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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佛像殺人案(十一)

    門外站著一排先前被“撤走”的警察。

    崔浩接受到信號后匆匆跑進來:“……宋支!”

    眼前的景象顯然是郭長福沒有預料到的,他看著將他們家包圍住的警察,瞠目結舌:“不……不是都走了嗎……”

    陸和錦直盯向郭富,晃了晃手上的錄音器:“村長,還有必要裝瘋賣傻嗎?”

    郭富終于停下,眼睛死死盯著他們,漲的烏紫的嘴唇微顫,說不出一句話。

    介入在中間的郭長福至今未能明白過來,直到他和郭富都被幾個警察圍著送上警車,他才終于反應過來,驚恐的拼命喊冤。

    “審完一切就知道了。”陸和錦對此置之不理,“在這之前,你就陪你爹老實待著吧。”

    他哐的關上車門,看了眼開車的警察,后者得到示意,踩下油門朝公安局開去。

    汽車輪胎下塵土飛揚,他的手在鼻子下面扇了扇,剛準備轉身就聽到宋忱喊他。

    宋忱降下車窗:“陸隊,不然你和我們一輛車?”

    陸和錦瞥過開車的紀寧和副駕駛座上的韓奕。前者倒是依舊不動于衷,但他卻是能看出后者的一百萬個不愿意。

    他頓了頓,故意和他對視一眼,然后轉頭面對宋忱,莞爾:“好啊。”

    等他在宋忱身邊坐定,韓奕十分不待見的“哼”了一聲,撇過頭看向窗外。

    汽車緩緩駛動,宋忱開口說話時顯得很自然:“陸隊,以后你有沒有什么打算?”

    這還是第一次他們之間談起關于案件之外的生活事宜。

    “還不是和現在一樣?”陸和錦往后靠上車座靠背,“該查案的時候查案,有時間休息的時候就休息。要是運氣好一年到頭都沒有碰上一個案子,我還可以帶薪‘休假’。”

    宋忱:“那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特案組?”

    “——什么?”

    韓奕率先給出反應,不過脫口而出后才意識到自己語言的不得當。雖然陸和錦這人不好處,但有能力傍身,而且在先前危急時刻還擋在了宋忱面前,他們都是看到了的。

    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挽回一下的時候,就聽陸和錦笑了一聲:“宋支,還是不了吧,我又不是非去特案組不可。至少我現在待在這里還不會有人看不慣。”

    韓奕啞然。

    即使不清楚他說的是實話還是氣話,但在現在這種氣氛里宋忱也說不了什么,只是微微動了一下唇,繼而沉默下來,不再提這件事。

    快要下車的時候,宋忱正要解開安全帶,就聽陸和錦壓低了聲音,附身過來:“宋支,我們刑偵隊也不差。”說完便拉開了距離,招呼一聲停在旁邊的車輛上的人:“走了,把人帶到審訊室。”

    韓奕一直注意著他,來不及開口就見他已經走遠。宋忱也沒再管后面的事,跟著刑偵隊的人往局子里走。

    “宋支!”許湘在前面等著他,以瞧見他就揮著手跑了過來,惹得路過的辦公人員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他們倆。

    她顯然不在意,繼續雀躍著同宋忱說:“陸隊讓我和你一起去監控室。”

    她領著他穿過人流來往最多的公安局廳,“陸隊和季鈺去審訊室問話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說。”

    審訊室里另有兩個人先到了,瞧見他們,李希原提醒了一下林瑞,后者抬頭瞥了瞥宋忱,想起最近陸和錦對他態度的轉變,這才慢慢起身讓座。

    而許湘的話卻讓宋忱微微訝異。他作為一個外人都能夠看出季鈺和陸和錦的異樣,還以為他們倆會盡量減少與對方的合作。

    許湘看出他的疑惑,“啊”了一聲,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解釋:“他們……以前一直是他們倆合作的。”

    模糊的帶過這一句,她就連忙讓宋忱看監控屏幕。

    監控屏幕上的人員已經到位,宋忱一邊觀察郭富一邊在屏幕前坐定,隔著屏幕看到審訊室里的陸和錦整理資料。

    對方似有所感,往攝像頭這邊掃來一眼。

    宋忱再次感慨他的敏銳度。

    “宋支,現場聲音是要外放嗎,還是無線接聽?”許湘遞過來一只耳麥,“這個是陸隊讓我給你的。”

    宋忱再看屏幕,正巧陸和錦也側了側頭,露出右耳上的耳麥。

    “外放吧。”他在左耳戴上,單獨與陸和錦交流的耳麥在接通時有細微的電流聲。比監控上的聲音距離的更近,仿佛陸和錦正貼在他耳邊說話。

    “審問開始了。”

    宋忱聚精會神的盯著畫面,審訊的中途紀寧和韓奕也來到監控室。

    瞄到宋忱凝起的眉,韓奕暗道不妙:“宋隊,審訊過程出什么事了?”

    聞言,房間內的其他三個人俱是往這邊看來。

    “……沒有。”宋忱緩緩搖頭,“一切進展都很順利。”

    季鈺和陸和錦配合得非常默契,郭富最后松口的回答也很順暢。關鍵就是太過順利了,這反倒讓宋忱微感不安。

    “郭富他在審問下承認了自己這些年來是在裝瘋賣傻,承認就是他殺了范敘。”他盯著屏幕上面色死寂的郭富,“……他甚至承認了他就是十年前慘案的兇手。”

    “他認罪了?!”韓奕異常激動,“那這不是好事嗎?他交代了自己的作案手法嗎?過程呢?動機呢?”

    宋忱掃過屏幕,想了想,暫時摘下耳麥,才說:“他說了。他說比起在十年前,其實在更早之前他就殺了人。那個死者就是袁江。當年郭富帶領全村人靠制作佛像致富,期間遇到過問題,那就是尸體。他們需要利用新鮮的尸體作為制作佛像的模具,但墳地下葬不久的尸體他們刨也刨完了,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將死之人的身上。”

    如同猜到了接下來宋忱要講的內容一般,韓奕和紀寧的臉色都變了一變。

    “當時禮佛村里單獨生活的人是袁姍,并且那段時間她身患重病,郭富就帶著制作佛像的一群村民把將近咽氣的袁姍拖了出去,用作制作佛像。而袁姍身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袁江,被他們提前支了出去。待他回來,他的母親早就不在了。”

    “后來,郭富說那個小孩找到他求他教自己制作佛像,一直學到十五六歲的時候,袁江的技藝已經很成熟了。郭富正考慮著要不要把用尸體制作佛像的方法告訴他時,他突然就發現了袁江的異樣——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知道了自己母親的真正死因,準備把郭富他們的行為公之于眾。”

    韓奕:“所以郭富就把袁江殺了?”

    宋忱頓了一下:“……嗯。據郭富自述,他氣急之下將袁江淹死在了河里。”

    “那制作佛像的其他村民呢?郭富為什么要殺了他們,還把他們在外務工的兒女也害了?”

    剛剛據郭富自述,他借口替村中鄉親看望過那些在外務工的人,利用這層關系殺害了他們。

    “因為他們目睹了郭富殺人。再加上他們貪欲膨脹,不再滿足屈居于村長之下,想以此為要挾想得到更多的利益。郭富答應了。”

    “郭富的殺人動機是利益沖突?”韓奕思考著,“他表面上答應,內心已經殺紅了眼,所以對他們不知情的兒女痛下殺手,逐個擊破他們的心理防線,讓他們悲痛欲絕,然后再殺了他們……”

    桌上被捶的響了一聲,林瑞咬牙道:“真他媽惡心人。”

    韓奕深呼吸了幾次,才問:“那范敘呢?”

    宋忱正想回答,卻瞥見監控屏幕上的畫面,又把這個問題暫時按捺下去:“之后我會說明,現在先看監控。”

    他又戴上了耳麥。

    十幾分鐘后,他們對郭富和郭長福的審訊都結束了。

    紀寧抬手看了看表:“現在是六點零四。”

    他們一眾人都站起身,準備去會議室與陸和錦和季鈺會合。

    宋忱和他們一樣,卻在即將取下耳麥時,猝然聽到陸和錦問:“宋支,晚上吃飯嗎?”

    他下意識看了看周圍,才意識到他是在與自己單獨說話。

    許湘察覺到他的舉動,說:“宋支,耳麥給我就行了,到時候我再還給陸隊。”

    他婉拒:“不用,等會兒我親自給他。”

    宋忱特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一行人最后,這才有時間回應陸和錦:“嗯。”

    陸和錦那邊似乎也在走動:“那我們先吃飯?”

    宋忱:“還是先結完案……”

    陸和錦早料到他會這么說:“宋支,你是想多出一個胃病病友?我餓了,先吃飯。”

    他一噎。

    仿佛是注意到他不再出聲,陸和錦轉而又道:“現在案子已經算破了。郭富認罪,郭長福對他爹做的事情不知情,沒什么好查的了——禮佛村里佛像的藏身之處也是后續工作了。”

    話已如此,宋忱只得同意。

    可走著走著,面前的人卻忽然停下。

    他們前方走過被兩名警察夾在中間的郭長福,是打算送他回村了。

    宋忱視線落在他慘淡的面容上,又收回。

    這時,陸和錦正巧從對面走來,隨意揮了揮手:“吃飯去。”

    林瑞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啊?”

    李希原和許湘也不無驚訝。

    他倆這反應惹得韓奕莫名其妙:“現在確實到飯點了啊,吃飯而已,你們這么驚訝做什么?”

    顧慮著陸和錦也在,許湘壓著音量告知他:“……你沒和陸隊怎么相處,不了解陸隊也正常。平常他不扣著我們加班就好了,哪見過他今天這樣案還沒結完就趕去吃飯的?”

    經她一說,韓奕也意識到不對:“那他今天是為什么?”

    許湘搖搖頭:“誰知道呢。”

    *

    陸和錦訂的是一家離公安局遠了些的粵菜館,單獨要了個包廂,一張大圓桌容得八個人都坐下。

    他讓服務員把菜單給他們看:“想吃什么自己點。”

    許湘每回吃飯都很積極,首先湊了上去。

    “陸隊,大手筆啊!”林瑞環視包廂四周,裝修風格典雅,中間還特意用鏤花窗隔開,不知道的還以為陸隊是挑著來約會的。

    “這里的菜這么清淡啊。”許湘咦了一聲,抬頭看陸和錦,“老大,你不是更……”

    陸和錦瞥她一眼:“不吃?”

    許湘:“……吃!”

    宋忱也瀏覽了一遍菜單,上面的菜品齊全,但確實不太符合他喜歡辣的口味。不過至少沒有辣的讓其他人點,不然可望而不可及簡直就像是一場折磨。

    看到他放下菜單,陸和錦驀地出聲:“宋支,沒有你喜歡的?”

    他如實道:“我還是更喜歡吃辣的。”

    “哦。”陸和錦拿過他的菜單,頭也不抬的替他勾了份煲湯,“雞肉總該吃吧?”

    宋忱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好了。”他把單子交給服務員,扭頭看向宋忱,“宋支,湯比粥好,能喝湯就別吃辣。我請的客,別到時候還得我負責。”

    宋忱無奈:“……知道了。”

    第24章 佛像殺人案(十二)

    菜上得很快。

    大概是氣氛到了,刑偵隊和特案組的人難得的呈現出其樂融融的景象。韓奕敞開多喝了兩杯,就已經熏紅了臉跟刑偵隊的人稱兄道弟了。

    “來,兄弟,我敬你一杯。想不到你和我想的一樣,相見恨晚啊……嗝。”

    說著他就給林瑞遞去了一杯酒。

    “嗐,咱們是兄弟嘛……”林瑞痛快的干了,引得韓奕連連拍手喊“爽快”。

    眼前這景象著實稱得上一句混亂。宋忱最終也沒去阻止,側向陸和錦,心里仍惦記著那個案子:“陸隊,范敘……”

    他話還來不及說完,韓奕就把酒遞到了陸和錦這來,豪氣干天:“姓陸的,你敢不敢喝酒?”

    宋忱頭皮一緊,韓奕這顯然是喝大了。他正準備去制止韓奕,身邊的人卻已站了起來。

    “敢啊,你想怎么喝?”

    他一頓,立即要去攔陸和錦:“陸隊,韓奕他是喝醉了,你不用理他。”

    陸和錦只是低頭看他一眼,然后緩緩卷起袖子:“我知道。我酒量很好的。”

    韓奕笑了聲:“那我們就比劃拳怎么樣?”

    陸和錦:“比就比,就從我開始。”

    眼見局面開始向不受控制的方向滑去,宋忱深感無奈。只能慶幸至少還有三個人沒有沾酒。

    猶如看出了他的擔憂,季鈺微微笑了笑:“宋支,他們也很久沒有放松過了。放心,不會有事。”

    他點頭。

    韓奕、林瑞、李希原和陸和錦將飯局攪得鬧哄哄,其中唯一的小姑娘許湘竟也容得進去。

    她撥了撥碗里的飯菜,絲毫不受影響,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問宋忱:“宋支,解決完這個案子你是不是就要回庭陽省了?”

    宋忱感覺到身邊的人動作似乎猝然頓了一頓,但等他抬頭看去時對方正劃拳劃得盡興,他便也沒多在意:“嗯。應該就是這一兩天了。”

    聞言,許湘略微失望的“哦”了一聲。

    酒過三巡,他們都消停了不少。而時間也不早了,宋忱組織著人手送喝醉了的人回去。陸和錦站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目送幾個酩酊大醉的人由季鈺等人帶進車里。鮮少的沒怎么插話。

    送完這幾人,路邊就只剩下他們兩人。宋忱以為終于可以安靜一會兒了,緩了緩后問陸和錦之前他沒有問完的話:“郭富他怎么交代關于范敘案件的?”

    他說完過了一段時間,對方依然沒有反應。

    他不禁疑惑的又喚了他一聲:“陸隊?”

    這話出口,陸和錦終于動了動——抬起了頭,不過顯得有些茫然。

    他心下一動,生出了一個猜測,再次試探的出聲:“陸隊……?”

    這次陸和錦找到了聲源,面無表情的盯著他。

    “看來你也醉了……”宋忱扶額,自言自語,“也是,你和韓奕他們喝了那么多。”

    就這一小會兒,陸和錦就沿著馬路轉身走了幾步。

    他連忙追上去:“你去哪?”

    陸和錦目露奇怪:“我回家。”

    宋忱緩了口氣:“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說著他就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神色,見沒有異樣,才接著伸手去牽他。令他意外的是,陸和錦竟也沒躲開。就這么默默的跟他走了。

    他此刻的狀態稱得上是罕見,宋忱稀奇他這么軟綿綿的態度,不自覺翹起了嘴角。

    他替陸和錦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盯著他系好安全后直起身,卻發現對方拉住了自己。陸和錦仍舊維持著方才他們牽引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哭笑不得:“陸隊,松手。我還得去開車。”

    陸和錦仍然我行我素:“我冷。”

    現在雖然是晚春,但夜晚降臨還是讓青懷市的溫度下降了幾度。宋忱目光落在對方單薄的一件黑色襯衣上,自認為想出了一個滿足他的辦法:“我給你開空調?”

    “……”他松開手,冷冷道,“哦。”

    宋忱:“……”

    如今陸和錦的狀態顯然不能回答他他的家庭住址,于是宋忱干脆發消息問了許湘。許湘回復得很快,立馬給他發來了一個定位。

    小區距離不算遠,他一邊導航一邊留神注意旁邊的人。

    在車上陸和錦倒是安靜,背靠著靠枕緩神。

    從宋忱這個角度看去,能夠看到對方微微皺起的眉,濃稠的陰影覆蓋其上。

    一直到宋忱把車平安開到,扶著他進電梯,陸和錦才搭著宋忱,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喂,你怎么不說話……?”

    宋忱疑惑:“有嗎?”

    “有。”他一雙眼睛緊盯著宋忱不放,跟他較真,“你在車上一句話都沒跟我說。”

    這時電梯門“叮”的打開,宋忱將他扶了出去,按照許湘說的,他家是2701,出電梯就能看到。

    見是指紋鎖,他對陸和錦說:“陸隊,你先開一下門。”

    他連應付陸和錦的說辭都準備好了,不及他開口,卻見陸和錦依言往前走,停在了門前。等了片刻,他茫然回頭:“怎么開門?”

    宋忱:“……”

    他嘆了口氣,再次握住對方手掌放上門把,輕輕往下一按——智能鎖響了一聲,開了門。

    瞧見熟悉的環境,陸和錦似乎放松了許多。自顧自的走進房里,一進屋就解了襯衫扣子,脫下隨手就扔在沙發上,抬步往浴室走。

    見狀,本想把他送回家就離開的宋忱腳步一頓,只好改了主意。按照陸和錦現在這個為所欲為的狀態,放任不管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他看了眼響起淅淅瀝瀝水聲的浴室,附身替他收起了衣服。之后又收拾了一下沙發,打算在這里歇息一晚。

    做完一切,宋忱記起明天他們還要繼續整理案件信息,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進了廚房。

    水聲掩蓋住了振鈴聲,過了不久,浴室門被打開,陸和錦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就走了出來。他明顯注意到被擱置在沙發上的手機,拿了起來。

    “喂?”

    電話被接通,但對面的人似乎頓了一下:“……宋忱呢?”

    陸和錦聽到這聲音,心底沒由來的不虞,皺起眉:“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通過手機,賀連澤聽到那邊淅淅瀝瀝的水聲,嗓音一冷:“你是誰?”

    誰料對方就此撂了他的電話。

    陸和錦把手機放回去,不愿意再聽那人說一句話。然后轉身就看見宋忱端著醒酒湯過來。

    看到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宋忱頓住:“……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他很奇怪:“我剛剛洗完澡。”

    所以此刻他只圍了一條浴巾。

    宋忱停了停,就聽見浴室里的水聲還在。他遞給陸和錦醒酒湯:“你先喝,我去幫你把水關了。”

    他剛進浴室,手機又響了。

    陸和錦不悅的放下碗,接聽的時候有些不耐煩:“誰?”

    賀連澤嗓音冰冷:“宋忱在哪兒?”

    “怎么又是你。”他一字一頓,“他在浴室。”不給對方再說話的機會,他直接將手機關機。

    房間這才安靜下來。

    待宋忱過來,桌上的醒酒湯還剩下一半。而陸和錦坐在一邊皺緊了眉,渾身抗拒:“……好難喝。”

    宋忱臉頰一熱,解釋:“第一次做這個……喝不了就算了。”

    說完他準備拿走那碗,卻被陸和錦躲開了。

    只見對方拿著碗把剩下的一口氣喝完,咽下去,良久,緩了口氣:“難喝。”

    宋忱一愣,旋即失笑:“難喝你還喝?”

    他別過頭去,沒理他。

    宋忱漸漸斂了笑,仔仔細細的看過一遍陸和錦,問:“陸隊,雖然之前跟你說的時候你拒絕了,但我還是想弄清楚,你是因為什么不愿意加入特案組。”

    “你覺得特案組怎么樣,我怎么樣?”

    陸和錦沒回答。

    得到一片安靜的空氣后,宋忱不禁嘲笑自己越活越過去了,“……醉成這樣了,他怎么清楚我是誰?”

    半晌,陸和錦開口:“宋支……你怎么不說話了?你從上車之后就沒跟我說話。”

    冷不丁又被他繞回原先的話題,宋忱無可奈何:“沒有,你還是先去休息吧。”

    他帶著陸和錦走進臥室,“今晚你在這里睡一覺,認識嗎,這是你的床。”

    “認識。”他點點頭,注視著宋忱,“你是宋忱……”

    他這一句話,令宋忱快要分不清他回答的到底是哪個問題了。他站起身到陸和錦跟前,嘆了口氣:“……陸隊,要是喝不了酒下次就不要喝這么多了。”

    然而陸和錦精神卻一抖擻,猛地坐了起來:“我知道了!”

    宋忱一停,等著他把話講完。

    “你肯定是因為我沒跟你說范敘那個案子才生氣了,所以才不說話。”他思考出這個原因,立刻如同破了案一樣洋洋得意,翹起了嘴角,“我現在告訴你,你聽不聽?”

    盡管半信半疑,宋忱還是湊近了來。

    “郭富早幾個月就制造出了一尊佛像,趁著妻子去世的那天用佛像代替妻子裝進了棺材,由村里人抬了出去。……然后,某天他再去祠堂的時候正好看見畢逢書和范依淇也在,于是在我們之前發現的那個閣樓里藏了起來。卻正好目睹了范敘的殺人過程。”

    “他在范敘將范依淇塞進灌滿水的缸里后故意制造出了一點動靜,嚇跑了范敘。他再趕來把缸里的水倒了一些出來,保了范依淇半條命。但她還是成了植物人……”

    說到這里,他突然就不接著說下去了。

    宋忱關心著案子,問:“然后呢,郭富還交代了什么?”

    等了等,他還是沒有等到陸和錦的答復,抬頭看向他時卻發現對方也在靜靜的看著自己。

    望著陸和錦的眼睛會讓人產生一種一眼望進去很深,深到以為對方眼里只盛得下自己的錯覺,若不是宋忱清楚他喝醉了,怕是也不可能相信面上如此淡定的人正在呈現他的醉態。

    陸和錦定定的開口:“宋支,你要走了?”

    宋忱略感意外,點點頭。

    然后他就見陸和錦在他的注視下倒頭就睡。

    徹底的安靜令他無言片刻,只能起身替陸和錦拉過被子蓋上。他瞧見對方的眼皮掀了掀,明白他還沒睡著,便提醒了一句:“以后喝醉酒了不要說案件,容易泄密。”

    他不服:“我只跟你說了。”

    宋忱笑:“為什么只跟我說?”

    陸和錦小聲咕噥了一句什么,翻身背對向他。

    看著他枕著枕頭入睡,宋忱輕聲嘆道:“希望你醒了不記得今天發生的事……”

    后半夜陸和錦沒再折騰,期間跑去衛生間吐了一次,又自己洗了把臉繼續回房間睡覺。

    宋忱也少費了點精力,躺在沙發上逐漸睡著。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恍惚覺得有人行至沙發前,站在旁邊注視他很久,附身,替他撿起了垂落到地上的毛毯。

    ……

    光線微微刺眼。

    他緩緩轉醒。

    周圍空無一人,而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昭示著太陽將要穿云而出。

    宋忱緩了口氣,往臥室的方向望去一眼,房門緊閉著。料想著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他靠在沙發上休息了片刻,隨即拿起外套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間房子。

    第25章 佛像殺人案(十三)

    直到從小區里出來,宋忱想起用導航時,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關機了。

    一開機,來自紀寧的消息就浮在屏幕上,其中居然還有一通來自賀連澤的未接電話。

    紀寧:宋隊,昨晚你回酒店了嗎?

    紀寧:賀副隊說你電話打不通,讓我來問問你怎么了。

    宋忱回復了一句“沒事”,然后點入通話記錄中。當他看到顯示的昨晚和賀連澤的兩次通話以及凌晨賀連澤的未接電話,陷入了沉默。

    昨晚他并沒有聽到來電鈴聲,那么這兩通電話是誰接的不言而喻。想到昨晚陸和錦醉酒的狀態,宋忱立感不妙,給賀連澤回撥了個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宋忱?”

    “嗯。”他應道,“昨晚我手機關機了,沒接到你的電話。那你那邊應該沒出什么事吧?”

    聽到是他的聲音,賀連澤似乎松懈下些許:“沒事。只是聽韓奕說你們案子快結束了,想來問一下。但昨天接電話的人不是你,就沒問了。”

    “那個人是陸和錦,青懷市刑偵隊隊長,你們之前見過。”宋忱解釋說,“那時候他喝醉了,如果他說了什么胡話,不用當真。”

    電話那頭“嗯”了一聲:“我知道,紀寧告訴我情況了。”

    對方沒再出聲,賀連澤也沒掛電話,耐心等著他說話。

    果然,靜默數十秒后,宋忱開口了。

    “連澤。”他道,“我總覺得這個案子不該就這么完了。”

    不過他又嘆息一聲。

    “……或許是我想多了吧。”

    *

    公安局里一大早就來齊了很多人。

    韓奕、林瑞和李希原東倒西歪的陷在椅子里,哎呦哎呦的嚷著頭疼。

    而季鈺顯然同平常一樣,不過眼底的青黑暴露了他昨晚遭受了三個醉鬼折磨的事實。

    會議室里的人零散的坐著,唯獨沒有見過陸和錦。

    消息第三次抬頭看鐘:“陸隊怎么還沒來啊……”

    確實,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換做平時陸和錦早該到了。

    宋忱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他今早醒酒后記起昨晚的事,待在家里崩潰了。

    “不然你打個電話給他?”他提議。

    可許湘一聽這話就立馬搖頭:“不行不行,陸隊起床氣可大了,我可不敢。”

    宋忱:“起床氣?”

    “可不是。”林瑞對這個話題感興趣,補充道,“有一回他睡在局子里我們不知道,呼啦兩下把他吵醒了,然后我們的噩夢就開始了。”

    許湘可勁點頭:“嗯嗯嗯!”

    她又神神秘秘的對宋忱說,“我們陸隊那張臉,起碼也是個讓人主動往上貼的級別吧?我們警局里的姑娘也不算少,但就沖他這個脾氣來說,沒多搭訕兩句就該被氣走了。”

    宋忱聯想到陸和錦不解風情的教訓人家女孩子,總覺得莫名好笑。可嘴角還沒揚上去,韓奕就來拆臺了:“宋隊,,你也別笑人家。按你這個年紀算,都快奔三了,也老大不小了吧?怎么總是一心撲在工作上,一天到晚連軸轉,不去看看身邊有什么合適的人?”

    宋忱:“……我忙。”

    “嗐。”林瑞深有體會,“干我們這行的哪有那么容易結婚生子?工作都忙的不行哪還有精力分給家庭,習慣就好,到時候指不定緣分就到了。”

    李希原十分不留情面:“你以為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林瑞:“管他的,反正能碰上不就得了?”

    “——我說。”

    門口突兀的響起一道男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陸和錦掃過這一眾面色各異的隊友,“這大早上的你們在說什么東西?”

    他在看到宋忱的時候明顯頓了一瞬,緊接著快速掠過,視線在不成器的隊友身上大轉,“都沒事做?”

    喝了酒的三個人立馬捂著頭喊頭疼,而許湘沒有正當理由,只得心虛的表示:“我……我們在等你。”她引開話題引的很快,“陸隊,你沒事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今早起來頭疼嗎?”

    察覺到宋忱的目光,他臉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我又沒醉成他們那樣,回家睡了一覺而已,有什么好頭疼的?”

    她撅了撅嘴:“哦。”

    陸和錦走到桌案前:“好了,我來說一下昨天總結的作案手法。”

    宋忱緩緩意識到他似乎真的不記得醉酒后的事情。他稍稍松了口氣,畢竟按陸和錦這個性子,假如知道了他喝醉做的事,那接下里幾天里對方見了他都得避著走。

    “郭富交代的東西和我們推測的一致。”陸和錦一等他們調整好狀態就開始,“他用郭長福的手機約范敘來禮佛村,而因為見面的地點是村中祠堂,范敘懷疑他就是那晚制造出動靜的人,企圖殺人滅口,卻被郭富趁其不備用砍骨刀捅傷,錄完音后被插入佛像的長戟,形成我們發現時的那副場景。”

    說完,他示意季鈺:“你和他們說江正洋的案子。”

    他對季鈺說這話時語氣沒什么起伏,宋忱下意識去觀察季鈺,卻發現他似乎平靜得幾乎沒有反應。

    季鈺點點頭,接替了他的位置。而陸和錦深呼吸一口氣,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宋忱注意到他緊鎖著的眉,不知不自覺間注意力被分散出去一部分,又被季鈺接下來的話拉回。

    “江正洋十年前回過禮佛村,正巧是在那些村民被害之后。郭富找上他告訴他是袁江的鬼混回來了,說他拋妻棄子,袁江早晚會找到他讓他和村民一樣慘死。于是江正洋就在郭富的誘導下步入了山洞,死在了里面。”

    紀寧打破了寂靜:“只要我們再找到郭富提前制作佛像藏入某處的證據就可以結案了。”

    沉重的氣氛松弛了一些。幾個人點點頭,恨不得立刻將制造這么多命案的兇手繩之以法。

    “所以今天我們還得去一趟禮佛村。”季鈺看了看大家,給了眾人選擇的機會,“我和陸隊要一起去,還差一個人,有誰愿意嗎?”

    事關緊要,就算大家平日里看起來有多不靠譜,到了現在也會主動選擇參與。但不等他們開口,一個令季鈺意想不到的人就最先說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面對刑偵隊遲疑的眼神,宋忱語氣肯定:“我得把案子跟蹤到底。”

    身為特案組的人,韓奕和紀寧自然明白他的執著所在,均無異議。

    “既然這樣,宋支,我們快去停車場吧。”季鈺引著他往外走,“陸隊先過去了,這會兒應該在等著我們了。”

    回憶起陸和錦剛才的狀態,宋忱在上車前還是腳步一轉,敲了敲駕駛座的窗戶。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陸和錦皺著眉的臉。他扭過頭來,神情似是不悅,可在看清人是誰后喉頭的話一頓,又臨時改口:“……怎么?”

    宋忱俯身:“陸隊,要是實在頭疼就換人來開車。”

    他心口一堵,像是被塞入了密軟棉絮,僵硬的別過頭去,“……知道了。”

    去禮佛村的一路很曲折,一路上陸和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到了后半段路程,他終于難以捱下去似的跟季鈺調換了位置,和宋忱一起坐在了后座。

    見他閉目調息,宋忱不去打擾。正準備騰出多一點位置供他休息的時候,他忽然聽見陸和錦說了聲“謝謝”。

    雖然陸和錦依然閉著眼睛,但他確實在說話:“雖然不記得我喝醉了之后做了什么,但還是謝謝你把我送回了家里。”

    宋忱笑了笑:“難不成讓你露宿街頭?”

    他沒睜眼:“換做其他人可就說不準了。”

    季鈺余光掠過后視鏡,頓了頓,神情不變的開口了:“宋支,我們到了。”

    禮佛村的人本來就不多,經過兩次命案一鬧,人心惶惶,就連白天也鮮少人出來亂晃。他們走到村落深處也沒怎么見到人影。

    “郭富說他在范敘殺人的那晚就把佛像沉入了井里,等我門調查完后再撈了上來。”陸和錦往村長家直去,“我們直接去他家里取證就好了。”

    村長家門戶緊閉著,他們敲了門,半天才有人吱聲:“……誰啊?”

    這明顯是郭長福的聲音,但沙啞滄桑許多。待見到他的人時,已經可以用憔悴無神來形容了。

    他們也清楚親屬犯罪對親人造成的打擊有多大,并未多說閑話,直奔主題:“我們是來取證的。”

    郭長福了然。領著他們進來后尋出了那根粗麻繩:“……這應該就是我爹說的那根用來沉放、撈取佛像的繩子了。”

    季鈺伸手接過,放入密封袋中。

    取證過程意外的順利,末了宋忱他們道了句“謝謝配合”,與郭長福交握過手后正欲離開,卻被他嘶啞著嗓子叫住。

    “宋警官,我爹真的像你們說的那樣……想陷害我嗎?”

    距離郭富被捕沒有幾天,郭長福的身形卻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一圈,平常光潔的臉上也長出了密密的青茬胡子,問出這話時像是費力至極。

    宋忱沉默的點點頭,轉身后他聽到郭長福無助無望的喃喃:“怎么會這樣……我爹他那么疼我,為什么……”

    陸和錦察覺到宋忱臉上一閃而過的怪異臉色,低聲問:“怎么了?”

    他遲疑了一瞬,緩緩搖頭:“……沒事。”

    不過就快走到村口時,他終究停下了腳步。

    兩個人都轉頭詢問的望向他。

    他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想去祠堂看看。”

    他掃過陸和錦和季鈺,“你們可以不用一起,到時候我會自己回去。”

    季鈺面上似有隱隱擔憂,望了望天:“這些天是梅雨季節,天氣預報說會有大暴雨,如果不趁早回去很可能會發生意外。 ”

    宋忱沉吟片刻:“你們先回去……”

    “我留下。”

    他一怔,看向陸和錦。

    后者面色不變:“案件得到確認是最重要的,要真有暴雨,我們又不是沒在禮佛村住過,等雨過去就行了。”

    他這樣說,季鈺也不再拒絕:“……我先去把車停到遮雨的地方。”

    三個人就此做好被大雨困住的準備,來到祠堂做最后的調查。

    似乎是為了印證季鈺說的話,天邊漸漸黑沉,陰云將整個開闊的天空壓得低沉又抑郁。

    “看來我們得快點了。”

    宋忱和其他兩人分頭行動,祠堂后院被他仔細檢查過一遍,尤其是那口井,當初畢逢書的尸體也意外沉入了進去,不過沒有沉入井底,警察打撈時又一心想著迅速將其撈上來,并未發現井底的秘密。

    但很顯然,他無所收獲。

    他站在井邊,表情凝重,分明沒有破案的喜悅。

    陸和錦打遠就注意到他,此刻走到他旁邊,狀似無意般開口:“怎么了?”

    “……我總感覺不對。”他皺著眉,“之前在你審問郭富時我就有這種感覺,案件進展得太順利了,就像……就像已經被人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就等著我們去查。”

    聽到他這么說,陸和錦不禁也嚴肅了一些。

    刑警的直覺往往是有憑證的,尤其是經驗如此豐富的刑警。

    “直到剛剛郭長福說的話點醒了我。”宋忱繼續說,“就連禮佛村的村民都清楚郭富很疼愛,看重自己的兒子,怎么這一回他就不惜陷害他的兒子?還有,你注意到郭長福的手了嗎?他手上有很多老繭。”

    他方才在與對方握手的時候感覺到了。

    陸和錦:“他生長在農村,手上有繭也正常。”

    “不對。”他搖頭,“村民說郭長福從小就體弱多病,不可能下田干活,而且十年前那件案件發生以后,郭富甚至不讓他出門了。而他手上的繭至少得從十歲開始就干活才能形成。”

    “所以你懷疑郭長福有問題?”

    “現在還不能下結論,或許是村民消息有誤。”宋忱沉思著,“……不過我覺得案子還是不能急著結。”

    第26章 佛像殺人案(十四)

    陰云密布,光線被吞噬的所剩無幾。

    季鈺再次望了望陰沉的天空:“陸隊,宋支,快要下雨了,我們該走了。”

    陸和錦不再說什么,對宋忱說:“先去田大頭家,之后再談。”

    他們提起步子迅速離開了祠堂。

    暴雨總是驟然而至。

    他們在半路的時候暴雨便澆蓋而下,噼里啪啦的打在他們臉上,淹得竟連眼睛也難以睜開。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的大。田大頭事先收回了晾在外面的衣服被子,此刻守在屋檐底下顯得憂心忡忡。

    這幾天大雨連著落,恐怕他們村又要遭一次罪了。

    他嘆了口氣,拾起板凳正要進屋里去,卻聽見大門被拍的哐哐作響。隔著厚重的雨幕他都能聽清陸和錦他們的聲音:“田大頭,開開門!”

    頂著如注的大雨,田大頭一拿開門栓,外面的三個人就沖了進來,淋得和落湯雞似的。他還來不及反應他們就泥鰍一樣躲在了屋檐下抖摟衣服。

    “哎呀,別甩了別甩了!”他只好追過來,望著三個雨水還在從發梢往下淌的人,“堂屋里的東西都被你們弄濕了,發霉了怎么搞?”

    陸和錦抽空瞟他一眼:“沒關系,早晚得發霉。”

    “你……”田大頭一口氣噎住,惱火的轟他們去洗澡,“去去去,別杵在這兒礙我的眼!”

    季鈺一邊被他推搡著往前走一邊回頭問:“你這里有我們適合的衣服嗎?”

    聞言,他往他們身上掃了一圈,沒搭理:“我家就你們仨,你們不能光著出來?”

    話雖如此,宋忱他們洗完澡還是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三件衣服。

    等到他們各自穿著軍綠色大衣出來,面面相覷,場面一時忍俊不禁。

    “你們就樂著吧,我家有你們能穿的衣服已經很不錯了。”田大頭往火盆里湊著柴,瞄了瞄他們,“不是挺好?”

    三套大衣幾乎一模一樣,他們圍著火盆坐下。陸和錦掃視他幾遍,沒忍住問:“我看這衣服你也穿不了,哪來的?”

    田大頭覷他一眼:“我大哥二哥三哥的。”

    季鈺不由得眉眼一展,笑了:“難怪……”

    宋忱倒沒什么介意的,伸手在火盆上方烤著。

    山里氣溫本就比較偏低,再加上大雨一澆,溫度當即是咻咻的下降。

    他專心的烤了會兒火,才后知后覺發現大家忽然都不說話了。抬頭一瞧,卻正對上他們的目光。

    “宋支,”陸和錦不知什么時候起就在看他,此刻眉梢挑著,掛著一絲細微的笑意,“我怎么感覺……你穿這衣服沒有半點違和呢?”

    “像個東北的老干部。”他慢悠悠補充道。

    他的話引得田大頭也往他們這邊瞅了瞅:“嘿,少了個炕,還有個暖炕的。”

    宋忱渾然不覺,將手翻了個面烤:“像嗎?”

    另外三人意見一致:“更像了。”

    “哪會帶你去東北看看。”陸和錦笑道,“除了這張臉,你應該很容易跟他們融進去。”

    “東北啊。”田大頭聽說,忽的精神起來,不無憧憬道,“我聽說東北下雪,下好大的雪還不會融化。滿屋頂滿地上都是,那雪跟我們的絮子一樣漂亮吶。”

    三個人笑了起來。沒有猶豫的,宋忱朝陸和錦點點頭:“好。”

    不過漸漸地,他們又安靜下來。案子接近了尾聲,就意味著宋忱要返回特案組,那之后他們要再見面的話就遙遙無期了。他們其實內心比誰都清楚,所謂東北之說只是空談罷了。

    外面的雨沒有減弱的意思,而且田大頭已經開始收拾被子了。

    宋忱略感奇怪,問他在做什么。

    “給你們鋪床啊,還能干啥?”他頭也不回。

    “鋪床?”

    “不然嘞?”田大頭給他們指了指窗外的大雨,“這雨一旦下下來就不會斷,山土封路,你們恐怕這幾天都出不去嘍。”

    “暴雨我知道,但山土封路是怎么回事?”季鈺問。

    田大頭手上動作停了下來,愁容滿面:“你們外面來的哪里知道?偏偏趕在這時候來。這里不比別的地方,總有那么幾天暴雨一天不停的下,水倒是不漲,就是每回都把山上的土沖下來。幸好發生這種事的山離我們村不太近,村里沒啥事,但山旁邊的路就走不了人了。”

    三人視線交匯,顯然對這種情況感到意外。

    季鈺沉吟,向陸和錦和宋忱商量:“不然等雨小了我們再去看看?”

    田大頭瞥過他們:“嘁,還不信……”

    而陸和錦把大衣攏緊了點,皺眉:“這怎么這么冷?春天都快過了。”

    宋忱望著田大頭的身影,冷不丁問:“半個多月前村長夫人逝世,你知道嗎?”

    他毫不猶豫:“那肯定知道,他們抬棺還差點找不著人抬了。村子里又沒啥年輕人,那幾個人抬完擱家里躺了一個下午都沒緩過勁來。誰能不知道?”

    “會不會是棺材太重了?”

    “你這話說的,村長老婆又不是個胖死鬼,能重到哪去?要我說,就是他們不使力,抬得動才怪。換了兩批人,哪批人說過輕松的?”

    “兩批人?”

    “一批晚上抬去祠堂,一批白天抬上山去。”

    宋忱若有所思。

    “哎,”田大頭話題一轉,“你們要咋樣睡?我這里沒啥空的房間,只能睡大通鋪了,哪個擠中間?”

    三個人互相望著,有一瞬間的沉默。

    陸和錦仿佛回想起什么不太美妙的事情,視線從宋忱掠過,轉向季鈺。

    他撇了眼就收回,說:“那就我睡。”

    季鈺指尖動了動,也沒跟他繼續交流。

    他們在這等雨停,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外面的天全然黑了下來,但大雨依舊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看來今天雨是不會停了。”陸和錦重新將窗戶關上,雨砸落在玻璃上的聲音如同密密匝匝的鼓點,“早點睡,明天再看看。”

    宋忱和季鈺沒有異議。

    他們這邊的情況已經通過手機發給了韓奕他們,除了有些妨礙他們查案,大雨似乎對他們并沒有造成多大影響。

    正當他們窸窸窣窣的上床時,隔壁傳來一聲大喊:“你們睡就睡,把燈給我關了,給我省點電費!”

    他們相視一眼,笑著“啪”的關了燈。

    后半夜的時候,驚雷隨著瓢潑大雨越下越大而轟的一聲炸響。雷電閃過,屋內都被映亮了一瞬。

    ——而貼在窗戶上的人影也被照的明晃晃的。

    宋忱本就睡得不熟,半夢半醒間猝然看到,瞬間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清醒過來。

    他的動靜吵醒了旁邊的陸和錦,后者迷迷糊糊的撐起身:“大半夜怎么……”

    后半截話在他順著宋忱的目光看向他們房間窗外時被咽回了肚子里。

    “轟——!”

    閃電再次劈過,這回他們倆人都噤了聲。

    宋忱最先看到也最先回神,此刻意外醒了過來的只有他們倆人。他們通過眼神交流同時悄聲下床,而一旁的季鈺依舊安靜的闔眼睡著。

    陸和錦手語示意:“我去外面,你開窗,一起動手抓人。”

    他點點頭,腳下一聲不響的靠近窗戶,心里計時,預計好一數到第十秒就猛地打開窗,生擒“人影”的姿勢也準備好了,可臨近開窗的時候,窗玻璃卻被人從外面敲了敲,響起陸和錦的聲音:“宋支。”

    他們這才發現,玻璃窗上的“人影”只是一件掛在外面忘記收回來的雨衣。但雷聲響動,黑影投映,也不怪他們會一時錯認。

    陸和錦把雨衣換了個地方掛著,一邊擦著才出去一會兒功夫就被淋濕了的頭發,走進房間,“我還以為來了個賊,想著誰膽子那么大偷東西敢偷到我們眼皮子底下。”

    宋忱提醒他季鈺還睡著,兩人的談話聲小了一些。

    他們在床上躺好,每回一沾枕頭就睡,這次卻怎么睡也睡不著。

    窗外雷雨交加,宋忱從最初盡量靠著墻變成了如今一翻身就面向了陸和錦。

    誰料陸和錦同樣未曾入眠。

    輾轉反側半晌,最終安靜下來,就在宋忱以為他睡著時,對方卻忽的喊了他一聲“宋支”。

    他睜著眼睛,扭頭看向陸和錦。

    然而陸和錦的面容在黑暗中不可窺見絲毫表情,只能聽見他近在耳畔的聲音。

    “特案組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宋忱胸腔底下的一顆心被輕輕撥動一下,即錯愕又有幾分欣喜。

    特案組自成立那天起就被官方賦予了存在的意義,沒有人會不清楚這個隊伍代表著什么。他們是群眾捍衛自身權益的長戟,是守護他們的盾牌,進一步,就繩罪惡以法,退一步,便還道義清白。

    但是,

    “我想聽你說。”

    他一愣,微微垂下了眼簾,輕輕笑了笑。緩緩說:“特案組因正義而存在,它代表著大家與真相的距離。我們為了真相而前進。”

    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陸和錦聽完之后是怎樣的神情闔下的眼,輕聲言語。

    “……在我眼中你就是這樣的人。”

    “睡了。”

    *

    不知道什么時候雷聲停了,而大雨依舊不要錢似的往下落,低淺的水洼盛不住積水往外盈,“啪”的一聲又被披著雨衣的人踏碎,亮晶晶的濺了一地。

    田大頭一低頭鉆進屋檐底下,馬上脫下身上淋濕的雨衣,朝外抖了抖,抖去上面殘留的雨水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屋子。

    屋里的三個人已經起了。

    第27章 佛像殺人案(十五)

    吃過早飯,三個人低聲商議探路的事項。

    田大頭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門檻處,借著平地蹭去雨靴上的泥巴。他們說的話他也聽了幾耳朵,徑直插入其中道:“我講話你們怎么不聽嘞?我趕早就出去過一趟,你們回去的路早就被堵了,我們村也遭了大罪——大雨該沖不沖,偏偏沖塌了我們埋死人的地方,現在有力氣的都趕去填墳了,你們想出去不也得找人清路?哪有閑人幫你們,就等著吧!”

    說著,他就又抖摟開雨衣往身上披,“我也要去幫忙了,你們記得把碗洗了。”

    宋忱一眼認出他穿著的雨衣就是昨晚他們錯認的那件,問:“昨晚你也出去了?”

    “誰會夜里跑出去沒事干,我閑得慌?”

    “但這件雨衣昨晚就掛在外面的架子上,跟個人一樣。”

    “有可能是我忘收了?”田大頭沒想著多管這些雞毛蒜皮,“你們在我家別亂碰我家的東西,”他目光警惕,“偷一罰百!”

    陸和錦好笑:“你把我們想成什么了?”

    他哼了一聲:“誰曉得?反正你們一看就不像好人,特別是你。”

    他剛要出門,季鈺卻喊住了他:“你剛剛說,墳地出事了?”

    得到回復,他若有所思:“宋支,你不是說案子還得查下去嗎。這算不算線索?”

    此話一出,陸和錦和宋忱都愣了愣。季鈺的話猶如一記響鐘,給宋忱他們提了個醒。頃刻間他們就形成了主意。

    田大頭等在門邊:“喂,你們嘀咕啥子?”

    “……我們想了一下,禮佛村人手不多,很難處理墳地的問題,我們可以去幫忙。”宋忱道。

    他目光懷疑的掃過他們:“真的?”

    三個人齊齊點頭。

    幾分鐘后,他們每人都杵著一根鐵鍬跟田大頭往山里繞,頭頂大雨唰唰落著,使他們的步伐都沉重了很多。

    盡管穿著雨衣,陸和錦還是被澆的難受:“還沒到嗎?”

    “快了快了!”田大頭一步一個泥印,“誰家把死人埋得離村那么近?”

    說話間,他們已經可以隱隱約約望見雨中豆大點的人影,在一處地方忙來忙去。

    “——到了!”他喊了一句,指給他們看,“這泥巴被沖得可黏腳了,小心別把我鐵鍬鏟壞了!”

    面前這塊山丘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山上泥土被沖下來,未經修葺的一個個土坡似的墳包坍塌陷落,更甚者連底下埋得不深的棺材都能瞅見。

    陸和錦看著眼前混亂的景象,手上杵著鐵鍬:“你們知不知道村長老婆的墳是哪個?”

    “看碑。”宋忱往前走到忙碌得無法顧及他們的一眾村民中,環顧一周,最終瞇著眼睛透過雨幕鎖定在處在滑坡位置最嚴重的墳包上,“……那個。”

    這顯然是狀況最慘的一座墳墓,位于斜坡上,墳土幾乎被沖平,唯有墓碑被淤泥簇擁著歪歪斜斜的立著。

    三個人在雨中互相遞了個眼神,手起鏟落,鐵鍬鏟進土里簌簌的響。

    其他人忙著填墳,根本無暇顧及他們這邊的異常。一直等到他們三個把棺材挖露出土,通體漆黑的棺色吸引了村民的注意,他們才被大喝著阻止。

    “——你們在干啥!填墳,填墳,不是讓你們挖它出來!”

    宋忱他們動作停了停,陸和錦順桿應下:“好——知道了!”

    然而就在村民接著干活時,他們三個掘墳的速度更快了。趁著眾人還沒注意到他們,宋忱放下鐵鍬蹲下近距離觀察棺木。

    他頓了一下:“棺釘松了。”

    “……天助我也。”陸和錦和季鈺舉起鐵鍬同時從棺縫中嵌入,一起使力將棺蓋撬起,“咔噠”一下棺釘徹底脫落,棺蓋被掀翻的聲響被吞在泥土和雨水中。

    宋忱抹去淹進眼里的水,不知道是雨還是汗。再睜開眼看清眼前棺內的景象,三個人俱是猛地被釘在了原地。

    盡管再怎么隱蔽,他們的動靜不消片刻就被其他人再次發現了。村民們幾乎是叫嚷著氣憤的沖過來,鐵鍬在他們手中揮舞著,讓人懷疑下一秒就會落在宋忱他們身上。

    “——都別動!”

    陸和錦的一聲大吼響徹在雨中山地,使他們都愣了一下。

    “現在、立刻,誰都不允許靠近這個墳墓半步,五米之內不許留下任何痕跡!”

    村民們握著鐵鍬停住,都愣愣的望著不遠處被挖開的墳地——那棺里竟然躺著兩具尸體!

    雨下個不停。

    墳地發生了這檔子事,禮佛村村民自然不敢再沾邊。

    望著僅有的三位專業人員圍著棺材打轉,有一人杵了杵還在發懵的田大頭:“可以啊老田,出息了,幫助警察調查出這么個事來!”

    “我早看老田不簡單,原來是在和警察打配合,牛嘞!”

    “那可不,平常老田就是低調,現在幫著警察調查成功才讓我們知道,是不是老田?”

    “哎……對,就是那樣。”田大頭被他們一人一句吹捧得心里樂開了花,人生頭一回在村里這么揚眉吐氣過,好像自己真的配合警察查出了案子來一樣。現在他巴不得他們再查查,讓村子里的人都見識見識,讓自己多威風威風。

    “唉,你們累不累啊,要不我搞碗茶給你們喝?”他朝宋忱他們這邊走了幾步,有多熟絡似的。

    他態度的轉變定然顯著,宋忱也察覺到,不過此時顧不上這些,只道:“雨下的太大,棺材放在這里不好查,得搬走。”

    他臉僵了僵:“啥?搬、搬走?抬去哪?”

    三個人默默抬頭看向他。

    “這、這,”田大頭語塞,“這咋可能啊,這可是死人,晦氣!”

    聞言,宋忱示意他看看身后那些用崇敬,敬佩眼神望著他的人:“你們村里的人可都佩服你了。”

    他拒絕的話一卡,面色掙扎,為難糾結半晌,終于不情不愿吐出一句準話:“……棺材最多只能放在我家院子里。”

    “爽快。”陸和錦立即答應,毫不給他反悔的機會,馬上組織人手搬運棺材。

    鬧了大半天,他們終究回到田大頭家。

    為了不讓棺材淋雨,更為了不讓它被抬進自己的屋子里,田大頭甚至搭了個臨時雨棚給它遮雨。

    但瞅見院子正中央擺著的一具棺材,他還是懊悔嘆息一聲“折壽啊”避開它走進房間。

    宋忱他們顯然不忌諱那么多,親自將棺蓋又掀開了。

    棺材下葬了半月有余,里面的尸體早已腐爛不少,沖天的惡臭撲鼻而來。

    陸和錦、季鈺下意識皺起了眉,雖然他們對這種味道將近習慣,但還是免不了生理性厭惡。

    “兩具尸體,一男一女。”宋忱面色不變,因為他們沒有無菌手套等專業裝備,只能用眼睛判斷線索,“女性尸體應該就是半個月前下葬的村長夫人。至于這位男性……”然而尸體腐爛程度較高,“暫時看不出來。”

    “我們查案的時候也沒聽說過禮佛村里某人失蹤或死亡,難道是外地的?”季鈺問。

    他搖搖頭:“從死者的服飾看得出來,他應該是生活在禮佛村的。”

    陸和錦:“會不會是這里的某種風俗?畢竟這里窮鄉僻壤的,說不準就信封建迷信那一套。”

    季鈺:“那我問問田大頭?”

    宋忱點頭,然后又抬頭望了望陰雨的天空,“……堵住的路得快點通,不然外面的人進不來。”

    “你是指謝亭柳?”陸和錦一挑眉。

    “嗯。我們需要她做尸檢。”

    “千里迢迢,又刮風又下雨的,你舍得?”

    宋忱看了他一眼:“……這是她的選擇。”

    陸和錦不說話了,余光瞟著神情依舊的宋忱。

    緊接著宋忱就又觀察起了棺木,試圖尋找騰放佛像留下的痕跡。而與此同時屋里傳來田大頭激動地喊聲:“我們村可沒有那亂七八糟的習俗,你們亂猜個啥!誰沒事往一口棺材里放兩個死人,求啥?求死得早啊!”

    于是幾秒后他們就見季鈺從屋里走出,朝他們略感無奈的搖搖頭:“陸隊,宋支,我們還是先通知其他人吧。”

    待在公安局的幾個人對此事的反應意料之中的大。宋忱臨時建成的破案群聊里幾乎在他說出這個重大消息后就立刻被韓奕他們的消息刷了屏。

    韓奕:棺材里裝兩個死人,聞所未聞啊!

    許湘:宋支,你們那邊還好吧?

    李希原:又死人了?

    濟寧:自殺還是他殺?

    宋忱挑著紀寧那條回復:我們沒有動尸體,暫時沒有看到尸體有外傷。

    他等了一會兒,果然之后謝亭柳發消息說:果然還是需要我出場。堵著的路我們已經通知人去清了,估計今晚我就可以到。老宋,你們哪兒發現的棺材?

    宋忱:從禮佛村挖來的。

    此話一出,群聊安靜半秒,隨機又叮叮咚咚的響個不停。

    陸和錦不用猜也知道發言的大多是自己這邊關注奇特的隊友們,讓宋忱干脆把手機關了,不再理會他們。

    但息屏前韓奕的那句“會不會又和郭富有關”吸引了宋忱的注意。他忽然想起來,今天村民去修墳的時候他都沒有看到過郭長福。

    “他爹被抓了,估計正傷心呢,躲家里不出來也正常。”陸和錦見他實在顧慮,“不然我們再去看看他?”

    “……不用。”

    他們作為抓走郭富的人,郭長福不怨他們就算好的了,他們還過去戳人心窩子。

    宋忱沉吟片刻,想著韓奕那句話:“……或許我們可以問問郭富。”

    季鈺轉頭看他:“宋支,你擔心這個人也是郭富殺的?”

    “不確定。”他凝眉,“但目前為止只有他一個人能和這口棺材扯上關系。”

    “陸隊——”宋忱開口。

    “知道了。”陸和錦沖他晃了晃手機,上面是拍下的兩具尸體的照片,“我已經喊人去做了。”

    第28章 佛像殺人案(完)

    變故來得太突然。

    距離他們將照片發給公安局的人,讓他們審問郭富十五分鐘不到,林瑞就打來電話,語氣竟然有強行鎮定下的一絲驚慌。

    “宋支,出大事了……!”

    宋忱、陸和錦和季鈺面色極其難看。夜晚,他們明明該在田大頭家中等待謝亭柳來驗尸,此刻卻因為這則消息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郭長福家。

    而林瑞的聲音還在他們腦子里回蕩:“我們推錯了……他媽的全錯了!”當他們拿出那張尸體照片給郭富看時,對方像發了瘋一樣尖叫——喊著照片上的尸體“兒子”。

    有冷汗從宋忱額上滴落,一瞬間與雨融為一體。

    假如郭富說的是真的,棺材里那具男性尸體是他的兒子,那么這些天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郭長福又是誰?

    他幾乎都不敢去細想。

    難怪他覺得案子進展得太順利,難怪疼愛了自己兒子幾十年的郭富會突然陷害“親生孩子”,原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們錯了!

    郭長福家門緊閉,他們闖入后也空無一人。

    宋忱心底“咯噔”一下,就聽見季鈺呼吸沉沉:“……他跑了?”

    “應該不會……如果真是他殺了郭長福后代替了他,現在得知棺材被我們發現,逃跑是最愚蠢的行為,這等于間接承認了這件事。”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大腦在火速運轉,“……但他這幾天一直待在家里沒出門,會是什么時候、從誰的口中得知棺材的事?他能準確的知道我們查到的棺材是哪一口嗎?”

    他猛地一頓,再開口時三人異口同聲:“——他去了墳地!”

    季鈺胸膛急促起伏:“他是要親自去那里核查。”

    三個人結論一經得出,就立刻快馬加鞭的往墳地奔。

    深夜總有雷雨倏然而至,轟隆一聲把大半個天空劈亮了,滂沱大雨從撕裂的口子里唰唰降下。

    他們沖出來找“郭長福”時連雨衣都來不及穿,此刻全身濕透,雨水毫無阻攔的從他們頭頂澆到腳底,劈頭蓋臉,浸得雙眼酸脹,甚至連呼吸都被無間歇的雨點遏制得困難,每一次都仿佛和著雨將稀薄的空氣吸入肺部。

    墳地的狀況比早上好不到哪去,黃泥塌泄,淤積腳下,以至于他們邁出一步也困難。

    “我們分頭找!”

    宋忱強睜著眼看清四周,極快速的分配好任務:“陸和錦,南邊;季鈺,西邊;我去東邊!”

    體溫被大雨沖刷得下褪得很快,吸了水的軍大衣壓得他行動沉重,他徑直將其脫下,輕薄的布料維持著他僅剩的溫熱。

    而走在濕了的泥土上的每一步都極其容易滑倒,他們只能用忽而閃過的閃電和微弱的手機燈光識清道路,在泥濘中蹣跚。

    將近二十分鐘過去,墳地依舊沒有發現任何“郭長福”的蹤跡。

    就在他們以為最終要徒勞無功之際,宋忱再次往前一步,腳上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毫無預兆的絆到某個東西,砰的一下猝然倒地。

    幸而地下滿是泥巴,摔倒了也并不疼痛難捱。

    陸和錦和季鈺察覺到這邊的狀況,連忙趕來。

    然而宋忱第一時間不是重新站起來,反而俯身在地上,雙手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而后激動道:“這里!這里有東西!”

    陸和錦與季鈺的燈光先人一步探過來,替他照明白了絆倒他的事物,在沾著滿身濕泥的宋忱的身邊,居然橫陳著另一個人。

    抹去他臉上的泥,那人居然是他們尋找了這么久的“郭長福”!

    宋忱顧不上其他,率先去探他的呼吸和脈搏,先前涌上心頭的那一瞬喜悅霎時消散:“他呼吸很弱,體溫偏低,得盡快救治。”

    “路應該通了,我來撥120。”

    說著,陸和錦摁亮手機,又被他制止。

    “這里太偏,等救護車來了他恐怕已經支撐不住了。”宋忱忽然想起,“亭柳是不是晚上就到?我們直接坐她的車去醫院。”

    時間掐得剛剛好。謝亭柳接到他的電話時剛好到達禮佛村,一行人馬不停蹄,帶著奄奄一息的“郭長福”轉至醫院。

    直到他被一群醫護人員推進急救室,宋忱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些許。不過之前神經繃得太緊,以至于如今稍一松懈,全身的疲憊和痛感就接踵而來。

    看到一旁的護士用擔憂的目光望了他許久,捧著醫藥箱欲言又止,他才后知后覺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除去渾身濕透、沾有濕泥,他裸露出來的胳膊和脖子上都在往外滲血。乍一看,像是剛剛經歷了殊死搏斗。

    “先生……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那護士最終還是大著膽子靠近,問得小心翼翼。

    “不用了,謝謝。”他摸了摸自己的傷,其實滲出的血差不多就要凝結了,只是一直被雨水沖著才沒立即止住,“我自己洗一下就好了。”

    護士見他堅決,又見三個人實在狼狽,說:“那……那我先帶你們去病房,里面有淋浴間,你們可以換洗一下衣服。”

    謝亭柳出聲:“放心,你們去洗,我在這里守著。”

    見狀,三個人點點頭,跟著護士離開了。

    聞訊趕來的韓奕他們很快也趕到了,和謝亭柳一同守在急救室外。刑偵隊還在上班期間,都穿著編制警服,同時也給宋忱他們帶了干凈衣裳。路過的病人見狀紛紛投來注視。

    “哎呦,是在拍電視劇嗎,怎么這么多警察?”

    “沒有,我剛看到了,他們推了個人去急救,應該是發生什么事了……”

    “好了好了,都回各自病房里去,不要聚在這里!”醫生及時疏散群眾,連同護士一起把圍觀的病人送走。

    宋忱他們迅速收拾好自己,出來的時候許湘精神一振:“宋支,陸隊!”

    宋忱當即示意她噤聲,同時對她笑了笑,卻聽見身邊的陸和錦“嘖”了一聲:“小姑娘毛毛躁躁的。”

    他往宋忱身上不經意似的一瞥:“……你的傷呢,怎么樣了?”

    宋忱摸了摸脖子,上面只剩下火辣辣的感覺:“擦傷,不要緊。”他看向急救室,“醫生有說什么嗎?”

    紀寧搖搖頭。

    “老宋。”謝亭柳視線落在他臉上,“你臉色太難看了,先回酒店休息一下,這里有我們守著。”

    他剛想拒絕,其他人就一致認同的點頭。

    就連陸和錦也道:“宋支,我們可不付加班費。”

    宋忱最終妥協。臨走前,他強調讓他們一有消息就給他打電話,這才離開。

    酒店里的空調開得很足,他一進去就打了個噴嚏。不過他并不在意,在電腦前坐下,開始重新整理案件信息。

    棺材里的那具男性尸體是郭長福,那醫院里的那個人極大可能是真正的嫌疑人。

    這也就說明他們之前做的絕大多數推測都出現了問題,得推翻重來。

    他思索一番,決定聯系上崔浩。得知公安局早就派了人去禮佛村運棺材里的尸體,他稍稍放了心。再問到郭富的情況時,對方支支吾吾半天,才實話告知他,自從給郭富看了那張照片,他就徹底呆滯了。郭富本就精神不穩定,此刻就如轟然倒塌的一座山,不復存在。

    說完,宛如怕宋忱自責,崔浩趕忙引開話題:“但他一直呢喃一句話,我們給錄下來了。”那是郭富在尖叫崩潰之后的絕望低吟——“我都答應你了……為什么還要殺……我的兒啊,我的兒子……”

    而這句話,直接釘實了“郭長福”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許是聽宋忱太久沒聲,崔浩不由得擔心:“宋支……你沒事吧?”之后他聽到一陣咳嗽,以及其中夾雜的模模糊糊的一聲“嗯”:“……沒事。”

    他正欲詢問,宋忱卻掛了電話。

    宋忱伸手去接熱水,手里拿的杯子因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而微微抖動。他能夠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己感冒了,就著水咽下去一粒藥,再去想案件時卻無法集中精神。

    大腦如同塞了棉花,朦朦朧朧的,似乎隱隱有模糊聲音響在腦海里,卻又聽不真切。沉悶又翁然,他只能暫時在沙發上躺下,試圖在混沌的腦子里抽絲剝繭。但越思考他就越覺得頭腦昏沉,眼皮子此刻也濕熱得發燙,沉甸甸的抬不起來。渾渾噩噩中,他低喃一聲,便沉沉睡去。

    可連夢都不讓他安生。

    這次不是大火炙烤,卻是在田大頭家中。

    院子里的棺材還在,宋忱手上戴著手套,他對自己突然準備做的事情有些茫然,不過依舊先賦予了行動。他掀開棺材準備檢查尸體,可卻發現那具男性尸體不知道什么時候改變了姿勢,成了趴著的狀態。

    他伸手欲去將其翻為正面,卻感覺手下的尸體似乎動彈了一下。

    宋忱一頓,認為是自己的錯覺,繼續翻轉過它。

    誰料死尸的頭顱卻首先“咔噠”一下扭轉過來,已經化為白骨的齊排牙齒一張一合,上面還黏連著未腐化完全的爛肉,時不時鼓動一下,鉆出幾個白色蠕動的蛆蟲,直沖他咔噠咔噠笑起來。

    他心下駭然大驚,登時甩開手,強大的慣性使他倒退幾步,猝然間撞上另一個軀體。而緊貼著他后背的郭富見他緩緩回頭,腦袋一歪,咕嚕一聲滾落在地。

    宋忱瞳孔一縮,喉頭不自覺縮緊,幾乎叫不出聲來。

    正當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的時候,有人推了推他:

    “宋支……宋忱?”

    他腳下一蹬,頓時驚醒。

    宋忱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胸腔中的心臟因為剛才的夢激烈的搏動著,爭先恐后灌入他肺部的冷空氣嗆得他咳得雙目通紅。

    旁邊遞來一張紙,他下意識接過。待到他緩過來,旁邊的人已經盯了他好幾分鐘了。

    陸和錦不動聲色的掃過他被冷汗濡濕的鬢發,聽他啞著嗓子問:“你怎么來了……?”

    “崔浩不放心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打電話給你打不通,就直接叫酒店的人把你的大門刷開了。”他的視線重新落在宋忱酡紅異常的臉頰上,語氣聽上去有著壓制的陰沉,“宋支,你是太相信自己的身體素質了嗎,自己都不照顧好自己,是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公安局在虐待你?”

    聞言,宋忱后知后覺的去摸自己額頭,卻被陸和錦抓住了手。

    “你自己摸得出來嗎?”

    他另一只手貼上宋忱額頭,皺著眉,“吃藥了嗎?”

    大概是頭一回被人如此強硬的對待,宋忱愣了愣:“……睡之前吃過了。”

    “那也過去了四五個小時了,待會兒吃了早飯再吃一粒。”

    “四五個小時?”宋忱猝然反應過來,“‘郭長福’怎么樣了?”

    “沒死。”陸和錦矮身在他床頭柜前蹲下,把藥翻出來,回頭瞥了他一眼,“他從山上滾落,身上多處骨折,加上淋雨低溫,現在暫時沒辦法接受審問。”

    “他為什么會去山上?”他重點抓得很快,“逃跑,還是……”他正要細想,手上就被塞入一杯溫水。

    陸和錦:“先喝水,看吃了藥之后好沒好,不行就去醫院。看什么?喝完下去吃飯。”

    飯后宋忱又吃了次藥,由陸和錦拿著體溫槍給他測了測體溫,上面顯示溫度已經降下來了,但陸和錦看著他紅熏熏的臉,怎么看怎么覺得他還在燒。

    正當他想著去買個靠譜點的體溫計重新測時,宋忱開口制止了:“我已經沒事了。亭柳是不是開始驗尸了,出結果了嗎?”

    他再次看了眼體溫槍顯示的溫度,才放下:“他們提取了郭富的DNA和尸體的做鑒定,經過比對他們確實是父子。”陸和錦看著他,“而我們從郭富口中得知,冒充郭長福的人就是當年那個袁江。”

    他神色一緊:“郭富不是說他死了嗎?”

    “當初郭富確實以為他死了,但十年前發生的那個案子讓他意識到或許袁江并沒有死,而且回來報仇了。”

    “但為了遮掩自己有殺人未遂的行徑,郭富對警方的說辭一直是‘亡靈復仇’。”

    “所以郭富指認袁江是十年前案子的兇手?”

    “不僅如此,郭富之所以在我們審問他的時候承認都是他作得案,是因為袁江在半個月以前就回到了禮佛村,頂替了郭長福并用他來威脅郭富。但直到現在郭富才知道,原來一開始袁江就已經將他的兒子殺害了。而且因為郭長福極少出門露面的關系,村里的人幾乎都沒有發現此郭長福非彼郭長福。”

    宋忱怔怔:“難怪……”

    “再根據郭富交代的和我們調查的發現,只有范依淇和畢逢書與成年的郭長福見過。”

    他反應:“所以得知清明前后她們會回來,袁江擔心被識破身份,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藏起來。”

    “躲在閣樓上的就是他。”陸和錦贊同的應道,“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得我們親自去問問他了。”

    宋忱點點頭:“那我們現在回公安局。”

    “外面下著雨呢。”

    “沒關系,拿傘就好了。”

    見他體溫剛降下來沒有片刻就又要走,陸和錦喊住他,心一橫:“等下,我要補個覺。”

    宋忱看看他:“……那你睡吧,我先捋一捋案子。”

    說著,他在床邊的電腦桌前坐定,余光瞥見陸和錦不客氣的躺上床,側身面對他,半張臉都埋在了被褥里。

    ……可能真的累了。

    他收回目光。

    而陸和錦拿唯一露出的一只眼睛瞧著他,默不作聲。

    眼睛難受起來,他最后閉了閉眼,緩解干澀。

    不知不覺,他竟然看了這么久。

    *

    一直到下午,醫院忽然傳來消息說——袁江想見他們。

    這則消息出乎意料,足夠令人錯愕。不過他們沒機會多疑,第一時間趕到醫院。

    醫院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弱了些,宋忱他們進去后就直直與袁江對上目光。對方身上多處扎著繃帶,看不出什么明顯異樣。

    宋忱打開錄音筆,在床前坐下:“你找我們來想做什么?”

    讓人詫異的是,他徑直道:“我自首。”

    似乎是他們給出的反應過于驚訝,袁江臉上扯起一抹笑容,像原先的“郭長福”一般憨厚:“宋警官,你不相信?”

    “……請你自述一遍你的罪行以及作案手法、過程。”宋忱盡量保持著面部表情淡定,“和作案動機。”

    “你們不是查到了嗎?”他表面和和氣氣,“……十年前的案子,江正洋,范敘和郭長福的死亡都是我做的。你們之前查到的線索是我專門設計好讓你們懷疑郭富的,讓他做我的替罪羊。”

    眾人的臉色精彩繽紛。

    “不過你們最后能查到棺材,我確實沒想到。”

    宋忱聽著他的話,自始至終緊鎖著眉:“是什么促使你自首?”

    袁江完全不像是連環殺人兇手的模樣,態度甚至稱得上一句端正:“我知道你們都查出來了,既然我逃不了了,對我最有利的辦法就是自首。”

    他的正常思維簡直可以做眾罪犯的模板。

    季鈺站在宋忱身后,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

    宋忱也覺得古怪,袁江這個人似乎處處透著股怪異。可關鍵是對方將一切都陳述了,完全不給他們懷疑他的機會。

    即使存疑,面對袁江自首被關進牢獄等待死亡的審判的結局,他們也不能疑心他自首的目的。

    “……最后一個問題。”宋忱正色,“你為什么會從山上滾下來?”

    袁江面部肌肉扯動一下,像是露出一個笑容:“……想去確認棺材,發現真的被發現之后就準備逃跑,但天黑路滑,我運氣不好,就摔下來了。不然, ”他瞄了眼宋忱身后的隊友們,“我還是有機會逃走的。”

    眾人無聲。

    病房門關上后,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間因為袁江凝滯的氣氛一直到遠離了病房后才終于得以打破。

    雨下了幾天,今天傍晚好不容易停了會兒。水泥地面還殘留著深色水痕,各個角落都充盈著雨后的清新,叫人難得有些喜歡。

    李希原深吸口氣:“現在案子算破了吧?”

    許湘看向宋忱,見他點了點頭,才歡呼一聲:“——終于結案了!”

    相同的喜悅心情在韓奕和紀寧臉上也能看到些許。韓奕小跑到宋忱身邊:“宋隊,現在可以把消息告訴師父了吧?”

    紀寧糾正:“是宋隊的師父。”

    “哎呀,都一個樣兒。”他臉上笑開了花,“唉,宋隊,我們回去把經歷一一描述一遍,丁主任不得給我們頒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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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他們的談話,現在他們要走的感覺才逐漸真切起來。陸和錦聽后雖然沒做表示,但眉頭依舊深深一擰,繃直了唇角。

    而宋忱也沒有想象中那么歡喜,因為這組案件差點就完全與真相擦肩而過,他告誡韓奕不要樂過頭了,他們對這件案子犯的錯誤反省還沒寫。

    “接下來就是對案子的一些細節整理,這些就麻煩你了。”宋忱走著,不自覺間發現陸和錦慢了速度,跟自己并肩了,便順勢說道,“還有袁江的自述,需要再詳細一點。”

    后者應了一聲,不過幾秒后又抬起頭,凝眉:“你說他為什么自首?沒有任何預兆……”

    “或許是有預兆的。”宋忱扭頭望了望后邊矗立著的住院部大樓,不管病房門外還是樓下都有公安局的警察駐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他這次的的確確逃不掉了。”

    第29章 前夕

    舊案被破,自然值得慶賀。

    張欽一收到陸和錦的消息后就開始著手準備慶功宴,地點挑在青懷市最繁華的地段,特意選了個國內外知名的酒樓飯店,也算是是給特案組的人餞行。

    宋忱一行人作為此次慶功宴的主角,酒水過了一輪,沒醉也微醺了。好在宋忱這時候還可以拿胃病作作擋箭牌,酒倒是沒怎么沾。其他人可沒這么好運氣,連著被人敬了好幾杯。

    宋忱環顧四周一圈,連謝亭柳都喝了兩杯,他卻發現陸和錦滴酒未沾,獨自坐在一處少人的角落,似乎與周圍格格不入。

    看到他來,陸和錦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騰出個位置。

    “怎么不和他們一起?”宋忱順勢坐下。

    他的胳膊一展,搭在沙發背上,余光兩側瞟了瞟,話說的模棱兩可:“在躲人。”

    “躲人?”宋忱意外的再次看了看人群,“這里有你的……?”

    話還沒說完,他余光就見一個人影有些腳步不穩的往他們這邊走來。一旁的陸和錦臉一僵,隨即站起身就要走,卻率先被那人出聲叫住:“陸和錦!”

    他只得不情不愿的站在原地。

    張欽顯然多喝了幾杯,現下滿面紅光,指著陸和錦:“臭小子怎么見我就跑?我找你好半天了……”

    接下來宋忱就明白陸和錦在躲什么了。

    醉了的張局長絮絮叨叨,揪住陸和錦就一頓訓,而陸和錦只能低頭站著,臉上萬般無奈。偶爾張欽發現他半天沒有反應,陸和錦又得敷衍的“嗯嗯”點頭,表示自己有聽。然后張欽才又接著訓。

    再看陸和錦的表現,怕是也不是第一回遇上這種情況了。

    宋忱眼底漫上一些笑意,不打算介入其中,可剛轉身,一側的張欽卻猝然發現了他似的,忙欣喜的喊住他:“小宋啊!”

    他步子一收,轉向他們:“嗯,張局。”

    誰料下一秒張欽就樂呵呵的拍著他的肩:“小宋啊,你剛剛來青懷市,人生的地不熟的,我給你介紹介紹局里的人啊……”

    他挨個將身邊的人都介紹給宋忱認識,那些人都面露無奈,向宋忱解釋他只是喝醉了。

    介紹到陸和錦的時候,張欽一拍陸和錦:“你還不認識他吧?我們公安局刑偵隊隊長,別看他年紀輕,案子可是破了不少,是不是青年才俊啊?就是脾氣躁,性子急,比不上你。但辦事能力卻是不差,進個特案組都不過分吧?”

    陸和錦臉色忽的有些不自然,余光瞟了瞟宋忱。

    “嗯。”宋忱莞爾,“青懷市地靈人杰,陸隊當然是有這個能力來特案組的。”他的視線緩緩移落在陸和錦身上,話像是對他講的,“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張欽正要一口替他答應,他身邊的陸和錦就突然出聲:“張局,我和宋支認識完了,你差不多要回去休息了。”

    “誰說的?”他的注意果然被轉移,“你們還沒握手呢,中國的禮儀難道你不懂嗎?握手!”

    喝醉的人沒道理可講,他們便順著他。

    宋忱笑了笑,伸出手:“陸隊……”

    張欽顯然還不滿意:“陸和錦,僵著臉做什么?人家好歹是你上級,笑啊。”

    陸和錦深吸一口氣,然后擠出一絲微笑:“這樣可以了吧?”

    在這周圍的人不少,謝亭柳往那邊看了眼:“這是在干嘛呢?”

    韓奕喝了不少,聞言抬起胳膊把眼睛露出來瞅了瞅,咕噥:“不知道……這么熱鬧,估計是哪家姑娘看上了局子里的人呢,相親呢。”

    這場鬧劇最終在張欽被送上車的那一刻結束。臨行前他仍然反復叮囑陸和錦讓他帶宋忱好好逛逛青懷市。

    陸和錦敷衍的嗯嗯應下,回頭看見醉醺醺的刑偵隊員,臉一臭:“各回各家,還杵在這干嘛?”

    許湘他們“哦”了一聲,慢吞吞的鉆進車里。

    宋忱在他們之后,路過陸和錦時卻一把被抓住。他眼神略微疑惑的看向陸和錦,然后聽到對方說:“張局不是讓我帶你逛逛嗎,你走什么?”

    他一愣。他還以為陸和錦答應只是為了應付張局。

    這時不知道該不該夸許湘耳力好,她從車窗探出個腦袋,扒在車窗上:“陸隊,我也想去!”

    宋忱扭頭看見她雙眼亮晶晶的,正準備開口,陸和錦卻已經拉著他往一邊走,并且頭也不回:“站都站不穩了,就別在外面丟臉了。”

    他領著宋忱走到一輛摩托車前,低了個頭盔給他:“宋支,坐過摩托嗎?”

    大概男生血液里都流淌著對這種事物的喜歡,宋忱一時間被這輛車吸引了目光:“一直有這個想法,但沒坐過。”

    路燈不算很亮,照在摩托車上有一種異樣的流光。陸和錦站在它旁邊,更像是車模一般,將男性骨子里熱愛的酷炫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應該也沒有太多時間騎車,此刻指尖轉了圈頭盔,幾乎是和破案時一模一樣的神采飛揚。

    “那我今天帶你坐坐。”

    他一步跨上車,回頭道:“我可是第一次載人,摔傷概不負責。”話雖這么說,但他唇角帶笑,讓宋忱不由得生出一股與他同樣的輕狂感,血液逐漸在身體里沸騰,他無比清晰的感受到有一種東西叫做腎上腺素。

    一輛炫彩的摩托出現在街道上本就少見,再加上騎行的兩個人身姿挺拔,盡管都被頭盔掩蓋了面容,但光是窺得他們身形就引得路過的人頻頻矚目。

    宋忱環住陸和錦的腰,兩道有力的心跳聲昭示著兩人同樣的激情。他聽見前方的人聲音帶笑:

    “宋支,坐好了,抱緊我。”

    *

    謝亭柳怎么按門鈴都沒有回應。打電話也顯示無人接聽。她在酒店長廊上徘徊,目光盯著上行的電梯,最后只能撥號給陸和錦。

    奇怪的是,他也沒有接電話。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現在已經凌晨兩三點了,宋忱卻還不見回來。

    查案時宋忱建立的群聊還在,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群里問了一句,竟然真的有人回了消息。

    許湘:宋支和陸隊還沒回去嗎?

    許湘:我看陸隊載著宋支兜風去了,太偏心了,我想去他還不給!亭柳姐你也早點睡吧,他們玩完了應該就會回去的。

    想起這些天來宋忱對陸和錦的態度,以及今晚異于平常的未留下任何消息的“兜風”,謝亭柳眉頭微微一蹙,望著緊閉的房門,最后只能將買來的感冒藥掛在門把手上,然后轉身回房。

    *

    風聲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響在宋忱耳畔,夜涼如水,而周圍迅速倒退的街道景象讓宋忱有一種在水中穿梭的感覺。眼前的燈火連成了線,一撂一撂地綴在他們身后、兩旁,映得眼底成一片水的汪洋。

    這一晚上陸和錦載著宋忱幾乎將青懷市最繁華的地帶都兜了一圈,直到后半夜,他們才回了酒店。

    等到宋忱洗漱完在床上躺下,時間已經到了凌晨四點了。

    或許是今天兜風太刺激,他至今覺得雙頰上還有狂風拂過的觸感,氤氳出幾分熱氣。

    他沒多想,熄了燈就著困意沉沉睡去。

    這一覺做了什么夢他是記不得了,只是朦朦朧朧中聽到有敲門聲。

    打開門,宋忱的模樣卻把謝亭柳嚇了一跳。

    她立即抬手伸向他額頭,可宋忱下意識側開,仍舊有些迷迷糊糊的看她:“……怎么了?”

    “你又發燒了?”她沒工夫計較這些,“昨天我買的感冒藥你吃了嗎?”

    如今宋忱聽她說話都像是隔了層霧,聽不太真切,像是被蒙在了鼓里:“……沒有。”

    謝亭柳看得惱火:“感冒了還去兜風,宋忱,你是不長記性是吧?”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她帶上他就往醫院去,一路上都沒給過他好臉色。

    然后一大清早醫院里就多出了個打針的人。

    這時候宋忱已經完全清醒了,盡管臉上熱蒸蒸,頭腦昏昏沉沉,但好歹思維是利索的。

    謝亭柳站在他旁邊,越看他這幅病容越生氣。

    眼見她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解釋:“我感冒之前好了的,是我的問題……”

    “你就別想著攬責了,我已經叫陸和錦過來了,昨天是他帶你去兜的風,他也別想推責。”

    宋忱還想說什么,謝亭柳干脆站遠了些,那副姿態明擺著是非得追究不可了。

    他坐在座位上,神情復雜。昨晚陸和錦送完他才回的家,睡眠時間應該連三個小時都不到。而謝亭柳現在又憋著火氣,就怕兩人對峙。

    他此刻只希望陸和錦發發脾氣,不來這醫院。

    但事與愿違,宋忱只低頭輸了半瓶液,走廊就傳來另一個人匆匆的腳步聲。

    陸和錦路過他的時候朝他看去一眼,繼而徑直走向謝亭柳。

    宋忱一句話卡在喉嚨,只得咽回去。

    他望著倆人的身影,因為離得有些遠,他只能模模糊糊辨識出幾個詞。

    也不知道謝亭柳說了什么,陸和錦眉頭壓著一絲細微的火氣,終究點了點頭,又回頭看了宋忱一眼。

    宋忱莫名有些難堪,兜風原本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如今卻叫人被責難。等到陸和錦在他身邊坐下,他就微微側了側身,偏向對方:“抱歉……亭柳的脾氣比較直,連累你了。”

    顯然,陸和錦有被謝亭柳的話惹得不高興,但起碼忍住了沒反駁。現下瞧著宋忱略帶歉意的眼神,他稍微將脾氣壓了壓,只是垮著張臉“嗯”了一聲。

    兩個人相對無言,半晌,宋忱試探的問:“不然你再回去休息一下,時間還早。”

    “不用了。”他往后一靠,意有所指的瞥過旁邊抱臂站著的謝亭柳,“有人要求我必須對你負責,要是我走了,不知道會被人說成什么樣。”他繼續,“宋支,你說我們像不像約會失敗的情侶?我可沒見過這么惡毒的婆婆。”

    他的音量沒有刻意降低,謝亭柳只睨了他一眼,看不上他這打小報告的行為。

    宋忱啼笑皆非。

    這兩人對上,還真是奇異的很。

    第30章 前夕

    謝亭柳的責難讓宋忱突如其來的獲得了對陸和錦的“使喚權”,他并不覺得犯得著這樣,可陸和錦的脾氣他知道,這時候讓他離開他也不一定答應。好在這一天下來對方沒再被挑起火來,兩個人的相處竟算得上和諧。

    一直到夜里的時候,陸和錦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驚醒。酒店里的空調適當的調高了一些,但依臥室里的動靜來看,宋忱的病情似乎并沒有好轉多少。

    床上的人仍舊迷迷糊糊的睡著,只是因為咳嗽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面色透露出幾分病態的漲紅。

    他伸手測了下宋忱的溫度,手心下的皮膚較正常人的更為滾燙。

    陸和錦盯了盯他的表現,將他推醒了來:“宋支,你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

    他睡得有些昏沉,朦朦朧朧中聽到陸和錦的聲音,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氣音:“嗯……?”

    陸和錦再次碰了碰他額頭,確認道:“你又發燒了。”

    這回宋忱聽清楚了,點點頭反應不大,手撐著坐起身來,似乎對這種情況十分熟練:“……吃點退燒藥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然而他剛剛掀起被子就有一只胳膊橫亙過來,不容分說的將被子一壓,正好把宋忱掖緊了。

    陸和錦盯了他兩秒,隨即站起身,邁開腿走了兩步,又兀的回頭警告他:“你給我躺好了,別到時候磕著碰著了,我可賠不起。”

    宋忱瞧見他身形一轉拐入吧臺,然后就響起一陣搗鼓聲。他望著陸和錦忙忙碌碌,對方的動作肉眼可見的生疏。大概此刻的頭腦正熱著,他就這樣把之前存疑的問題問出了口:“陸隊,你不是青懷市的人吧?”

    那邊的動作頓了頓:“你怎么知道?”

    “青懷市隸屬廣虹省,比起其他市區來排不上前列。而粵雅樓是國內知名餐飲店,至少得有會員才能不提前預定就進包廂用餐……還有摩托車,我了解了一下,你的那輛是今年最新推出,當季限量的一款,得花不少錢購買、保養。”而這些就不僅僅是青懷市隨便的一個有錢人就能做到的。

    其實這話還是宋忱說輕了,青懷市豈止是排不上前列,甚至偏僻到幾乎無人問津。

    宋忱細細道來,末了觀察了一番對方的神情,才接著說:“而且,比起照顧別人,你更適合被別人照顧。”

    聽完他的話,陸和錦端著水杯放到床頭柜上,看了他一眼:“宋支,你直接說我有錢,長得貴氣不就行了?官場上那套彎彎繞繞的在我身上沒用。”

    見他去取那杯水,陸和錦伸手將它挪遠了些:“開水,得放涼一點。”

    正當宋忱有些驚訝他的細心時,卻忽的聽見他接上了他們方才中斷的談話。

    “我確實不是青懷市的人,宋支,你有聽過昌京省嗎?我就是從昌京省富源市來的。”

    昌京省宋忱自然是知道的,那可謂是國內最繁榮的城市之一。

    不過,陸和錦注視向他:“你為什么好奇我這個?”

    宋忱目移。他了解這些自然是為了再試著挖他去特案組。他掩飾性的咳嗽兩聲,偏頭看向玻璃杯:“……水應該涼了吧?”

    陸和錦嘴角翹了翹,拿過水杯和一板藥:“兌水咽,吃兩片。”

    酒店燈光亮著一部分,但照射在床邊的光線并不強烈。昏暗的光線中,宋忱脖頸微微一揚,和著水,喉結上下一番滾動,然后橘黃的燈光就凝在了他的眉宇間。陸和錦的目光也隨之落在了上面。

    他的喉結也不自覺滾了滾。

    宋忱皺了皺眉:“陸隊,你往水里加了什么……?”

    陸和錦回神,道:“蜂蜜啊,甜嗎?”

    宋忱口中夾雜著些藥味,唇隙間卻甜絲絲的,讓他因為感冒而鈍感的味蕾都復蘇了些。他生硬的扯起了一點嘴角:“……甜。”

    陸和錦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神情:“我也不是沒照顧過人。”

    宋忱點點頭,靠在床頭,此刻睡意全無。

    室內重歸寂靜。幾分鐘后,陸和錦終于忍不住,還是問道:“……你們準備什么時候走?”

    “后天。”他雙手還捧著水杯,適中的溫度暖得他出了一層薄汗,但精神越發的好。宋忱調整了坐姿,與陸和錦四目相對,“陸隊,我還是想爭取一下——你真的不愿意加入特案組嗎?”

    顯然對方沒料到他如此堅持,詫異了一瞬。隨后宋忱就見陸和錦斂去了那抹神情,仿佛很認真的在跟他進行對話:“宋支,你這么希望我去特案組?”

    他肯定的點點頭:“你是一位出色的刑偵警察,哪怕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這樣問你。”

    “那你為什么覺得我就會選特案組?”陸和錦凝視著他,“特案組能給我什么好處?”

    借著身高優勢,他將宋忱的反應盡收眼底。對方似乎被他的話問住了,沉默了很長時間,久到讓他以為宋忱選擇了知難而退。

    久久得不到回復,陸和錦自嘲般笑了一聲,站起身:“宋支,時間不早了,我睡覺去了。”

    “——陸隊。”

    宋忱及時叫住他,注視著他的背影,聲音清晰的落在了房間里:“……我們給不了你好處,但進入特案組幾乎是每位刑偵警察的理想。它提供的不是能及時兌現的物質好處,而是將來你可以感受到的,你的未來。”

    “如果哪天變了主意,”他緩緩道,“……我隨時歡迎。”

    房間里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楚,宋忱望著昏暗中佇立的那抹身影。對方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頓了片刻后繼續抬步離開。兩個人不再交流,落針可聞。

    他微微嘆息一聲,神經一松懈,倚上床頭。

    而房外的沙發上,陸和錦自躺下后就沒有動作。他靜靜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腦中回想的一直是剛才宋忱那一句“隨時歡迎”。

    “……”

    他抬手擋住臉,閉上眼睛。

    ……再等等吧,等到青懷市不再需要他的時候,有人可以接替他的時候。

    *

    時間轉瞬即逝。

    庭陽省和廣虹省相鄰,宋忱他們開著車初到青懷市,如今也打算駕車駛離。

    送行的人站在公安局門口,乍一看還有些陣仗。除了刑偵隊,崔浩,張局長也在行列之中。

    張欽拍了拍宋忱肩膀:“路上注意安全,什么時候得空了回來看看,別把我這個糟老頭子忘在這兒了。”

    “還有。”他頓了頓,頗有感慨,“老丁那人肯定找了成堆的工作讓你做,別理他——他愛做他做去,年紀輕輕可別熬出病來。”

    宋忱笑著應下,一抬頭,看到后邊許湘踮起腳才冒出個頭,沖他揮手:“宋支,路上小心!”

    他點點頭,余光在送別的人中一一掃過。未待他看見某個熟悉的身影,旁邊的謝亭柳就催了他一聲:“老宋,走了。”

    他只好收回視線,微笑著跟眾人告別后,矮身上車。

    車輛漸行漸遠,逐漸淡出眾人的視線。

    李希原垂下手,低頭瞟見許湘的表情嚇了一跳:“你……你干嘛?”

    她吸了吸鼻子:“舍不得宋支……”

    “好了,說不定哪天還會再見。”季鈺安慰道,但隨即察覺到什么,問,“陸隊呢?”

    他這一問,大家才都反應過來,紛紛往四周看著尋找陸和錦的身影。

    “是不是在那……?”

    林瑞朝公安局門前,倚著柱子抱臂站著的人努了努嘴。

    對方沉默的望向某個方向,半晌,扭回頭來瞧見他們,旋即眉頭一擰:“你哭什么?”

    “沒哭……”許湘兩只眼睛紅紅的,但的確沒掉淚,委屈巴巴,“我舍不得宋支嘛……以后都看不到了……”

    見狀,陸和錦果然一皺眉:“有什么好舍不得的,這么大人了站警局門口哭不嫌丟人?”

    她嗚嗚咽咽。

    他看著有些頭疼,好歹沒再說許湘了,只是目光搜尋一番,落在了同樣面露不舍的崔浩身上。他伸出手,露出指尖掛著的一個U盤:“……宋支給你的。”

    崔浩下意識往身后看了看,發現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后仍不確信的反問:“……我?”

    陸和錦“嗯”了聲:“他說他的簽名沒有用,與其要簽名,不如多學一學刑偵知識。”

    聞言,許湘再次向他投來目光,眼見得又要抽抽搭搭。

    ——“許湘。”

    她哭聲一收,立正站好看向陸和錦,生怕惹得他煩心,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的。但陸和錦只瞥過她就轉身往回走,簡潔明了道:“明天正式來報到。”

    她一愣,然后瞬間巨大的喜悅就涌上心頭,難以置信:“我……我轉正了?陸隊讓我來報到——我真的正式成為刑偵隊的一員了?”

    她求證似的轉向季鈺,后者點點頭:“看來是宋支給你寫舉薦信了。”

    許湘又驚又喜,她都快將請求宋忱寫舉薦信的事忘了,誰曾想他居然一直記得。只是這樣一來,欣喜過后點點的哀傷重新泛上心頭——她更舍不得宋忱了。

    “——阿嚏!”

    宋忱揉了揉鼻尖,下一秒就聽電話那頭的人問:“你感冒了?”

    “……快好了。”他含糊道,很快帶過了這個話題,“師父他怎么樣?”

    “丁主任去醫院做過復查,情況不算太糟。”賀連澤話鋒一轉,“你感冒吃藥了嗎?”

    “吃……”

    “他早吃過了。”謝亭柳橫插進來,“——放心,老宋有我監督,你還是先處理好自己那邊的事吧。”

    電話那頭沉默一瞬:“宋隊,你還記得徐銘成夫婦嗎?”

    她話語一咽,下意識扭頭看宋忱,而后者面色如常,淡淡“嗯”了一聲。

    “他們聯系上丁主任,想和你見一面。丁主任讓我轉告你,想去就去,他們正好在青懷市。”

    掛斷電話后,車內異樣的安靜。

    韓奕瞅著情緒低沉下去的謝亭柳和紀寧,沒敢直接去問宋忱,壓低聲音喊了紀寧一聲:“欸……徐銘成夫婦怎么回事,怎么一提到他們宋隊就不說話了?”

    而且這名字有些耳熟。

    紀寧開著車,抽空瞥他一眼,靜默了許久才開口:“他們是宋隊父母的朋友。”

    他嗓音一啞,默默的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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