點頭如小雞啄米:“是我是我!”
牌桌上,曲笙尋又出了一張爛牌,瓜皮小野豬抬起爪子捂住眼睛,周身都寫著無力。
聞人聽雪和曲笙尋在牌桌上被蓑衣客和應(yīng)意濃壓著打,一局很快結(jié)束,曲笙尋蔫了吧唧地倒在牌桌上,砰砰砰地用腦袋撞著桌子。
聞人聽雪一把抱住曲笙尋的腦袋,曲笙尋又開始拿腦袋撞聞人聽雪的肚子,聞人聽雪被她撞得肋骨生疼,想了想,還是把曲笙尋的腦袋放在了牌桌上。
江雨眠和聞人聽雪對視一眼,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應(yīng)意濃很有眼色地拉著蓑衣客離開了牌桌,把地方留給了這些久別重逢的年輕女郎。
江雨眠把散落在胸前的長發(fā)撥到腦后,在小凳上坐下,商枝躥上凳子,羽流螢飛在商枝觸感極好的腦殼上,江雨眠看了一圈,說道:“時綏還好么?”
羽流螢說道:“她在深山老林里閉關(guān)修煉呢,她以前也沒個正經(jīng)師尊指導(dǎo)她修煉,師資力量上不去,武功學(xué)得雜而不精,被耽擱到現(xiàn)在,以她的資質(zhì),遇到一個很好的老師,很快就會突破天人境了!
名師可遇不可求,能遇到適合自己的名師是幸中之幸。
江雨眠難得起好奇心:“那時綏的新老師是誰?”
羽流螢說道:“四百多年前的神射手,使用射日弓的蘇歷,長得超級帥,深山老林條件艱苦,卻也無人打擾,最適合修煉。”
聞人聽雪說道:“其實只要有抽水馬桶,我覺得在哪兒都是一樣的,我以前就想買一個安靜獨立的小院子,蓋個不大不小的平房,在屋前種一棵櫻桃樹,白天呢就在樹下支一張小桌子,看看書喝喝茶,晚上就在屋里點一盞燈,聽聽音樂做做冥想,然后坐在沙發(fā)里給我的畫本涂色。”
“你這打發(fā)時間的方式也太無聊了吧,總悶在家里也不怕長蘑菇。”
商枝吭哧了好幾聲,羽流螢擔(dān)當(dāng)豬語翻譯:“商枝說她家里有個獨棟小別墅,聞人聽雪去了之后就在壁爐烤土豆。”
曲笙尋眨眨眼,看向商枝:“獨棟別墅?你家挺有錢啊!
商枝又哼唧哼唧地說了一長串,羽流螢繼續(xù)給她翻譯:“商枝說她就是普通人家。”
聞人聽雪笑了兩聲,“什么普通人家啊,聽她謙虛!
江雨眠摸了摸商枝的腦殼:“可憐的商枝,總不能一直當(dāng)一只小野豬吧,艷鬼那邊沒有給她想辦法嗎,商枝給他賣命那么久,他總不能坐視不管吧?”
羽流螢說道:“艷鬼是個不錯的老板,商枝出事之后他一直挺積極的想辦法,原本的打算是月扶疏擊敗天川鬼王,盤先生和小紅鳥粉碎天川鬼王的魂魄,再把商枝的身體帶到觀月小筑放好,一切都進(jìn)行的很順利,最后關(guān)頭忽然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漫天的黑云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根金燦燦的柳枝,把重傷的天川鬼王救走了,盤先生和小紅鳥追了出去,無功而返,只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
一提到老瘋子,商枝頓時安靜了下來,悶悶不樂地趴在自己的兩只前爪上。
九歲遇到老瘋子,至此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在各種墓穴里穿行,十八歲那年老瘋子把她撇下,現(xiàn)在又不聲不響的出現(xiàn)。
既然出現(xiàn),又為何不來與她這個昔日的徒弟敘敘呢?
不知道老瘋子怎么想,但在商枝心里,無疑是把老瘋子當(dāng)做自己的親人,十八歲那年老瘋子不告而別,商枝失魂落魄了好些日子。
聞人聽雪說道:“時綏說商枝的師尊有可能是幽山鬼王,商枝說幽山鬼王是一千二百年前的大人物,武器是一把古琴,和老瘋子的金柳枝對不上,曲子看過玄機(jī)閣的歷代兵器譜,沒有誰的武器是一根金柳枝,而且在我們的認(rèn)知中,從來沒有人能活這么久,時間對不上。”
聞人聽雪壓低聲音,很小聲地說道:“月氏一族的人都沒有活到上千歲,這可是原著里蓋章過的長生種,月扶疏的太爺爺在梵音寺當(dāng)鬼僧,偷走了寺里的太歲心,又去仙島尋找長生不死藥的丹方,有人說他消失在一片海市蜃樓中,隨后月氏一族的人都開始容顏不老,月山頃都一百多歲了,相貌還是青年時的樣子。”
曲笙尋的腦袋也湊了過來,小聲說道:“可我聽說他們之所以不會變老,是因為他們修煉冰魄神功,你們知道的,就和冰箱一樣,冷凍保鮮啊。”
羽流螢說道:“那也不能像刷了防腐劑似的,模樣一點都不變吧,哪怕是一直泡在福爾馬林里,也沒有這效果!
江雨眠說道:“其實我的樣子也很久沒變過了!
眾人齊刷刷地轉(zhuǎn)頭看向她的臉,江雨眠說道:“你們知道的,一個正常人,每一年的容貌都會發(fā)生一些變化,可我的容貌一直停留在十七歲那年的樣子。”
商枝哼唧了一串,羽流螢說道:“商枝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江雨眠說道:“也不全都是好事,幸好骨相發(fā)育成熟,不會顯得很低齡,我雖然不想變老,但也不想一直都是少女的樣子啊,月山頃的樣貌停在二十八歲,月扶疏的樣貌是在二十一歲那年停滯的,那個時候,他們的冰魄神功已經(jīng)修煉到大成境界,我十七歲那年,冰魄神功只是小成而已。”
聞人聽雪聽懂了:“所以你的容顏之所以沒有太多變化,是因為十七歲那年你已經(jīng)是個近乎成熟的毒太歲了,和冰魄神功其實沒有太多關(guān)聯(lián)?”
江雨眠點頭:“我自己是這樣,但我并不知道月氏一族是因為冰魄神功的原因才容顏不老,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因素!
商枝小聲哼唧,羽流螢替她說道:“商枝說月氏一族的秘密也太多了!
江雨眠正欲開口說些什么,眼皮忽然又變得沉重起來,頃刻之間,她的身體軟綿綿地倒下去,無知無覺地趴在牌桌上。
曲笙尋驚呆了:“老江這是一秒斷電?”
她正要伸出手指戳戳江雨眠的臉,江雨眠身后突然出現(xiàn)一道雪白身影,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月扶疏抱起江雨眠,眨眼間又從牌桌旁消失了,只留下一陣?yán)淅涞脑鹿鹣銡庠诤涞目諝庵酗h蕩。
牌桌上的眾人都靜默了一會兒,曲笙尋藍(lán)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我錯了,老江不是女鬼,月扶疏才是真嚇人啊!
聞人聽雪嘆氣:“這樣總斷電,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商枝又發(fā)出了一串哼唧,羽流螢繼續(xù)給他翻譯:“商枝說看開點,好歹已經(jīng)醒過來了,未來是光明的,前進(jìn)的道路是曲折的。”
頓了頓,羽流螢又自己加了一句:“可是這也太曲折了,一個大活人在棺材里躺了一個半月,我膽子小,換做是我,我會當(dāng)場哭出來的。”
曲笙尋悶悶不樂地收牌:“真是的,還想和老江玩斗地主呢,咱們四個,兩人一鳥一豬,怎么玩嘛!”
天黑時,江雨眠又醒了。
閉眼的時候是陽光燦爛的上午,睜開眼是漆黑安靜的夜晚,好似一個人在正午的燦爛陽光里準(zhǔn)備打個盹兒,結(jié)果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一種落差,一種虛無,一種憂郁,一種惋惜,一種沮喪,在睜眼的一瞬間紛至沓來。
江雨眠背對著月扶疏,面朝素白的杖帳子靜坐了一會兒。
馬車的窗子開著,有微涼的風(fēng)徐徐吹來,江雨眠的鼻腔里微微發(fā)癢,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一只冰涼的手忽然貼上了她的臉,江雨眠一愣,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月扶疏不知何時坐在了她身后,雪白衣衫垂落,周身寒氣流轉(zhuǎn),仿佛一座靜立不動的皚皚雪山。
江雨眠打到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月扶疏掰過她的臉,眼神淡淡地掃過她:“還以為你在哭!
江雨眠皺起鼻子,掙脫了他的手掌,低聲罵道:“仿佛有病。”
她站起身,從他腿上直接跨過去,摸出了放在枕下的發(fā)帶,繞著頭發(fā)纏了兩圈,扎了一個潦草的低馬尾,下了床,隨便找了件袍子套上,穿好鞋子,直接從馬車的窗戶飛了出去。
出了馬車,才感覺到火焰山的熾熱。
吹進(jìn)馬車的風(fēng)是微涼的,大抵是因為馬車?yán)锏臏囟忍土,江雨眠穿著,在山間狹窄的小徑上行走。
小徑兩側(cè)樹木高聳,露出一片狹窄的天空,黧黑的蒼穹閃爍著點點星子,偶爾有飛鳥飛過,生長了千百年的老藤上纏繞著綠色的細(xì)細(xì)藤蔓,開滿了一朵朵鵝黃色的嫩嫩小花。
江雨眠摘了朵花,漫無目地的閑逛,月扶疏提著燈,悠悠閑閑地走在她身邊。
他沒有帶發(fā)冠,一頭瀑布似的黑發(fā)用一根白色的發(fā)帶束在腦后,身上穿著一件寬松的白綢罩袍,寬袍大袖輕軟如煙,云朵似的飄在風(fēng)里。
江雨眠像一朵比他小一號的云,在燈盞的昏黃光暈里靜靜地飄著。
飄了一會,那股困倦感再次出現(xiàn),踏在虛空上的白色繡鞋晃了晃,江雨眠搖搖欲墜地落下來,頭腦發(fā)暈地站在小徑上,雪白的裙角拂過青苔,染上一絲青綠。
她抬手揉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站在那,像只白色的小貓用爪子揉臉,月扶疏走到她身邊,右手提著燈盞,左手箍住她的腰往上一提,很輕松地單手把她抱在懷里,江雨眠一只手搭著他的肩,另一手揉著發(fā)沉的眼睛,昏昏沉沉地仰起頭,看著天上閃爍的星子。
“天上的星星在對我眨眼睛,而在我眨眼的這一瞬間,看到它們星光的這一刻,星星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很多年,牛郎星到達(dá)人眼需要十六年,織女星需要二十五年,北極星的光到要走過四百年才能被我看見,人類肉眼能看到的最遠(yuǎn)的恒星海山二,它的光來自七千五百年前!
“你們追求的長生,還不如千百年前隨便一顆星星的一次眨眼,可笑啊!
月扶疏仰起頭,朝天上望去。
秋夜漫長寧靜,小徑兩側(cè)的古樹高聳入云,樹冠密密纏纏,露出的一方狹窄天際嵌著幾顆稀疏的星子,仰頭望去,星子閃爍,半明半昧。
斜月橫,疏星炯,不道秋宵真永。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江雨眠本來都快睡著了,隱約聽到月扶疏低聲念著什么,又強(qiáng)打起精神來,豎起耳朵聽著。
這是道德經(jīng)里的一句話,大意是天地之所以能長久存在,是因為它們不為了自己的生存而自然地運行著,所以能夠長久生存。
江雨眠正要嘲諷幾句,月扶疏卻又用很輕微的聲音說了句什么。
月扶疏的聲音又低又輕,風(fēng)一樣在耳邊掠過,江雨眠沒捉住這風(fēng)的尾巴,聲音含糊地問他:“你剛才說什么?”
少女的碎發(fā)蹭著他的脖頸,撩起一陣無法忽視的細(xì)微輕癢,月扶疏的喉結(jié)微微動了動,輕笑一聲:“在問你要不要吃燈籠椒。”
話音未落,腦后的頭發(fā)被人重重一扯。
月扶疏后仰著頭,有些無奈:“都困得睜不開眼了,手勁還這么大。”
他走過一個陡峭的斜坡,發(fā)尾結(jié)了一層白霜,柔軟的發(fā)絲變得冰寒刺骨,江雨眠卻依舊死死拽著,越發(fā)和他較起勁來。
月扶疏嘆了一聲,微微后仰著頭,瞬息之間消失在小徑里。
江雨眠再一睜眼,眼前枝條翠綠,掛著一串紅珊瑚似的果子,散發(fā)著淡淡的果香。
她的眼睛睜大了些,抓著月扶疏頭發(fā)的手松開了些,扭頭看去。
到處都是結(jié)滿紅色果子的果樹,一簇簇沉甸甸的果實掛在枝條上,好似擠在一起的小燈籠這是。
“這是海棠果?”
月扶疏淡淡說道:“總之不是燈籠椒!
江雨眠摘了一顆果子扔他臉上,月扶疏側(cè)頭躲過,圓滾滾的紅色小果順著他的肩膀一路下滑,落在了他提著燈盞的手背上。
他將燈盞掛在樹枝上,手背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那顆圓滾滾的小果,江雨眠冷哼一聲,又摘了顆果子,咬了一口。
這果子酸得很,江雨眠皺起了臉,大腦皮層像過了電似的,半睜半瞇的眼睛完全睜開了。
這果子像極了海棠果,卻又不是海棠果,江雨眠晃了晃腦袋,又吃了一顆,她仰頭朝果樹上看去,發(fā)現(xiàn)上面的果子更紅更圓也更好看,抬起手去夠上面那顆墜滿果實的枝頭。
距離半寸,卻怎么也夠不到了。
江雨眠掙扎起來:“放我下來!
月扶疏抱著江雨眠的腰把她往一托,江雨眠坐了在他左邊肩膀上,看到了更多更好看的果子,她稍微有些高興了,十分挑剔地摘著果子。
摘了一小捧,她搭在枝條上的手忽然垂落,手里的果子像雨點似的落下來。
月扶疏單手抱住她,另一只手輕輕一揮,落下的果子全都被他兜在雪白寬大的廣袖里。
燈在樹上掛著,照得樹上的果子赤紅如火,碩果累累的樹下,月扶疏輕輕啟唇,念了方才那句江雨眠沒有聽清的詩。
“莫學(xué)長生去,仙方誤殺君。”
第324章 難明4
火焰山夜里悶熱, 月扶疏和江雨眠這兩個人形制冷器一離開,這片區(qū)域溫度驟升。
寬敞豪華的馬車是沒人愿睡的,眾人寧愿擠在悶熱的帳篷里,也不愿意面對那對師徒之間的劍拔弩張。
樹下搭著三個帳篷, 呈一字型排開, 飄羽和蓑衣客睡一個帳篷, 應(yīng)意濃自己睡一個,聞人聽雪和曲笙尋睡在最大的帳篷里,瓜皮小野豬和灰鸚鵡不占地方,挨著帳篷的紗簾睡著。
月扶疏和江雨眠在馬車?yán)飼r,這片區(qū)域的溫度大概在二十七度左右, 兩人離開不一會, 帳篷里便熱得像個蒸籠,活像南方那悶死人的夏天。
“倆空調(diào)長腿跑了!”曲笙尋熱的受不了,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通, 起來喝了兩口水。
商枝最會享受, 兩只豬前爪不知何時抱住了冰冷的細(xì)雪劍, 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塊白色的羊毛坐上,灰鸚鵡在瓜皮小豬的腦殼上爬著, 一豬一鳥睡得正香。
曲笙尋扯了扯汗?jié)竦囊律,朝身邊看去?br />
聞人聽雪一身白衣, 枕著綠色的艾草枕,正筆直端莊地躺在那,雙手疊放胸前, 呼吸似有若無,乍一看怪滲人的。
曲笙尋一個激靈,拍了拍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把手伸到了她臉,捏了捏聞人聽雪的鼻子。
聞人聽雪修煉的功法屬寒,身體的體溫并不高,整個人清清爽爽的,曲笙尋正想往她身上撲過去,聞人聽雪突然睜開眼,看向帳篷的紗簾。
紗簾外面突然蹲了一個人,濃郁的夜色里,隱約看見朦朧的一團(tuán)粉色。
那聲音輕輕的,“阿笙!
聞人聽雪的眼睛又閉上了。
曲笙尋的眼睛也閉上了。
紗簾旁邊的羊毛墊子上,商枝和羽流螢睜開眼,隔著紗簾,對上了一張灼灼桃花面。
少年長得嬌俏,比枝頭上的花朵還漂亮幾分,他又低低地喚了起來,撒嬌似的,聲音膩甜甜的:“阿笙……”
他聲音雖輕,但在場的哪個不是武功深厚耳力過人的,應(yīng)意濃的聲音從一旁的帳篷里傳過來,帶著股調(diào)笑和不滿:“大晚上的,哪只貓在外面叫春呢?”
小野豬發(fā)出一串樂顛顛的哼哼,灰鸚鵡的也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眼神,目光在曲笙尋和少年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帳篷里面,聞人聽雪社恐大爆,不著痕跡地抖了抖,悄悄從鋪著羊皮的地鋪上坐起來,一把撈過看戲的一豬一鳥。
她左手商枝,右手羽流螢,腰間別著細(xì)雪劍,一聲不吭地掀開紗簾,貓著腰,飛快地從帳篷里跑了出去。
帳篷里只剩曲笙尋一個,她心中悲憤,聞人聽雪居然就這么拋下她溜了,像只腳底抹油的大白耗子,她居然都沒有回頭。
正兀自震驚而憤怒著,扶洮已經(jīng)鉆了進(jìn)來,粉色嬌嫩,扶洮也水靈,小扇子似的睫毛眨啊眨,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猛地?fù)涞搅饲蠈ど砩稀?br />
他只是長得像少年,骨骼是成年人的分量,曲笙尋被他壓在身下,后腦勺磕在艾草枕頭上,給好好的枕頭砸出一個深深的凹坑。
扶洮熱切地親她舔她,曲笙尋左閃右躲,一通掙扎,脖子和鎖骨還是被他舔了個遍,身上又冒了一層汗,熱得她恨不得就地投胎轉(zhuǎn)世。
“扶洮,你個見人就舔的賤狗,你放開我!”
“阿笙,”扶洮的聲音膩乎乎的,“我想你想的心口都疼了,你快替我摸摸,看看我心口慌不慌!
他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臂膀,流暢的肌肉線條在夜色里起伏,攥著曲笙尋的手往他胸口上放。
曲笙尋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抬起手掌,朝著扶洮的左臉狠狠地來了一巴掌。
“啊……”扶洮的眼睛忽然就濕潤了,發(fā)出一聲融化般的嗚咽,臉頰醉紅,眉眼醺醺,軟綿綿地倒在曲笙尋的心口上,把手伸進(jìn)了曲笙尋的藍(lán)色工字背心里。
哪怕在極樂天宮那種地方,曲笙尋也是公認(rèn)的天使臉蛋魔鬼身材,扶洮把臉在她身上埋了一會兒,夾著嗓子說道:“阿笙,你心火虛旺,失了陰陽平衡。”
曲笙尋非常暴躁:“你這個算盤打的,我在火炎山都聽到了,和誰平衡啊,和你啊,你趕緊給我滾,立刻從我身上滾下去!”
扶洮翻了個身,這回變成曲笙尋壓在他身上了,扶洮淚花閃爍,不勝委屈:“阿笙在上面也可以,我在阿笙身下也沒什么的,只是要麻煩阿笙多出些力,我只能躺在阿笙身下慢慢享受了!
曲笙尋:“……”
“下賤東西!”曲笙尋又給了他一耳光。
這一巴掌仿佛開啟了什么奇怪的開關(guān),扶洮的身體頓時軟了下去,沒骨頭似的,完全癱軟了,簡直要化成一汪水了,他眼睛半睜半瞇,眼眶周圍霎時紅了一圈,鋪滿了艷麗的紅暈,柔軟潤澤的嘴唇微張著,露出潔白的牙齒和一點濕紅的舌尖。
曲笙尋心里暗叫一聲不好,正要去捂他的嘴,扶洮的嗓子眼里卻已經(jīng)擠出一聲令曲笙尋頭皮發(fā)麻的甜膩嗚咽,曲笙尋和他上過八百次床,發(fā)出的聲音還不如這貨一半□□。
她不得不瞪大那雙荔枝眼,低頭看著這個不知廉恥的在她身下扭來扭去的下賤東西。
扶洮挑了挑眉,眼含春意地給曲笙尋遞了個媚眼,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情難自禁,自己又哭又叫像模像樣地演了一出春宮大戲。
曲笙尋木著一張臉枯坐在那兒,在溫暖如春的帳篷里,在扶洮活色生香的生動表演中,她身上卻散發(fā)出一種凄涼蕭瑟的死寂氣息,宛如在寒冷里飄零的枯葉,宛如矗立在荒地里的枯木,恨不得就此消散風(fēng)化。
曲笙尋轉(zhuǎn)過頭,透過紗簾,本來在不遠(yuǎn)處老滕樹下吹風(fēng)的聞人聽雪這下連影都不見了,樹下多了一道綠色的身影,是從旁邊帳篷里跑出來的應(yīng)意濃,正背對著帳篷,裝作對老滕樹上開著的小黃花很感興趣的樣子。
又過了一會,透過紗簾,曲笙尋看到飄羽和蓑衣客也從帳篷里出來了,和站在遠(yuǎn)處的應(yīng)意濃排排站,一個個都低著頭,打量著老滕樹上開著的小黃花。
和聞人聽雪不一樣,這三人都是月扶疏的手下,不能擅離職守,離得太近不行,離得太遠(yuǎn)更不行,馬車輜重都在這兒,只能找了個邊緣處在樹下吹風(fēng)。
曲笙尋無助地扶住額頭。
她一手扶額,另一只手被扶洮抓著蹭著親著舔著咬著。
扶洮沉浸地喘息著,愉悅地輕哼著,揚(yáng)起修長雪白的頸子,艷紅的臉蛋蹭著曲笙尋的手掌,目光迷離而熱切地看著曲笙尋的眼珠。
曲笙尋搞不懂他為什么能這么快樂。
可惡!
他怎么能這么快樂!
她站起來,抬腳踩住扶洮的臉。
扶洮抬手捧住她的腳,眸子濕漉漉地看著她,兩行快樂的淚水從他醉紅的臉頰上落下。
熟悉的無力感再次席卷了曲笙尋。
她又開始懷念扶洮一開始桀驁不馴的模樣了。
衣服散了一地兒,魚兒在水中嬉戲,帳子里更加悶熱了,曲笙尋趴在艾草枕頭上喘著氣,腦子還暈著,眼前還有些模糊,額頭上的汗淌進(jìn)眼睛里,她甩了甩頭,拿起扶洮遞過來的手帕,擦了一身黏糊糊的汗。
歹竹能出好筍,但甭指望大染缸里能染出一條白綾來,極樂天宮里走出來的人,大多沒什么羞恥心,對他們而言,歡好之事如同吃飯喝水打坐修煉,再尋常不過,他們高調(diào)做愛,絕不內(nèi)耗,永遠(yuǎn)都在內(nèi)耗別人。
應(yīng)意濃對此見怪不怪,還摘了朵小黃花放在手里把玩,飄羽抱著自己的劍,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蓑衣客拎著個酒壇站在應(yīng)意濃旁邊,時不時喝一口酒。
最后一口酒喝完,一股寒流悄無聲息地席卷開來,熾熱的夜晚頓時變得涼爽起來,三人齊刷刷一轉(zhuǎn)頭,馬車旁邊,一道雪白的身影正立在那,懷里抱著個人,倚在他懷里沉沉地睡著,柔軟的白裙從他臂彎里垂下,被夜風(fēng)吹得散開。
應(yīng)意濃輕聲說道:“小太歲又睡過去了。”
帳篷里面的溫度也降低了,曲笙尋一猜就是那兩個人形制冷機(jī)又回來了,她打了個噴嚏,揉了揉腳背上的牙印,胡亂地穿上里衣,躺在艾草枕頭上緩了緩。
扶洮躺在旁邊,身上的粉色衫子亂七八糟地皺在一起的,上半身袒露著,露出滿是抓痕的雪白臂膀,臉上帶著鮮艷的巴掌印,雙眸迷離,神色饜足,還在回味著余韻。
半晌無語,扶洮回味夠了,手腳又開始不老實,試圖鉆進(jìn)曲笙尋的小衣里,曲笙尋推開他,拿起水壺喝了口水潤潤喉嚨,清了一下嗓子才問道:“扶洮,你們極樂天宮態(tài)度曖昧,如今我問你,你們到底打算站在哪一邊?”
扶洮說道:“哪一邊都不站,長生殿不是好貨色,三危山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極樂天宮可不趟這趟渾水。”
他翻了身,撫摸曲笙尋的臉,朝她耳邊呵出一口熱氣:“但我是站在阿笙這一邊的,阿笙的心向著誰,我的的心就向著誰。”
曲笙尋鄙夷:“你以為你的甜言蜜語能夠迷惑得了我?”
扶洮笑了起來:“阿笙,我說的都是實話,若有半點弄虛作假,你怎么懲罰我都行。”
曲笙尋說道:“別人都想長生,你難道不想么?”
扶洮說道:“不想。”
“為什么?”
扶洮笑了起來:“阿笙,你知道的,在極樂天宮里,人們更注重當(dāng)下的享受!
第325章 難明5
“只注重當(dāng)下, 不去想以后,所以就不希望長生了么?”
扶洮躺在她的小腿上,瞇著眼睛說道:“活一百年,做一百年的快樂事, 活一千年, 做一千年的快樂事, 當(dāng)快樂一直持續(xù),極樂就會變成寂寞,快樂事也就變成了寂寞事。”
曲笙尋說道:“我覺得你們極樂天宮的修煉功法有問題,如果正常做愛感受到的極致快感是十,那合歡道的極致快感是一百到一千, 你知道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事情么, 在我的認(rèn)知里,只有毒品能做到!
腦子還因為極致的快樂而飄飄然著,曲笙尋打開水壺喝了口水, 聲音也飄著:“什么東西都是有極限的, 大腦一直受到這樣強(qiáng)烈的刺激, 不出問題才怪,怪不得你們總是走火入魔, 一會變成這個人,一會變成那個人, 說不清你們到底有多少面!
涼爽的風(fēng)從帳子的紗簾里吹來,扶洮愜意地閉上眼睛,聲音變得平靜起來:“阿笙, 你在極樂天宮的日子不算短,為何總不明白人要活在當(dāng)下呢,你總想著過去的我是如何的模樣, 可你要知道,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此刻在你身邊的,只是扶洮!
曲笙尋覺得,扶洮才是最會扇耳光的那個,尤其擅長在賢者時間里把人扇得暈頭轉(zhuǎn)向。
她沉默了。
其實經(jīng)歷這么多,大家都知道除了生死之外都不算什么大事,只不過愛上一個疑似精神分裂癥的男人而已,在這個世界里算個屁,愛情的苦不算苦,生老病死才是苦,但是苦中一點甜,那才真是永遠(yuǎn)都忘不了的白月光。
在曲笙尋的沉默中,扶洮突然變得敏感起來,問道:“你為什么突然這樣問,你是覺得我們極樂天宮和長生殿聯(lián)手了嗎?”
曲笙尋耷拉著眼皮:“懷疑過,我連我?guī)熥鸲紤岩蛇^,人人都是可疑的對象,不是嗎?”
“那你怎么不懷疑你的那些朋友,覺得你那些朋友就一定是好人?”扶洮笑了一聲,“還是你連你那些朋友也都懷疑過?”
曲笙尋不鉆他的套:“秘密的泄露絕對不是偶然,我連我自己都懷疑過,每個人都可能被人利用。”
“可是阿笙,你為什么要保護(hù)毒太歲,為什么要站在長生殿的對立面?僅僅是出于你所謂的友情?”
曲笙尋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才謹(jǐn)慎地說道:“沒有誰可以負(fù)擔(dān)誰的命運,我保護(hù)毒太歲,是因為我痛恨那幫一心想著長生的瘋子,我因此遭受過不幸,也見過太多的人遭受與我同樣的不幸,不管是出于個人的原因,還是別的什么,我都不希望這世上有誰可以得到長生,如果有誰在這一點上與我達(dá)成一致,那我就會自動成為他的盟友!
“阿笙,等紛爭停息了,我們就回極樂天宮吧,我們要在有限的人生里享受無限的快樂!
曲笙尋白了他一眼,罵道:“滾,你的腦子就離不開這些了是吧,我還有的忙呢,你以為誰都是你這樣的富貴閑人,天天在床榻上廝混?就你這樣的德性,方圓百里有張床,你除了交歡,還會想做別的事兒嗎?”
扶洮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頗有幾分不屑:“殊途同歸罷了,怎么個修煉不是修煉呢,難道在床上修煉的就比床下修煉的更低賤?”
曲笙尋也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繼續(xù)躺在艾草枕頭上度過她的賢者時間。
聞人聽雪躺在樹上睡了一夜,其實她完全可以去應(yīng)意濃的帳篷里睡,奈何她一遇見不太熟的人就坐立難安,天亮?xí)r,羽流螢暫時跟她告了個別,灰鸚鵡又變成了一只普通的灰鸚鵡,從聞人聽雪懷里飛走了。
商枝趴在聞人聽雪身上打哈欠,迷迷糊糊的哼唧了兩聲,聞人聽雪雖然不懂獸語,但也能從小野豬的語調(diào)里猜測出它的意思。
她揉了揉小野豬的耳朵,“商枝,你餓啦?”
商枝點頭,用濕乎乎的豬鼻子拱她的臉,聞人聽雪一手拿著細(xì)雪劍,一手抱著商枝跳下樹,沿著狹窄的小徑往回走。
那片寬敞的空地上十分熱鬧,蓑衣客和應(yīng)意濃正架起鍋灶蹲在地上煮飯,飄羽在茶幾上切菜,穿著粉色衣衫的美貌少年拎著個竹籃子,里面裝滿了新鮮的蘑菇,曲笙尋走在他身旁,手里拎著兩只野兔。
一陣陣香氣從鍋里飄來,聞人聽雪走近一看,鍋里竟然煮著餛飩,應(yīng)意濃正在調(diào)配湯汁,見到聞人聽雪一臉震驚,應(yīng)意濃笑道:“這可是皇宮的御廚們包的餛飩,早先就在車上凍好的,一解凍就煮了吃,味道雖比不上現(xiàn)做的,但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也是難得的美味了!
曲笙尋摸摸下巴,咂咂嘴:“這可真實用啊!
蓑衣客瞅了瞅扶洮摘的蘑菇,又掂了掂曲笙尋獵的野兔,道:“可以做兔肉燉蘑菇!
曲笙尋瞅了一圈:“老江呢,她睡著了嗎?”
“你出去打野兔那會兒小太歲就醒了,去落日澗捉魚了。”
曲笙尋眼睛一亮:“落日澗的銀魚最鮮美了,這個時節(jié)落日澗的螃蟹也肥,那蟹黃比天上的太陽還燦爛,做生腌最好了,銀魚可以凍起來,再切成薄薄的魚片,蔥花小米辣切碎放進(jìn)調(diào)好的蘸料里,蘸生魚片吃最香了!”
她話音一轉(zhuǎn),聳了聳肩:“可惜落日澗里頭有一條蜃龍,一般人是不敢下去捕魚的,只有我?guī)熥饋磉@鍛造兵器的時候,我才能一飽口福。”
應(yīng)意濃頗感興趣:“落日澗也有蜃龍?我曾聽說蜃龍起源于玄機(jī)閣,不知是真是假?”
別人不知道,江雨眠、商枝和聞人聽雪不僅親眼見過這種傳說里的怪物,還曾被蜃龍一口卷走,誤打誤撞的去了西海海底墓。
曲笙尋說道:“是真的,蜃龍本就不是自然生物,它和機(jī)關(guān)獸一樣,都是被工匠鍛造出來的,再經(jīng)過祭祀儀式賦魂,就有了生命,我們玄機(jī)閣的一位先人比較貪心,鍛造出很多條蜃龍,但是你們也知道,越強(qiáng)大的東西越不受控,蜃龍并沒有讓玄機(jī)閣更上一層樓,反而耗盡閣里的珍稀礦藏,讓玄機(jī)閣元氣大傷!
聞人聽雪聽得入神,曲笙尋又說道:“那都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玄機(jī)閣周圍礦藏豐富,許多珍稀金屬礦富的流油,那時候的工匠也瘋狂,不僅敢想,還很敢做,非常癲狂地試探力量的極限,結(jié)果蜃龍失控,又被長生殿鉆了空子,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那些失控的蜃龍丟進(jìn)深海里!
應(yīng)意濃驚訝道:“那你們玄機(jī)閣的護(hù)山神龍難道和蜃龍本屬同源?”
曲笙尋說道:“是這樣的,護(hù)山神龍抵得上一個九品天人,不過我?guī)熥鸷苤?jǐn)慎,平常都不驅(qū)使它,它都在后山里沉睡,也就最近山崩,九品強(qiáng)者紛紛現(xiàn)世,我?guī)熥鸩虐阉鼏拘。?br />
應(yīng)意濃心里駭然,碧海潮生島四周的海域可不止一條蜃龍,若是每一條蜃龍都擁有堪比九品天人的力量,若是這力量能被人如臂指揮……
她的心重重一跳。
聞人聽雪十分好奇:“如果每一條蜃龍都擁有九品天人的實力,那你們玄機(jī)閣的工匠是怎么把它們丟到海里的?”
“機(jī)關(guān)獸嘛,肯定有薄弱的地方,這是我們玄機(jī)閣的機(jī)密,我不方便說。”
趁她們說話的功夫,蓑衣客已經(jīng)把兩只野兔處理干凈了,聞人聽雪朝樹下那排帳篷看了看,發(fā)現(xiàn)三個帳篷的簾子都拉開通風(fēng),應(yīng)意濃睡的那個帳篷里,隱約能瞧見一個人躺在里面,身上裹滿了厚厚的白霜。
聞人聽雪愣了愣,看著那個帳篷問道:“就這么把涂序放在那里,是不是不太保險?”
應(yīng)意濃笑了一聲:“他全身的經(jīng)脈都被凍住了,每隔三個時辰島主就會再凍一次,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醒不過來!
曲笙尋湊過來:“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他?”
“那是給小太歲留著的,他那身內(nèi)力可不能輕易浪費了!睉(yīng)意濃一邊說著,一邊在木碗里放上蝦米和曬干的紫菜,用大勺子把熱氣騰騰的牛肉餛飩倒進(jìn)碗里,撒上飄羽剛切好的蔥花,雪白的餛飩沉在鮮美的湯里,香氣蒸騰,格外誘人,饞的人口水都快流下來。
聞人聽雪嘆為觀止:“你們的物資真豐富,居然還帶了紫菜。”
應(yīng)意濃笑道:“我們還帶了好多海苔呢,撒上一層海鹽和白芝麻,嚼起來脆脆的,還能和火腿一起做成飯團(tuán)!
曲笙尋急不可耐,繞著桌子來回走,聞人聽雪說道:“曲子,這餛飩剛出鍋,吃起來燙嘴!
一旁傳來幾聲輕笑,扶洮手里拿著兩朵蘑菇來回晃著,蹲在地上笑瞇瞇地看著曲笙尋,曲笙尋白了他一眼:“真是的,老江怎么還不回來,我還等著吃生腌呢!”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道又冷又脆的悅耳聲音:“你也不怕感染寄生蟲!
眾人轉(zhuǎn)頭一看,就見江雨眠穿著一身淺紫色的衣裙,扎著漂亮的魚骨辮,手里拿著一個特別漂亮的粉色貝殼朝他們走過來,月扶疏走在她身邊,右手拎著一個用冰做成的籃子,里面裝著一堆活蹦亂跳的銀魚和螃蟹。
江雨眠手里的貝殼比成年男人的巴掌還大一圈,曲笙尋立刻認(rèn)出這是火炎山的落日澗特有的粉黛蚌,這粉黛蚌的蚌殼流光溢彩,猶如煙霞粉黛,通常被做成千金難求的飾品,而且粉黛蚌里偶爾會開出碩大的粉色珍珠。
曲笙尋跑過去,搖晃著江雨眠的手:“開出珍珠了嗎!開出珍珠了嗎!”
江雨眠朝她一笑,打開漂亮的大蚌殼,兩顆圓潤的粉珍珠正安靜地躺在里面,曲笙尋發(fā)出一聲尖叫,激動的快要暈過去了:“啊!粉黛珠!”
聞人聽雪拿起一棵珠子,粉色的珠子躺在她的掌心里,散發(fā)著柔潤的光澤,她情不自禁地感嘆起來:“天啊,真漂亮!
江雨眠笑了笑:“喜歡的話,那送你們了,就是商枝吃了虧!
商枝撅起嘴,發(fā)出兩聲不滿的哼哼。
曲笙尋拿著珠子左看右看,興高采烈:“你是在哪找到粉黛蚌的?”
江雨眠一頓,指著旁邊的月扶疏:“他找的!
聞人聽雪拿著珠子的手頓時一頓,她雖懼怕與人交流,但基本的眼色還是有的。
她伸出手,迅速搶過曲笙尋手里的那顆粉黛珠,趁著曲笙尋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立刻將那兩顆珠子放進(jìn)了蚌殼里。
“我和曲子粗心大意,經(jīng)常丟三落四,拿了珠子也用不著。”
“?”曲笙尋一頭霧水,聞人聽雪悄悄懟了懟她,曲笙尋點頭:“。堪 ⒀┱f的對!
但她明顯有點不甘心,,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后上前一步,把兩顆珠子拿出來放在江雨眠手里,把那個超大的蚌殼抱走了。
她捧著流光溢彩的大蚌殼,吃上了美味的銀魚刺身和螃蟹生腌,還喜滋滋地把蟹黃拌在米飯里,再蓋上一片浸滿了蘸料的鮮美生魚片,用裹著白芝麻的海苔卷著吃。
就連聞人聽雪這種不怎么吃生腌的人都吃了許多,商枝對生腌興趣平平,吃了點生魚片和蟹黃就跳下飯桌,找了個陰涼地方在一堆雜草里拱來拱去。
晚上又是銀魚刺身和生腌,為了解膩,江雨眠親手蒸了一鍋紅果子,蒸透的紅果子撒上冰糖,吃起來特別像山楂罐頭。
天黑時,全身裹滿白霜的涂序被飄羽扛走,江雨眠和月扶疏又不見了。
扶洮和曲笙尋在帳篷里吵架,隔著帳篷都能聽見曲笙尋崩潰又抓狂的罵聲。
聞人聽雪抱著商枝,還是和應(yīng)意濃躺在了一個帳篷里,她橫豎睡不著,只能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一旁,一邊默默在腦中數(shù)羊,一邊摸著小野豬身上的小絨毛。
月扶疏和江雨眠都不在這里,帳篷里很悶熱,應(yīng)意濃在帳篷里翻了個身,擦了擦臉上的汗,說道:“聞人姑娘也睡不著啊!
聞人聽雪抖了抖睫毛,僵硬的“嗯”了一聲。
應(yīng)意濃嘆息:“我也是,這些日子我睡覺也不踏實!
聞人聽雪努力接話:“為什么啊?”
“雖說當(dāng)初是被迫成為島主的仆從,但島主也從未虧待過我,后來跟了小太歲,更是沒受過什么虧待了,想要什么武學(xué)秘籍只要和小太歲說一聲,小太歲都能給我弄來!
“島主雖然冰冷無情,但我們這些做手下的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喝茶聊天,日子雖然平淡,卻比在極樂天宮時過得還要快活!彼謬@了一聲,“也不知小太歲吸收了涂序的內(nèi)力后會不會沖破八品,直接晉升為九品天人,若是成了九品還擋不住體內(nèi)的毒性,到時該怎么辦呢?”
一種低沉的情緒在帳篷里蔓延,聞人聽雪心里一痛,低聲道:“是啊,該怎么辦呢。”
她記得江雨眠曾經(jīng)說過,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但是江雨眠的生路又在哪里呢?
第326章 難明6
今夜的月色十分皎潔, 落日澗水聲滔滔,濕潤的水汽遇到寒冷的空氣后化為一片薄霧,在深澗中悠悠飄蕩。
淡淡的薄霧里,江雨眠站在一塊礁石上, 兩只手拎起淺紫色的裙擺, 低頭看著被水漫濕的繡鞋。
水波漫上礁石, 沒過了鞋面上繡著的白山茶,她看了會,抬腳提了提水,又放下被水打濕一截的裙擺,抬起頭朝著前面望去。
落日澗水流湍急, 江雨眠正前方的一塊礁石上, 全身裹滿了厚厚白霜的涂序正躺在上面。
此刻的涂序,只是一種“食物”。
他能活到現(xiàn)在,也正因為他是一個不錯的食物。
水屬性的內(nèi)力, 很適合被江雨眠吸收。
月扶疏的一部分內(nèi)力讓江雨眠在漫長的沉睡中突破七品, 晉升為天人八品, 這樣的武功修為放眼六大王朝也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也正因為境界的突破, 才讓江雨眠能夠暫時抵御毒素的侵蝕,從漫長的沉眠中蘇醒過來。
但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江雨眠還有些困, 冰冷的水波漫過她的鞋子,雙腳泡在冰冷的澗水中,多少驅(qū)散了一些困意, 讓她清醒了一些,抬手揉了揉發(fā)沉的眼睛。
她皮膚薄,手勁又不小, 眼眶周圍的皮膚被一番蹂躪,很快變紅了,像哭過似的。月扶疏站在她身邊,遞給她一顆火紅的果子,江雨眠拿著果子咬了一口,被酸的皺起了眉頭。
她深吸一口氣,月扶疏身上冷冷的月桂香氣沾上了落日澗的潮濕水汽,味道忽然變得氤氳曖昧起來,江雨眠又想起了她的外婆。
鄉(xiāng)下外婆家的院子前種著一排桂花樹,桂花開了,外婆就在院子里曬桂花,正午太陽特別燦爛,整個院子都是暖融融的桂花香。
她幫著外婆收桂花,又幫著外公做桂花糕和桂花酒釀湯圓,剩下的桂花她攥一把裝在香包里面,下雨的時候,桂花的香氣和潮濕的水汽一絲絲地漫過來,流淌在她的每一個睡夢里。
想起外婆,江雨眠就難免會想起她媽,當(dāng)年父母沒離婚的時候,江雨眠其實也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后來父母離婚,她媽凈身出戶,有段日子過得很艱難。
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離婚,一部分女人離婚之后總憋著一口氣,千方百計得向前任展示自己過得有多好,江雨眠的母親尤其如此。
再加上江雨眠的美貌早早凸顯出來,于是小小年紀(jì)就去當(dāng)了童模,那會兒人均工資差不多一千元左右,江雨眠五歲時拍的一組照片就是這個價格的好幾倍了,得到這么一顆搖錢樹,江雨眠她媽火速翻身,成了一個相當(dāng)有錢的女人。
后來她因為繁重的工作病倒,去外婆家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那時她第一次看見外婆和她媽吵架,脊背已經(jīng)有些佝僂的老太太揮舞著掃帚把女兒趕出院子,外公抱著江雨眠往屋里躲。
自從互聯(lián)網(wǎng)興起后,江雨眠獲得了非常非常多的喜愛,但是在三次元中,像江雨眠這種艷壓群芳,過于漂亮的女生真的會受到很多排擠,除了外公外婆,就再沒有什么人保護(hù)她了,但現(xiàn)在這種情況,居然在月扶疏身上發(fā)生了。
一個成熟的毒太歲,他不拿去煉丹,反而千方百計地讓她活著,完全違背了他一開始培育毒太歲的初衷,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
江雨眠心里不是沒有疑問,但比起揣摩月扶疏的心思,江雨眠更渴望自己能夠繼續(xù)保持清醒地活下去。
那塊冰面上,涂序已經(jīng)醒過來了。
一個九品天人,無論名氣大小,這一生都是很精彩的,可惜過了很多很多年之后,風(fēng)起云涌,能人輩出,每個時代都在誕生著新的傳奇,過去的輝煌變成了舊時代的一抹夕陽色,又慢慢落上灰,無人在意,無人關(guān)注。
最后的一次高高躍起,也是此生中最后的一次墜落,隨后迎來徹底的終結(jié)。
修煉冰魄神功的人很少傷春悲秋,也缺乏人文關(guān)懷,在涂序睜開眼皮的那一刻,江雨眠的洗星錄便運轉(zhuǎn)起來,強(qiáng)大的詭異吸力改變了深澗的水流方向,在強(qiáng)大的不可抗力中,一個巨大的漩渦出現(xiàn)在深澗中,緩緩地攪動著。
屬于涂序的內(nèi)力正在從他的身體里流失,涂序睜開眼,天上是一輪皎潔的明月,這月亮他已經(jīng)看過許多次了,千古不變的一輪明月,見證這他的崛起,也見證著他的隕落。
眼神再一轉(zhuǎn),月下的少女衣袂翻飛,臉上和眼里帶著一種近乎惡毒的笑意,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
那種美麗實在惡毒,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似乎人們生來,便是為了被她踐踏。
充盈的力量讓江雨眠既難受又沉迷,猶如饑餓已久的貪食者,在暴食中滿足,也因暴食而痛苦。
落日澗上的漩渦又?jǐn)U大了數(shù)倍,寒冷飛速蔓延,水面飛速潔白,厚厚的冰層被巨大的漩渦翻卷絞碎,似乎野獸在啃著獵物的頭骨,發(fā)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霜雪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蔓延著,濕潤的水汽在空中凝結(jié),化作鵝毛般的大雪,在月色和深澗的風(fēng)聲落下,鋪滿了冰凍的水面。
狂風(fēng)大作,暴風(fēng)雪來襲,巨大的雪龍卷迎風(fēng)而上,直沖云霄。
她臉上的滿足微笑開始變得扭曲,意識和身體都在被一種莫名的外力切割,一半漂浮在空中,高高地往上飛去,一半沉沉地下墜,重重地往地底深處墜去。
她被拉扯著,撕裂著,分裂著,到底上升是她,還是下墜的是她?
而在此時,是選擇背負(fù)沉重的力量繼續(xù)上升,還是選擇一條更輕松的路,任由自己如羽毛,如飄雪,如飄絮,如輕塵,輕盈而輕松地落下?
沒人可以解答她的疑惑。
江雨眠的衣衫上凝了一層薄薄的霜,她的一半靈魂繼續(xù)頂著沉重的壓力繼續(xù)上升,深空如幕布,她的視線越過云層,看到有無數(shù)雷電在漆黑的云層中穿行。
她飛入了滾滾云層中,雷電鋪天蓋地,朝著她劈來。
猙獰的閃電如同上古神獸閃爍著雷光的利爪,猛地撕開了漆黑的蒼穹,剎那間,天地被照得慘白一片。
黑夜被點亮了。
狂風(fēng)卷積著鵝毛大雪滾滾而來,世界陷入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一道巨大的紫色雷電如同一把開天利劍,將黧黑的幕布從中割開,黑夜亮如白晝,震耳欲聾的雷聲轟然炸響,天空在搖晃,大地在崩裂,漫長而令人膽寒的雷聲帶著無盡的威壓,似乎要將世間的一切都碾碎在這恐怖的轟鳴之中。
聞人聽雪抱著商枝沖出帳篷,蒼穹上有雷網(wǎng)鋪開,蛛網(wǎng)般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跳躍的雷光沿著蛛網(wǎng)朝著中心匯聚,在中心點會做成一道閃亮的雷柱,陡然降下。
恐怖的雷聲又開始炸響了,聞人聽雪的耳朵被震的發(fā)麻,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氣,用內(nèi)力護(hù)住耳朵,鵝毛大雪落在她臉上,她心里泛起一陣激動的震顫。
商枝被她抱在懷里,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毀天滅地的一幕,身上的綠色魂火包裹著它的耳朵眼珠,避免受到電光和雷聲的傷害。
身邊又出現(xiàn)了數(shù)道人影,所有人都從帳篷里沖了出來,依山在暴風(fēng)雪中狂舞,所有人立在一片茫茫風(fēng)雪中,齊齊地仰著頭,仰望著這恐怖的天地異象,人的力量在自然面前何其渺小,不禁從內(nèi)心深處生出一種深深的敬畏。
在雷聲停歇的間隙,應(yīng)意濃低聲喃喃:“小太歲這是要突破九品了嗎?”
一向沉默寡言的蓑衣客,蒼老的聲線帶著一絲顫抖:“一個不到二十歲的九品天人……”
是不是后無來者不知道,但絕對是前無古人。
一道粉紫色的閃電從空中劈開,照亮了曲笙尋有些呆滯的臉,“我的個老天爺啊,我還以為自己突破天人就很了不起了呢,這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我的天吶,第一次看到鋪滿整個天空的雷電,這也太牛逼了吧,這是什么,異界電網(wǎng)么?”
飄羽背著那個比他還高一頭的劍匣,站在應(yīng)意濃旁邊一臉平靜地看著,他是所有人里最平靜的那一個,只有在閃電劃破天空時,他才會稍微瞇一下眼睛。
扶洮站在曲笙尋身邊,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折扇,說道:“如果不是修煉了洗星錄這門邪功,可以吸人內(nèi)力化為己用,她怎么可能這么快成為九品!
曲笙尋罵道:“有本事你也去吸別人內(nèi)力啊,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我讓老江把洗星錄扔你臉上,你敢修煉嗎?”
“阿笙,正因為我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所以才在這說兩句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然我心里怎么能痛快呢?”扶洮笑瞇瞇的,一點也不像生氣的樣子,壞的坦坦蕩蕩,就連說風(fēng)涼話都說的這么理直氣壯。
他像只狐貍似的瞇起了眼睛,“聞人姑娘都一臉艷羨之色,阿笙難道不羨慕嗎?”
曲笙尋掏了掏耳朵,十分不耐煩:“誰不羨慕?你不羨慕?羨慕能咋地?嫉妒能咋地?羨慕別人進(jìn)步快那就自己快點修煉唄,凈把極樂天宮玩弄人心那一套壞毛病帶這來,天天整這些沒用的,跟個跳梁小丑似的,你也不嫌累!
扶洮一噎。
在雷聲的間隙,聞人聽雪往扶洮這瞅了一眼,伸出一只手搭在曲笙尋的肩膀上,神色嚴(yán)肅,音調(diào)加重:“我覺得曲子說的對。”
在她懷里,商枝哼了一聲表示贊同。
話音剛落,天地間的所有聲音又被隆隆的雷聲淹沒了。
江雨眠依舊處在那種詭異的分裂狀態(tài)中,上升的一半雷霆加身,承受萬雷轟頂?shù)目嵝,下墜的一半感到飄飄然,好似處在沒有盡頭的溫柔鄉(xiāng)里,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耳邊溫柔地呼喚著,告訴她只要脫離這片充滿雷電的云層,就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云層上的雷電再一次織成一張廣闊無際的電網(wǎng),光芒在中心處匯聚,化為一道九色雷龍咆哮而下。
想要凌駕在這片天空上,那就承受來自上天的怒意吧。
大地裂開了一道黑不見底的口子,將下沉的另一半吞噬進(jìn)去。
天上的九色雷龍咆哮著張開巨口,將上升的另一半吞入口中。
暴風(fēng)雪越來越猛烈了。
月扶疏站在礁石上,江雨眠的身影已經(jīng)完全消失在天上的漆黑云層中,在萬千道雷劫下,即便是九品天人,也尋不到那一抹小小的人影。
想要成為九品天人,人的神魂會一分為二,一半上天,一半入地。
上天的沉下來,入地的升上去,皆是要掙脫天地的桎梏,看破自己的心魔,才有資格掌控屬于九品的力量,隨后神魂合一,就成為了真正的九品天人。
總之在月扶疏看來,這沒什么難度。
第327章 難明7
人這一生, 能清晰感覺到自己被一分為二的時候并不多,沉降的一半陷入漆黑的地底深處,意識很快被無盡的黑暗吞沒了。
江雨眠在黑暗的隧道里穿梭著,眼前忽然一亮, 她站在了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上, 高樓林立, 摩天大廈高聳入云,車輛行駛時發(fā)出的聲音鼓噪著耳膜,商業(yè)街上人來人往,穿著職業(yè)裝的男女正站在街邊等紅燈過去。
紅燈變成了綠燈,唰的一下, 男男女女快步走過去, 他們的鞋跟猶如敲打鼓面的鼓槌,發(fā)出了急促的咚咚咚聲。
這樣急促的鼓點聲在整個城市上空奏響,只有很少一部分人, 才能在這樣一個非常快節(jié)奏的城市里享受悠閑。
江雨眠想起這是哪里了。
這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城市, 大二那年放暑假她來這里旅行, 因為有充足的金錢,所以她的體驗還不錯, 下了飛機(jī)后乘著出租車去了一個很有名的酒店,在晚上九點鐘喝了一杯紫薯燕麥奶昔后睡到自然醒, 睜開眼睛,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灑落進(jìn)來,給雪白的紗織窗簾鍍上一片燦爛溫柔的金色。
她打著哈欠, 穿著牛仔褲和白色的薄絨毛衣在商業(yè)街上閑逛,于是鋼鐵叢林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朵柔柔的白山茶。
從她身邊走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她, 她已經(jīng)很習(xí)慣了,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如此了,很多人想象不到一個格外美麗出眾的女孩會受到多少優(yōu)待,身上會聚焦多少人的目光,無論這些目光是善意還是惡意,總之她從來都不擔(dān)心被忽視。
她在街上閑逛,一個手拿咖啡的行人撞倒了她。
是個穿著一身深紫色職業(yè)套裝的干練女性,從妝容到儀態(tài)都無可挑剔,她迅速道歉,抬起眼的匆匆一瞥,她立刻露出驚艷的神色,腳步一直往前走去,卻頻頻回頭。
江雨眠拽了拽自己潦草的馬尾辮,去咖啡店里要了一杯拿鐵。
她剛喝了口咖啡,微信提示音又響了。
“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注意安全。”
“你現(xiàn)在還要學(xué)習(xí),商務(wù)還是媽媽幫你談吧,你賺的錢都是你的,媽媽只是怕你亂花錢暫時幫你管著!
“你現(xiàn)在自己管錢,媽媽并不是說你自己管錢不好,但你年紀(jì)太小,不懂理財,這種事還是交給媽媽來做吧!
“媽媽只有你一個女兒,媽媽的一切都是你的啊,你要相信,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自從江雨眠十八歲之后,她開始自己管錢了,一個擁有千萬粉絲的網(wǎng)紅,商業(yè)價值是非常高的,江雨眠接了很多推廣,稅后收入六百萬左右。
目前她人生里最大的痛苦,是終于發(fā)現(xiàn)她媽不愛她。
這也是一件挺困難的事,父母離婚后,江雨眠都是和母親在一起,孩童時代的她拍得最多的是各種童裝,后來也拍過寵物廣告,兒童牙膏廣告,兒童防曬廣告,兒童護(hù)膚品廣告,還和很有名的明星拍過兒童果汁廣告。
她會接觸到大量的陌生人,隔三差五就會被一群陌生人包圍著,當(dāng)鎂光燈熄滅,當(dāng)快門聲停止,她的目光就會迅速略過陌生人的包圍圈,本能地尋找自己的母親。
整個童年,江雨眠和自己的母親形影不離,對她相當(dāng)依賴,也甘心接受母親的各種壓榨支配。
但江雨眠本人,是一個自我意識非常強(qiáng)烈的人,隨著她逐漸長大,這種自我意識也就越發(fā)強(qiáng)烈。
我的錢為什么要由他人支配?
我為什么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
她分明沒有向上托舉我的能力,為何卻要控制我的人生?
有些母親,對自己的兒女有一種變態(tài)的控制欲,她們的心時刻燃燒著扭曲帶毒的火焰,在她微不足道的人生中,她一直都是被欺壓的角色。
忽然有一點,她成為了一個母親,她第一次在弱小的子女身上享受到支配一個人的權(quán)力,第一次嘗到權(quán)力的滋味,她像只吸血的水蛭,趴在弱小的子女身上吸血,來滋養(yǎng)她那貧瘠而干癟的精神,如果當(dāng)兒女脫離她的控制,不再順?biāo)焖男囊猓?dāng)她脆弱而空虛的內(nèi)核得不得兒女血肉的滋養(yǎng),那她就要開始發(fā)瘋了。
她甚至?xí)谝欢延H戚面前一邊淚流滿面地捶打自己,一邊跪在地上給江雨眠磕頭。
第一次發(fā)生這種事,江雨眠還會大腦一片空白,眼淚奪眶而出,進(jìn)而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做錯的地方。
第二次發(fā)生這種事,江雨眠就冷靜多了,但也會受到驚嚇,飛快地躲在桌子椅子后面,緩過神之后就奪門而出,在外面魂不守舍得閑逛一整天。
后來再發(fā)生這種事,她已經(jīng)變得非常冷漠了,像個旁觀者,欣賞小丑的滑稽表演。
這樣江雨眠更加堅定了,她堅信有些東西只有在不斷的抗?fàn)幹胁拍艿玫健?br />
至于江雨眠的父親,他父親很少聯(lián)系她,邊界感很強(qiáng),從來不管江雨眠要錢。
對于他們離婚的原因,只能從父親的只言片語里了解到她似乎也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控制他,那時候人們還不知道什么是pua,什么是煤氣燈效應(yīng),但江雨眠的父親也是一個很有自我意識的人,絲毫不顧妻子的哭泣和哀求,絲毫不拖泥帶水,不要孩子不要家產(chǎn),凈身出戶離了婚。
他再婚后和一位公檢法公務(wù)員結(jié)婚了,生了一兒一女,日子過得不錯。
高考后,江雨眠懷著一種對親情的期待,去過一次他的家,二線城市的三室一廳,還算干凈明亮的裝潢,飯桌上生疏而客氣的陌生女人,生疏而客氣試圖盡力周到的父親,以排斥的眼光看著她的弟弟和妹妹。
飯桌上,那個眼神不善的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懷好意地說道:“你大學(xué)的學(xué)費貴不貴啊,我爸爸沒什么錢的,供著我和弟弟讀書都不夠呢!
江雨眠淡淡地說道:“學(xué)費不貴,在x大附近買的那個房子比較貴,十幾萬一平米的單價,全款買下之后還是很心疼的。”
飯桌上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江雨眠將他們的屋子環(huán)視一圈,繼續(xù)淡淡地說道:“洗手間加起來十五平,都能在這買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了,還是你們的城市好!
飯桌上的氣氛很尷尬。
江雨眠不在乎尷尬,實際上,她有那么一點目中無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母親的影響,有時候,江雨眠會變得相當(dāng)?shù)募馑峥瘫。龑Υ龕阂獗囟颖斗磽,但一句真誠的關(guān)心,反倒可以輕易地?fù)羲樗龍杂驳男睦矸谰。
在這時,她不由得為自己的美貌感到慶幸和驕傲,使她不必因為經(jīng)濟(jì)上的困窘而遭受他人的擠兌,走出父親的家,她已經(jīng)意識到,父母不會成為她的港灣。
江雨眠從那些不愉快的回憶里回過神來,低頭看著手里的咖啡,路上人來人往,和這個城市的繁華一樣,咖啡也成了這個城市的標(biāo)志之。
手里的咖啡喝完了,江雨眠繼續(xù)在這條繁華的商業(yè)街上閑逛,腦后扎著的潦草馬尾辮被風(fēng)吹散,發(fā)絲撩到臉上,她捋了捋頭發(fā),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她好像忘掉了什么事兒。
好像是忽然從某一個地方沉到這里來,經(jīng)歷過漫長的黑暗和長途跋涉之后,輕飄飄地沉入了她內(nèi)心最渴望的世界里。
她有些失落,有些空虛,有點茫然,但她覺得非常舒服,很輕松的感覺,突然卸掉了某種纏繞在身上的枷鎖,外面的陽光很好,撒在咖啡店的櫻桃木桌子上,江雨眠坐在靠窗的位置,又要了一杯榛果摩卡。
她忽略了那心底的怪異感覺,整個人被一種安靜而祥和的平靜幸福包圍著,心底生出了無無限的眷戀和歡喜。
雖然她并不明白為何會在這樣平常的一天里產(chǎn)生這么大的情緒波動。
中午,江雨眠去了面包店,買到了非常好吃的朗姆酒葡萄干吐司,她又預(yù)約了一家私房菜,拍攝了足夠多的素材后回到酒店,躺在大床上曬著陽光。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朵安靜而幸福的蘑菇,正在溫暖的陽光下融化,潔白的菌蓋像融化的牛乳冰淇淋,順著菌桿慢悠悠地淌下來,在陽光的炙烤下散發(fā)出甜滋滋的奶油香氣。
實在是太幸福了,這是她真正的家鄉(xiāng),念念不忘的家園。
她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鐘了,她打了個哈欠,去商場的專柜里買了兩只口紅,又買了一件白色的羊絨大衣,她又四處閑逛了會兒,然后訂了張機(jī)票,回到了鄉(xiāng)下的外婆家。
外婆家門前的桂花已經(jīng)開了,體型瘦小的外婆穿著紅色的對襟盤扣絨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絨線帽,手里拿著竹籃,正彎腰撿樹下的桂花。
外婆個子不高,年紀(jì)越大,個頭也縮的越小,江雨眠小時候,外婆的身體還很結(jié)實,都是踩著凳子去摘樹上的新鮮桂花,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行動不方便,就只能去撿落在地上的。
江雨眠快步跑了回去,高興地喊道:“外婆!”
干枯瘦小的老太太抬起頭,手里裝著桂花的籃子也不要了,步履蹣跚的朝她走過來,立刻就瞇起眼睛笑了:“哎喲,我家眠眠回來了!
江雨眠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明明每年寒暑假都會回到外婆家,可此刻卻好似分別了很多很多年似的,她抱住外婆,和外婆走進(jìn)了小院子,外公正坐在院子里曬土豆干。
真好,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真是太好了,這一切真是太好太美妙了。
*
雷電又在天空上織成了一張巨大的電網(wǎng)。
聞人聽雪看著天上降下的一道又一道怖的雷霆,忽然想起了師清恒給她講過的一些修煉心得。
當(dāng)時初成天人,她不禁好奇九品天人如何度過傳說中那毀天滅地的雷劫,師清恒搖頭,緩緩說道:“天地之力不可撼動,九品天人亦是如此,你常說一句話,叫做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用在這里再貼切不過,人力終有窮盡之時,是以渡劫的關(guān)鍵并不在于抵擋雷劫!
聞人聽雪好奇道:“那渡劫的關(guān)鍵在于什么?”
師清恒慈祥地笑了笑。意味深長:“九品天人的考驗,恰恰在于跌落云端的那一刻!
空中的雷網(wǎng)再一次亮了起來,一道巨大的紫色雷柱在中心匯聚,攜帶著萬鈞雷霆之力,化作雷龍呼嘯而下。
立在云端上的那個渺小人影,在無數(shù)道電光中,如風(fēng)箏般墜落下來。
第328章 難明8
外婆家的一切都沒有變, 她的房間也沒有變。
一張一米二的小木床,實木色,刷著防潮防霉的清漆,床上鋪著一床粉色格子被褥, 墻上貼著一些勵志海報。
和小木床同色的床頭柜上放著她用過的一堆本子, 她向來喜新厭舊, 再漂亮的本子寫幾頁就會換新的,每個本子都有很多空頁。
江雨眠翻了兩頁本子,走到窗前,窗前擺著一張米黃色的單人沙發(fā),一個穿著黑色小西裝的玩具熊正坐在那里, 是外婆買給她的。
江雨眠抱起玩具熊, 盤腿坐在軟軟的沙發(fā)上,沙發(fā)前是一張小書桌,她隨手拿起一本書, 朝著花花綠綠的封面看了一眼。
《重生后我成了帝王們的掌心嬌寵》, 平時壓力大時候, 江雨眠會找類似的小說看,什么《冷血總裁的嬌嬌萌妻》, 或者《深宮怨,廢妃重生寵冠六宮》, 但此刻也不知怎么,江雨眠忽然被這書名尬的雙肩一抖,不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還感覺被人掐著脖子硬往胃里灌了一大桶冰淇淋似的,一股寒意從鼻腔涌入下顎,直達(dá)胸腔。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
頭發(fā)是披在肩上的,江雨眠的手指動了動,再反應(yīng)過來時,她已經(jīng)把自己的長發(fā)編成了一個馬虎又潦草的魚骨辮。
“眠眠,喝一碗酒釀丸子暖暖身。”外婆笑瞇瞇的,給江雨眠端來了一碗桂花酒釀丸子,桂花酒釀的香氣實在是太誘人了,江雨眠聞著這股熱騰騰的香氣,不禁覺得此刻太幸福,幸福得讓她忽略了心頭上的那絲異樣,立刻就把那點怪異甩到腦后,舀了一勺丸子放進(jìn)嘴里。
晚上,和外婆外公有說有笑地吃完晚飯之后,江雨眠回到房間里翻著自己的筆記本。
翻開墨綠色的燙金皮革本子,扉頁上寫著《老人與海》的一句摘抄。
——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江雨眠的心微微一動,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她似乎正在被什么打敗,她低頭看著那句話,思緒回到了初中的某個下午,窗外綠樹搖曳,風(fēng)從開著的窗子里飛來,自習(xí)課上,她趴在課桌上讀著《老人與!。
她似乎看到了那個圣地亞哥的古巴老漁夫,看著他在八十四天的一無所獲后,終于捕到了一條巨大的大馬林魚,她看著那條力大無窮的大馬林魚拽著老漁夫的小船在海面上走了三天,她看著老人獨自坐在船上,在無比的孤獨和匱乏的資源里與那條大馬林魚搏斗。
她看著老漁夫取得勝利,又看著他在返航途中屢次遭到鯊魚襲擊,看著大馬林魚被鯊魚們蠶食殆盡,老漁夫只帶回了大馬林魚的魚頭魚尾和脊骨。
江雨眠揉了揉眼睛,把筆記本整理好,拿著手機(jī)躺在床上,今天晚上沒有月亮,鄉(xiāng)下也沒有大城市的光污染,夜里漆黑一片。
關(guān)上燈,黑暗襲來的那一刻,江雨眠忽然僵住了。
她又回到了那個不見天日的地宮里。
還是在那個陰暗潮濕的房間,永遠(yuǎn)有散不去的藥味和和一股淡淡的腐味,這里從來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有一盞油燈一直在低矮的木桌上靜靜燃著。
曾經(jīng)睡滿人的床鋪空了很多,十張床鋪空了八張,只剩下她和小瓷了。
十個小女孩,死了八個。
屋里總是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腐爛味道,江雨眠對這種味道很熟悉,因為每個女孩死去之前,她都能聞到這股充斥著不祥的氣味。
說不清什么時候,大概是小石榴死去那天,江雨眠忽然就怕黑了,非常非常害怕,尤其是當(dāng)這種氣味出現(xiàn)的時候,只要油燈和蠟燭熄滅,她就會發(fā)出無法抑制的哭泣和尖叫。
木桌上放滿了書本,江雨眠在昏暗的燈光下翻著泛黃的古老醫(yī)書,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趴在她肩膀上,玩著她的頭發(fā)。
小瓷的眼睛圓圓的,羊角辮上扎著的紅繩垂下來,來回蹭著江雨眠的脖子,江雨眠微微偏了偏頭,小瓷毛茸茸的腦袋又拱了過來,像只黏人的小貓。
矗立在墻角的大沙漏已經(jīng)快要空了,只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細(xì)沙沒有漏盡,快到午夜十二點了。
江雨眠把桌上的醫(yī)書翻過一頁,摸了摸小瓷的腦袋:“怎么還不睡?”
“姐姐,我睡不著!毙〈傻穆曇艉芗(xì)弱,纖細(xì)的小手也和她的聲音一樣細(xì)弱無力,慢慢地把江雨眠披散在腦后的長發(fā)編成了一條漂亮的魚骨辮,“姐姐,你認(rèn)識那么多字,會看那么多書,你這么厲害,怎么總是編不好辮子呢?”
“因為有小瓷在!
小瓷趴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說道:“姐姐,小瓷很快就要不在了,但是小瓷不怕!
江雨眠眼眶發(fā)痛,捏著書頁的手指緩緩收緊,輕輕說道:“小瓷真的不怕嗎?”
小瓷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銀色的藥丸,細(xì)弱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快樂:“我遇見了一個穿著白衣的神仙,姐姐講的故事里,說天上的月亮里住著神仙,原來是真的,神仙說只要吃了這個,就會死在很快樂的夢里。”
江雨眠認(rèn)出來了,這藥丸叫一夢千年,據(jù)說將死之人服下它,會做很長很長的美夢。
人間朝暮只一瞬,而夢里的光陰或許已經(jīng)過去百年千年。
江雨眠的聲音也發(fā)緊了:“小瓷,只要他們找到火蠶,你就有救了,你的血已經(jīng)變成和我一樣的顏色了,你可以成為……”
她聲音顫抖,話還沒說完,小瓷就對她搖頭:“姐姐,那天你和陽伯伯說話時我沒有完全昏過去,我都聽見了,他說那些藥很稀有,只有一個人能活,他說你是最好的,只要給你時間和機(jī)會,你就會成為很了不起的人。”
她圓圓的荔枝眼亮了起來,純真而稚嫩的聲音多了一絲向往:“了不起的人會是什么樣啊,會不會很威風(fēng),變得了不起了,是不是誰也不能欺負(fù)你了,如果我們很了不起,是不是就不會來地宮了,是不是就會像那只了不起的猴子,能把天宮地宮都掀翻了?”
小瓷掰著手指頭:“你說我們是一個悲劇,我不知道什么是悲劇,你說悲劇就是悲傷的事情,我聽了之后哭得很厲害,你又告訴我不要哭,說偉大的人都在悲劇中誕生,他們會阻擋悲劇的發(fā)展。”
“你怎么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這么清楚啊!
“因為只有姐姐會和我說很多話,”小瓷從她懷里抬起頭,“那如果姐姐成為很了不起的人,這樣的悲劇是不是就會少一點?”
“那些都是故事,是神話故事!苯昝邠u頭。
“可是姐姐,我都聽到了,他們都說你是一個神話,說你把神仙都引來了。”
小瓷繼續(xù)說道:“我還聽到你對陽伯伯說,你說痛苦沒有盡頭,活下去就會受苦,我聽了心里很害怕,我已經(jīng)疼了這么多年,我不想再疼下去了,我還一直很膽小,不如姐姐,姐姐只怕黑,可我什么都怕。”
小瓷是一個很早熟的女孩,非常非常的聰明,也非常非常的敏感,江雨眠抱住她,還是忍不住哭了。
她淚流滿面地說道:“小瓷,你根本不膽小,你還有機(jī)會,你現(xiàn)在還小,你不知道生死的意義,我已經(jīng)見識過很多東西了,我根本不喜歡這里,我一點都不喜歡這里,該吃一夢千年的人是我,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在美夢里死去也很好,我會在夢里回到我的家,結(jié)束這場噩夢!
“神仙說這個藥只有一顆了,”小瓷困倦地眨著眼睛,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了,“姐姐以后長大了,頭發(fā)會越變越長,以后小瓷不在了,姐姐要學(xué)會自己編辮子了,姐姐你要繼續(xù)活下去,你不能死在夢里……”
“即使,即使那些夢很美……”
第329章 難明9
怎么能忘記地宮里的那段至暗之日。
當(dāng)小瓷的血液在劇烈的毒性下改變顏色的時候, 她也和江雨眠一樣,擁有了成為毒太歲的潛質(zhì),但小瓷覺得,身為姐姐的江雨眠更加勇敢, 更加堅強(qiáng), 比她更有資格活下去。
這個小女孩認(rèn)為江雨眠在悲劇中誕生, 也會在悲劇中成為一個偉大的人,去阻止更多悲劇的發(fā)生。
就像她的那些穿越者老鄉(xiāng)們。
商枝因為經(jīng)歷過平城的瘟疫和饑荒,知道背后的始作俑者后毅然加入三危山,反擊長生殿。
聞人聽雪因為經(jīng)歷過肉靈芝的迫害,明明可以在師清恒的庇護(hù)下做一個逍遙的劍客, 卻依舊主動走向這場紛爭。
曲笙尋的師姐師兄們死于庚金的侵蝕, 她明明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她的少閣主,卻依舊四處跋涉尋找鑄劍的材料,要鑄造那把斬斷長生夢的神兵。
作為受害者之一, 她又為和她一樣的受害者做了什么呢?
掌握如此可怕的力量, 難道只是為了傷春悲秋嗎?是不是這些年總沉浸在不幸中, 所以忘記了小瓷對她的期待,變成了一個沉溺在虛幻妄想中的懦夫?
沉浸在虛無的美夢中忘記過去, 等于在背叛過去的自己,時間長河無法回溯, 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無法再倒退,兩個世界的藩籬永遠(yuǎn)隔絕著,是繼續(xù)停留在溫暖的由幻想和假象鋪就的河床, 還是走向陰冷黑暗的真實世界?
江雨眠知道答案了。
夢境破碎了。
上升的在沉降,沉降的在上升。
大地再一次豁然洞開,張開了深淵般的裂口, 身體的另一半從那裂口里高高飛起,沖破風(fēng)雪,高高躍起,接住了正在下墜的另一半。
分裂的感覺消失了,深澗被冰凍,飛流直下的瀑布成為凝固的寒冰,暴風(fēng)雪在上空形成一個巨大的白色龍卷,仿佛一只巨大的正在天空上緩緩旋轉(zhuǎn)的巨大漏斗。
她身處暴風(fēng)雪的中心,嚴(yán)寒因她而降臨在這片溫暖如春的大地,天地的無盡風(fēng)雪,都是她的意志。
真是美妙而令人沉醉的力量啊。
江雨眠在雪白的風(fēng)暴中睜開眼,一片雪白的深澗中,她看到一個同樣身繞冰雪的人。
灰暗蒼穹之下,凜冽的寒風(fēng)似要將天地撕裂,風(fēng)裹挾著雪,在這無垠的白色深澗中瘋狂肆虐,狂風(fēng)扯著他的衣衫,皚皚白雪堆在他的腳下,冰霜覆蓋在他的肩頭。
他仰頭,暴雪遮天蔽日,狂風(fēng)呼嘯嘶吼,穿著暮山紫衣裙的少女踏著虛空上的飄雪,恐怖的白色風(fēng)暴恍若橫貫在虛空中的白色巨浪,浪從中間分開,她踏著綿綿雪浪,將一切踩在腳下,微微垂眸。
眼神交匯的剎那。
這一刻,冰魄神功運轉(zhuǎn)至巔峰,體內(nèi)極陰極寒之氣噴薄而出,江雨眠身后的冰雪瘋狂匯聚,一輪巨大的冰雪圓月緩緩升起,散發(fā)著幽冷的藍(lán)光。
月扶疏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眼中飛掠過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身后同樣升起了一輪巨大的冰雪圓月,散發(fā)出冰川般的沁藍(lán)微光。
兩人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兩輪巨大的冰雪圓月,以一種十分恐怖的速度碰撞在一起,如同星辰相撞,巨響震得天地顫抖。碰撞時落下的無數(shù)冰屑如瀑灑落,猶如銀河倒瀉,爆發(fā)出的恐怖余波開山裂石,厚厚的冰層被犁出深深的溝壑。
冰層蔓延千里,風(fēng)雪更加狂暴,二人越打越快,身影化作兩道流光,兩輪冰雪圓月高速旋轉(zhuǎn),如同兩顆墜入世間的雪白星體,暴雪受著強(qiáng)大力量的牽引,形成巨大的龍卷,所過之處橫掃一切,一片狼藉。
兩輪冰雪圓月,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在一起,爆發(fā)的能量余波裹挾著白色的雪沫,如漣漪般在虛空中一次又一次的爆發(fā)擴(kuò)散,掀起十幾米高的白色巨浪。
四周高聳入云的山峰,在暴風(fēng)雪的侵襲下?lián)u搖欲墜,山上的樹木早已被厚厚的冰層包裹,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這所出同源的恐怖力量仿佛要將這片天地徹底摧毀重塑,讓這冰寒主宰一切。
觀戰(zhàn)的眾人被這嚴(yán)寒凍的面色慘白,嘴唇青紫,商枝的綠色魂火被凍的火苗飄搖,幾乎快要凝結(jié),曲笙尋和聞人聽雪哆哆嗦嗦地抱著商枝取暖,應(yīng)意濃、飄羽和蓑衣客三人互相運轉(zhuǎn)內(nèi)力,確保血液和經(jīng)脈不被這可怕的嚴(yán)寒凍結(jié)。
“他們~還要~打~多~久~~”曲笙尋那一直鏗鏘有力的聲音被凍出了波浪線,伴著上下牙齒來回打架的聲音,聽著格外凄慘。
“我~也~不~知~道~”聞人聽雪的聲音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渾身打著擺子,全靠商枝身上的魂火取暖。
按理來說,除了曲笙尋的修為稍低一些,其他的人品級不低,兩個九品天人的打斗不至于讓他們?nèi)绱恕?br />
奈何江雨眠和月扶疏的武功屬于同源,兩個九品天人的打斗,兩倍的冰魄神功,也就是兩倍的嚴(yán)寒疊加,就算是貨真價實的九品天人來了,也得在這種可怕的嚴(yán)寒中抖上一抖。
在又一次驚天動地的碰撞之中,江雨眠的那一輪冰雪圓月還是破碎了,碎裂的圓月化為無數(shù)冰晶,再次如銀河般從天空垂落。
冰雪圓月碎裂,月扶疏的內(nèi)力如咆哮的巨龍,江雨眠首當(dāng)其沖,被那股駭人的陰寒之氣猛地?fù)麸w,身體如斷線的風(fēng)箏,重重地撞在冰封的瀑布上,冰層被撞裂,伴著一道又一道的咔嚓聲,冰凍的瀑布頓時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裂紋,江雨眠肺腑翻騰,吐出一口血后又直直地摔落在瀑布下面厚厚的雪堆里。
她被雪厚厚的埋住了,躺在一堆冰冷的雪里,腦袋仍被那股強(qiáng)大的內(nèi)力震得發(fā)暈,緩了好半天也提不起什么勁兒來,銀熏球里的冰魄流螢又醒了過來,來發(fā)出一片白茫茫的光。
雪洞里很安靜,江雨眠平復(fù)著劇烈的呼吸,靜靜地看著雪洞上堆積的雪層,有沁藍(lán)的微光從雪層滲進(jìn)來。
咔嚓一聲,一只修長優(yōu)美的手穿透雪層,雪白的廣袖優(yōu)雅垂落,手指在江雨眠心口上頓了一下,隨即輕輕下劃,勾住了江雨眠的腰帶,把她從一堆雪里拎了出來。
外面的暴風(fēng)雪已經(jīng)停了,只有雪花靜靜飄落,江雨眠全身都是雪,睫毛都白了,她的五臟六腑像沸騰冒泡的水,兀自翻絞著,那股順著喉嚨一路上涌的血氣實在沒壓住,她倚在結(jié)冰的瀑布上,又吐出一口冰冷的血。
成為毒太歲之后,江雨眠的血液反而變成了正常的紅色,鮮血染唇,多了一絲近乎鬼魅的凄艷。
月扶疏抬起手,用沾滿霜的冰冷衣袖擦去她唇邊的血跡,他看著江雨眠,語氣溫柔,神色介于輕蔑和憐憫之間:“眠兒,你要知道,這世上總有你翻越不了的高山。”
“翻越不了嗎?”江雨眠喘了口氣,身子順著冰凍的瀑布下滑,她坐在那堆雪上,結(jié)著霜的紫色裙擺在皚皚白雪城鋪開,冷笑起來,“我不覺得,至少我已經(jīng)擁有與你一戰(zhàn)的能力了,從前我在山腳徘徊,如今我已經(jīng)走到了半山腰,來日方長,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月扶疏微微挑了挑眉,他蹲在江雨眠面前,那張神姿高徹的臉微微湊近,近得能讓江雨眠看清他每一根掛著霜的睫毛,他又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用很溫柔的語氣說道:“眠兒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此刻依然在山腳?”
江雨眠的瞳孔立刻縮了一下,她身體下意識后仰,一臉兇冷,怒視著月扶疏。
月扶疏冰冷的手掌捏住了她的臉,笑道:“眠兒修煉的是冰魄神功,怎么眼里快要噴出火了?”
他的神色頗為愉悅,假模假樣地嘆息一聲,用帶著愉悅的語氣說道:“剛成為九品天人就吃了一場敗仗,眠兒這樣爭強(qiáng)好勝的性子,如果一直輸下去,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呢!
江雨眠輕蔑一笑,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傷不傷心不知道,倒是你這副洋洋自得裝腔作勢的嘴臉,可真是叫人惡心!
她的手拄著雪堆,剛要借力站起來,月扶疏卻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五指如山,把她狠狠地按了下去。
江雨眠又往雪堆里陷下去一寸,月扶疏抖抖衣袖,袖子上的白霜和冰晶全都被他抖下來,糖霜一樣落下,灑了江雨眠一臉。
“月扶疏你有病吧!”
江雨眠怒氣沖沖地抓起一把雪,半秒鐘不到就攥成了一個腦袋大的雪球,狠狠拍在月扶疏臉上。
月扶疏身形一閃,頂著滿頭雪坐在江雨眠身后,指尖一動,一個松散的雪球便在空中成型,不輕不重地砸在江雨眠頭上。
江雨眠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拍了拍臉上的雪。
耳邊又響起一聲低笑,月扶疏攬過她的肩膀,把她腦后那條松散的魚骨辮拆開,修長的手指在柔軟的發(fā)絲里穿梭著,綴著紫水晶的絲帶在發(fā)絲間穿插著,一條漂亮的魚骨辮很快成型,垂在江雨眠的腦后。
纏在發(fā)尾的絲帶吹風(fēng)吹到臉上,江雨眠伸手撥開,沒了兩個九品天人的極寒內(nèi)力干擾,冰凍的瀑布很快開始融化,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沉默持續(xù)了一會兒后,江雨眠問道:“我已經(jīng)成為了毒太歲,你為什么不將我煉丹?”
月扶疏說道:“如果你想被我煉成丹藥,愿以你血肉助我長生不死,那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了,卻之不恭了!
第330章 難明10
“以我血肉助你長生?”江雨眠上下打量他一眼, 露出一個極盡輕蔑的眼神,“你也配?”
她抖了抖袖子上的雪和霜,從雪堆里站了起來,眨眼間消失在落日澗。
火炎山的嚴(yán)寒正在飛速消失, 商枝的熾熱魂火也開始慢慢熄滅, 綠光消失的一剎那, 整只瓜皮小野豬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總算結(jié)束了!甭勅寺犙┱Z氣慶幸,抱著商枝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被凍成青白的臉漸漸恢復(fù)血色,握著細(xì)雪劍的僵硬手掌也開始有了溫度。
“師徒打架,我們遭殃!鼻蠈け粌龅弥倍迥_, 她修為稍低一些, 這會仿佛是根被凍成實心的藍(lán)色海鹽冰棍,從頭到腳都梆硬梆硬的。
曲笙尋正僵硬地跺著腳,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搭上她的簡, 一個被故意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陰惻惻地響了起來:“誰遭殃啦?”
身體像過了電似的, 曲笙尋全身都打著擺子, 驚恐地一轉(zhuǎn)頭。
在她身后,江雨眠腦門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霜, 長長的上下睫毛掛著細(xì)小的冰晶,剔透的紫色眼睛仿佛B(yǎng)JD娃娃的水晶眼珠, 實在漂亮。曲笙尋看著她這張臉,又忽然不怕了,抬起凍得僵硬的手, 喜滋滋地朝她臉上捏了好幾下,左看右看依然不滿足,又把臉湊近, 吧唧一聲親了一口。
站在一旁的扶洮看得虎軀一震,趕緊把曲笙尋拽走了,江雨眠抬手摸摸臉,忍不住笑了一聲,看著身邊的聞人聽雪和商枝。
聞人聽雪看著她結(jié)霜的睫毛,不禁在心里感慨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人,想和曲笙尋那樣親上一口,但又實在不是她這種社恐人士能做出的事,糾結(jié)間,懷里的商枝已經(jīng)已經(jīng)一鼻子拱到了江雨眠臉上。
江雨眠把商枝抱在懷里,對聞人聽雪感慨道:“突破九品,我又能多活一段日子了。”
聞人聽雪心里的愉快卡住了,看著江雨眠那張永遠(yuǎn)停在十七歲的臉,雖然她早早成為九品天人,但她的路卻比很多人都要驚險坎坷。
“成了九品天人也不行么?”
江雨眠搖頭:“只是時間早晚而已,好了,不說這種喪氣話了,我成了九品天人,咱們多少也該慶祝一下,晚上吃火鍋好不好?”
應(yīng)意濃三人坐在茶桌旁喝茶暖身,聽說江雨眠要吃火鍋,應(yīng)意濃立刻眉開眼笑:“火鍋好,這冰天雪地的,就該吃些熱乎的東西!
馬車?yán)镉薪鹪禄蕦m的御廚親手熬制的牛油火鍋底料,曲笙尋和應(yīng)意濃起鍋燒水,聞人聽雪揮動細(xì)雪劍,將凍好的牛羊肉切成薄薄的片,江雨眠站在另一個鍋前,把月扶疏摘的那些紅果子洗凈后扔進(jìn)鍋里熬煮,煮沸之后加入冰糖,再用冰魄神功冰鎮(zhèn),解膩的酸甜小糖水就這么出鍋了。
從落日澗里捉的銀魚和蝦也都被聞人聽雪處理好了,曲笙尋在一邊扒蒜切姜,正在調(diào)配火鍋的蘸料,蓑衣客和飄羽正在泡發(fā)木耳和海帶。
大家熱火朝天地忙碌著,只有聞人聽雪還繃著一根神經(jīng),暗中關(guān)注著遲遲不現(xiàn)身的月扶疏,作為一個資深社恐人士,只要一堆人聚在一起,她就會像一只驚弓之鳥,時刻關(guān)注著周圍的動靜,如果情況稍有不對,她就會頭皮發(fā)麻,腳趾抓地。
此時此刻,聞人聽雪全身都繃緊了,實在沒辦法想象月扶疏和一堆人坐在一起吃火鍋的場景。
讓月扶疏這種人拿著筷子和一堆人擠在一起在一個鍋里撈來撈去?
一想到這個可怕的場景,聞人聽雪立刻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以免自己原地窒息。
她張張嘴,看著一旁的曲笙尋,曲笙尋絲毫沒有這方面的煩惱,正在把蒜瓣敲碎剁成蒜泥,穿著一身粉色衣衫的扶洮蹲在旁邊,肩膀貼著曲笙尋的肩膀,正在挑蘑菇。她又張張嘴,看向江雨眠,江雨眠正用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冰魄神功弄出了一排锃亮的杯子,看江雨眠臉上的表情,顯然正在沉溺其中。
至于商枝,聞人聽雪低下頭,看著腳邊正在啃著嫩白菜的瓜皮小野豬,一時間竟有一些羨慕起她來。
變成一只豬可真好啊,至少永遠(yuǎn)不會有社交煩惱。
聞人聽雪心里正偷偷羨慕著,一抬頭,就見藤樹下突然多出了一道雪白的人影,藤樹的葉子上還掛著沒有融化的霜,幾朵黃色的小花從霜雪中探出頭,站在樹下的男人散發(fā)著一圈冷到發(fā)藍(lán)的白光,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聞人聽雪立刻低下腦袋,用后腳跟碰了碰江雨眠的鞋子,江雨眠疑惑地轉(zhuǎn)過頭,順著聞人聽雪的目光看去,她朝著籠罩在一團(tuán)白光里的月扶疏看了一眼,又看向聞人聽雪:“怎么了?”
聞人聽雪用非常小的聲音說道:“太奇怪了,我沒法想象和月扶疏這種人坐在一起吃火鍋的場景。”
江雨眠很想笑,但看著聞人聽雪眼里的驚恐神色,她硬是忍住笑,用認(rèn)真的態(tài)度,莊重的神色,對聞人聽雪說道:“他不會來的!
聞人聽雪此刻顯得有些呆滯:“為什么?”
江雨眠指了指她切好的一盤羊肉卷,說道:“他不吃羊肉。”
聞人聽雪終于松了口氣,她再一轉(zhuǎn)頭,藤樹下那個人影又消失了,仿佛只是突然間出現(xiàn)的一個美麗幻影,藤樹上的冰霜又融化了一些,露出了更多正在綻放的黃色小花。
火鍋冒著熱騰騰的熱氣,眾人大快朵頤,聞人聽雪吃著火鍋,喝著江雨眠親手冰鎮(zhèn)過的果汁,這些日子的疲勞和緊張很快消失了,飯后,她拉著江雨眠,非常熱切地說道:“雨眠,我們?nèi)ミ^招吧,我也想領(lǐng)略一下冰魄神功的威力!
曲笙尋打了個飽嗝,指指江雨眠,又指指聞人聽雪:“兩個戰(zhàn)斗狂,你們要打架的時候離我們遠(yuǎn)點啊,免得殃及池魚。”
于是聞人聽雪和江雨眠又來到了落日澗。
商枝想要觀戰(zhàn),曲笙尋只好抱著商枝也跟著她們兩個去了落日澗。
落日澗的冰沒有融化,一片茫茫雪色,聞人聽雪的細(xì)雪劍錚然出鞘,人與劍瞬間化為一道白色的流光,還未眨眼,劍光已至,雪亮的劍光連結(jié)成一片扇面的光弧,將腳踏虛空的江雨眠淹沒。
“太漂亮了,好像有人在天上放起了煙花。”愛湊熱鬧是人的本性,吃完飯后立刻就來落日澗看熱鬧的應(yīng)意濃贊嘆不斷。
砰的一聲,一輪半弦月出現(xiàn)在江雨眠身后,伴著沁藍(lán)微光的半弦月打著優(yōu)美的旋兒,將那片浩瀚的劍光一一斬斷。
江雨眠掐了一個訣,半弦月便以極快的速度朝著聞人聽雪飛去,聞人聽雪不閃不避,細(xì)雪劍的劍尖挑著那輪半弦月,像顛勺似的晃來晃去,竟把那股恐怖的力道卸去了八九分,隨后劍身又是一挑,借力打力,又把那輪半弦月朝著江雨眠扔了回去。
江雨眠一個翻身,以極快的速度躲過躲過半弦月,隨后內(nèi)力涌動,那輪下沉的半弦月又被她的內(nèi)力撈了上來,她一掌擊出,半弦月化為無數(shù)鋒利的碎片,朝著踏在虛空上的聞人聽雪激射而去。
落日澗之上,一個白衣翩翩,一個紫衣飄飄,兩個年輕女郎打斗的身姿如跳舞一樣,這場好友之間的切磋并不驚心動魄,交手之時點到為止。但打斗十分美觀,觀賞性極強(qiáng)。
應(yīng)意濃嘆道:“現(xiàn)在的小女孩啊,真是越來越了不得了,我們在她們這個年紀(jì)的時候,哪有這樣的修為。”
扶洮說道:“若是同等境界,小太歲并不是聞人聽雪的對手,但九品天人內(nèi)力磅礴,冰魄神功又極為霸道,聞人聽雪握劍的手已經(jīng)被凍得僵硬了。”
果然下一刻,聞人聽雪的細(xì)雪劍便脫手了,通體雪白的細(xì)雪劍打著旋兒落向地面,掐在此刻,半弦月的一片碎片帶著極強(qiáng)的勁氣飛向細(xì)雪劍的劍柄,兩者相撞,只聽“鏗”的一聲,細(xì)雪劍的劍柄竟然開裂了。
曲笙尋大叫一聲:“怎么可能!”
在一旁觀戰(zhàn)的蓑衣客伸出一只蒼老的手往前一抓,所有的物體都靜止了一瞬,往下墜落的細(xì)雪劍也靜止在半空中,蓑衣客翻轉(zhuǎn)手掌,細(xì)雪劍便朝著眾人飛來,筆直的插入地面之中。
細(xì)雪劍落地,纖細(xì)的劍身兀自震顫不止,這把名劍通體雪白,渾然一體,此刻劍柄的裂痕尤為明顯。
飄羽發(fā)出一聲充滿惋惜的嘆息,應(yīng)意濃也唉喲一聲:“好好的一把劍,劍柄怎么就碎了,聞人姑娘不知道要有多心疼!
曲笙尋再一次大喊起來:“這不可能,我?guī)熥疱懺斓膶殑Σ豢赡苜|(zhì)量這么差!而且細(xì)雪劍渾然一體,劍柄的材質(zhì)和劍身的材質(zhì)是一樣的,都是硬度堪比隕鐵的萬年玄冰,怎么可能這么容易被擊碎!”
這個變故也驚了江雨眠和聞人聽雪,兩個人從天上飛下來,震驚地看著劍柄開裂的細(xì)雪劍。
江雨眠面含歉意:“阿雪,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聞人聽雪一向劍不離身,此刻不禁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也和愛劍的劍柄似的裂開了,她抬手掐了掐人中,虛弱地說道:“這哪能怪到你身上,打斗時的兵器損耗都是常事,只是劍柄裂開了,劍身沒事就好!
蓑衣客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說道:“若是九品天人全力摧毀一把名片,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只是戰(zhàn)斗時的一枚碎片,按理說不應(yīng)如此!
扶洮也點頭:“蓑衣客說的有道理,聞人姑娘不必難過,有阿笙在,還愁修不好你的愛劍嗎?”
事關(guān)玄機(jī)閣和夜?fàn)T明的名譽(yù),曲笙尋一把擼起袖子,蹲在細(xì)雪劍面前查看裂開的劍柄。
她仔細(xì)看了會,臉上逐漸露出疑惑,過了一會兒,她把手伸向劍柄,伴著咔嚓一聲,她十分粗暴地從劍柄上掰下一塊來。
劍柄漏出一個豁口,曲笙尋爆了句粗口:“臥槽,這劍柄怎么是空的?”
劍柄是空的?
大家齊齊看過去,果然看到劍柄中間空出一塊來,一時之間,眾人俱是面露震驚之色,商枝也發(fā)出一聲充滿驚訝的豬叫,不禁懷疑夜?fàn)T明鑄劍時是不是偷工減料。
曲笙尋抓了抓腦袋,搓了搓手指后,又掰下一塊來,她歪著腦袋往那空洞里一看,再一次大叫起來:“臥槽,怎么還有只蟲子啊!”
雪白的劍柄中,一只銀色的胖蟲子在里面蠕動著,腦袋前長著羽毛狀的銀色觸角,身下布滿銀色的小點。
江雨眠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這是極川銀蠶,以玄冰為食,十分稀有!
一雙雙眼睛全都落在聞人聽雪身上,聞人聽雪此刻也迷惑了:“為什么我的劍里會有這東西?”
商枝倒是瞬間就反應(yīng)過來了。
這一路的信息泄露,恐怕與這只古怪的銀蠶脫不了干系。
第331章 難明11
車?yán)锏牧鹆П跓羧键c亮了, 馬車?yán)锪寥绨讜,靠窗的位置各擺著一張羅漢床,右側(cè)的羅漢床上鋪著一條丁香色的絨毯,中間的酸棗木炕幾上放著一個青花瓷盤, 一條胖胖的銀色蟲子在瓷盤里爬來爬去, 每當(dāng)要爬出瓷盤, 就會被一個細(xì)長的銀勺不緊不慢地懟回去。
如此來回數(shù)次,銀蠶終于氣餒,老老實實地趴在瓷盤里,只有頭部羽毛狀的觸須時不時地抖動一下。
有蠶者,名火蠶, 體通赤, 生于極炎之所,現(xiàn)于熔漿之內(nèi),其具劇毒, 然能促人肺腑更生焉。
極北寒荒, 有極川冰蠶, 其軀通銀,寒芒隱現(xiàn), 生于冰原絕地,隱于霜雪深壑, 性極寒毒,觸則血脈凝冰,肺腑僵凍。
這東西和火蠶一樣罕見, 但沒有火蠶那樣的藥用價值,毒性倒是異常強(qiáng)烈,不過在江雨眠看來, 這極川冰蠶的顏值可比火蠶好看多了,尤其是額前羽毛狀的觸須,抖來抖去的樣子頗有幾分喜感。
江雨眠拿著銀勺,用勺子柄碰了一下極川銀蠶的羽毛觸須,看著這只胖胖的銀蠶探出觸須,謹(jǐn)慎地碰了碰勺子柄,饒有興味地說道:“這么胖的極川銀蠶,活了幾十年了吧?”
羅漢床的另一頭,月扶疏正端坐在那,一身雪白,皚皚如雪,恍如身披雪山,正品著一杯香茗。
月扶疏剛回來不久,除了冷冷的月桂香氣和淡淡的茶香,他身上還有一絲淡淡的硫磺味。
他放下手里的甜白釉茶杯,略抬起濃長的眼睫,看著坐在燈下拄著腦袋的少女,燭光灑在她身上,額前的碎發(fā)在她臉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眼睫密密的,像半掩的門,紫色的眼珠只露出一半。
月扶疏放下茶杯,說道:“至少八十年!
細(xì)雪劍是夜?fàn)T明鍛造的名劍,八十四年前,夜?fàn)T明受人所托,用一塊極其罕見的萬年玄冰鍛造出細(xì)雪劍和仰天雪。
“難道是夜?fàn)T明?”
月扶疏搖頭:“夜?fàn)T明對長生殿深惡痛絕,不可能是他!
“你就這么確定?”江雨眠抬眼看他,“人都是會變的,夜?fàn)T明四百多歲了,就算九品天人壽命很長,他也只有幾十年可活!
月扶疏說道:“你知道夜?fàn)T明為何無兒無女么?”
江雨眠露出了一個看白癡的眼神:“夜?fàn)T明沒有娶妻生子,自然不會有兒女了。”
“那你覺得,夜?fàn)T明為何沒有娶妻生子呢?”
“因為他沒有喜歡的女子?”
月扶疏微微搖頭:“他不是沒有喜歡的女子,夜?fàn)T明深愛他的師姐,自從他師姐死后,他便再沒有情愛的心思。”
江雨眠立刻敏銳地捕捉到關(guān)鍵信息,有些訝異:“難道他師姐的死與長生殿有關(guān)?”
月扶疏喝了一口茶,說道:“一千二百年前,夜?fàn)T明的師姐外出游歷時遇見了一個女子,二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又是一千二百年前。
江雨眠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那個女子,是當(dāng)時的毒太歲?”
月扶疏點頭,“當(dāng)年那個時代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和平,硝煙彌漫,到處都是紛爭,各個王朝與宗門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如果真的出現(xiàn)一個長生不死的九品天人,這種平衡就會被立刻打破,所以,無論是出于至交之情,還是出于家國大義,夜?fàn)T明的師姐都堅決反對長生。”
“相比反對長生的人,自然是貪圖長生的人更多,反長生這一方勢單力薄,于是夜?fàn)T明的師姐便開始鍛造威力巨大的機(jī)關(guān)獸!
“是蜃龍?”
“對,”月扶疏看向她,“夜?fàn)T明的師姐是個天才,天才往往都很瘋狂,她一共鍛造了十二頭蜃龍,又連同她的鬼修好友,創(chuàng)造出一個非?膳碌募漓腙嚪ńo蜃龍附魂,附魂成功后,每一頭蜃龍都擁有了媲美九品天人的實力!
“那段時間,蜃龍殺掉了很多覬覦太歲的人,但是很快,蜃龍就失控了,十二頭蜃龍只剩兩頭,一頭為夜?fàn)T明的師姐所用,另一頭被詭術(shù)師所控,其余的蜃龍被天衍族的圣女趕到了人跡罕至的海域,也就是我們的碧海潮生!
“天衍族的圣女如何能驅(qū)趕十條蜃龍?”
月扶疏淺淺一笑,“僅憑天衍族的圣女當(dāng)然不能,當(dāng)時與天衍族的圣女一同前往那片海域的人,還有她們的一位劍客好友與當(dāng)年的毒太歲!
江雨眠看向月扶疏的眼神充滿懷疑:“你為什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你以為碧海潮生島是誰發(fā)現(xiàn)的?”月扶疏淡淡一笑,“她們?nèi)私Y(jié)伴而行,個個武功高深,又有十條蜃龍在側(cè),按理來說此行應(yīng)當(dāng)一帆風(fēng)順,奈何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這個不速之客不會是你的太爺爺月初弦吧?”
月扶疏不僅沒有否認(rèn),臉上居然露出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神色,“我太爺爺?shù)奈鋵W(xué)修為在她們之上,奈何毒太歲身有劇毒,我太爺爺一時不慎被毒翻,落入太歲手中,遭了好一番凌辱!
“呵,那還真是活該!”
月扶疏并未在意江雨眠的冷嘲熱諷,繼續(xù)說道:“我太爺爺吃了一番教訓(xùn),自此之后心有余悸,事關(guān)毒太歲的一切都萬分謹(jǐn)慎,所以也成了那場浩劫之后為數(shù)不多活下來的九品天人!
“那夜?fàn)T明的師姐呢?”
“他的師姐樹敵太多,她師尊沒有辦法,為了保住她一條性命,只好當(dāng)眾斷了她的一雙手臂,將她終生幽禁在玄機(jī)閣的后山禁地,后來毒太歲死去,他的師姐便郁郁而終了。”
“我還一個疑問,夜?fàn)T明的師姐是一千二百年前的人物,夜?fàn)T明只有四百多歲,這對師姐弟并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月扶疏嘆了一聲:“他師姐死后,夜?fàn)T明便打算殉情,他吃了一口碧落黃泉花,沒想到提早進(jìn)入封眠狀態(tài),四百年前才醒過來!
江雨眠聽完后也忍不住嘆了一聲,不勝唏噓:“這也太坎坷了吧!
月扶疏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茶,淡笑著說道:“每個時代都不缺凄美動聽的故事,不是么?”
江雨眠沒接他的話,又拿起放在瓷盤上的銀勺,懟著那只胖胖的極川銀蠶。
燭光下,她低垂的眉眼有些心事重重,月扶疏靜靜看了她一會,開口問道:“眠兒在想什么?”
“在想你為什么一身的硫磺味?”江雨眠挑了挑眉,“你去巖漿里找火蠶了?”
“火蠶難得,豈能不去碰碰運氣!痹路鍪杩聪蛩,“你想的只有這個么?”
這一次,江雨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放下銀勺子,拎起極川銀蠶,繞過山水屏風(fēng),掀開了素色的床帳,脫下了鞋子,扯開了被子,沉默地躺在床上。
過了會,月扶疏掀開垂幔走進(jìn)來,抬眼一望,就見江雨眠整個人縮在被子里,只有拎著極川銀蠶的手露在外面。
月扶疏搖搖頭,也在她身邊躺下。
燈熄了,一個縮在被子里,一個躺在一旁和衣而臥。
窗外下起了雨,風(fēng)聲嗚咽。
黑夜寂寥漫長,一夜風(fēng)吹雨。
*
翌日,雨依舊沒停,聞人聽雪兀自坐在帳篷里發(fā)呆,曲笙尋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她依舊在發(fā)呆,連姿勢都沒變。
曲笙尋瞅了瞅她,又瞅了瞅坐在一旁啃小白菜的商枝,拿起水壺喝了口水,把帳篷的簾子掀開了,雨水連綿成線,從帳篷上滴落,雨都快下得冒煙了,遠(yuǎn)處的滕樹下飄著一團(tuán)淺紫色的影子,曲笙尋定睛一看,在那飄來飄去的居然是江雨眠。
她忍不住撓撓腦袋,覺得這一個兩個的都忒奇怪,干脆坐在帳篷里看雨。
過了會,滕樹下那團(tuán)淺紫色的影子往她這飄了過來,江雨眠像天生反重力似的,飄飄悠悠地飛到這,她一來,周圍的雨點驀地一頓,曲笙尋剛眨下眼,江雨眠已經(jīng)像一團(tuán)霧似的絲滑地飄進(jìn)了帳篷里。
帳篷的溫度頓時下降了好幾度,曲笙尋打了個好大的噴嚏。
帳篷里都是一些女孩的東西,里面鋪著羊毛氈,被子輕薄,聞人聽雪的被子已經(jīng)整齊地疊好了,曲笙尋的被子還散亂著,帳篷里堆著好幾個厚實的羊毛墊,江雨眠伸手拿了一個坐在聞人聽雪旁邊,說道:“阿雪,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聞人聽雪回過神來:“我還在想銀蠶的事,如果這么多天都是從我這泄露的消息,那我……”
話還沒說完,江雨眠就打斷了她,江雨眠語重心長地說道:“阿雪,你這屬于精神內(nèi)耗,誰能想到劍柄里會藏著一只極川銀蠶呢,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而且我們并沒有損失什么,相反,我們抓到了涂序,而我也因此成功進(jìn)階,成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九品天人。”
寂靜持續(xù)了一會兒,曲笙尋眨巴著藍(lán)汪汪的大眼睛,點頭如小雞啄米:“老江說的對,這消息是從你這兒泄露的又怎么樣,我們根本沒有損失什么,老江抓了一個九品天人,直接吃干抹凈,如果消息沒有泄露,沒有引來涂序,老江上哪去找這么一個十全大補(bǔ)丸!
商枝不能說話,此刻只好拼命點頭表示贊同,圓圓的豬腦殼都快晃出了殘影。
聞人聽雪瞅了瞅她們,有些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謝謝你們的安慰,我心里好受多了!
她終于換了一個姿勢,活動了一下發(fā)僵的腰椎和肩膀,拿起一旁的水壺喝了口水咽下去,才又說道:“但我還擔(dān)心一件事,是誰在細(xì)雪劍里放了一只銀蠶呢?”
曲笙尋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萬年玄冰鑄劍的過程有點特殊,你們也知道的,萬年玄冰雖然沾了個冰字,其實它屬于一種珍稀金屬,只不過當(dāng)年是從雪山里開采出來的,又和雪山一個顏色,再加上屬性極寒,所以才起了個萬年玄冰的名兒!
聞人聽雪一愣:“原來萬年玄冰不是冰啊?”
江雨眠:“我還以為萬年玄冰真的是冰呢!
曲笙尋有點卡殼:“呃,反正我覺得不是病,但我?guī)熥鹩X得它是冰,毒太歲這種逆天的生物都出來了,一塊不會融化的冰也沒什么奇怪的!
說到專業(yè)領(lǐng)域,曲笙尋一身大師風(fēng)范:“這東西比較稀少,聽我?guī)熥鹫f過,這東西送來的時候也就一塊長條,放在地火里燒了一個月才稍微軟化一點,我?guī)熥鸪脽岽蜩F,麻溜的給兩把寶劍打出個形狀來,剩余的邊角料當(dāng)做冰塊用,他每次來火炎山鍛造寶物,都會往杯子里扔兩塊玄冰,這樣就能喝上冰水了!
聞人聽雪聽的一愣一愣的。
“所以那個銀蠶,我?guī)煾悼隙]發(fā)現(xiàn),我?guī)熥鹂粗茈S和,但對自己的作品一向吹毛求疵,要是他知道自己鍛造的大寶劍被蟲子蛀了,我的天,他會被氣的吹胡子瞪眼!”
江雨眠問道:“那你知不知道當(dāng)初委托你師尊鑄劍的人是誰?”
“能讓我?guī)熥鹩H自鑄劍的人可不多,要么是天潢貴胄,要么是九品天人,只有他們才能拿出稀有的材料,這些材料普通的弟子根本處理不好,只能我?guī)熥鹩H自上手了。”
曲笙尋又摸了摸下巴,“所以我猜要么是阿雪的師尊,要么是羽朝的皇帝,除了這兩個,也沒什么人能勞動我?guī)熥鹆!?br />
“自從我?guī)熥鹗樟宋耶?dāng)徒弟,他看我一身鍛造本領(lǐng)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那老家伙不講武德,很多鍛造的活就全都扔給我了,在細(xì)雪劍和仰天雪之后,他就不鑄劍了!
聞人聽雪皺了皺眉:“難道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出乎意料的是,曲笙尋立刻搖了搖頭:“那也不一定,就算我?guī)熥鹗巧窦壒そ,他接單子的時候也要考慮客戶的意愿,如果那客戶把萬年玄冰送來的時候,非得指定藏著銀蠶那個地方做劍柄,這種無傷大雅的要求,我?guī)熥鹂隙〞獾摹!?br />
聞人聽雪說道:“也許是出于直覺吧,我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巧合,如果是長生殿的手筆,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曲笙尋攤手:“是啊,長生殿的滲透是無孔不入的,那只銀蠶藏在劍柄中,詭術(shù)師附魂后就可以探聽消息,而且這個選的很巧妙啊,細(xì)雪劍這樣的名劍,肯定不會落在凡俗人之手,價值越高的人,連帶著身邊的秘密也越有價值,可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一聽到長生殿三個字,商枝又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做豬的日子,真是令人憂愁啊。
梵音金棺的事情已經(jīng)告一段落,江雨眠安然無事,聞人聽雪將細(xì)雪劍交給曲笙尋重鑄,曲笙尋擔(dān)心她沒有武器防身,把自己纏在腰間的護(hù)身軟劍借給她用,一番依依不舍的告別后,聞人聽雪帶著滿腹疑惑,背著商枝這只小野豬前往西海。
第332章 舍生1
梵音金棺引起的種種風(fēng)波總算是告一段落, 可眾人都知道,長生的風(fēng)波并沒有過去,還有一部分九品天人沒有從封眠狀態(tài)里蘇醒。
經(jīng)歷過數(shù)日的海上航行后,聞人聽雪和商枝終于到了西海, 然而這次蒸汽輪船停靠的港口并不是她們熟悉的西鄰港, 而是一個叫停云港的繁華港口。
蒸汽輪船有固定的航線, 停云港比西鄰港繁華很多,出了港口就是長樂城,這里是富人聚居的地方,也是西;曜遄罘比A的幾個城市之一。
長樂城駐扎著長生殿的分部,每年的稅收要略高一些, 商枝一直管這些高出來的稅收叫做保護(hù)費, 長生殿雖然不干人事,但里頭能人不少,有了長生殿的庇佑, 長樂城避開了許多紛爭, 是一個比較和平的城市。
在這個充滿動蕩的不安時代, 和平是一個很奢侈的詞語。
因為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好端端的一個城鎮(zhèn)就這樣毀滅在天人高手交手時的一道余波中。
天人境的高手橫行無忌, 只有九品天人坐鎮(zhèn)的王朝,天人高手才不敢放肆, 因為真理與正義永遠(yuǎn)只在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內(nèi)。
聞人聽雪在附近逛了一圈,對商枝說道:“在高武低魔的世界里,這樣的平靜和安穩(wěn)還真是難得, 如果長生殿不把刀刃揮向平民,那該多好!
聽著摯友的感慨,商枝只能在心里嘆氣。
不把刀刃揮向平民是不可能的, 長樂城不過是一只養(yǎng)肥待宰的豬。
除了她自己之外,有誰還記得呢,十三年前的西海平城也是如此的寧靜祥和,還是一個小乞丐的她蹲在豆腐坊門口吃剛做好的豆腐,吃飽了就往墻角旁一坐,摸著鼓起來的肚子,看著行色匆匆的往來行人。
使用春眠發(fā)動瘟疫和饑荒,在大災(zāi)之中尋找天賦奇絕的幼童用來奪舍,又在大災(zāi)之中摘取碧落黃泉花,進(jìn)入封眠狀態(tài)等待長生契機(jī)。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都要用平民的性命去填。
商枝心有戚戚,趴在聞人聽雪背后的竹簍里搓了搓前爪。
聞人聽雪去集市上補(bǔ)充了物資,路過賣小吃的攤位,又掏出銅錢買了兩根煮熟的糯玉米,她一邊閑逛一邊啃,商枝趴在她背后的竹簍里啃啃啃。
補(bǔ)充好路上的物資,在客棧里休整了一天后,聞人聽雪又開始帶著商枝趕路了。
天人境強(qiáng)者的輕功足以讓聞人聽雪翻閱任何障礙,她背著商枝飛了一路,兩天一夜后,聞人聽雪路過一片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又見到了那個破廟。
地上依舊鋪著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破廟滿是蛛網(wǎng)和灰塵,太陽落山,天已經(jīng)很黑了,一陣風(fēng)刮來,卷起枯葉,漫天枯葉飄零,廟上蛛網(wǎng)晃動,凄冷又陰森。
聞人聽雪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覺得這里像極了倩女幽魂里的蘭若寺,讓她一陣陣發(fā)毛,下意識地想握住細(xì)雪劍的劍柄,結(jié)果摸了個空,只有纏在腰上的一沁藍(lán)軟劍,聞人聽雪有些憂郁的嘆了口氣,她做了搓手指了,趕緊掀開身后的背簍,把商枝抱了出來,當(dāng)手心貼上小野豬身上暖融融的絨毛,她這才松了口氣。
商枝剛想跟他耍會兒嘴皮子,一張嘴,卻又發(fā)出一串音調(diào)古怪的豬叫,聞人聽雪嚇得一激靈,趕緊伸手把她的豬嘴捂住了。
“商枝,你不要這么笑,聽起來像豬妖成精!”
商枝生氣地甩了甩豬尾巴。
聞人聽雪抱著她走進(jìn)廟里,地上積著厚厚的落葉和灰塵,踩上去軟綿綿的,墻角處的磚裂開一道縫,風(fēng)從縫隙里灌進(jìn)來,陰冷又滲人。
這個破廟商枝以前也來過,當(dāng)初她和流螢躲在廟里,艷鬼的儀仗隊正好從廟前經(jīng)過,把商枝和羽流螢嚇個半死。
那尊石像依然矗立在高臺上,身姿修長的男子眉眼微闔,容顏俊秀,唇邊帶著一絲淺笑,他右手握劍持于臂后,左手在胸前掐著一個劍訣,廣袖垂落,衣袂飄然,顯然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劍客。
聞人聽雪右手抱著商枝,左手凝聚內(nèi)力猛的一揮,內(nèi)力涌動,如颶風(fēng)過境,破廟里的灰塵蛛網(wǎng)以及地上堆積的塵土落葉都被颶風(fēng)似的內(nèi)力卷了出去,頃刻間煥然一新。
神像身上的灰塵也被掃去了,沒了灰塵和蛛網(wǎng)的遮擋,頓時能看到更多的細(xì)節(jié),神像的臉龐也更加清晰了。
聞人聽雪站在神像面前仰頭看去,過了一會兒,她戳了戳軟軟的豬鼻子,對商枝說道:“商枝,你看這個神像是不是長得太秀氣了。”
商枝心想,長得秀氣的男人簡直不要太多,曲笙尋那個相好簡直嫩的能掐出水,宋時綏的皇帝老公也是俊秀風(fēng)雅,聞人聽雪的那個小師弟也不遑多讓,長得秀若芝蘭,貌若好女。
可恨不能口吐人言,不然非得挨個吐槽一遍不可,商枝趴在聞人聽雪手臂上,一臉悻悻地抬起腦袋看向廟里的石像。
這一看,這石像的臉果然很秀氣,商枝歪著腦袋看了看,又把腦袋歪回來看了看,換了不同角度觀察了一遍后,她覺得聞人聽雪說的很對,這石像確實是個很秀氣的石像。
商枝仔細(xì)觀察,女劍客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劍客的相貌和身形都很像女子,但也可能是個秀氣的男子,性別特征并不明顯,而且胸是平的,實在不好分辨,但誰說女子就不能平胸呢,我不豐滿,商枝更是一馬平川,但也不能因此否定我和商枝的性別啊!
商枝氣得又甩了一下豬尾巴。
聞人聽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捏著那條總往她手背上抽的豬尾巴,低頭說道:“商枝,你說這會不會是一個女劍客?”
商枝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是表示不確定的意思,她伸出一只豬爪往石像后面指了指,聞人聽雪明白了她的意思,繞到了石像后面。
站在石像后面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石像背后背著一個瓶子,瓶頸細(xì)長,像極了菩薩拿在手里的玉凈瓶。
商枝一愣。
正常人是不會背著一個瓶子走南闖北的,而且她搭眼一看,這凈瓶像極了養(yǎng)鬼的法器,有些特別陰邪的鬼靈,會被鬼修養(yǎng)在玉凈瓶里,這玉凈瓶當(dāng)然不是普通的瓷瓶,而是經(jīng)過香火供奉又開過光的辟邪寶物,若是在清晨折下一根帶著露水的柳枝插在玉凈瓶中,就能凈化鬼靈的怨氣。
這倒也沒什么稀奇的,一些天賦超絕的天才總是精通很多門技藝,就好比艷鬼絳卿不僅是大名鼎鼎的鬼修,百年前還是名動四方的劍客。
而且來自西;曜宓娜耍还苁菍W(xué)什么,學(xué)刀也好,學(xué)劍也罷,哪怕是一個廚子,但凡有一些鬼道天賦,都免不了要修煉一些鬼道秘法,這幾乎是刻在基因里的地域特色。
聞人聽雪也看到了那個凈瓶,不禁驚訝地戳了戳商枝:“誒,這劍客怎么還背著一個瓶子?”
商枝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化為一聲有氣無力的豬叫。
聞人聽雪捏捏商枝的耳朵,臉上全是無奈:“我忘了,你不能說話!
她充滿憐愛地摸了摸商枝毛絨絨的豬腦殼,把白天趕路時撿的木柴點燃,躺在火堆旁睡了一覺,商枝趴在她懷里,枕著她的手臂,睡得很香。
后半夜,外面的風(fēng)又大了。
風(fēng)穿過墻縫,發(fā)出時斷時續(xù)的嗚咽哨音,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隨著風(fēng)聲飄蕩來去,商枝的耳朵突然動了動,瞬間睜開了眼。
破廟里漆黑一片,火堆只剩了兩三點火星,商枝側(cè)耳細(xì)聽,除了風(fēng)聲之外,根本沒有笛聲,似乎只是她睡糊涂了做的一個夢。
商枝謹(jǐn)慎觀察了一圈,聞人聽雪也被驚動了,睜開眼睛抱住她,低聲說道:“有情況?”
商枝搖搖頭,重新趴下,她的警惕心并沒有消退,眼睛雖然閉著,耳朵卻時刻關(guān)注著外面的動靜,過了會,那若有若無的笛聲果然又出現(xiàn)了。
商枝沒有動,閉上眼睛靜靜聽著,這笛聲縹緲難尋,她卻依舊從中聽出了熟悉的旋律。
這是冥音六律的一段改編,專門用來催眠的,她幼年睡覺少,精力充沛到嚇人,時常弄得老瘋子不得安寧,老瘋子煩不勝煩,便經(jīng)常吹這首曲子強(qiáng)制她進(jìn)入睡眠。
商枝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睜開眼睛,從聞人聽雪懷里竄出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破廟,身后傳來聞人聽雪的聲音:“哎,商枝你去哪?”
外面的風(fēng)實在太大了,吹得商枝睜不開眼睛,她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此刻的她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心中的那股激動和渴望淹沒了一切。
就在商枝即將找到笛聲的源頭時,那股笛聲突然消失了,極速奔跑的商枝被一根橫斜而出的枝條絆了一下,頓時摔了個四腳朝天。
聞人聽雪一把撈住她,心疼不已:“商枝,你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出去了?”
商枝被摔的頭昏腦脹,她晃了晃腦袋,此刻也明白老瘋子不想見她,所以來了這一出聲東擊西。
她回過神來,立刻抬起爪子指了指破廟的方向,聞人聽雪抱起她,連忙朝著破廟飛去。
破廟里空無一人,只有那尊石像仍舊含笑矗立在高臺上。
商枝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此刻的心也和這破廟一樣空,而且布滿縫隙,四處漏風(fēng)。
她唉聲嘆氣,聞人聽雪雖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她的失落,連忙哄她:“先別氣餒,到時候把身體找回來,辦什么事兒都方便多了!
商枝不是一個輕易氣餒的人,但重情的人難免要為情所傷,不管這個情是愛情友情還是親情。
當(dāng)年老瘋子不告而別,她提心吊膽,一連數(shù)日睡不著覺,四處尋找老瘋子的蹤跡,生怕這瘋瘋癲癲的老家伙遭遇不測,或者是身軀朽敗即將活到頭,怕她傷心,選擇自己一個人凄風(fēng)苦雨地上路。
商枝覺得,既然跟著老瘋子學(xué)了武功,按照這古代的規(guī)矩,她很有必要為老瘋子養(yǎng)老送終。
當(dāng)時年少無知,也未曾成為天人,不知曉這么多大人物的機(jī)密。她把老瘋子當(dāng)親爺爺,結(jié)果這老瘋子展現(xiàn)給她的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之下,不知道還有多少事瞞著她。
商枝心里有氣,這會兒眼淚都要氣出來了。
她氣得在地上亂走,用鼻子去拱供著石像的高臺,她繞著臺子拱了一圈,鼻子都被磨疼了,跺了跺的腳后,氣得揚(yáng)起腦袋。
這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石像的凈瓶里多了一根嫩綠的柳枝。
露水從枝條上滴落下來,落在商枝的鼻子上。
第333章 舍生2
密密麻麻的紅線和刻著詭異符文的漆黑鐵鎖交纏在一起, 織成了一個怪模怪樣的大籠子。
籠子底下畫著一個巨大的紅色陣法,詭異的線條如鮮血般流淌延伸,看的人心亂如麻。
陣眼的最中心,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人正坐在那兒飲茶, 茶杯放下時, 這個年輕人微微抬眼, 看向站在籠外的老者。
老者衣衫襤褸,手持一根金柳枝,
天川鬼王陰冷一笑:“過了一千二百年,你居然還沒死,命可真夠長的!
“也快要死了!崩险呤掷锪嘀鴤酒壺, 一邊說話一邊喝了一口。
“幽山師兄, 當(dāng)年的你是何等意氣風(fēng)發(fā),如今又是何等的風(fēng)燭殘年,肌膚如那枯樹皮, 頭發(fā)如那霜里枯草, 身軀朽敗成這個樣子, 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你用我徒兒的臉喚我?guī)熜,我還真不習(xí)慣, ”老者喝了一口酒,也嘆了起來:“咱們當(dāng)年拜師學(xué)藝, 我九歲,你八歲,我十七歲那年修到了九品地鬼境, 二十五歲成天人,那時可真是意氣風(fēng)發(fā),將天地都不放在眼里!
“越往后活, 修為越高,知道了天高地厚,心中反倒越恐懼!
天川鬼王冷笑一聲,譏諷道:“師兄,你真不該娶妻生子,你的修為這樣高,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人年華老去,你看著她的臉龐變得粗糙黯淡,像是一張被反復(fù)揉搓的舊紙,她日日看著你,就越能感受到歲月的落差,你風(fēng)采依舊,她卻被時光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只能在回憶中尋找活力與激情,卻無力阻止衰老的腳步一步一步逼近!
老者又喝了口酒,面朝著籠子癱坐下來,師兄弟二人隔著蛛網(wǎng)似的漆黑鎖鏈,相視而坐,老者大笑起來:“我不該做的事情又何止這一件!”
天川冷笑連連,“師兄啊師兄,你瞧瞧你現(xiàn)在,既像個老乞丐,又像個老瘋子,我年少時對你何其崇敬,一言一行無不向你靠攏,如今雖被你拘于鎖魂陣中,卻也慶幸沒有重蹈你的覆轍,活成你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老者悶頭喝酒,許久不說話。
天川鬼王沉默地看著他。
一壇酒喝盡,老者扔掉酒壇,說道:“師弟,師兄送你最后一回,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在黃泉路上相聚了。”
*
柳枝嫩綠嫩綠的,商枝甩甩鼻子,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和鼻子上的露珠一起被甩飛了。
聞人聽雪仰頭看著那個柳枝,面帶疑惑:“那個人把我們引走,就只是為了插一根柳枝?”
“我總覺得這跟柳枝別有深意,”聞人聽雪思考了一會兒,從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一只天蠶絲織就的手套戴在手上,將那凈瓶里的柳枝摘了下來。
是一根很普通的柳枝,沒有毒,不是暗器,也不是某種特殊的武器,聞人聽雪把柳枝遞到商枝面前,商枝深吸一口氣,把毛茸茸的腦袋探過來,細(xì)細(xì)地嗅著柳枝上的氣味。
柳枝上殘留著一絲極淡極淡的魂香氣味,商枝聞到這熟悉的氣息,眼淚又冒了出來,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鬼修調(diào)制的魂香有自己獨特的氣味,除了基本材料之外,還會加點自己喜歡的香料增加氣味的層次感,
商枝喜歡在魂香里加點薰衣草或者薄荷葉,聞起來比較清爽,老瘋子喜歡在魂香加點柳葉或陳皮,聞起來會稍微發(fā)苦。
如今的商枝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單純好騙的菜鳥鬼修了,一鼻子就能聞出這是鬼修們夢寐以求的極品魂香,天殺的,這老瘋子和艷鬼一樣用的是極品魂香!
虧她這些年還擔(dān)心這老瘋子吃不飽穿不暖!
她一個鬼王身前的大紅人,年紀(jì)輕輕就成為天人的天才鬼修,都只能吸鬼王的二手魂香!
她可是他一手帶大的,數(shù)年未見,來了之后也不和她見見面,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仿佛有病似的,莫名其妙地往石像身上放了根柳條子。
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商枝整只豬氣的直打嗝,聞人聽雪趕緊拍她的后背,“商枝,你現(xiàn)在還是一只小豬,情緒不能有太大的波動,否則會離魂的!”
商枝嗚咽一聲,往地上一倒,四爪朝天地看著石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氣消了之后,商枝一頓比比劃劃,聞人聽雪好不容易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將那個柳枝放在了石像身后玉凈瓶里。
天明之后,兩人又趕了一天的路,終于到達(dá)了三危山。
既然已經(jīng)回到了三危山,不管是豬是人,作為鬼王的心腹,總要向鬼王做個工作報告,在艷鬼那里刷刷臉,表表自己的孝心,免得一段時間不見艷鬼就將她拋在腦后,又有了新寵。
俗話說見面三分情,討好領(lǐng)導(dǎo)這事兒,不走心也得走量。
出云殿被打理的干干凈凈,看來她離開西海的這段時間,出云殿的工作人員并未懈怠。
商枝回來之后洗了個熱水澡,又熏了會兒熏香,把自己打理的油光水滑,這才邁著四只小蹄子,噠噠噠地跑去艷鬼那兒。
守在紫霄殿的鬼兵是商枝的老熟人了,雖然早知道鬼王的心腹野豬臉附魂在一只小野豬身上,但無論見了幾次,一見到商枝這個樣子,還是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野豬臉,你現(xiàn)在可真是個野豬臉了!”
“四只蹄子倒騰多久才跑到這兒來的?”
守衛(wèi)們陰陽怪氣,商枝又氣得猛甩豬尾巴,她等了好半天也不見艷鬼回來,野豬崽子又是貪睡的年紀(jì),她困倦,只好在回廊里找了個有陽光的位置就地一趴,腦袋抵著前爪,呼呼大睡。
半個時辰之后,艷鬼回到紫霄殿隨意一瞥,就見回廊上趴著一只瓜皮小野豬,條紋規(guī)整,皮毛鮮亮,毛茸茸的腦袋枕著兩只前爪,睡得正香。
走到回廊,門口的守衛(wèi)正要行禮,艷鬼抬起手,兩個守衛(wèi)頓時噤聲,安靜如雞地站在那兒。
艷鬼伸手一撈,半個手臂長的小野豬就被他穩(wěn)穩(wěn)地抱在了懷里,他抬手摸了摸,小野豬的一身皮毛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手感簡直好的不得了。
這野豬臉是個天生會享受的,連睡覺都要找個最好的地方,艷鬼捏了捏軟軟的豬鼻子,不禁有些好笑。
商枝睡了很長很美的一覺,身邊香香的,爪子底下軟軟的,靈魂仿佛被泡在一池溫水里,猶如一顆被扔進(jìn)水里的脫水蔬菜,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完全被泡開了。
好快樂,仿佛躺在云端上,快樂的要化掉了。
她在軟綿綿的云彩里懶洋洋地打滾,滾著滾著,腳下突然一空,恐怖的墜落感猛地襲來,小野豬虎軀一震,猛地驚醒。
睜開眼,眼前紅紗曳地,香霧繚繞,恍若墜入了十丈軟紅里,爪子下意識一動,一片柔韌的軟。
腳感極好,再踩踩。
直到爪子尖兒被什么東西勾住,商枝才睡眼惺忪的低下頭。
爪子下是上好的紅綢,上面用極細(xì)的金線繡著一朵朵騰飛的云紋,一根金線正勾在它的爪尖上,把一朵云紋扯的變了形。
商枝完全清醒了。
她僵硬抬頭,一片繚繞的香霧中,線條優(yōu)美的雪白下頜一點一點映入眼簾,艷鬼一身紅衣,頭戴紅玉冠,風(fēng)華灼灼,艷羽如鳳,修長白皙的手掌把玩著紅玉髓煙斗,正倚著繡墩,似笑非笑地看她。
他這一眼,直接讓商枝的眼皮一陣猛跳。
她小心翼翼的從艷鬼大腿上挪下去,謹(jǐn)慎地邁著四只蹄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艷鬼的膝蓋旁邊,隨后下肢發(fā)力穩(wěn)住下盤,兩只前爪貼在一起,朝著艷鬼拜了拜。
艷鬼笑著吐出一口香霧,極品魂香的香霧像個熨斗,能把皺皺巴巴的靈魂熨燙的平平整整,商枝被香得腦子發(fā)暈,筋骨酥軟,兩只拜來拜去的前爪無力地垂了下去,整只小野豬軟綿綿地趴在床上,像一張攤開的瓜皮豬餅。
靈魂離開軀殼的保護(hù)會變得非常脆弱,一般人的靈魂沒有詭術(shù)師那樣變態(tài)的強(qiáng)度,無法長時間在外面飄蕩,自然會受到不小的損傷,商枝附魂小野豬身上,又在打斗中幾次三番動用魂火,靈魂受創(chuàng)不輕,此刻聞到這極品的養(yǎng)魂香,別提有多么舒爽。
二手魂香又如何,這個是極品的二手魂香!
大王真是大大的好!
商枝美滋滋,很快就把老瘋子拋之腦后,在魂香的滋養(yǎng)中沉沉睡去。
艷鬼又吐出一口香霧,瓜皮小豬躺在他膝蓋旁邊打著呼嚕,他用紅玉髓煙斗戳了戳小野豬的鼻子,小野豬一動不動。
他伸手,又把毛茸茸的小野豬抱在懷里,身形一閃,瞬間消失在床帳中。
群山萬壑,晚風(fēng)如訴。
夜色寂寂,垂柳依依。
枝繁葉茂的垂柳樹下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閉著眼,正倚著樹干睡覺,一根金色的柳枝橫放在他的膝蓋上,夜色雖濃,卻掩不住柳枝上流轉(zhuǎn)的淡淡金光。
腳踏虛空而來的天人沒有腳步聲,但老者的耳朵卻微微一動,睜開了眼睛。
艷鬼走到垂柳樹下,輕輕摸了摸懷里的小野豬,才開口說道:“梵音寺的鬼僧穩(wěn)住了她的魂,再用魂香養(yǎng)一段時間,便可回歸本體了!
老者抖了抖肩膀,慢吞吞站起身走到艷鬼身前,他低頭往艷鬼懷里看了好一會兒,隨后才伸出一只蒼老的手,輕輕地?fù)崦∫柏i毛茸茸的腦殼。
艷鬼說道:“既然已經(jīng)來了,為何不與她相見?”
“一見她,就難免想起我那兒子,徒增傷懷罷了。”
“兒子?”艷鬼看了他一眼,“不是女兒么?”
老瘋子嘆道:“喚習(xí)慣了,也是沒有辦法,在羽朝賀娘子之前,世間從未有過九品女天人,各個王朝和宗門傾盡心血培養(yǎng)的少年天驕都是男兒,縱使老朽身為鬼王又能如何,女子天生弱勢,不如男子剛強(qiáng),稍長大些,就要受各種規(guī)訓(xùn)和打壓,為人父母者,如何忍心?”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狼養(yǎng)在狗窩也就成了狗,”老者笑了一聲,“我的孩兒,無論男子女子,怎能是囿于世俗之輩。”
說完,他又笑了一聲,只是這次的笑聲有些悲涼:“也是我將她養(yǎng)得太好了,黑心了一輩子,養(yǎng)的兩個孩子卻都心性赤誠,令老朽羞慚。”
小野豬發(fā)出了一串呼嚕聲,艷鬼看向老者,再一次問道:“你為她奔波許久,真的不與她敘敘舊?”
老者搖頭,“她離魂太久,受不得大喜大悲,機(jī)緣合適時再相見吧!
金柳枝一揮,轉(zhuǎn)瞬之間,衣衫襤褸的老者就消失在原地了。
第334章 舍生3
懷里的小野豬不知道夢見了什么, 在艷鬼懷里動了動,還一連吧唧了好幾下嘴巴。
艷鬼連連嘆氣:“傻小豬,不過是吸了本座幾口魂香,居然睡得這么死, 連你師尊來了都不知道!
夜風(fēng)吹得垂柳枝條輕晃, 艷鬼低下頭, 摸了摸小野豬的腦袋,莫名感到一陣淡淡的傷懷。
出云殿亮著燈,聞人聽雪坐在窗前翻看鬼修編撰的《英雄志》,上面記載著三千年以來非常有名鬼修。
穿越者們偏科嚴(yán)重,因為太過沉迷專業(yè)課, 大家都缺少一點歷史人文知識, 聞人聽雪和商枝也是如此,連近一千二百年以來的九品天人都認(rèn)不全,還是山崩之后才逐漸了解。
半本書看完, 聞人聽雪有點困了, 她拿出曲笙尋送她的發(fā)條手表看了看時間, 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鐘,商枝去鬼王那復(fù)命后就沒再回來過, 聞人聽雪不禁有點擔(dān)心。
她合上手里的書冊,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 落座時,窗外紅影一閃,聞人聽雪眼神一凜, 立刻抽出腰間的軟劍。
手里的軟劍剛抻直,緊閉的窗子忽然被人敲了一下,來人站在窗外嘻嘻笑著, “聞人姑娘,你要小豬不?”
聞人聽雪推開窗子,穿著一身紅衣的花襲影站在窗外,頭上簪著一朵嬌艷欲滴的紅薔薇,手里拎著個蓋著紅布的竹籃,笑瞇瞇地把竹籃朝著她遞過來。
“原來是花公子,”聞人聽雪把軟劍收了回去,伸手接過竹籃,紅布一掀,竹籃里又鋪了一層絲絨紅布,一只瓜皮小豬正躺在絨布上呼呼大睡。
聞人聽雪說道:“多謝花公子送她回來。”
“我也是聽我們大王吩咐,你要謝,不如謝謝我們大王,”花襲影甩了甩拎著籃子的手臂,把袖子上的褶皺撫平,瀟灑地朝著聞人聽雪一揮手,便又化作一道紅影飛走了。
聞人聽雪把竹籃放在床上,打開商枝的衣柜換了套睡衣,這才吹滅油燈躺在床上。
天微微亮?xí)r,商枝終于睡醒了,懶洋洋地趴在聞人聽雪的枕頭旁邊,扒拉著縫在枕頭上的荷葉邊。
聞人聽雪睜開眼,捏了捏她的耳朵:“你睡得也太沉了,身上還這么香,我還以為艷鬼給你灌了什么迷魂香,讓你沉醉美夢不愿醒。”
商枝頓時樂了,要是這會兒是人形,保不齊要調(diào)侃幾句,她樂滋滋地伸出爪子搭在聞人聽雪手上,慢慢地寫出了一個“香”字。
聞人聽雪驚訝:“艷鬼還真給你灌迷魂香啦!
商枝又將爪子搭在她身上,慢慢地寫出了一個“養(yǎng)”字,聞人聽雪說道:“是養(yǎng)魂香?”
商枝快樂點頭。
靈魂離體受損不小,雖然附魂在這只小野豬身上,不至于讓自己魂飛魄散,但終究沒有自己的原生殼子好用,在這種情況下吸一口極品的魂香,無異于沙漠降甘霖。
天大亮?xí)r,聞人聽雪和商枝吃完早飯,花襲影又來到出云殿,笑嘻嘻地把商枝放在竹籃里拎走了。
對于野豬臉真的變成一只野豬這件事,花襲影顯然非常開心。
花襲影走進(jìn)艷鬼居住的紫霄殿,把蓋著紅布的竹籃放在花窗旁的小榻上,艷鬼正倚著小榻,看著花窗外的紅花檵木,樹下是一面明澈如鏡的湖泊,紅花檵木的樹影倒映在湖面上,仿佛這湖泊也被這紅云般的花樹染紅。
“大王,天川鬼王想見您一面。”
紅玉髓煙斗在艷鬼手中轉(zhuǎn)了一圈,他微微垂眸,臉上的神色有些陰沉。
紅衣鬼王陰沉著臉的樣子,簡直和天川鬼王如出一轍,花襲影在心里嘆了一聲,到底是師徒,朝夕相處二十余載,雖然性情不同,理念不同,但多少還是帶著點對方的影子。
見鬼王良久不言,花襲影無聲退下,只有裝著商枝的竹籃還放在小榻上。
過了會,竹籃上的紅布被頂出一個尖兒,一只小野豬正鬼鬼祟祟地把腦袋探出竹籃,鼻子動了動,腦袋向上一抬,恰好和一臉陰沉的艷鬼來了個四目對望。
商枝一激靈,立刻又把腦袋縮回去了。
艷鬼愣了愣,手中的紅玉髓煙斗在指尖一轉(zhuǎn),把蓋在竹籃上的紅布挑了起來。
竹籃的小豬正乖乖趴著,艷鬼又拿著紅玉髓煙斗戳了戳小豬的濕乎乎的鼻子,小豬哼唧一聲,抵在兩只前爪上的腦袋微微抬了起來。
艷鬼微微低下頭,一邊用煙斗戳著小豬的腦殼一邊低聲說道:“你魂體有損,這幾日別回出云殿了,在本王身邊養(yǎng)著吧!
小豬乖巧點頭。
魂香點燃,香霧飄了過來,商枝又?jǐn)偝闪艘粓鲐i餅,在竹籃里香甜地睡著了。
艷鬼眼底含笑,盯著商枝看了一會,這才離開紫霄殿,去了關(guān)押著天川鬼王的地牢。
地牢陰冷刺骨,用紅線和漆黑鐵索編成的古怪籠子矗立在冰冷的地面上,畫在籠子里的詭異陣法線條猩紅,閃爍著昭示不詳?shù)募t光。
緊閉的石門豁然洞開,有人踏著地上交錯的光影走了過來。
天川鬼王抬眸。
紅衣鬼王垂眸。
一紅,一白,一喜,一喪。
隔籠對望。
靜默許久,終歸還是天川鬼王先開了口,輕聲說道:“你和從前一樣,還是喜歡在魂香里加一味話梅,如今成了鬼王,還是喜歡吃梅子嗎?”
空曠的地牢里發(fā)出一陣陣回音,宛如墨色上蕩開的一圈圈漣漪。
當(dāng)回音停止后,艷鬼才開口說道:“年長之后便不怎么喜歡吃梅子了,只喝梅子釀的酒!
天川鬼王笑了笑,他占據(jù)著商枝的軀體,那明明是一張非常年輕俊美的臉孔,這一笑卻顯露出一絲慈愛。
“你已經(jīng)長大了,再不是以前那個總纏著我給你摘梅子的小娃娃了,可我一看到你,還是會想起小時候的絳卿!
“自從我娘親去世,好久都沒有人喚我的名字了,”艷鬼笑了笑,“就連我自己,都快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了!
“你是記不起,還是不愿記起?”天川鬼王語氣幽幽,“你已經(jīng)擁有了尊貴無匹的身份,不要再讓人知曉你的母親居然是一個煙花女子。”
聽天川鬼王說起舊事,艷鬼臉上并沒有慍怒之色,語氣平淡地說道:“那又如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淡淡地哼了一聲:“我的出身本來就不光彩,我父皇沉湎女色,常常流連煙花柳巷之地,我母親是青樓的花魁,而我,雖然體內(nèi)流淌著皇室的血脈,卻從小在青樓里長大,若不是遇到你,想來我這一輩子都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
他那雙狹長的狐貍眼看向天川鬼王,“我對師尊自然是感激涕零的,所以,我一度視師尊為親父,哪怕長生殿與皇室紛爭不斷,哪怕我已經(jīng)成了皇室的太子,我也一直站在師尊這一邊。”
天川鬼王微微抿唇,低聲說道:“我幼年孤苦,八歲時去幽山拜師學(xué)藝,我?guī)熥馃o兒無女,待我與師兄極好,我?guī)熜钟纳焦硗跏胀街,也同我們的師尊一般將自己的徒兒視若親子,我與師兄雖然不睦,這一點卻是相同的,我若想奪舍你,不會養(yǎng)虎為患!
“那師尊你一開始是怎么想的么?”
天川鬼王搖頭苦笑:“那時有那時的想法,后來有后來的想法!
艷鬼的聲音壓低了,透著一絲冰冷的憤怒:“但你最初,只是將我當(dāng)做一頭養(yǎng)肥待宰的豬!
“你也說了,那只是最初!
艷鬼說道:“人心難測,你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可命在旦夕之時,誰敢把自己的性命懸在你那點惻隱之心上?”
天川鬼王看著他沉著冷怒的眸子,無奈說道:“所以你就因為這些猜忌判出師門,與我為敵?”
“不,”艷鬼搖頭,“不只是因為這個,成了八品天人后我常常外出游歷,偶然間誤入了西海海底的鏡像墓穴,在其中的一個墓室里,我看到了一幅壁畫。”
“在那幅壁畫中,一個衣著不凡的男子忽然來到爆發(fā)瘟疫的小鎮(zhèn),將一個在瘟疫里活下來的男童收為弟子,那個弟子長大之后,忽然穿上了那個男子當(dāng)年所穿的衣裳,臉上的神態(tài)也變得和那個男子一樣!
“初看時,我百思不得其解,卻又覺得這壁畫里的種種情形實在太過熟悉,恰如當(dāng)年的我!
艷鬼看著天川鬼王,緩緩說道:“師尊,時隔多年,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榕城!
天川鬼王閉上眼:“記得,榕城有很多梅子!
“是啊,那有很多梅子,我五歲那年,我娘攢夠了贖身錢,帶我來了榕城,榕城到處都是梅子樹,我娘就買了個小鋪子,賣各種梅子!
“話梅賣的最好,我也最喜歡吃,我娘怕我吃壞了牙,等鋪子關(guān)了,就把那些梅子都鎖起來,她哄著我,說等我長大之后她天天給我做梅子吃”
“但她沒能等到我長大,”艷鬼看著天川鬼王,輕輕笑了起來,“她死在了榕城那場瘟疫里!
天川鬼王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哀戚的神色。
“離開西海海底墓之后,我順著蛛絲馬跡查下去,終于查到了春眠,又從春眠查到了奪舍之法,知道了碧落黃泉花,還有可使人長生不死的毒太歲。”
“哪里我一個人是待宰的豬,天下的百姓,哪個不是待宰的羔羊?”
天川鬼王目露悲切,說道:“絳卿,你風(fēng)華正茂,體魄雄偉,你沒有老去過,曾經(jīng),我也和你一樣意氣風(fēng)發(fā),外出游歷時,也是個懲奸除惡的少俠,可是后來,我老了!
“我老了!”他重重地嘆了一聲,“九品天人的衰老只在一瞬間,一夜之間,猶如斷崖,我強(qiáng)橫的軀體突然走向衰敗,身體散發(fā)著一股怎么也洗不去的腐朽味道,我的皮開始發(fā)皺,長滿了褐色的斑點,層層褶褶地堆在一起,我知道人終有一死,可當(dāng)這一天即將來臨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如此害怕。”
“而你,你二十五歲,剛剛成為天人,你站在我面前,我看著你,你可真年輕啊,比天上的太陽還耀眼,你會擁有和我一樣輝煌又壯闊的一生,我既驕傲又心酸,又覺得自慚形穢,歲月正在拋棄我,而你正在占有它。”
“所以呢?”艷鬼的眼底涌動著一絲淚光,“你就要用那么多的人命來挽留歲月?”
“不,我只是……”天川鬼王忽然流下一行淚,“……在挽留我的過去!
那滴淚落地。
他的頭顱也跟著垂下了。
第335章 舍生4
鎖魂陣亮了起來, 陣法緩緩旋轉(zhuǎn),天川鬼王的靈魂在陣法中漸漸湮滅。
他長久地站在那,一動不動,直到牢籠里的鎖魂陣失去了光華, 完全黯淡下來, 他才垂下長睫, 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紅瑪瑙玉匣。
玉匣上雕刻著一個盤膝而坐的幼童,手里一根結(jié)滿了青梅的枝條,艷鬼的指尖輕輕一彈,玉匣的蓋子彈開,里面裝著半盒赤紅如火的魂香。
魂香點燃, 香霧繚繞, 化作一條縹緲的煙紗絲絳,朝著籠子里裊裊飄去。
魂香引路,離魂歸體。
紫霄殿內(nèi), 鋪著絲絨紅布的竹籃里, 商枝躺在里面睡得正香, 紫霄殿里飄著的香霧已經(jīng)很淡了,小野豬的眼皮動了動, 眼看著就要從深度睡眠中醒來。
一縷香霧不知從哪飄來過來,像一條被風(fēng)吹來的長長的柔軟絲帶, 帶著令人心魂沉醉的香氣,一直飄到竹籃里。
靈魂從小野豬的身體里飛了出來,貪婪地吸食著異常罕見的極品魂香, 魂香漸漸飄遠(yuǎn),靈魂連忙追逐。
追逐著,追逐著, 魂體突然間撞到一堵白色的墻,魂體直直地撞上了上去,本能地想后退,白墻卻突然傳來一股詭異的吸力,直接把魂體吸入了進(jìn)去。
世界白茫茫,一片混沌。
咦,這是到了哪兒?
商枝晃晃腦袋,抬起頭,眼神逐漸聚焦,這才發(fā)現(xiàn)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混沌,原來是一塊鮮嫩的大豆腐。
她的腦袋往后仰了仰。
那塊豆腐裝在木碗里,非常大的一塊,顫顫巍巍的晃著,一看就非常嫩,還散發(fā)著一股濃濃的豆腐香氣。
端著木碗的兩只手非常的小,一看就是孩童的手,破破爛爛的灰色袖子挽到手肘上面,做出孩童細(xì)瘦的手臂,視線再往下,是一雙破破爛爛的草鞋,十個粘著泥巴的腳趾頭都露在外面。
小乞丐把木碗里的豆腐舉高,興高采烈地大喊起來:“我做出了豆腐!好吃的豆腐!”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小乞丐面前,穿著一身普通的灰衣,腰間系著深紅色的圍裙,頭上包著一塊褐色的布巾,笑瞇瞇地對小乞丐說道:“小商,你可真聰明,什么東西看一眼就會。”
小乞丐很得意地端著豆腐:“也就一般般聰明啦,姐,你雇我做工吧,別看我年紀(jì)小,我可勤快了,工錢沒什么要求,包吃住就行。”
十里八街,就這個小乞丐最有名。
小乞丐渾身臟兮兮的,卻長了一張機(jī)靈好看的臉,眼珠亮晶晶,嘴巴甜的像蜜糖,賣豆腐的老板娘笑了起來:“工錢哪能不等,你可得攢著錢,長大了好開個豆腐坊,人得有正事干!
她進(jìn)屋里舀了一勺肉醬,倒在了那塊豆腐上,小乞丐喜滋滋地舔舔嘴唇,小嘴像抹了蜜:“姐,你就是廚神,不,廚神也做不出這么好吃的肉醬,我一頓能吃一整塊大豆腐,姐,我說真的,你不該賣豆腐,你該賣這肉醬,等我再長大點,你在家里賣豆腐,我?guī)湍阗u肉醬,雙管齊下,保管比賣豆腐掙錢!
小孩子的聲音很稚嫩,比她碗里那塊顫顫巍巍的大豆腐還要嫩,豆腐鋪的老板娘被小乞丐這老成的口氣逗得哈哈大笑。
“你的小孩,怎么凈說大人話。”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捏了捏小乞丐的臉,“行,那我就等你長大!
她笑著轉(zhuǎn)身。
沒過幾日,瘟疫就來了,饑荒也跟著來了。
餓紅眼了的人拿著剔骨刀在身后追,商枝拼了命地往前跑,跑到一個山坡上,腳忽然崴了一下,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那個拿著剔骨刀的男人已經(jīng)跑了過來,帶著一身的土和泥,掐住了商枝的脖子,他餓的眼睛發(fā)紅,明明商枝還活著,他最好是看到了商枝煮的樣子,喉結(jié)滾動,口水都快溢了出來。
他餓的沒什么力氣,但商枝剛吃了兩個老鼠,剛剛那一番追逐,已經(jīng)將男人的體力耗空了,那只扼住她咽喉的那只大手正在逐漸松動,她蓄力一擊,一把搶過男人的剔骨刀,對著他滾動的喉結(jié)砍了下去。
噗嗤一聲,動脈血噴了出來,她聽見了泡騰片在水里泡開時發(fā)出的那種聲音。
血噴了商枝一臉。
商枝一抖,睜開了眼。
漆黑的鐵鎖纏繞著詭異的紅線,織成一個巨大的怪模怪樣的籠子,再一低頭,地上是已經(jīng)失去光澤變得暗淡的陣法。
視線從朦朧到清晰,一股溫暖而踏實的感覺正包裹著商枝,商枝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喟嘆,她張開雙臂,揚(yáng)起頭顱,深深地呼吸。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被禁錮的靈魂重新回歸軀體,她幾乎要熱淚盈眶,狂喜淹沒了她,就像亟待爆發(fā)的火山,需要發(fā)泄和釋放,以至于她像人猿泰山那樣發(fā)出充滿豪情與激情的吼叫,雙膝彎曲,身體后仰,雙手緊握成拳,咚咚咚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
“啊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用當(dāng)豬了!!”
“天殺的,這什么穿衣風(fēng)格!”
她撕扯著衣服,只穿著里衣,綠色魂火燃起,罵罵咧咧地一把火將天川鬼王的衣衫燒了個干凈,抖了抖手上的灰,抬起頭顱,臉上掛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微笑……不好!籠子外面怎么還站著一個人!
艷鬼睜著眼,看著這家伙像只發(fā)癲的猴子似的在鎖魂陣?yán)镞B蹦帶跳,他忍不住瞇了瞇眼,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出猴戲。
他那狹長的眼睛一看過來,商枝立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野豬臉面具不在,一張臉就這么露著,要是讓艷鬼認(rèn)出她就是在墓穴掀他棺材板,說他“乃子好粉”的那個盜墓賊……
商枝抬手捂住臉,唰地一下背過身去,手忙腳亂地從衣服上扯了快布,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臉蒙上了。
“這不是長得不錯么,蒙著臉干什么?”
商枝干笑一聲,無比絲滑地跪在地上:“哈哈哈,有么,大王過獎了,小的覺得自己長相一般,在大王面前常常自慚形穢,是以羞于見人!
艷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目光在商枝臉上來回流連,直把商枝看得渾身發(fā)毛,她總感覺渾身涼颼颼的,脖子那里更是格外的涼,她打了個哆嗦,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又把頭低垂了些。
艷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晌,“你這奸猾小鬼做了什么虧心事,竟然如此扭扭捏捏。”
“啟稟大王,小的變成豬后去了盤先生的菜園子里,拱了您一顆翡翠白菜。”
艷鬼:“……”
若不是心情沉郁,艷鬼倒還真想再捉弄這小鬼一會,絳卿勾唇一笑,合上了手里的紅瑪瑙玉匣,對商枝說道:“你神魂離體已久,這幾日好好休養(yǎng),不用來紫霄殿了!
商枝正要磕頭道謝,腦袋還沒低下去,眼前紅影一閃,艷鬼已經(jīng)消失了。
她松了一口氣,摸了摸腦門上冒出的冷汗,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四處張望了一會,這才大搖大擺的走出鎖魂陣,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出云殿飛奔而去。
聞人聽雪正坐在窗邊看書,剛翻了一個頁,窗戶猛地被人推開,一個矯健的身影如獵豹一般迅速竄了進(jìn)來。
商枝長身玉立,雙手叉腰,往后甩了一下頭發(fā),給聞人聽雪來了個單眼wink,笑容猖狂:“丫頭,你一定被我的魅力迷倒了吧!”
正陷入驚喜中的聞人聽雪忍不住嘴角抽搐:“沒……”
商枝豎起一根手指,點住了她的嘴唇,深沉搖頭:“丫頭,別嘴硬了,眼神是不會說謊的!
商枝的身體搖晃起來,樂顛顛地說道:“你的氣話我不信,我知道你在克制你對我的心動,我承認(rèn)你的小花招成功的勾引到我了,行,如你所愿了!”
她打了個響指,吧唧一下親在聞人聽雪臉上。
聞人聽雪捂臉嘆氣,看著正在耍寶的好友:“我怎么覺得你變成豬更可愛一點呢?”
商枝深情凝視:“因為……那樣你就可以將我捧在手心里了!
聞人聽雪:“……”
聞人聽雪打了個哆嗦,一邊抖著袖子一邊說道:“是不是在古代待久了,我變得更加含蓄起來了,明明以前還能和你打的有來有往,如今竟然招架不住了!
“拉倒吧,”商枝發(fā)出了無情的嘲笑,“那是你以為的有來有往!
她大馬金刀的往桌子旁邊一坐,從桌子上的果盤里拿起一個蘋果扔給聞人聽雪,聞人聽雪拿起水果刀,刷刷刷幾下,蘋果從空中落下時,已經(jīng)變成了均勻的六瓣,一條長長的果皮掛在水果刀上。
聞人聽雪甩了甩蘋果皮,嘆道:“還是我的細(xì)雪劍好用!
“有曲子在,還怕你的劍修不好嗎?”商枝拿起一半蘋果大嚼特嚼,“我看你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你還在想劍柄里藏著的那支銀蠶吧?”
“畢竟梵音金棺的消息最有可能是從我這里泄露出去的,如果不是雨眠誤打誤撞擊碎了劍柄,我可能永遠(yuǎn)都發(fā)現(xiàn)不了劍里的那只銀蠶,而我一向劍不離身,如果一直將細(xì)雪劍帶在身邊,還不知道要被長生殿那幫陰險的詭術(shù)師探聽多少秘密!
話音未落,一只灰鸚鵡飛了進(jìn)來,羽毛油亮的鸚鵡合攏翅膀站在窗臺上,歪著腦袋看了看商枝。
商枝又甩了一下頭,對灰鸚鵡露出了猖狂的笑容:“丫頭,是我,還滿意你所見到的嗎?”
驚喜過后,灰鸚鵡猶豫半晌,弱弱開口:“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更喜歡你變成豬的樣子!
第336章 舍生5
商枝換上了一身紅衣, 坐在桌子旁吃瓜子,聞人聽雪給羽流螢倒了杯茶,灰鸚鵡喝著杯子里的茶水,濕著鳥喙從茶杯里抬起來, 商枝笑瞇瞇地給她遞瓜子。
羽流螢小吃小喝了會, 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 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羽毛,才站在果盤里的一個蘋果上開口說道:“我這些日子去查幽山鬼王!
聽到幽山鬼王,聞人聽雪轉(zhuǎn)頭看了看商枝,商枝本來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這會已經(jīng)坐直了, 身體前傾, 腦袋湊近流螢,催促道:“快說快說!”
“大家都知道,因為某些原因, 一千二百年前的很多事情都被抹去了, 正統(tǒng)的歷史書上就記載了那么寥寥幾筆, 我只能在北闕皇宮的書庫里翻野史,然后再利用詭術(shù)師的情報網(wǎng)收集資料, 然后……”
羽流螢頓了一下,抬頭看著商枝:“商枝, 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如果的你的師尊真的是幽山鬼王!
商枝沉穩(wěn)一點頭:“我懂,你說吧。”
“那時候西海有一座山, 這座山海拔高,隱于眾山之中,周圍有云霧繚繞, 常人不得見,所以稱之為幽山,幽山里住著一個隱世的高人,他收了兩個弟子,一個是幽山鬼王,另一個就是奪舍了你身軀的天川鬼王!
商枝震驚:“我勒個去!他倆是師兄弟!”
“兩個弟子都是九品天人,那這位隱世的高人也一定是個九品天人,”聞人聽雪看向商枝,“你不是修鬼道的么,有沒有聽說過這號人?”
商枝抓耳撓腮:“是這樣的,我從小就不喜歡看歷史書,名人傳記什么的我也不愛讀。”
羽流螢喝了口茶水,說道:“很多人都以為長生殿的歷史只有一千二百年,其實三千前之前,長生殿這個組織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過那時的長生殿只是一股不算強(qiáng)大的勢力,是個很小眾的秘密組織,后來這倆師兄弟加入了長生殿,長生殿這才開始壯大,兩人成了鬼王,行事作風(fēng)都很不好,臭名昭著的奪舍之法,就是他們師兄弟弄出來的!
聞人聽雪又轉(zhuǎn)頭看了眼商枝。
商枝捏了捏山根,眉心深深地皺了起來。
羽流螢看著商枝不太好看的臉色,頓了頓,還是繼續(xù)說道:“這對師兄弟,確實是天才中的天才,根據(jù)我打聽的消息,春眠也是,呃,他們的手筆!
她說完,商枝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羽流螢認(rèn)識這么久,還是第一次在商枝臉上看到如此陰沉難看的神色,恍惚間,她差點以為商枝再一次被那個天川鬼王附身了。
聞人聽雪喝了口茶,低頭看著杯子里碧綠的茶水,過了會兒,她轉(zhuǎn)頭看看商枝,低聲說道:“如果真是這樣,如果幽山鬼王真的是你的師尊,那他一直對你避而不見,似乎也,嗯,情有可原,因為你已經(jīng)成長起來,已經(jīng)有資格接觸到這些核心的秘密,他覺得你知道以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商枝又使勁捏了捏眉心,聞人聽雪和羽流螢都能看到她的手在輕微顫抖。
過了會,商枝陰陽怪氣地罵道:“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她仰頭冷笑:“哈!是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我吧!”
她身子往后一靠,又翹起了二郎腿,攤手說道:“我也不是很在乎,就他那行事作風(fēng),真是又瘋又邪,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個偉光正的大好人,保不齊他和天川鬼王一樣,當(dāng)初就是想奪舍我!
聞人聽雪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商枝懊喪了一會就立刻整理好臉上的表情,抬手抹了把臉,有氣無力地說道:“唉,算了,過去的事了,我在這鉆什么牛角尖,難道我就是個24K金的純好人么?”
商枝長吁一口,看著灰鸚鵡:“流螢,你繼續(xù)說吧!
羽流螢點了點鳥頭,繼續(xù)說道:“后來幽山鬼王成家,有了一個兒子,天賦非常高,大名不知道,我知道他的小名叫小柳枝,這個兒子各方面都非常完美,但是先天不足,天生短命!
“小柳枝?”商枝越聽心里越不是滋味,氣憤地指著自己,大叫起來,“合著我還是個替身唄?”
羽流螢趕緊說道:“你先別激動嘛,關(guān)于你師尊的身份到現(xiàn)在都只是一個猜測,也不一定就是幽山鬼王!
商枝冷笑連連:“除了那老瘋子,誰還會拿著根金柳枝到處晃,怪不得總是神神叨叨的,說什么把我當(dāng)兒子,我明明是個女的,重男輕女的老瘋子,居然把我當(dāng)替代!”
她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氣呼呼地說道:“好吧,雖然我也沒吃什么虧,還因禍得福學(xué)了一身本事,沒有老瘋子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理智上很明白這個道理,但心里就是很氣,情感上一時不能接受,你們懂么?”
羽流螢說道:“我懂,宛宛類卿的傷害就是很大的。”
商枝顯然氣得不輕,但聞人聽雪覺得,比起老瘋子的過往,商枝顯然更在意“替身”這種事。
商枝當(dāng)然是一個善良的人,她熱情奔放,樂于助人,但聞人聽雪也不得不承認(rèn),商枝確實有點邪氣,她是那種幫親不幫理的人,這一點,聞人聽雪可謂是深有體會,從小到大,無論聞人聽雪做了什么錯事,商枝都會站在她這一邊,聞人聽雪以前還開過玩笑,說商枝是她的人生律師,無論有罪沒罪,商枝都會為她做無罪辯護(hù)。
這其中當(dāng)然有家境環(huán)境的原因,商枝的父母都是知名大律師,而律師并不是完全站在正義這一方的。
如果商枝沒有經(jīng)歷過平城的悲慘遭遇,沒有受到過二十一世紀(jì)的義務(wù)教育,憑她的頭腦和行動力,要是想在這個沒有法律約束力的世界做壞事,那簡直是太可怕了。
如果商枝真的是那種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和聞人聽雪站在對立面,聞人聽雪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會對這個壞蛋耿耿于懷,無法釋懷,哪怕有一天躺在墳?zāi)估镆矡o法合眼。
所以朋友之間,志同道合實在是太重要了。
聞人聽雪又看了眼桌上的灰鸚鵡,察覺到她的視線,灰鸚鵡歪著腦袋看過來,小鳥歪頭可真萌啊,萌歸萌,其實羽流螢也很邪氣啊,而且心思細(xì)膩,最適合干壞事了。
還有江雨眠,那簡直是又冷又邪,如果正義感是一張試卷,其他人都在及格線以上,江雨眠做這張試卷,大概只能得個三四十分,哪怕在朋友之間,江雨眠也是公認(rèn)的心狠手辣。
聞人聽雪略一思量,覺得宋時綏、曲笙尋還有她自己都是正義角色,江雨眠、商枝和羽流螢則非常具有反派特質(zhì)。
這么一想,她們這群鑲邊的女配真是進(jìn)可攻退可守,無論做好人還是做反派,都能混出名堂了,還真是令人感到一絲詭異的安心啊。
聞人聽雪又喝了口茶,商枝在旁邊發(fā)了一通脾氣,這會也消氣了,正在惡狠狠地啃蘋果,羽流螢餓著肚子飛過來,看商枝啃蘋果看餓了,啄著果盤里剝好的瓜子和松子,一時間,氣氛還挺和諧。
吃飽喝足,又安慰了商枝一會兒,羽流螢的魂魄便離開了灰鸚鵡的身軀,飄到了北闕。
北闕的伯勞鳥已經(jīng)開始往南遷徙了,她只好附魂在一只灰鸚鵡身上。這會天色尚早,算算時間,也就晚上八點多,如今已經(jīng)到了十月下旬,北闕這塊天黑的早,氣候也冷,哪怕是繁華的街道也沒什么行人。
羽流螢在黑夜里飛了一陣,覺得怪寥落的,在空中轉(zhuǎn)了一會,飛到了一個荒涼的墓地里。
墓碑林立,有新有舊,一個破舊的墓碑后面扔著一卷破草席,被半米高的雜草蓋住了一大半,古代很多人家都這樣,買不起棺木,只能把人往草席里一卷,找個墓地順手一扔。
鬼修和詭術(shù)師都喜歡陰氣足的地方,有益于他們的修煉,相比那些兇險的陰煞之地,還是墓地最常見,也最容易尋找。
墓地附近起了一層霧,灰鸚鵡飛了一圈,落在一塊最新最干凈的墓碑上,冷冽的風(fēng)卷著枯葉在地上飄來飄去,光禿禿的樹枝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沙沙作響。
陰氣很足,適合修煉,灰鸚鵡滿意點頭,正要閉目離魂,上空突然傳來一聲鳥叫,又一只灰鸚鵡從空中飛來,也落在羽流螢立足的這塊墓碑上。
兩只鳥對視了一會兒,羽流螢眨眨眼,有些驚訝:“盤先生?”
灰鸚鵡點頭,開口:“是我!
山崩之后,封眠的九品天人紛紛現(xiàn)世,詭術(shù)師們都開始忙碌起來,天南地北各處飛,為己方陣營的信息網(wǎng)添磚加瓦,羽流螢和盤先生負(fù)責(zé)的區(qū)域不同,兩位詭術(shù)師已經(jīng)很久沒見面了。
寒暄了一會,盤先生說道:“流螢,龍歸云還在尋找那個暗算他的詭術(shù)師!
羽流螢心臟一跳。
墓地的風(fēng)又變大了,枝頭的沙沙聲也更急促了,盤先生又說道:“一個生來驕傲的北闕帝子,是無法容忍欺騙和暗算的,他對那詭術(shù)師恨得咬牙切齒,就算你是他的喜歡的女子,也一定要小心,千萬別他發(fā)現(xiàn)你就是那個暗算他的人!
即使現(xiàn)在和龍歸云感情甚篤,羽流螢也絲毫不后悔當(dāng)日所做的事情,一個女人,腦子里可以有情情愛愛,但不能只有情情愛愛,重來一萬次,她都會選擇先下手為強(qiáng)。
這到底是個隱患,如果是人形態(tài),這會羽流螢估計已經(jīng)開始皺眉了,“我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
盤先生附魂的那只灰鸚鵡點點頭,“我們詭術(shù)師善于發(fā)掘秘密,也要學(xué)會隱藏秘密,另外,最近我的情報網(wǎng)又收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消息!
“洗耳恭聽。”
“羽落清來了北闕,我的手下差點沒認(rèn)出她,她的偽裝實在高明!
詭術(shù)師最會識別偽裝,羽流螢說道:“也許那不是偽裝,人生的落差會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那你她現(xiàn)在在哪里么?”
盤先生搖頭:“我的手下跟丟了。”
羽流螢不禁驚訝起來:“她現(xiàn)在這么有本事了么?居然能躲開詭術(shù)師的盯梢!
“她有些武功底子,輕功還算可以,還修煉過金月王朝的冰魄神功,這種內(nèi)功會讓人的呼吸和心跳都變得非常緩慢,氣息會變?nèi)酰覀冊幮g(shù)師五感敏銳,可以察覺惡意與危險,但無法像內(nèi)功深厚的武者那般,能夠察覺出細(xì)微的風(fēng)吹草動。”
“她為什么來北闕呢?”羽流螢的腦子飛速轉(zhuǎn)了一圈,很快就想到了答案,“月扶疏的大弟子江之聲在北闕,在碧海潮生時兩人關(guān)系不錯,難道羽落清來這里投奔他?”
她看著盤先生,好奇地問道:“盤先生,我記得您以前從來不關(guān)注這個人”
盤先生說道:“我從情報網(wǎng)里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兒,羽落清與小太歲有舊怨,如果能捉了她送給小太歲,小太歲多少要欠我們一個人情,一個九品天人的人情,可以用來換取太多利益了。”
羽流螢微微一愣:“就為了這個?”
“除了這個,她還有別的價值么?”
想起被羽落清派人燒毀的繡坊,羽流螢譏諷地說道:“也許還有一點藥用價值!
盤先生短促地笑了一聲:“這里的陰氣可不夠我們兩個人用,告辭!
灰鸚鵡振翅飛走,羽流螢站在墓碑上目送他遠(yuǎn)去,兩個小時后,羽流螢的魂魄離開了灰鸚鵡的軀體,飄到了北闕皇宮,那只灰鸚鵡站在墓碑上,有些迷茫地四處看了看,也揮動翅膀飛走了。
墓地里靜悄悄的,霧越來越濃,那個破舊的墓碑后面,被雜草埋住一半的破草席忽然動了一下,一只臟兮兮的手從草席下伸了出來,草席又動了動,一個瘦弱的人慢慢爬了出來。
羽落清趴在那堆雜草上,手里拿著一個啃了好幾口的窩窩頭,她身上的衣衫已經(jīng)臟污的看不清顏色,臉龐布滿泥污,全身上下只有眼白是干凈的。
北闕天氣干冷,上供的窩窩頭被凍得又干又硬,需要費一番力氣才能啃下一口,她倒在地上,把那個窩窩頭啃完,又步履蹣跚地站了起來,去其他墓碑前尋找上供的祭品。
長久的饑餓讓羽落清頭昏眼花,她來到那個嶄新的墓碑前,當(dāng)看到墓碑前擺著的攙著白面的饅頭,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口水大量分泌,她拿起一個饅頭開始狼吞虎咽,當(dāng)那股令她灼心燒肺的饑餓感消失之后,她才虛脫地軟倒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
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回想著方才聽到的腔調(diào)怪異的談話。
江雨眠已經(jīng)成了九品天人,他們打算抓住她和江雨眠套交情。
“居然已經(jīng)成了九品天人,哈哈,還真是了不起!”羽落清怨毒地咒罵起來,“九品天人又怎么樣,還不是最短命的九品天人,不是被月扶疏毒死,就是被人分尸,哈哈哈,和牲畜似的被開膛破肚,江雨眠,你早晚會有這一天的!”
她急促地呼吸著,緊緊攥著手里的饅頭,惡狠狠地咒罵后,她又低聲哭了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啊,為什么會落到這步田地,我明明一直在努力,一直在為自己爭取,為什么比上一世更凄慘呢,難道我要安于現(xiàn)狀,不該貪心,永遠(yuǎn)不爭不搶的過日子么?”
她淚流滿面,嗚咽低語:“可我怎么能不爭不搶呢,我不爭不搶,別人就會來搶我的,都是我時運不濟(jì),又有江雨眠這個賤人擋路!”
“她生來卑賤,所以才被賣到地宮里試毒,憑什么恨我,憑什么擋我的路,如果不是她,我會留在碧海潮生當(dāng)月扶疏的弟子,獨一無二的地位是我的,無上的尊榮是我的,九品天人也是我的!”
“江雨眠這個賤人,明明生來下賤,憑什么一路平步青云,明明已經(jīng)成了毒太歲,月扶疏怎么還沒有把她煉丹,我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她怎么誘惑了,還成了九品天人。”
“她憑什么成為九品天人,她就是個賤人,賤人就該永遠(yuǎn)都是賤人,公主就該永遠(yuǎn)都是公主!”
她一聲又一聲地罵著賤人,聲嘶力竭了,便捂著嘴大哭起來,她的未來比黑夜還要黑暗無光,看不到一點希望,她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這些恐懼又在這一刻在一起爆發(fā),她被沖擊得搖搖欲墜,痛徹心扉。
“不,不,不,我還不能認(rèn)輸,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還怕什么?”她躺在雜草里喃喃自語,“對,我還沒死,只要人活著,就有一點有辦法,對,對,我聽見了,那兩個怪模怪樣的東西沒有發(fā)現(xiàn)我,但我卻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秘密!
“北闕帝子一直在尋找暗害他的詭術(shù)師,對,對,龍歸云就是因為這個才被送到碧海潮生,這種血海深仇怎能不報?”
她急促地喘氣,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我聽到了,暗害北闕帝子的詭術(shù)師正好是他身邊的女人,龍歸云肯帶不知道,他一直苦苦尋找的仇人居然就在他身邊,哈哈哈。”
“這是一個機(jī)會。”羽落清捂著胸口,她又哭又笑,整個人都在抖,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了,“對,這是一個機(jī)會,你們想用我換取東西,我也用你們換取東西!
她臉上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手腳并用地爬到那個嶄新地墓碑前,把剩下的饅頭一股腦地全部揣進(jìn)懷里,一瘸一拐地朝著北闕皇宮所在的方向走去。
第337章 舍生6
現(xiàn)在還能做什么呢?
用聽到的秘密為自己換取一些好處?
就像她當(dāng)年替母后喝下那碗被下了毒的養(yǎng)顏湯, 自此成為了備受帝后寵愛的公主?
重生之后,她偶爾能聽到一些腔調(diào)怪異的談話,當(dāng)她問身邊的宮女,宮女卻說只有鳥叫, 沒有人在說話, 羽落清一直以為那是幽魂的聲音。
作為一個死而復(fù)生的人, 聽到幽魂的聲音不也很合理么,這怎么不算是上天對她的眷顧呢?
那些聲音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很少,但每一次出現(xiàn),都在訴說著一些秘密。
譬如那碗被下了毒的養(yǎng)顏湯。
上一世,羽朝皇后中毒的消息立刻就被封鎖了, 那段時間碧海潮生的神醫(yī)頻頻出入皇宮, 說是皇后身體抱恙,皇后身邊的人也到處尋找試藥的宮女,羽落清的宮殿里有個灑掃宮女被選上了, 自此之后, 羽落清再也沒見過她。
過了一陣子, 人們才知道皇后中了毒,那種毒十分棘手, 皇后受了不少折磨,羽落清便和其他公主們一起去坤寧殿向皇后問安。
羽落清只知道皇后喝了一碗有毒的養(yǎng)顏湯, 皇后十分注重自己的容貌,幾乎每一天都會喝養(yǎng)顏湯,具體是哪一天喝的養(yǎng)顏湯有毒, 羽落清并不不知道。
重生后,她也渾噩了一段日子,所在自己的宮殿里閉門不出。
重生后的一個月, 她忽然聽到了一個腔調(diào)怪異的聲音。
“羽朝皇后又在拜送子觀音了,她一直想要個女兒,想湊個兒女雙全,唉,這深宮寂寞,皇帝又寵愛別的女人很久沒來她的坤寧宮了,雖然有個太子,小太子整天忙著學(xué)這個學(xué)那個,再長大一點就要去煙都學(xué)劍,丈夫和兒子到底不如女兒貼心,可惜,她這輩子都不會崽有身孕了!
另一個腔調(diào)怪異的聲音問道:“為什么?”
“她吃的那種紅色藥丸雖然能讓女子容貌不老,但那是虎狼之藥,長久服用,毒素淤積在體內(nèi),早就不能孕育子嗣了,她明知道,卻偏偏心存僥幸,可憐吶,就是給送子觀音磕一萬個頭都不管用!
羽落清還想細(xì)聽,那個腔調(diào)怪異的聲音已經(jīng)消失了。
她問宮女們聽到了什么,宮女說道:“只有鳥兒在叫啊!
皇后渴望有一個女兒,但她已經(jīng)無法生育,那她就去做皇后的女兒。
五歲的小女孩,成年人的靈魂,這兩者合在一起,羽落清可以輕松討好任何她想討好的人,這其中也當(dāng)然包括渴望女兒陪伴的羽朝皇后。
然而上位者都是很難討好的,羽落清到底不是羽朝皇后的親生女兒,她和羽朝皇后的“母女情”到了一個階段后便開始停滯了,在這個皇宮中,從來不缺想要討好皇后的皇子和公主。
羽落清覺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正當(dāng)她一籌莫展時,在一個無風(fēng)的午后,羽落清坐在院子里乘涼時,她再一次聽到了那個腔調(diào)怪異的聲音。
“皇后的宮女在她每日服用的養(yǎng)顏湯里下了毒,皇后正在午睡,醒來后只要喝上一小口,她那張美麗的臉就會慢慢腐爛!
另一個聲音回應(yīng)道:“哦,我記得那個宮女,修為不錯,是個地鬼境七品的鬼修,她妹妹被皇后的采藥使捉去煉藥了,她進(jìn)宮給妹妹報仇,宮里這些娘們最怕老,為了那張臉皮,可真是煞費苦心,比咱們還邪門。”
“別說宮里的娘們了,外面的爺們也趨之若鶩。”
“咦?”另一個聲音有些驚訝,“羽朝的男子也如此注重姿容么,我還以為只有金月王朝和玉京王朝的男子愛美呢。”
“倒也不是,這藥壯陽!
“原來如此,那這藥就緊俏了。”
“可不是么,賣得趕不上買的快,采藥使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到處買小孩煉藥呢,這些人都在飲鴆止渴,真想青春不老,要么修煉金月的冰魄神功,要么找到傳說中的仙品太歲,不過這玩意消失一千多年了,誰能找到?”
“仙品太歲可不是讓人三花聚頂?shù)南伤帲@東西連天人都能毒死呢,以前又不是沒人吃過這玩意,你看他們活了么,最慘的還是太歲,就剩了幾縷頭發(fā),被燒成灰封存在罐子,就是這燒成灰的頭發(fā),也是帶著劇毒的,那宮女下的毒就是這個,這么算,這羽朝皇后也算是吃過長生不死藥了!
另一個聲音詫異起來:“這么稀有的毒,那宮女是怎么弄到的,讓人生不如死的毒藥那么多,為何偏偏選這個?”
“哈哈,你也覺得很有意思么,我也覺得很有意思,那毒恰好就剩最后一點,用完了,天上地下也尋不到。”
“呵,聽你這么一說,這簡直太有意思了,你說羽朝皇后會被毒死么?”
那個聲音很篤定:“不會。”
“哦,你就這么篤定?”
“你可別忘了,羽朝皇室和廣寒醫(yī)仙的交情不錯,有這位醫(yī)仙出手,皇后中的毒又算什么?”
“那豈不是徒勞了?”
“有很多事情都是徒勞的,但總得做……”
那怪異的聲音突然消失了,羽落清從躺椅上跳下來,聲音發(fā)緊地問一旁的宮女:“你聽到了么?你剛剛聽到什么了么?”
宮女一臉疑惑,“奴婢只聽到了鳥在叫!
羽落清明白了,這又是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這聲音到底來自哪,到底是誰在說話,為何腔調(diào)如此怪異,為何連這樣可怕的秘密都知道?
她的腦子里天人交戰(zhàn),又開始害怕起來,呆呆地回想著皇后最近對她有些冷淡的態(tài)度。
是啊,作為一個孩童,她到底顯得太伶俐了些,失了孩童的純真無邪,皇后更喜歡憨態(tài)可掬的七公主,對她有些冷淡了,前幾日,她還聽說皇后準(zhǔn)備親自教養(yǎng)七公主,因為七公主心性赤誠,是個純善至孝之人。
心性赤誠,純善至孝?
呵,她便做個為母試毒的孝女好了,反正那毒藥也不會要了她的命,反正碧海潮生的神醫(yī)也能治好。
都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要是再過上一世那樣不如意的生活,重生又有什么意義?
那碗有毒養(yǎng)顏湯,她只喝了很小很小的一口,剩下的湯,都被太監(jiān)喂給那些試藥的女童,聽說一個女童因為想要逃跑被打了一頓,剩下的養(yǎng)顏湯有大半碗,太監(jiān)掐著她的脖子強(qiáng)灌了進(jìn)去。
從此之后,羽朝皇后親自教養(yǎng)她,對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給了她嫡出公主的待遇,與上一世相比,她這一世活得多么風(fēng)光,這一切,都是她應(yīng)得的。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的靈魂可以附在鳥獸身上,人們都將他們稱之為“詭術(shù)師”。
天蒙蒙亮?xí)r,墓地的霧氣也散了,羽落清揣著饅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一群乞丐身后。
她這些日子武功長進(jìn)了一些,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路人身上的荷包,就算被發(fā)現(xiàn),她也可以跑得很快,不會被這幫沒有武功的平民捉到。
她不能一直當(dāng)乞丐,不能永遠(yuǎn)過這種藏頭露尾的日子,如果想要用這個秘密換取什么的話,還是見到龍歸云最好,可是憑她這樣微末的武功,闖進(jìn)層層守衛(wèi)的北闕皇宮也不太現(xiàn)實,到底該怎么辦?
羽落清有些迷茫,她裝成乞丐,一路走到了皇宮附近,靜靜地等待時機(jī)。
*
曲笙尋成了人質(zhì)。
她出去小便,曲笙尋以前看過很多武俠小說,里面都沒寫過俠女大小便的問題,因為這實在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在荒野山林里,女人解決大小便是很麻煩的,山里到處都是蟲子的,毒蛇也常見,指不定從哪里竄出來一條,像火炎山這種潮熱的地方,還有許多水蛭和蜱蟲,即使用江雨眠給的驅(qū)蟲藥粉,曲笙尋也不敢掉以輕心。
她拿著應(yīng)意濃的劍,刷刷刷地砍出一塊空地,又拿出江雨眠給的藥粉灑在身上,這才放心地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
剛穿好褲子,砍了一節(jié)含水的藤蔓洗干凈手,兩個穿著藍(lán)色衣服的連體人從天而降,曲笙尋眼前一花,只見一道亮光在眼前一閃,一根細(xì)細(xì)的鎖鏈已經(jīng)在瞬息之間纏上了她的脖子,這一切只發(fā)生在電光火石間,曲笙尋來不及掙扎,只能咔噠一聲,鎖鏈上的機(jī)關(guān)立刻閉合,嚴(yán)絲合縫地鎖住了曲笙尋的脖頸。
曲笙尋立刻扯著脖子喊了起來:“老江,救命!”
雙鏡中的哥哥說道:“你別喊了,你師尊讓我們來的!
“這不可能!”曲笙尋喊得更大聲了,語氣特別篤定,“絕對不可能!”
她的聲音傳出去很遠(yuǎn),沒過一會兒,周圍氣溫驟降,一身白衣的江雨眠從天而降,神色不善地盯著雙鏡。
鏡雪蘭忍不住驚嘆:“真是天仙似的妹妹,這么年輕就成了九品天人,真是后生可畏吾衰矣啊。”
江雨眠眼神冷冷,鏡雪蘭說道:“別這么兇嘛,我們可沒惡意。”
雙鏡中的妹妹拽著那根細(xì)細(xì)的鎖鏈,和顏悅色地說道:“曲姑娘,這條鎖鏈?zhǔn)悄銕熥鸾o我的,還親自教我怎樣用,讓我們挾持你做人質(zhì),你們玄機(jī)閣的機(jī)關(guān)術(shù)實在精妙絕倫啊!
曲笙尋傻眼:“啥?”
雙鏡對視一眼,妹妹問道:“你說我說?”
哥哥說道:“你說。”
鏡雪蘭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看著脊椎相連的雙鏡,又低頭看看脖子上的鎖鏈,曲笙尋氣憤地說道:“為什么是我,這個人質(zhì)就非得是我么?”
雙鏡中的妹妹笑著說道:“我觀察你很久了,你是最好的人選,你是夜?fàn)T明最得意的徒弟,剛成為九品天人的小太歲和你關(guān)系不錯,你武功不高,很好控制,簡直完美極了。”
曲笙尋深吸一口氣:“你們罵人的方式可真高級!
于是月扶疏那輛寬敞而奢華的馬車?yán)镉謹(jǐn)D進(jìn)來兩個人,在靠窗的羅漢床上坐下,好在羅漢床狗寬敞,坐了五個人也不擁擠,曲笙尋罵罵咧咧,半個小時后,江雨眠給她倒了一杯手,曲笙尋一口氣喝完,繼續(xù)開罵。
江雨眠聽得頭疼,只好解下發(fā)帶和曲笙尋一起玩翻花繩,隔著一張酸棗木炕幾,兩個年輕女郎的腦袋幾乎貼在一塊,低聲研究這花繩該怎么翻。
江雨眠長長的頭發(fā)披在肩頭,白裙在她身下鋪開成一朵花,膚如霜雪,睫如寒鴉振翅,冷冽又不可方物的美,鏡雪蘭坐在曲笙尋身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月扶疏帶著一身刺鼻的硫磺氣息坐在江雨眠身后,仿佛一塊人形的硫磺皂,正低頭看著江雨眠散落的長發(fā)。
綁好的魚骨辮被解開了,頭發(fā)帶著松松的卷,像貓兒慵懶又蓬松的尾巴。
他的左手覆蓋著一層冰霜,手里正捧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白玉藥鼎,那藥鼎里的兩只火蠶正散發(fā)著令人心驚的熾熱,不斷將他手上的冰霜融化。
第338章 舍生7
曲笙尋是個比較好哄的人, 和江雨眠玩了一會翻花繩,就痛快地接受了自己成為“人質(zhì)”的事實。
花繩的玩法就那么幾種,曲笙尋很快就厭倦了,一只手拄著炕幾, 一只手里拿著一根銀簪, 戳著那只胖乎乎的銀蠶。
“老江, 你說這會有沒有詭術(shù)師附魂在它身上?”
江雨眠說道:“我用銀針把它的耳朵戳聾了。”
曲笙尋豎起一根大拇指,“回到玄機(jī)閣,我得問問我?guī)熥鸺?xì)雪劍的事兒,要是流螢在這就好了,她傳信最快!
江雨眠說道:“詭術(shù)師人數(shù)稀少, 大大小小的王朝一共兩百多個, 詭術(shù)師加起來還不到五百人,人數(shù)少,任務(wù)重, 流螢一定很忙!
那只銀蠶在瓷盤里轉(zhuǎn)圈圈, 經(jīng)過的地方結(jié)了一條白霜, 正要沿著曲笙尋手里的銀簪爬上去,銀蠶瞬間變得冰冷嗎, 詭異的冰霜順著簪子的尖端往上攀爬,曲笙尋趕緊把這胖蟲子抖落下來, 心有余悸地說道:“它腹部好多銀點,好嚇人!”
江雨眠拎起銀蠶,轉(zhuǎn)身掀開月扶疏手里的白玉小藥鼎, 兩只通體火紅的蠶正扭打在一起,一股熾熱的氣息噴薄而出,連空氣都變了形。
月扶疏托著白玉小藥鼎的那只手結(jié)著一層美麗的冰花, 如果不是有冰魄神功壓制火蠶,估計整個馬車都要在高溫里燒起來了。
月扶疏和她坐的近,那一股股爆發(fā)的熾熱讓江雨眠有點厭煩,她低頭看了眼,把銀蠶扔了進(jìn)去。
三只胖胖的蠶扭打在一起,火蠶雖然有兩只,但銀蠶個頭更大,非常壯碩,場面一度非常膠著。
極寒與極熱相沖,巴掌大的白玉藥鼎里住了三尊大佛,一時間地動山搖,藥鼎猛烈搖晃,蓋子差點被頂飛,月扶疏微微轉(zhuǎn)頭,長睫下的一雙漆黑眼眸向江雨眠投來輕輕一瞥。
穿著白裙,容貌永遠(yuǎn)停留在十七歲的少女微微弓著單薄的脊背,正伏在炕幾上玩著一個小巧的金屬魔方,她正=輕聲背著魔方口訣,指尖靈活轉(zhuǎn)動,魔方在她手中旋轉(zhuǎn)出道道殘影。
掌心托著藥鼎搖晃得更加劇烈,蓋子差點飛了出來,月扶疏已經(jīng)習(xí)慣江雨眠給他制造的各種麻煩,不緊不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把不斷晃動的藥鼎按住了。
江雨眠拼魔方很快,她上初中那會魔方很流行,下課時大家都在玩,自習(xí)課上要是無聊了也會拿出來轉(zhuǎn)兩下,江雨眠有一次玩得太投入,被語文老師發(fā)現(xiàn)了。
語文老師非常討厭江雨眠,因為那會學(xué)校里總流傳出江雨眠被包養(yǎng)的傳聞,漂亮的女生總會有人給她造黃謠,而像江雨眠這種特別漂亮的女生總要面對更多的流言蜚語,謠言來得如同暴風(fēng)雨那樣猛烈。
學(xué)生時期,一些學(xué)生會遇到那么一兩個對待女同學(xué)十分苛刻,卻對男同學(xué)非常和顏悅色的中年女老師,江雨眠因為皮膚太白,被語文老師——也就是班主任當(dāng)眾要求卸妝,因為睫毛太濃密,被質(zhì)疑刷了睫毛膏,又因為熬夜拍廣告有黑眼圈,被質(zhì)疑涂了眼影——
沒辦法,當(dāng)一個人長得太美,就連黑眼圈都成了她的妝點,變成了小煙熏。
江雨眠拿著濕巾來回擦臉,班主任這才相信她確實沒有化妝,但從此之后,她對待江雨眠的態(tài)度更差了。會含沙射影,會指桑罵槐,她沒收了江雨眠的魔方,讓她站在教室后面罰站一整天。
那些回憶都開始變淡了,江雨眠拼好魔方遞給曲笙尋,曲笙尋將魔方再次打亂,雙鏡躍躍欲試,哥哥咳了一聲,妹妹看看哥哥,對曲笙尋說道:“我也想玩!
她的聲音聽起來只有六歲多一點,曲笙尋把魔方遞給她,她又把魔方遞給哥哥,鏡霜天旋轉(zhuǎn)魔方,拼了半天也不得其法。
不一會,魔方又到了蓑衣客手上,蓑衣客拼了半天只拼好一個面,應(yīng)意濃也湊熱鬧,她拼好了兩個面,再拼就拼不成了,應(yīng)意濃把魔方扔給飄羽,飄羽也拼了兩個面,坐在飄羽旁邊的扶洮也好奇,扶洮拼了半天,也只拼好了三個面。
他拿著魔方看了看,抬頭看著月扶疏,笑道:“馬車?yán)锏娜硕荚嚵艘槐椋瑥V寒醫(yī)仙要不要試試?”
在冰魄成功的鎮(zhèn)壓下,白玉藥鼎里的三枝蠶都老老實實地蟄伏了,月扶疏微微頷首,神色淡淡地伸出一只手,扶洮將手里的魔方輕輕一拋,魔方穩(wěn)穩(wěn)地落在月扶疏手上。
月扶疏將藥鼎遞給江雨眠,江雨眠拿著白玉藥鼎,轉(zhuǎn)頭看他。
月扶疏并沒有立刻動手,他低頭略微思量了會兒,這才緩緩地旋轉(zhuǎn)魔方,沒過一會兒就將魔方拼好了,曲笙尋看著江雨眠:“你教過他魔方公式。俊
江雨眠搖頭。
月扶疏淡淡地將魔方一拋,拼好的魔方穩(wěn)穩(wěn)地立在酸棗木炕幾上,語氣平靜無波:“萬物自有規(guī)律!
江雨眠翻了一個白眼兒。
曲笙尋不信邪,又掏出一個十二面魔方,江雨眠驚訝道:“曲子,你怎么帶了這么多魔方?”
曲笙尋指了指扶洮:“是他帶過來的!
扶洮眼含春水,柔柔一笑:“還不是怕阿笙寂寞,不僅帶了一些解悶的小玩意兒,我把我自己也給阿笙帶來了!
曲笙尋:“……”
江雨眠:“……”
曲笙尋扭過臉,臉對著車窗,過了會兒,她又把臉轉(zhuǎn)過來,對江雨眠說道:“這個十二面的你試試!”
江雨眠微微一笑,更高階的魔方她都玩過好多,十二面魔方還算簡單,這次用的時間長了一些,但也被她很快還原了,江雨眠把魔方轉(zhuǎn)了轉(zhuǎn),再次將它打亂遞給曲笙尋。
曲笙尋擼起袖子,暴力拆卸,十二面魔方被她拆開一堆小塊兒,又被她以眼花繚亂的速度快速安裝好,曲笙尋拿著安裝好的十二面魔方,得意地朝著江雨眠笑了笑:“老江,我比你快!”
江雨眠揉了揉太陽穴,敷衍地鼓掌。
天黑時,眾人都支起了帳篷休息,馬車?yán)镉种皇O略路鍪韬徒昝,素色的輕紗垂下來,江雨眠換了一身睡衣,洗完臉后拉開床頭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盒擦臉的香膏。
除了香膏,抽屜里還放著一把檀木柄毛刷,她經(jīng)常用來掃臉的茉莉香粉也放在里面,江雨眠拿起毛刷看了看,打開裝著茉莉香粉的盒子,蘸了一點香粉掃在脖子上。
月扶疏坐在床榻上,低頭拼著那個十二面魔方,沒有現(xiàn)代的公式口訣,哪怕是智商很高的人要拼好十二面魔方也是很困難的,她把刷子放回抽屜里,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那個十二面魔方依舊沒有拼好。
他已經(jīng)坐在這里拼了兩個小時,江雨眠看了一眼發(fā)條手表,滿含譏諷地嘲笑他:“別白費力氣了,這個世界上總有你做不成的事。”
月扶疏抬頭看她,似笑非笑地說道:“正因為做不成,才變得很有意思,難道眠兒不這樣覺得嗎?”
“月扶疏,你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樣!
“哦?”月扶疏笑了一聲,“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么覺得我會這么想,和我一樣?眠兒,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雨眠怒火叢生,冷笑連連:“你這傲慢的腔調(diào)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惡心,我當(dāng)然看得起自己了,我憑什么看不起自己,我比你優(yōu)越一千倍一萬倍!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樣目中無人嗎,你以為你是世界的中心嗎,你以為這個世界是圍著你轉(zhuǎn)的嗎,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愚蠢男人!”
月扶疏哼笑一聲,“我并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為我而轉(zhuǎn),但我是為你而轉(zhuǎn)的,從我見到你開始,你就成了我的中心,這樣說來,你豈不是更加高高在上,不知高高在上的你是否同高高在上的我一樣愚蠢,或許,你是一個自以為并不高高在上的愚蠢少女,現(xiàn)在還相信那套荒誕的人人平等的囈語!
江雨眠冷冷說道:“我當(dāng)然相信,因為我的精神和思想都比你更優(yōu)越,你除了會對我說這些腦干缺失的話,你還會說點別的什么嗎?”
她上上下下掃視他一眼,又露出了那副刻薄尖酸的嘴臉,眼睛和聲音里都充滿了惡毒的蔑視和嘲諷:“你瞧瞧你,你和那些可憐的單細(xì)胞生物有什么區(qū)別?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一只沒有進(jìn)化完全的草履蟲,哦不對,你還不如草履蟲呢,我在顯微鏡下還能看到它們甩著鞭毛奮進(jìn)的身影,它們能一天吃掉43000個細(xì)菌,能夠凈化污水,能夠促進(jìn)魚苗的生長和發(fā)育,而你呢,你這種垃圾,只會浪費這個世界的資源,把世界弄得烏煙瘴氣!”
月扶疏坐在床榻上凝視著她,眼中忽然出現(xiàn)一抹淡淡的憂慮,低聲問道:“毒素又開始侵蝕你的腦子了,你又開始說些顛三倒四的胡言亂語,你如果能在這些胡言亂語中找到一絲勝利的喜悅,那還真是令人心生歡喜。”
江雨眠:“遇到你不了解的事物,你一頭霧水,無知無解,就開始說我腦子有病,你攻擊人的方式還是這么低級,如果自我欺騙也是一種勝利的話,愿你永遠(yuǎn)都活在這虛假的歡喜里。”
月扶疏笑著說道:“看來你覺得自己說的話是真理,可惜你和你的真理一樣,弱小可憐,不堪一擊。”
江雨眠也笑了起來:“真理是不會被擊碎的,能被擊碎的也不是真理,只是那個說出真理的人。”
她轉(zhuǎn)過身,又拿著刷子蘸了點茉莉香粉,不打算再和月扶疏進(jìn)行這種沒有結(jié)果的爭辯。
剛轉(zhuǎn)過身,背后的一個穴位卻突然被重重一點,半邊身子頓時又麻了下去,軟軟的往后倒下。
月扶疏抱住她,江雨眠倒在他懷里,眼中怒火熊熊,月扶疏盯著一臉怒意的江雨眠,搖頭嘆息:“那這個說出真理的人還真是弱小啊,如此的可愛可憐。”
江雨眠抓著手里的檀木柄毛刷朝他扔過去,灌注內(nèi)力后的毛刷猶如射出的弩箭,帶著冰寒兇猛的勁氣呼嘯而去。
月扶疏,微微偏過頭,雪白廣袖一揮,抬手接住檀木柄毛刷,他嘴角噙著笑,伸手彈了彈蓬松雪白的刷毛,抖落了些許的茉莉香粉。
江雨眠的內(nèi)力運轉(zhuǎn)起來,幾秒鐘后就沖開了被點住的穴道,她冷著臉狠狠推了月扶疏一把,從他懷里坐起來后在床榻里側(cè)倒下,背對著他。
月扶疏把毛刷上的余粉抖落干凈,放回了匣子里,伸手拿起了放在一邊的十二面魔方。
一夜過去,熹微晨光透過車窗灑落帳中,江雨眠睡醒后睜開眼,就見月扶疏正倚床而坐,手里正拿著那個十二面魔方。
那個魔方已經(jīng)拼好了,十二個面整整齊齊,都是相同的色塊,江雨眠從被窩里探出頭,趴在枕頭上揉揉眼睛,月扶疏摸了摸她亂蓬蓬的腦袋,把那個魔方放在她枕邊,發(fā)出一聲悠悠嘆息。
“真是無趣啊。”
江雨眠勃然大怒,抓起魔方往他臉上扔,月扶疏發(fā)出一聲低笑,抬手接住朝他扔來的魔方,語氣懶洋洋地說道:“只許你拼成,不許我拼成,非得要事事壓我一頭才開心,眠兒,你這爭強(qiáng)好勝的性子什么時候能改改?”
直到晌午,江雨眠都余怒未消。
又過了一天,一行人終于在清晨趕到了玄機(jī)閣,曲笙尋一看表,樂滋滋地說道:“才早上五點鐘,正好能趕上早飯!”
在馬車駛到玄機(jī)閣,曲笙尋像只出籠的鳥,飛快地跳下馬車,也不管別的人,拉著江雨眠的手就跑進(jìn)了玄機(jī)閣,江雨眠跟著她一起跑,雙鏡只好拽著那根細(xì)細(xì)的鎖鏈在后面跟著,畫面滑稽又怪異。
曲笙尋跑到朝聞道,一腳踹開夜?fàn)T明的書房大門。
“臭老頭,我來找你算賬……”
曲笙尋的聲音戛然而止。
書房的門敞開了,屋內(nèi)桌椅翻倒,書架倒塌,夜?fàn)T明倒在滿地的凌亂中,臉龐青紫,裸露在外的皮膚有零星的細(xì)小紅點,他雙目緊閉,左手捂著脖頸,半邊身子被血染紅,身下是一片已經(jīng)干涸的血泊。
一只散了架的貓型機(jī)關(guān)獸趴在他身邊,幾乎碎的不成樣子。
雙鏡身軀一震,齊聲說道:“天吶,怎會如此!”
曲笙尋呆呆地站在那兒,人已經(jīng)完全愣住了。
江雨眠反應(yīng)最快,她快步走到夜?fàn)T明身邊,伸手探著夜?fàn)T明的鼻息。
夜?fàn)T明鼻息已無,脈搏也沒有了。
這一切實在太突然,江雨眠心神巨震,探尋脈搏的手正要放下,眼角的余光卻忽然瞥見那堆散了架的機(jī)關(guān)獸旁邊躺著一個白玉葫蘆藥瓶。
她微微怔愣了一瞬,立刻拿起那個藥瓶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氣味芳香略帶苦澀,又夾雜著一股淡淡的香灰氣味,是九轉(zhuǎn)陰陽生死丹的味道。
九轉(zhuǎn)陰陽,九九八十一天為一轉(zhuǎn),九轉(zhuǎn)之后,才能確定是生是死。
江雨眠拿著藥瓶,看向呆立在書房門口的雙鏡和曲笙尋,說道:“事情并非完全沒有轉(zhuǎn)機(jī)!
雙鏡為之一振,曲笙尋呆滯的眼珠微微轉(zhuǎn)動,江雨眠柔聲說道:“曲子,你師尊在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服下了生死丹,服藥后藥性會蟄伏在體內(nèi),七八二十九天之后才會確定是生是死!
雙鏡聽了,兩張臉上的神色又萎靡下來,妹妹說道:“七百二十九天,將近兩年的時光,我們二人如何等得起?”
江雨眠說道:“除了武學(xué)修為之外,曲子的鍛造手藝不比她師尊差,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查清兇手是誰!
她看著曲笙尋還是呆呆愣愣的,只好走到發(fā)愣的曲笙尋面前,伸出手指往她人中重重一按,曲笙尋這才回過神,眼睛看著江雨眠,眼淚“唰”的一下從那雙藍(lán)汪汪的大眼睛里流了下來。
“曲子,你先睡一會吧。”
曲笙尋腦部受過重創(chuàng),經(jīng)不起過度的刺激,江雨眠點了她穴道,又在她房中點燃安息香,這才和其他人繼續(xù)查看線索,玄機(jī)閣的人也被驚動了,九品天人遭到無聲無息的暗殺,這件事的可怕之處實在是令人細(xì)思極恐。
從血液干涸的程度來看,距離夜?fàn)T遭受刺殺的時間大概過去了九個小時,兇手是在深夜里突然造訪的。
月扶疏查看了一眼傷口,說道:“是熟人偷襲,武器是一把袖中劍!
雙鏡依舊感到不可置信:“夜先生是一位九品天人,就算是熟人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刺殺的。”
月扶疏指著夜?fàn)T明身上那些零星的紅點,聲音低沉:“夜老先生中了毒!
江雨眠看著那些紅點,說道:“是紅娘鬼傘的孢子嗎,書房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兩人交談了很長一段時間,夜老先生吸入了很多紅娘鬼傘的孢子,內(nèi)力運行出現(xiàn)阻滯,又對這個人不設(shè)防,看來是相當(dāng)信任這個人!
蓑衣客說道:“高手過招,招招致命,稍有疏忽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敗局!
應(yīng)意濃震聲說道:“紅娘鬼傘稀有難尋,擁有紅娘鬼傘,又是與夜老先生交情不錯的熟人,同時也是一個九品天人,到底是誰具有以上的全部條件?”
扶洮說道:“這個人的武器是袖中劍,這是一個用劍的九品天人,但也并不絕對!
飄羽說道:“這個人修為很高。”
玄機(jī)閣的長老悲憤不已,跪在地上痛哭起來:“到底是何人處心積慮害我閣主!”
月扶疏看著夜?fàn)T明脖頸上的傷口,過了一會,他開口說道:“這個人,是一名劍客,他的劍,很快!
第339章 舍生8
夜?fàn)T明服下的九轉(zhuǎn)陰陽生死丹, 剛好是江雨眠當(dāng)年在碧海潮生和羽落清比試煉丹時煉出的那一枚,無論是藥效還是品相都堪稱完美中的完美頂級中的頂級。
那枚丹藥的成色格外漂亮,半黑半白,呈現(xiàn)太極圖案, 又有一種半透明的晶石質(zhì)感, 江雨眠也覺得這次發(fā)揮不錯, 隨手扔在仙居殿的丹室里當(dāng)作紀(jì)念。
沒想到兩年后,這枚丹藥居然被月扶疏送給了夜?fàn)T明,在關(guān)鍵時刻留下了一絲生還的希望。
回憶著過去的事,才會猛然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有關(guān)碧海潮生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半透明的薄紗, 在腦海里變得朦朧起來。
江雨眠看著銷金獸吐出的裊裊白霧, 坐在桌子旁發(fā)呆,當(dāng)里面的安息香即將燃盡時,她抬手掀開蓋子, 又往里面添了一些, 轉(zhuǎn)頭朝著海藍(lán)色的帳子看去。
曲笙尋睡得很沉, 扶洮坐在床邊,握著曲笙尋的一只手, 時不時拿著浸濕的帕子擦著曲笙尋頭上冒出的冷汗,受到過大的情緒刺激時, 曲笙尋的交感神經(jīng)會出現(xiàn)短暫的失調(diào),她的身體忽冷忽熱,雖然睡著, 但身上的衣衫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了。
過了一會,扶洮又給她換了身干爽的里衣。
江雨眠的目光落在床頭,那擺六個棉花娃娃, 軟軟的棉花娃娃在床頭擠成一排,著裝風(fēng)格很好辨認(rèn),床頭柜上也擺著兩個棉花娃娃,一個穿著嫩鵝色的黃衫子,一個是上了年紀(jì)留著胡子身后背著個大錘子的老人,穿著鵝黃色衫子的娃娃江雨眠不認(rèn)識,但那個老人一看就知道是夜?fàn)T明。
江雨眠看著這些棉花娃娃,似乎能窺見曲笙尋以前的幸福,而沉浸在幸福中的人,面對災(zāi)難時往往手足無措。
曲笙尋也是長生的受害者之一,作為一個長生的試驗品,在融合庚金后也經(jīng)歷了一段相當(dāng)慘痛的時光,但是在夜?fàn)T明的庇護(hù)下,有著慘痛經(jīng)歷的曲笙尋永遠(yuǎn)是九品天人最喜愛的小徒兒,夜?fàn)T明就像一棵大樹,只要有他在,曲笙尋就永遠(yuǎn)有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
但現(xiàn)在,這棵參天大樹被伐木者砍伐,轟然倒地。
江雨眠知道,她自己是這一切紛爭的由來,長生的陣營正在對反長生陣營開展圍剿,劇情的走向和一千二百年前并沒有什么不同。
自從山崩之后,每過一段時間,江雨眠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件刷新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知,因此她困惑的次數(shù)也在逐漸增多。
在山崩之前,她堅定不移地認(rèn)為當(dāng)自己完全成熟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然而她居然活到了現(xiàn)在——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不是么?
除此之外,她有時候會常常思考——吃了毒太歲的人真的能夠長生嗎?
毒太歲有多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為毒太歲的本身,江雨眠對自身的毒性最清楚,她如今已經(jīng)成為九品天人,又修煉了最能壓制毒性的冰魄神功,尚且壓制不住毒素對她的侵蝕,那些吃下毒太歲的人又如何能活?
她如今的醫(yī)術(shù)已經(jīng)不遜色于月扶疏,但她根本沒有辦法配比出傳說中的不死藥,況且如果真的能夠長生,月扶疏為什么不吃了她?
這一切猶如一團(tuán)迷霧,陰魂不散地漂浮在江雨眠的心頭上。
*
曲笙尋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喝了一碗安心寧神的湯藥,吃了一顆靜心丸,這才恢復(fù)一點精神。
雖然夜?fàn)T明生死未知,但與雙境的約定還需要繼續(xù)履行,作為夜?fàn)T明最得意的徒兒和玄機(jī)閣的少閣主,曲笙尋必須替師尊履行這個約定。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會給人太多傷春悲秋的時間,曲笙尋洗了個澡,知道夜?fàn)T明還有生還的希望后,立刻振奮精神開始準(zhǔn)備鑄造脊椎的材料。
鍛造脊椎比較特殊,和做衣服一樣,得量體裁衣,人體的每一部分都十分精妙,可謂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絲毫馬虎不得,所以對精度十分苛刻。
聽說要脫衣服測量身體,雙鏡都面露難色,哥哥鏡霜天說道:“曲姑娘,你我之間男女有別,能否隔著里衣測量?”
曲笙尋拿著尺子站在他們面前:“那肯定不行!”
江雨眠說道:“那讓月扶疏來量?”
曲笙尋擺手:“誰來測量他倆都得脫衣服,只脫一個也不行,因為他倆是連在一塊兒的!
月扶疏來,哥哥不愿意。
江雨眠來,哥哥難為情。
想不到在這件事上,這大名鼎鼎的雙鏡竟然如此扭捏,夜?fàn)T明出事之后,曲笙尋的脾氣十分暴躁,她拿著精確到毫米的卷尺,指著兩人罵罵咧咧:“脫脫脫,趕緊給我脫!好像誰稀得看你們似的!我在極樂天宮待了那么久,連在一起的人見的還少嗎?也就你們少見多怪!”
鏡雪蘭尷尬地說道:“只露出脊椎相連的位置不行嗎?”
曲笙尋非常暴躁:“馬車只有半個輪子就能走嗎?機(jī)關(guān)獸只有半個齒輪能轉(zhuǎn)嗎?吃飯吃半碗能飽嗎?沒有你們精確的身體數(shù)據(jù),你們讓我閉門造車嗎?你們以為我是什么,以為我是徒手捏人的女媧嗎?”
江雨眠站在暴躁的曲笙尋旁邊,清咳了一聲,對雙鏡綻放出一個美麗的微笑,和風(fēng)細(xì)雨地說道:“沒關(guān)系的,我是一個醫(yī)者,醫(yī)者眼中無男女,二位不要緊張,也不要覺得難為情,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人是一個精密的整體,曲子需要根據(jù)數(shù)據(jù)計算參數(shù),這才能精益求精,所以必須要仔細(xì)檢查才行。”
一番勸說一下,哥哥妹妹一起嘆了一口氣,終于妥協(xié)了,帶著幾分扭捏,慢吞吞地脫了衣服。
鏡雪蘭還好,曲笙尋和江雨眠都是女子,雖說有些難為情,但她并沒有什么夸張的反應(yīng)。鏡霜天身為男子,赤身裸體的站在兩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女郎面前,則就更加難為情了,他滿面通紅,一臉羞憤地張開雙臂,任由曲笙尋拿著量尺在他身上量來量去。
江雨眠則把手伸到兩人脊椎相連的位置,判斷哪個人更適合換骨,因為江雨眠年齡太小,雙鏡還是有一些不信任她的醫(yī)術(shù),江雨眠也不爭辯,給鏡雪蘭身上披了件衣服,便把月扶疏喊來了。
月扶疏一來,鬧了個大紅臉的人又變成了妹妹鏡雪蘭,月扶疏神色淡淡,像在看一個死物,漠然的眼神不起半點波瀾。
最終他和江雨眠得出了一樣的結(jié)論,都認(rèn)為妹妹更加適合換骨。
曲笙尋畫好圖紙,在眾多材料中糾結(jié)了半天,最終選擇了一種輕型的合金作為鍛造脊椎的材料。
她開始擼起袖子掄起錘子沒日沒夜的站在鍛造爐旁敲敲打打,一個星期之后,一節(jié)銀白色的金屬頸椎就做好了。
手術(shù)的地點選在一個陽光充足的空曠房間里,古代條件有限,先是讓人用酒精給房間進(jìn)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消毒,再將手術(shù)的刀具放在鍋里煮沸后取出,隨后施展冰魄神功,將房間的溫度控制在零下一度,低溫環(huán)境中,細(xì)菌和真菌的繁殖速度會變得十分緩慢,而這種溫度,也是月扶疏和江雨眠最喜歡的溫度,他們能在這樣的低溫中保持最好的狀態(tài)。
至于備皮和身體消毒工作,因為鏡雪蘭是女子,所以這一切都是由江雨眠和曲笙尋動手完成的,鏡霜天一臉麻木,鏡雪蘭亦是如此,兩人背靠著背,赤裸地坐在手術(shù)臺上,鏡霜天拽著那根系在曲笙尋脖子上的細(xì)細(xì)鎖鏈,語氣幽幽:“真是難堪啊,此刻的我們?nèi)缤恢淮椎纳。?br />
曲笙尋晃晃脖子:“那我就是一只被牽著的狗?”
鏡霜天嘆氣。
江雨眠說道:“你們兩個別想那么多,生死面前無大事,羞恥心算什么?”
江雨眠端著麻沸湯遞給鏡雪蘭:“你的兄長只需要剝離那部分與你相連的肌膚,剝離成功之后,他立即就可以下地活動,你比較麻煩,還是喝下這碗湯藥吧。”
服下湯藥之后,鏡雪蘭很快失去了知覺。
月扶疏拿著一把薄薄的手術(shù)刀,朝著兩人脊椎相連的位置下了刀。
鮮血從兩人脊椎相連的位置淌下來,很快就將他們的后背染紅一片,鏡霜天嘴里咬著紗布,額頭上蹦起了一根根青筋,剝離完成之后,江雨眠給他縫合傷口。
曲笙尋看得齜牙咧嘴,縫合完成,他與曲笙尋離開了手術(shù)室,江雨眠將鏡雪蘭放在手術(shù)臺上。
月扶疏開始給她安裝脊椎。
對于月扶疏而言,這并不是一件多么復(fù)雜的手術(shù),再加上有江雨眠在一旁協(xié)助,手術(shù)非常成功,三個小時之后,鏡雪蘭蘇醒。
看著坐在床邊的哥哥,她一時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這真的是一個非常嶄新的視角,也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鏡雪蘭愣愣地看了哥哥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我竟然此刻才發(fā)現(xiàn)兄長生得如此俊美,真應(yīng)了曲姑娘那句話,距離產(chǎn)生美!
鏡霜天臉龐微紅,又帶著一臉羞憤別過頭去。
脊椎的磨合需要時間,鏡雪蘭的身體還要養(yǎng)個三五年,日;顒記]什么問題,如果要進(jìn)行高難度的打斗,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鏡雪蘭問江雨眠:“會怎樣?”
江雨眠說道:“會脫落!
“用輕功行不行?”
“不激烈運動就沒事。”
鏡雪蘭微微猶豫了會,趁著屋子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在,她壓低聲音問道:“那種事可以么?”
她問的沒頭沒腦,江雨眠還愣了一下,她修煉冰魄神功,幾乎快要忘了人類與生俱來的原始欲望,一時間竟沒有反應(yīng)過來,看見鏡雪蘭略帶羞赧的神色,她才恍然大悟,微笑著說道:“可以,但最好克制一下,五年之內(nèi),太激烈都是不行的!
鏡雪蘭這才松了口氣,說道:“五年之內(nèi)不能與人交戰(zhàn),看來我們是與毒太歲無緣了!
江雨眠笑了笑:“治好了天生畸形,你們至少還能活一百年,也許一百年之后又出現(xiàn)了一個毒太歲呢!
“哪有那么趕巧的事,我與兄長現(xiàn)下也知足了,我們打算找個地方隱居,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小太歲可要好好保重,我可不想聽到哪天你被人分尸的噩耗!
江雨眠笑了笑。
鏡雪蘭看著江雨眠那張美的驚心動魄的臉,突然朝她勾了勾手指,江雨眠微微湊近,鏡雪蘭說道:“你這樣的美人,我可真舍不得你香消玉殞,二次山崩很快就要來了,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偷偷藏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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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舍生9
江雨眠揉了揉太陽穴, “稀有的九品天人居然和蝗蟲一樣常見了,真是諷刺。”
鏡雪蘭說道:“人們常說活得久就看開了,其實呀,那是他們經(jīng)歷的事情不多, 老百姓活個幾十年, 一輩子能去多少個地方, 就算是家底殷實的人家不也是在那一個地方撲騰么,一城,一鎮(zhèn),一縣,一村, 沒行過千里路, 沒讀過萬卷書,一輩子能遇見幾件刻苦銘心的事兒。”
其實就算是在交通發(fā)達(dá)的現(xiàn)代,也有許多人沒出過省, 江雨眠覺得有道理, 但她對這番話并不是完全認(rèn)同, “你們這些九品天人都有很多大道理要講,聽上去很像在為自己的行為找合適的開脫理由!
“九品天人做事難道還需要理由嗎?”鏡雪蘭露出一個看透一切的微笑, “你剛成為九品天人,所以還不習(xí)慣, 等過了一段日子,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因為你不必向任何人解釋你做事情的動機(jī), 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有資格來詢問你!
“你心里不高興了,隨手覆滅了一個小王朝,誰又能說什么呢, 那個王朝的主人也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你面前請罪,渴求你的寬恕,只需要你高興,你就可以把很多堅不可摧的東西搓扁揉圓,塑造成你喜歡的任何形狀!
江雨眠語氣淡淡:“聽起來還真是狂妄!
“除了天與地,這世上有什么需要九品天人敬畏的東西嗎?我與兄長生來就是小人物,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才成為九品天人,我們這么辛苦,可不是為了保持謙虛的美德!
江雨眠說道:“暴發(fā)戶的嘴臉。”
“雖然不知道什么是暴發(fā)戶,但這顯然不是什么好話,和月扶疏比起來,我們兄妹兩個難道還不夠平易近人嗎?”
罕見的,江雨眠啞口無言,無話可說。
七天的觀察期結(jié)束后,鏡雪蘭已經(jīng)可以下地走動了,她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活動著自己的脊椎,看上去像一條立在地上不斷搖擺的蛇。
“術(shù)后恢復(fù)不錯,”江雨眠檢查完鏡雪蘭的身體,又去朝聞道給夜?fàn)T明做身體檢查。
九轉(zhuǎn)陰陽生死丹將他的身體維持在一種不生不死的狀態(tài),沒有呼吸,沒有脈搏,并不算活著,但并沒有完全死,就像薛定諤的貓,不到掀開箱子的那一刻,誰也無法知曉最終的結(jié)果。
曲笙尋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正在試圖修復(fù)夜?fàn)T明身邊那只碎掉的貓型機(jī)關(guān)獸。
“這個貓型機(jī)關(guān)獸是我給他的生辰賀禮,照著黑足貓做的,體型很小,反應(yīng)速度非?欤切䴔C(jī)閣最小的機(jī)關(guān)獸,它喜歡躲在桌角和書架旁邊,我猜測襲擊我?guī)煾档娜艘婚_始并沒有發(fā)現(xiàn)它,當(dāng)我?guī)熥鹗艿揭u擊時,它才跳出來保護(hù)我?guī)熥,那個人怕機(jī)關(guān)獸鬧出太大動靜把別人引來,把它擊碎后立即離開了,這也給了我?guī)熥鸱碌に幍臋C(jī)會!
江雨眠坐在她身邊靜靜聽著,曲笙尋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淚,淚汪汪地看著江雨眠:“你和月扶疏又要離開了吧?”
“留在這太久,會給你們帶來麻煩,”江雨眠抱著她的肩膀,“我要過很長一段時間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老江,你一定要小心,你現(xiàn)在和西天取經(jīng)的唐僧沒有區(qū)別,人人都想從你身上剮下一塊肉,你一定要藏好,不要把你的位置告訴任何人,連我也不要告訴!
曲笙尋揪起一塊衣角擦眼淚,“我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是不是壞掉的腦子要長好了?”
“我好舍不得你,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覺得有點害怕,我以前明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師尊出了事,突然就沒有自信了,唉,也不是沒有自信,就是沒有那種信心了!
江雨眠說道:“這種感覺叫做對未知的恐懼感,其實我一直都沒有信心,無論是在現(xiàn)代還是在這里,我都沒有信心。”
曲笙尋愣了:“可是你看起來和月扶疏一樣,完全不是那種沒信心的人啊!
“信心和自信是兩碼事,作為一個從小被挑選的人,當(dāng)我站在一群漂亮的孩子中間,我永遠(yuǎn)都是勝出的那一個,在任何有關(guān)美貌的比試?yán)镂叶际亲孕诺,我知道自己很能賺錢,知道自己能賺到越來越多的錢,但是我一直對我的生活沒有信心,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總有一種隱隱的預(yù)感,我的命運正在逐漸走向一個悲劇的結(jié)局!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我甚至都不用預(yù)感了,作為一個毒太歲,命運本來就是悲劇的,這是一件板上釘釘?shù)氖,我就算窮盡自己的想象力,也無法給自己想象出一個好的結(jié)局!
“現(xiàn)在呢,這個悲劇的結(jié)局正在一點一點的逼近,馬上就要落幕了,但是我并不害怕!
她拍了拍曲笙尋的肩膀:“當(dāng)你沒有信心的時候,就選擇勇敢往前走吧,勇氣很重要!
曲笙尋又開始揪著衣角擦眼淚:“完了,我那壞掉的腦子似乎真的長好了。”
江雨眠笑了起來。
離開玄機(jī)閣后,江雨眠一直抱著穿著藍(lán)衣服梳著燈籠辮的棉花娃娃發(fā)呆,天空充滿陰霾,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兩側(cè)山峰重巒疊嶂,經(jīng)過秀色山時,細(xì)雨蒙蒙的山路盡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把紅傘。
穿著杏色衣衫的年輕女郎撐著紅傘,傘下是一張明艷美麗的臉孔,江雨眠驚喜地跳下馬車,來到宋時綏傘下,“我還想著去山里轉(zhuǎn)一圈,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宋時綏笑道:“毒太歲這美麗又邪惡的光芒實在是太耀眼了,我早就知道你會在這經(jīng)過,特意在這等你。”
她右手撐著紅傘,左手拎著一個竹籃,說道:“我做了一些肉脯,熬了一罐子茄鲞和糖蒜,茄鲞容易保存,拌飯吃最香了,糖蒜正好用來解膩!
江雨眠接過竹籃,心里百感交集,“時綏,我現(xiàn)在有點想哭!
宋時綏語氣輕松歡快,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雖然修為沒有你高,但我的胸膛可以給你靠一靠,足夠承載你離別的眼淚!
江雨眠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你的氣息,你也即將突破天人境了,你的武學(xué)天賦可不比我差,只是沒有好的老師教導(dǎo),這才耽擱了這么久,好事多磨,走過坎坷,以后全是坦途!
宋時綏十分樂觀:“老江,你也是,你要對未來多一點信心,只要活得夠久,總會有好事發(fā)生!
在宋時綏身邊,總能讓人覺得放松,離別時的凄風(fēng)苦雨總算不讓人那么傷感了,江雨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她:“玉搖光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宋時綏說道:“當(dāng)我心中沒有那么多的恐懼后,我也許就能坦然平和地面對他了!
“我身邊有一位人生導(dǎo)師,他活的時間比較長,能給我解答很多困惑。”她朝著江雨眠笑了笑,“對了,還有一件最重要的禮物要送給你!
宋時綏把手中的紅傘遞到江雨眠手中,“這把傘叫朱虹,是賀娘子的武器,我答應(yīng)過她,要給這把傘找一個好主人,我思來想去,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江雨眠握著傘柄,露出一個苦笑:“那我也許會辜負(fù)這把傘!
她的笑容像摻了黃連,宋時綏心里一跳。
“老江,你知道的,我能看見一個人的狀態(tài),你實在是太消沉了,你消沉的顏色連你身上那種不死神藥的光芒都擋不住。”
江雨眠說道:“最近總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看著江雨眠臉上的表情,極其善于洞察人心的宋時綏立刻就猜出來了,不禁大驚失色。
宋時綏深吸一口氣,“老江,我并不想說什么不要精神內(nèi)耗這種話,你現(xiàn)在的處境注定了你會有一些消極負(fù)面的想法,比如想要自我了斷什么的。”
江雨眠看著她,又苦笑一聲:“時綏,你這腦子真挺可怕,我怎么感覺在你面前我就是個透明人!
“你現(xiàn)在的想法才叫可怕,”宋時綏又深吸了一口氣,“也許你覺得這一切紛爭都是因你而起,你或許會因此產(chǎn)生一種負(fù)罪感,我猜你在自責(zé)的時候也許會冒出一些荒謬的想法,比如說放一把火將自己燒成灰消失在人世間,然后再做一些假設(shè),假設(shè)你消失后這些紛爭會不會停止!
宋時綏看著江雨眠,嘆了口氣:“你懂醫(yī)學(xué),但是不太懂社會學(xué),你沒在權(quán)力中浸淫過,也不太了解權(quán)力和那些執(zhí)掌權(quán)力的人,就算現(xiàn)在時空裂開一道縫,讓你立刻穿越到另外一個世界中又怎么樣呢,那些想要長生的人并不會消失,還會有春眠,還會有像商枝那樣被選中的倒霉蛋,還會有在一場又一場的災(zāi)難里才能長出來的碧落黃泉花,甚至還會有下一個毒太歲!
“歷史的教訓(xùn)就是人們不會在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xùn),一千二百年前有多少人死于毒太歲,你看現(xiàn)在那幫人吸取教訓(xùn)了嗎,你的死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你只有活著,才能擁有改變這些事情的能力!
她再一次伸手拍了拍江雨眠的肩膀:“你是九品天人,你是一個神醫(yī),你擁有造福眾生的能力,漂亮話我不多說,好好活下去,以后也做一把傘,為很多人遮擋風(fēng)雨。”
江雨眠握著傘,眼眶微微紅了。
“老江,加油!”宋時綏朝她揮揮手,“要對未來有信心知道嗎!”
江雨眠朝她點點頭。
“那我回去修煉了,保重!
“保重!
江雨眠左手拎著竹籃,右手舉著賀娘子的朱虹傘,看著那道杏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蒙蒙細(xì)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