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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眼下我是顧此失彼,托你……

    椿樟路那一邊, 為了白瑾琪直到七八點鐘也不回家的事,家里幾個人,都快要急瘋了。

    起初, 是孟西洲的司機跑了一趟學校卻無功而返, 這就宣告了白瑾琪是行蹤不明的狀態了。只是白瑾瑜明白這個小妹雖然行為跳脫, 總做不出跟著她親媽一走了之的糊涂事, 還是耐著性子等。

    但也不能白白地浪費時間。

    她心里料定了和白瑾琪見面的就是陳芳藻, 白瑾琪出了家門,那就好比放飛的鴿子,很不好找。可陳芳藻呢?她是從外省進京的,坐的火車, 住的旅店, 總會留下一點記錄。

    于是當即聯系了自己所有經營酒店的朋友, 請他們再問一問各自的朋友,看最近有沒有旅店住進一個姓陳的女客, 且那旅店務必是價格實惠的。這雖是大海撈針一樣的辦法, 也聊勝于無了。

    這個時候, 孟西洲倒是幫了大忙, 他恰好有在首都鐵路局做事的朋友,便一道掛了電話, 托人去打聽。

    白瑾瑜在旁邊補充道:“來往北京的鐵路太多, 結合每一天的班次, 那簡直查不到頭。依我看, 就著重去查北京上海這一條路線,我從前就和瑾琪說過,按陳芳藻的膽識,絕不會撇開上海, 去到另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想不到這一次,消息來得格外快。

    對面的人道:“她什么時候、由哪里來的北京,我們還沒有查到,不過今天早上,正有一位姓陳的太太坐火車離京去往上海。她是由升升旅店打電話訂的車票,依照你們的描述,我看就是她了。”

    白瑾瑜吃了一驚,問:“今早就走了?她訂了幾張票?”

    對面道:“只訂了一張票,正是一個人走的哩!”

    這一下,連白瑾瑜都不由地在心里七上八下起來。本來,她是想通過陳芳藻來找白瑾琪的,可如今一看,陳芳藻早又逃之夭夭了,那白瑾琪會在哪里?

    白瑾瓔就是在這時候到家的,蔣牧城把她送進家門時,正看見白瑾瑜和孟西洲二人臉色凝重地圍著電話機,這還是頭一回四個人齊聚一堂的場面呢。

    白瑾瓔了解了事情經過后,當下急得眼眶通紅,捂著臉自責道:“是我不好。我買點心回來的那天,瑾琪對我嘻嘻哈哈很快活的樣子,我其實看出來她是佯裝的,可我想她自尊心很強,未必樂意別人插手她在學校的事,我就沒有問,我不知道是——”

    她說著說著,聲音就打起顫來,幾乎漏出哭腔。

    還是蔣牧城按住她的肩膀才稍稍鎮定下來,前者果斷道:“我現在就開車出去找人,另外聯系附近幾處警察署。瑾琪平時常去的地方,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告訴我。”在匯總完訊息后,人就邁出屋子,行動起來了。

    孟西洲也把司機派遣出去,只是為防突發狀況,自己則留在了椿樟街的房子里。

    接下來,就真是苦等了。

    白瑾瓔眼眶上的紅就沒有消退過,其間默默淌了幾滴眼淚,又怕給大家增添消極的氣氛,趕忙自己擦去了。白瑾瑜倒好一些,總是頭一個搶去接電話,言語也有度,實在有頂梁柱的姿態。

    可即便如此,等到夜里八點鐘,臉上也流露出心急如焚的神態。

    她徹底坐不住了,邁著步子往玄關的方向走,堅決道:“這么等下去,絕不是辦法。瑾琪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往后連覺也睡不安穩了,我也開車出去找。實在不行,只有去她戲劇社同學的家里,一個一個的問了。”

    孟西洲沒見過她如此急迫的樣子,第一反應便是憂心,當下說:“我和你一道去,你這樣,我不放心!

    站起身來,剛要去叮囑同樣含淚心焦的虞媽留在家里照顧好白瑾瓔,正是在這時候,余佰護送著白瑾琪登門了。

    白瑾琪瑟縮在余佰的身后,深色的大披肩掩著巴掌大的小臉,加上紅腫的眼睛和垂頭喪氣的樣子,實在有被霜打似的可憐樣。

    可這樣子卻沒有激起白瑾瑜的同情心,她只覺得一陣怒火在胸口燒起來,老鷹抓住小雞似的,一把將白瑾琪從余佰的身后扯了出來,恨恨道:“真不容易,你還曉得要回來呢!”

    旁邊白瑾瓔聽見白瑾琪回來了,當下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要沖過來看她,卻被白瑾瑜攔在邊上不讓她靠近。

    拉著白瑾琪的胳膊接著說:“我只問你,陳芳藻回來找你了,是不是?我真是小瞧了你,原來你才是保密工作做得最好的人!”她問了一連串,結果白瑾琪就是紅著眼圈悶不吭聲,木木地任由她拉著,那又是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態了。

    白瑾瑜見她咬死了不供出陳芳藻的下落,冷笑起來:“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告訴你吧,陳芳藻早坐了今早的火車回上海去了!虧你對她很維護,可惜,她不領你的情呢!”

    這一句諷刺其實不重,偏偏刺中了白瑾琪擔驚受怕地苦等了一晚上的瘡口,且又宣告了,她這是又一次被自己母親給拋下了。

    白瑾琪心理上受不了,終于哭喊道:“可她是我媽呀!”她的苦悶壓抑到這一刻,情緒已然激動到了頂點,嘴里的話,不過腦筋地就沖出來了,“你們沒有媽媽陪著到大,你們怎么會懂呢!”

    這句話,一下就刺痛了兩個人的心。白瑾瓔淌著眼淚,連白瑾瑜都像給人蟄了一口似的,一下子放開了拉人的手,退開一步冷聲道:“對,你有自己的母親,我管你,是我管錯了!

    白瑾琪喊過一句后,大腦有短暫的空白,迷蒙中看見白瑾瑜站得離自己兩步遠,而白瑾瓔則很近地貼在她身后。

    就是這兩步遠的距離,便好似楚河漢界一般,她們永遠是親密的一伙,而自己就是被排除在她們之外的。在搬來椿樟路之后,許多個瞬間,她還當自己已經被接納了呢。

    于是情緒上的激動剛要消退,又被噴涌上來的這一陣委屈頂上了。

    白瑾琪也冷笑了一下,說:“你真是要管我嗎?你是想要指揮我呀。最好家里的人都是受你掌控的員工,各個安安分分,讓你省心才好?晌沂莻活生生的人呀,不是你的傀儡,你怎么能夠掌控我呢?”

    她看著白瑾瑜和白瑾瓔緊靠在一起,妒忌的酸液又冒出來了,顫抖著嘴唇又說:“你愛指揮別人,就二姐姐甘于受你的指揮,難怪你們的關系總是最好!”

    白瑾瑜和白瑾琪爭執不下,白瑾瓔站在旁邊,雖沒有說一句話,心里卻一直受著翻江倒海般的煎熬。

    她從來是悶聲做事的人,有什么壓力也是自己來扛,譯文不順利的壓力,學校里流言蜚語的壓力,學生家長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投訴的壓力,統統壓在她身上,早已經是不堪重負了。

    白瑾琪的話,雖然可以說是無心,但實在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在瑾琪看來,我真是甘于受人掌控的傀儡嗎?我不過是從不做出格的事,也不愿意與人為難,故而別人怎樣說,為著事情能順利地進展下去,我妥協一點也不要緊,極力地去配合罷了。原來在她看來,我是這個樣子的嗎?

    瑾琪這樣看我,恐怕別的人,也是這樣看我。

    譬如自己帶教的班級分明拿了好成績,結果卻要自己把教案共享給繆昌平;自己安分地教書育人,多余的交際一概沒有,偏偏學校里就有了她的桃色緋聞。那放出謠言的人意欲何為呢?總歸是想利用謠言的力量,左右她操控她吧。

    就因為我是個容易掌控的人,所以他們一個一個的,都想來掌控我嗎?

    我偏偏不能令他們如愿。

    可我該怎么做?我要怎么去對抗?

    白瑾瓔的腦海里,像有兩股浪潮在對沖,自己就在這浪頭之間,被撞得東倒西歪。同時又有一種不被善待的苦澀,就因為自己極力地容讓,到頭來,她反倒成了別人可以隨意壓榨對待的爛好人了。

    這三重念頭相互拉扯,反倒什么也思考不清,腦子里嗡嗡直響,似乎那煩愁,是根本揮散不去的。

    白瑾瓔頭一回體會到了“叛逆”的感覺。

    她從小到大最是循規蹈矩,這樣的人在生活中多少帶著忍耐,忍到了頂點,總要往極端上去宣泄一次。譬如現在,“規矩”似乎就成了“枷鎖”,讓人無論如何也想要掙脫。

    白瑾瓔在學校里受流言攻擊的時候,一心想要回到家這個巢穴;可現在呆在這一團亂的家里,又一心想要逃離了。

    她望著白瑾琪道:“這世上,沒有誰甘愿受誰的‘指揮,我若是愿意受人‘指揮,那也是這指揮在我看來是對的。瑾琪,你連對錯也分不清了嗎?這世上,也不光只你心里苦悶啊——”

    說到“苦悶”的時候,白瑾瓔的聲音狠狠地打了個顫,又猛吸一口氣穩住了,扭頭哀求似的對白瑾瑜道:“我知道,這種時候我不該不在,可我實在想找個地方靜一靜,我——”

    話沒有說完,成串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白瑾瑜從沒見過她失態至此,本來冷凝著臉和白瑾琪對視呢,這下也有點慌神,想讓她先回房間去,也算是可以靜一靜的私密空間了?刹灰@個剛找回來,那個又跑得沒影了。

    但轉瞬之間,白瑾瓔已經往門外走了,連外衣都沒有拿,可見逃離的意愿之強烈。

    屋外,蔣牧城將將停好了汽車,開了車門下來。

    他由警察署接到了白瑾琪已經回家的電話,便不再搜尋,開車回來了。想不到剛一下車,便看見白瑾瓔抹著眼淚從屋子里奔出來,大概她無心看路,一頭撞進自己的懷里。

    而在白瑾瓔身后,緊跟著焦頭爛額追出來的白瑾瑜,看見他來了,反倒停了腳步,糾結再三,還是沖他道:“眼下我是顧此失彼,托你照看好瑾瓔,可千萬別讓她犯傻呀!”

    第72章 第 72 章 “你現在還要躲我,那我……

    仍舊是車上, 白瑾瓔在副手座上掉著眼淚,和自己接她下學時的情境,實在有著微妙的相似。

    蔣牧城輕聲問:“我們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白瑾瓔自問, 去哪里可以消解這些煩悶和愁苦呢?那么多的人, 將消愁的法子寄托在一個酒字上, 那當真管用嗎?自己雖沒有試過, 可設若一點用沒有, 何以人人都說“一醉解千愁”呢?

    于是甕聲甕氣道:“我們去榮華大飯店,或者別的飯店也行,我想喝酒!

    蔣牧城長久地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什么, 只是手上轉動了方向盤, 向某一條路上開去。

    白瑾瓔靠在車座椅上, 夜里帶著涼意的風透過車窗撲到臉上,多少叫人舒服了一點。她似睡非睡地闔著眼, 等眼睛再一次睜開時, 看到窗外的景色是很幽靜的, 似乎不像有大飯店的熱鬧樣子, 狐疑道:“我們這是去哪里?”

    蔣牧城道:“這個時間,大飯店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 人來人往, 是很鬧心的。橫豎你想要喝酒, 我帶你去一個有酒的地方就是了。”

    他說這話時, 車已經開過氣派的黃銅大門,在一處洋樓前停了下來。而白瑾瓔也借由周遭的景致,認出這里是蔣牧城家里的公館了。

    蔣公館的制式和從前的白公館不大一樣,從前在白公館, 大家都是住在格外寬敞的一棟大洋樓里,各人有各人的房間。蔣公館則是分著獨棟的小洋樓,各自為政,晚飯或者家庭小聚會,則都在蔣公蔣太太所在的主樓進行。

    蔣牧城幾乎是瞬間做了決斷,把白瑾瓔帶來自己居住的小洋樓。

    一來,自己的母親睡得早,現在已接近她要休息的時間了,不方便去打擾。二來,深更半夜,自己把哭得這樣可憐的白瑾瓔帶回家來,不說她正是想找清靜,恐怕不樂意受到別人過多的關注,單說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帶她來的呢?

    在白瑾瓔沒有明確的首肯之前,這就不好解釋。

    再一點,就是他的私心了。母親待白瑾瓔一向很親切,看到她哭,勢必要拉了去百般的安慰,那末,自己也就別想再見到人了。

    是以來自己的洋樓,既可以滿足私心,也少了許多麻煩。且他手底下的聽差,嘴都很嚴,絕不會有不好的流言走漏出去,即便白瑾瓔不接受自己,對于她的名聲,也不會有損害的。

    這樣想著,雖然認為處處穩妥,多少有一種失落在心底劃過。

    而在白瑾瓔這里,低落之余,反倒生出一點新奇。

    往年跟著爸爸做客的時候,不是沒來過蔣公館,不過用餐談話都是在主樓,從沒來過蔣牧城的領地。何況當時白瑾瑜和蔣牧城勢同水火,別說蔣牧城不發出邀請,根本白瑾瑜自己就是繞道而行,不屑于去看,自己跟在白瑾瑜身邊,當然也就沒有見過。

    只是這一份新奇,很快就被喝酒的念頭蓋過了。

    一走進洋樓的會客廳,還不等在沙發上坐下,就問:“酒呢?現在就有嗎?”

    蔣牧城無法,只好叫來一個聽差,讓他取一瓶最溫和的紅酒。不想那聽差人不大機靈,紅酒取來了,剛拔了軟木塞子,才發現沒有拿配套的酒杯來。

    蔣牧城剛想讓白瑾瓔再等一等,沒等他說出口,那邊白瑾瓔已經從茶幾上自取了一只茶杯,倒了滿滿一杯紅酒后,徑自先喝了起來。

    這酒是什么滋味?那真說不大清,總之絕不難喝,過喉是涼的,可流到胃里,又是熱乎乎的,頗有一點神奇之感。白瑾瓔這個“門外漢”,真就像喝水一樣,一下飲了大半杯。

    她大概自己都沒有察覺,但凡是呆在蔣牧城的身邊,便格外的沒有警惕心,連從沒喝過的洋酒都敢去豪飲,似乎這個人,可以和全然的安全畫上等號。這要是換作別的男子,那簡直不能夠想象。

    蔣牧城見她已經喝上了,也就不再拘泥,反而覺得她用茶杯喝洋酒,竟也有一種別樣的可愛。在她正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后,問:“酒也喝到了,總該高興一點了吧?”

    而酒是令人迷醉的東西,把理性的堤壩瓦解了,感性的洪水就破閘而出了。

    白瑾瓔喝著喝著,突然嗚咽一聲,哭著說:“為什么總有人和我為難呢?”

    蔣牧城望著她,沉沉地問:“誰和你為難?那個姓徐的?”

    白瑾瓔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是不明所以的樣子,隨即又有些憤憤然,說:“什么姓徐的?分明是姓繆的!”

    她只氣憤了這一下子,很快又消沉下去,兀自流了一會兒眼淚,又傾吐道,“想來想去,我這個人有什么本事呢?我不會交際,也不愛熱鬧,只會啃啃書本,于社會于家庭都是很無用的!

    蔣牧城真想去抱一抱她,幾乎腰桿已經使力,人就要從那沙發上站起來了,用了全部的定力,才將那洶涌而來的渴望壓抑下去。只是定定地凝望著白瑾瓔,鄭重道:“胡說八道。你做的夠好了,還能要求一個人怎樣的好?”

    白瑾瓔也不知聽沒聽懂,抿了抿嘴角并沒有說話,一仰頭,把茶杯里的酒液飲盡了。

    要白瑾瓔喝醉,根本也不必很久,沒出十來分鐘,她已經紅著一張臉伏在了沙發扶手上。兩眼緊閉著,時不時的從鼻子里,發出軟綿綿撒嬌似的輕哼。

    蔣牧城自她猛喝了半杯便滿臉飛紅之后,也知道了她酒量不好,未免她真的喝得不省人事,早已經吩咐傭人收拾好了客房。然而此刻人真的醉倒了,他沒有想著立刻去照顧,反而近乎癡迷地,盯著她的睡顏看了許久。

    可是不夠,不夠。

    還想看更久,久到最好就是一輩子。

    蔣牧城不免為自己的妄念嗤笑一聲,回過神后,終于伸手將自己心愛的人,如同抱一片柔軟的羽毛似的,抱去了二樓的客房。

    白瑾瓔被放到被褥上時,難受似的哼哼了兩下,扭著被立領包裹住的脖頸,額頭也隱約可見飲酒后發熱的汗跡。蔣牧城第一反應是找女傭人給白瑾瓔換身干凈舒服的衣衫,橫豎自己姐姐結婚之前,有成箱的衣服堆在家里不曾穿過。

    可不知什么緣故,他心里就是不大樂意。

    為了支撐這一份不樂意而使之合理,又想,瑾瓔是很害羞靦腆的性格,恐怕也不喜歡被不認識的人看見身體,哪怕是個女傭人呢?

    于是叫聽差拿來了熱水和毛巾,自己挽起了襯衫袖子,笨拙又很仔細地替她擦了手臉。視線落到她纖細的脖子上,猶豫片刻,還是用極輕的動作,替她松開了兩個扣子,把下巴脖頸,也擦拭了一下。

    但他到底沒伺候過人,動作也不周全,其間,白瑾瓔像是覺得不大舒服,遠遠地把頭扭開了,做一個“討厭”的表示。等蔣牧城的熱毛巾拿開了,她倒是又把頭扭回來了。

    扭過頭時,白瑾瓔的眼睛竟是半睜開的,含著一片水光,看得蔣牧城一窒,心跳也像是漏了一拍。想不到四目相對后,那雙漂亮的眼睛沒甚波瀾,木愣愣的,又給閉上了。

    蔣牧城氣笑道:“把我折騰了一通,就裝不認識我嗎?”心里又愛又恨,伸出食指就想刮一下白瑾瓔秀挺的鼻梁,可最終還是停住了,轉而以指尖觸碰著發絲,理了理她額角的碎發。

    白瑾瓔這一醉,真不知天地為何物,連自己睡了幾個鐘頭,都沒有概念。迷迷糊糊轉醒時,只覺得自己躺在舒適干凈的床上,四周昏昏然一片,唯有床頭亮著一盞黃調的臺燈,再往邊上看——

    白瑾瑜嚇了一跳,但很快又平復下來。

    蔣牧城正坐在床邊一把椅子上淺眠,和自己靠得很近。他一手撐著頭,一手隨意地垂下,搭在自己蓋著的被面上。

    在他旁邊,還放著水盆毛巾,只那里頭的水,已經涼透了。

    白瑾瓔怔怔地望著他,也不知是不是酒精過去了的緣故,此時此刻,她的腦筋格外清晰,想的卻不是困住她的那幾樁煩心事,而是那道她本以為自己不會去解的愛情的難題。

    試問這世上,還有人能像蔣二哥一樣待我嗎?又還有誰,可以像他一樣,讓我毫無顧忌地全心去信賴呢?

    她突然明白了,很多年前,在白瑾瑜宣布婚約取消的時候,為什么自己看到蔣牧城守在洋樓外的身影會哭了。原來這份好感由來已久,早在那個時候,她的心就偏向了他,覺得這樣好的人,不該苦于被別人辜負。

    那么他呢?他對我無疑很愛護,那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瑾瓔下意識地感到膽怯,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在那膽怯之后,又莫名生出一陣勇敢,讓她輕輕地覆上了蔣牧城搭在她被子上的那一只手。

    然而下一秒,那手竟動起來,變換一個姿勢,牢牢地將自己的手握住了。

    白瑾瓔受了一驚,嚇得要將手抽回。抬頭見蔣牧城已睜開了眼睛,在昏暗房間里唯一靠近光源的所在,那雙深沉的眸子閃著攝人的亮光,避無可避,直白地看向自己道:“你現在還要躲我,那我未免太可憐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好哇!難怪白瑾琪悶聲不……

    再說回椿樟街。

    剛才的場面一度亂作一團, 白瑾瑜心里像是掛了七八串搖鈴,一邊剛響過,另一邊又響個沒完, 真是顧了這頭顧不上那頭, 不知道先處理哪一樁才好。好在蔣牧城來得及時, 把白瑾瓔給接走了, 那白瑾瓔的事, 便可以先放一放手,騰出手腳,專心對付白瑾琪的事。

    她松一口氣,正要再往屋里走, 不成想被站在玄關處的余佰先行攔了下來。

    余佰自從把白瑾琪送回來后, 還一句話沒有說上呢!她們姐妹三個爭執不下的時候, 他是一句話也插不上,自然了, 人家家庭內部的矛盾, 也沒有他說話的資格, 只能呆愣愣站在一邊聽了個全程。

    眼下, 好不容易白瑾瑜這位“一家之主”從混亂的中心暫時抽身了,趕緊抓住機會把人拉到一邊單獨說話。

    白瑾瑜忙里抽空, 像是剛注意到還有余佰這么個人, 回想到是他把白瑾琪領回來的, 不管手上多少煩心事, 當下放出友好的一笑,道了聲謝,又問他是在哪兒找到人的。

    能在白瑾瑜這里獲得如此禮待,簡直是可以感到榮耀的!余佰都有些飄飄然了, 硬是正了正臉色,壓低了聲音道:“我就是要和你說呢,怎么樣你都算瑾琪小姐的半個監護人,這樣的事,我能不和你說嗎?我是在西四胡同的平安衛生所遇上瑾琪小姐的哩!”

    白瑾瑜皺了皺眉頭:“西四胡同?她去那兒干嘛?”

    余佰大感贊同道:“就是說!你們有錢人家的小姐,誰會往那小破胡同跑?何況那平安衛生所是我們報社正在暗訪調查的所在,那就絕不是個好地方!瑾琪小姐勢必是給壞朋友帶去的呀!”

    遂把今晚的情況簡單描述一番,嘆氣道,“我聽你們剛才的話,這才知道不是壞朋友,而是她娘親帶她去的哩!也是荒唐,自己不要孩子,還得叫上女兒一道去打胎,這是什么用意?還挑了這么一家不正規的診所!唉,好在那陳女士已經走了,不然,可不是把人往歪路上帶嗎?”

    這邊,余佰兀自發著感慨,另一邊,白瑾瑜心里的震驚并著怒火,簡直要直竄上腦門!

    好哇!好哇!難怪白瑾琪悶聲不響,連陳芳藻來了也瞞得死緊,原來是為了掩蓋另一樁大事!

    有那么一瞬間,白瑾瑜甚至暈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都天旋地轉起來。但她很快又穩住心神,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余佰,見他一門心思發表著正義的演說,似乎真以為懷了孕要去流產的是今早溜之大吉的陳女士,這才放下心來。

    客氣地又道了一聲謝,說:“余先生,今天實在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沒有耽誤你的事吧?真對不住!

    余佰這才慌神地看一眼手表,叫道:“哎喲!我還得趕去醫院看看那手術失敗的姑娘呢,也好做后續的報導。”說話的時候,人已經向洋樓外的馬路上沖去了,將帽子摘在手上揮了兩下,“密斯白,回見!回見!”

    一溜煙,便轉過拐角沒有影兒了。

    外人一走,白瑾瑜便不再壓抑心里的怒氣,放任那憤怒的野獸沖出閘門。

    她回到屋里,手上一揮便將大門關緊,兩眼直看向呆站在原地的白瑾琪。那雙眼睛里像是燒著兩簇熊熊的火焰,而那火焰下一秒就能化作利爪沖出眼眶似的,近乎具象化地傳達著怒火。冷笑一聲道:“白瑾琪,你真是好樣兒的!

    白瑾琪被那駭人的目光看著,只是被念了一聲名字,心里就是一抖,嚇得一連退開三步不說,本來已止住的眼淚,也像泉水似的又涌了上來。

    在她還呆若木雞的時候,孟西洲已然反應過來。他一看白瑾瑜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好,這是動了大氣了,她眼下的樣子,顯然比剛才更加怒火燒心,恐怕白瑾琪絕不止捅了一個“瞞而不報”的簍子。

    當下向遠遠觀望著不敢靠近的虞媽喊道:“勞駕,把你們三小姐先帶去她自己的房間!

    白瑾瑜當然不能放行,瞪了孟西洲一眼就要追過去,硬是被他箍著腰攔了下來,“你現在正是氣頭上,難免說話太兇狠,本來道理站在你這邊的,也變成沒理了!

    好在他把人攔住了,白瑾琪哪怕腿軟,也提了口氣拼命邁腿,扶著虞媽逃難似的躲去了樓上。

    小兔崽子溜了,自己窮兇極惡地再追到樓上去教訓她,那多不好看!

    白瑾瑜干脆不追了,恨恨地把孟西洲的手扯開,轉身走去了玄關,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煙。那香煙雖然開了封,里頭只空出一根的縫隙,可見平時并不怎么抽。

    白瑾瑜抽出一支咬在嘴里,又打開客廳茶柜的抽屜翻找火柴,煩躁得頭痛欲裂,只想吸一口煙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能思考接下來要怎么做。

    她滿心只顧著自己的事,不想唇齒間一空,原來是孟西洲把她咬著的香煙抽走了,捏在了手心里。同時另一只手將她伸進抽屜里東翻西找的手握住了撈出來,轉過半圈,便被擁進一個懷抱里。

    孟西洲抱著她,寬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后背,說:“我這個男朋友就在你眼跟前,你寧愿向香煙求一點慰藉,也不來找我。瑾瑜,難道我連一根煙也比不上嗎?”

    唯其是帶笑的語氣,不似責備,更像是帶著玩笑意味的幽怨訴苦;而那緊貼著她的胸膛又是堅實的、熱乎乎的,像一處極富溫情可以依靠的所在。

    白瑾瑜多久沒有體會過這一種依靠了,近乎忘記了這世上還有她可以依靠的人。當下鼻子發酸,忍不住滾落兩滴眼淚,沁到孟西洲肩膀處的西裝面料里。

    她自己倒嫌哭鼻子丟人,吸了兩下鼻子,又睜大了眼睛猛眨幾下,硬是將眼淚止住了。微微顫抖著嗓音問:“你聽到了,瑾琪說我愛控制別人,你呢?你也這么覺得嗎?”

    其實在她吸鼻子的時候,已經泄露了哭腔,但孟西洲只假裝不知道,慢悠悠地回答道:“她還太小了,因為自己的能力太有限,才會覺得處處受人掌控。我可不同,我這么大一個人,還沒有自己思考判斷的能力嗎?設若輕易就能受你的控制,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不過——”

    他拖著音調,把懷里的白瑾瑜更加抱緊了一點,“即便在感情上受你一點牽制,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白瑾瑜一下說不出話來,眼眶似乎又潮濕了,將臉埋在他胸口默默了良久,才悶悶地說了一句:“你不知道,那小東西闖了多大的禍!”那口氣雖有些咬牙切齒,比起剛才,已然冷靜不少了。

    孟西洲“嗯”了一聲,也不問是什么禍,只說:“管教小孩子,總是要操很多心,誰讓我們瑾瑜是個好姐姐。站在我的角度,為著我的女友是個好姐姐,她有什么需要,我都很愿意相幫!

    從胸口捧起她的臉,拇指熨過她微微泛紅的眼下肌膚,故意逗她開心似的道:“你不也說,你們老三是個感情充沛的‘藝術家嗎?你帶著一肚子火氣和她談話,她非但聽不進去,情緒上來了,更要用她充沛的感情來淹沒你了。到時候,問題沒有解決不說,你還未必能吵的贏她。”

    見白瑾瑜的嘴角總算彎了一彎,拇指食指微微用一點力,在她臉上輕捏了一下。

    白瑾瑜還從沒被人這樣擺弄過,不大習慣,撥開他的手輕哼了一聲,道:“我何必非要吵贏她?”

    對于她的好勝心,孟西洲看破不說破,又順了兩下她的后背,這才松開懷抱。在客廳中央的皮沙發上施施然地坐下,望著她道:“你們家里的事,我不便參與。不過我就坐在這里,要是談得不好,你下來,我們再商量辦法!

    語言真有一種無形的力量。

    白瑾瑜站在二樓白瑾琪的房門外,一想到馬上要和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妹妹談話,心里固然煩躁;可再想到孟西洲就守在樓下,自己有這一張后盾,不拘什么麻煩,總可以一道想法子解決,心里的急躁,也就平緩下來。

    伸手敲了敲房門。

    里頭的人似乎哼哼唧唧了一聲,隨后又沒了動靜。

    白瑾瑜等了幾秒鐘后,徑自把門扭開了?匆姲阻魃w了被子蜷坐在床上,一雙驚慌的眼睛飛快地閃躲開,又愧疚又委屈似的,咬著嘴唇默不吭聲。

    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好像自己張口就會罵她似的。

    白瑾瑜在心里哼了一聲,輕手輕腳關上門后,拿了把椅子遠遠地坐下了。平靜地發問道:“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是誰的?同學?”

    白瑾琪蜷著的身子抖了一抖,細聲細氣地“嗚”了一聲,又抽噎著吸起鼻子來,“不當心的”

    白瑾瑜無力到了極點,甚至有點想要發笑:“我看你膽大得很,這也能不當心嗎?”嘆了口氣,又問,“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和我說?我不比你母親更靠譜嗎?”

    孟西洲的話,她聽進去了,是以說話的口吻很淡也很慢,并不為發一頓脾氣,似乎只是心平氣和地想討一個答案。

    白瑾琪受這平和氣氛的影響,終于抬起頭來望了白瑾瑜一眼,眼睛一眨,睫毛便又沾上了淚珠,小貓似的嚶嚀道:“我不敢我、要是告訴你我犯了這樣大的錯,你會不會更瞧不上我呢?”

    第74章 第 74 章 “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瓔在蔣公館的客房里睡了一晚, 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第二天起來時還覺得混陶陶的。

    好在蔣牧城很周全,公館里的東西也都一應俱全, 連換洗的衣物, 都可以直接拿蔣牧城的姐姐擱在家里的新衣服穿。唯其蔣小姐是個摩登女子, 衣服大多是顏色鮮亮的洋裝, 傭人們翻找了好一陣, 才找出一身淺黃色帶大花邊領子的套裙。

    白瑾瓔換好了衣服坐下梳頭,心里卻慌亂地打著鼓。

    昨天半夜里她醉酒醒了,聽見蔣牧城說自己“太可憐”,后來怎么樣了呢?

    白瑾瓔記得自己并沒有松開手, 任憑蔣牧城將她的手握著, 甚至勾著手指, 也輕輕地回握住了他,小聲地說:“你才不可憐”她也不忍心讓他可憐啊。

    蔣牧城的眼底亮起幽光, 定定地望著她, 嘴角卻掛著一抹苦笑似的, 低聲道:“我不可憐嗎?我想求一樣事物, 卻怎么也求不到。”由他目光之所向看來,這樣東西是什么, 簡直不言而喻。

    白瑾瓔被他盯得臉頰滾燙, 也不知道是醉意, 還是羞意, 只好把半邊臉頰埋進枕頭里,悶悶地發聲道:“你怎么知道沒有求到呢?”

    她不敢看蔣牧城,故而只聽見頭頂傳來很輕的一聲笑,繼而床邊一陷, 是蔣牧城起身坐了過來。他伸手過來,手背貼了貼白瑾瓔的額頭臉頰,似乎是在探她臉上的溫度,問道:“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瓔很不好意思,又為他戲弄人似的明知故問感到很委屈似的,賭氣道:“求來干嘛呢,也沒有什么用”

    蔣牧城的手本來就探在她的臉頰邊,當下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噓”了一聲道:“胡說。什么沒用,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

    昏暗寂靜的夜里,誰都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加上蔣牧城的手松開她后,一直隔著被子在她背上輕拍著。醉意再添溫情,那就更催發出困倦了,這之后不多久,自己便迷糊著睡了過去。

    白瑾瓔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猛地站起身,在房間里踱起步來。來來回回好幾圈,搖曳不停的心才稍稍平定下來,鼓起勇氣下樓去了。

    餐桌旁,蔣牧城早已經坐定,看見人下來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才讓聽差把熱粥小菜端上來。望著白瑾瓔微笑道:“好漂亮!庇謫枺邦^疼嗎?等下吃完早飯,要不要去公園里散一散心?”

    白瑾瓔拿勺子攪著熱粥,搖了搖頭,靦腆道:“不疼,我想早點回家去,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況,我昨晚臨陣逃跑,夠沒有責任心了!

    蔣牧城便說:“那好,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吃吧!

    白瑾瓔向他微笑一下,這就是同意了。

    只是用飯到一半,蔣牧城又開口:“你的衣服,傭人已經拿去洗了,恐怕一時片刻也干不了。我的意思是,干脆就放在我這里,萬一你以后過來,也可以用得上!

    白瑾瓔心里一跳,險些被咽到一半的粥嗆著,訥訥地“哦”了兩聲,多余的一句也不敢說。

    蔣牧城抿著嘴唇,倒像有些不滿意似的,但也沒有咄咄逼人地追問。直到兩人安靜地用完了早飯,彼此站起來的時候,他才幾個大步搶到白瑾瓔的身邊,手掌虛握住她的胳膊道:“瑾瓔,為防萬一,我還是要確認一句。昨晚說的話,你還記得吧?”

    白瑾瓔即便沒有回頭,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為著這一句話,頓時又心跳如雷,兩頰飛紅?绅埵侨绱,還是轉過身,挽了一下他有力的小臂,抿著微笑說:“當然記得,你才是不要忘了!

    如果說直到剛才,蔣牧城的動作都是很克制的,在這句答復之后,便好像越過了一道界線,頃刻間變得不同了。他的神態整個柔和下來,手臂環過白瑾瓔的腰肢,一個鄭重的吻便落在了額頭上。

    蔣牧城抱著她叫了一聲“瑾瓔”,也不說什么事,沉沉地發著笑意,又念道:“瑾瓔。”

    白瑾瓔簡直覺得他有一些粘人,但是初初確定關系,這似乎又是可以理解的。脈脈地依偎了一會兒,想到家里白瑾琪的事還有待解決,又生出慚愧之情,催著蔣牧城送自己回家。

    想不到剛走出蔣牧城的洋樓,遠遠便看見一輛洋車由大門的方向開了進來。同時,一個聽差跑過來報告道:“先生,白小姐來了,說來接人哩!”

    那車開到近前停下,里頭的人拉開了側窗上掛的漏雪紗,果然露出白瑾瑜一張明媚的臉,想不到她是親自開了車過來的。

    再說白瑾瑜,一路開車過來的時候,心情是很舒朗的。

    她昨晚和白瑾琪深談了足有一個多鐘頭,才驚覺彼此之間,有許多相互誤解或蒙昧之處,譬如自己何時對白瑾琪瞧不上眼了?再看白瑾琪對她的看法在意至極,倒像是很崇拜自己的樣子。而后,又聽白瑾琪說,很怕讓自己和白瑾瓔的名聲受累,她頓時又感到動容欣慰,覺得這個小孩子,并不是不懂事的呀,心里有再大的氣,也都消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小事,既然瑾琪自己也不要,到正規的大醫院里拿掉就是。

    倒是害孟西洲在樓下等了許久,走的時候,都是午夜的鐘點了。

    不過今早出門前,他倒是又掛了個電話來,知道這邊已沒事了,便半開玩笑地討要“嘉獎”,道:“我雖然不敢自稱‘功臣,要一點獎勵,并不為過吧?我昨晚都沒有睡好,越想,越覺得自己在你眼里不大值錢!

    委委屈屈地玩了一個手段,讓白瑾瑜答應了“補償一二”,才互道了再見。

    白瑾瑜的心情固然舒暢,但在看見蔣牧城的手牢牢地牽著白瑾瓔時,盡管心里已料到了有此進展,到底覺得被這一幕扎到了眼睛。

    是以白瑾瓔一坐進副手座,她也不給這一對小鴛鴦再說上兩句的時間,便急匆匆地將汽車發動起來了。一轉頭,見白瑾瓔的目光看向車外,和蔣牧城很惜別的樣子,忍不住酸道:“別看了,他昨晚上沒有極力地湊過來,讓你看個夠嗎?”

    視線又落回到她身上,哼了一聲,“他還讓你換衣服了?”

    白瑾瓔屢屢被她說中羞窘之處,當下收回目光很規矩地坐好,辯解說:“是我自己換的”看到白瑾瑜臉上揶揄的神態,立刻窘得說不下去了。

    還是白瑾瑜先破功地大笑起來,道:“我不逗你了,還是先說老三的事吧。我今天不用司機,自己開了車來,就是想單獨告訴你,不讓別人聽到!

    白瑾瓔當下無暇他顧,愧疚道:“是,我昨天當了一回逃兵,把這一堆麻煩事都留給了你,是我的不對!

    白瑾瑜向她微笑一下,說:“你有什么事,一向喜歡憋在心里不說,要不是你昨天‘逃了這一下,我還不知道,你的精神也要被壓垮了。是以看你發泄出來,我心里反倒松一口氣!

    這話非但沒有責備的意思,相反全是安慰,又怕她心里的內疚作祟,故意夸張地嘆氣道:“唉,誰讓我是家里最大的姐姐,底下小的有什么事,我怎么能不管一下?等瑾琪的事完了,很快就輪到你了!

    白瑾瓔一雙滿含著動容的眼睛,簡直沒法從白瑾瑜身上移開,半晌才開口追問:“瑾琪的事怎么樣了呢?我看你心情不壞的樣子,結果總不會太差吧?”

    白瑾瑜沉吟了一下,道:“瑾琪的事,有好有壞,不過在我看來,壞的那一部分,完完全全是可以補救的!

    說罷,將白瑾琪古怪行跡的緣由,都簡略講了講,又說,“你就當我和她是吵架講和了,她懷孕的事,你裝不知道就好。別看她平時張牙舞爪的,心里承受的壓力,也是不小!

    白瑾瓔真想不到陳芳藻事件的背后,還藏了這樣一件大事!一面覺得白瑾琪實在是膽大胡來,什么都敢瞎嘗試;一面又感慨她重重思慮之下的不易,不知有多驚懼無措。

    只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追究對錯,就沒有意義,只能從好的方面去想罷。

    于是思忖著道:“我、我也不知說什么好好在發現得早,瑾琪也沒有真的糊涂到在那小診所做手術。唉,望她跌了這個跟頭,往后都能引以為戒,在感情這件事上謹慎一點!

    白瑾瑜聽著,很有趣味地瞥了她一眼,道:“謹慎一點?像你一樣的謹慎嗎?我看,你就是謹慎太過了,最好把瑾琪的膽子分給你一點,那就——”

    她本來只是隨口玩笑一句,覺得以白瑾瓔的年齡,也是時候淌一淌愛情之河了。但猛地想到在瑾瓔上車之前,蔣牧城把她的手牽得,牢得和什么也似,心里又是一沉:再謹慎有什么用?架不住精明的獵人就蹲守在邊上,尋一個間隙,到底把這塊肉剜走了!

    想到這里,心氣兒又不大順了。

    第75章 第 75 章 你屬羊他屬虎,你老和他……

    椿樟街轉眼就到, 白瑾瓔一走進家門,原本乖巧坐在沙發上等的白瑾琪便一路小跑過來,小獸似的往她懷里撲, 又可憐兮兮地喊了她一聲“姐姐”, 向她求和。

    白瑾瓔本來也不怪她, 毋寧說她自己還帶了點愧疚的心理, 順著她的背道:“既然說開了, 那就沒事了,有什么困難,咱們總能一道解決。”

    當務之急要解決的,就是自己肚子里的東西了。

    白瑾瑜昨晚已經向自己打了保票, 白瑾琪倒不是不相信她, 這個姐姐一向言出必行, 有她一句話,等于有了七成的底氣, 只是她自己還是個小孩呢, 就要去弄走肚子里的小孩, 哪兒有不怕的。

    白瑾琪靠在白瑾瓔的懷里, 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后進門的白瑾瑜,見她很沉著地含著微笑向自己點了點頭, 既有“我很守約定, 沒有把你懷孕的事告訴瑾瓔, 放心放心”的意思, 又像在說一切有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

    不啻于給她喂了一顆定心丸,心里總算安定一點。

    姐妹三個總算又和和氣氣地聚在一起, 虞媽激動得幾乎要拿出帕子來抹一抹眼淚了,當下迎出來道:“回來就好,都回來就好。今天早上都沒準備什么,尤其是大小姐,沒吃幾口就出門接人去了,折騰一個早上,哪兒有不餓的。不如中飯就早一點擺吧?”

    說著,已經讓吳媽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了桌。

    中午的菜色格外豐盛,尤其中間一鍋玉米排骨湯,是從早上就燉起來的。除了有表示慶祝的意思,也是白瑾瑜昨晚特意叮囑過她,要做些有營養的。

    虞媽倒沒有多想,只覺得很應該如此,看昨天她們昨晚吵成那樣,又是發急又是哭喊,眼淚不要錢似的拋。都說“十滴血生一滴汗,十滴汗生一滴淚”,哭是很傷精神的哩!

    白瑾瑜早上接人心切,現在真是餓了,也就不客氣,徑自在桌邊坐下。同時指了正中的位置對白瑾琪道:“你坐這兒!边@位子正對著一盤大蝦和鮮香的排骨湯,方便她多夾多吃。

    設若真要去醫院做打胎的手術,不把身體養好可不行,總之決不能像她前段時間那樣節食少吃。

    再看另一個妹妹。白瑾瓔早上呆在蔣公館,姓蔣的決計對她大獻殷勤,恐怕是吃得飽飽的才放她出來,便對白瑾瓔道:“現在離早飯時間不過多久,你大概還不餓,就陪著我們隨便吃一點吧!

    話是這樣說,心里卻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又想起一件以前的事來。

    那還是沒有解除婚約的時候,姓蔣的為著應付他母親,點卯似的,時不時要上她們家做客。在她這一邊呢,受了白齊盛一頓教訓后,只能露面接待,偏偏心里恨得牙癢癢,便帶上白瑾瓔一起,至少在人數上占據優勢。

    可想而知,那氣氛有多么冷多么壞。

    連白瑾瓔這個安安靜靜寫作業的人,都難免受到影響,在白瑾瑜沖著對面這個道貌岸然的人發出冷笑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抬頭往兩邊各瞅一眼,生怕他們在家里大吵起來。

    因為是在自己家,白瑾瑜很有主場意識,自顧自寫信或者看雜志,間或和旁邊的白瑾瓔閑聊幾句,徹底將蔣牧城晾在一邊。心里望他識趣一點,能自己走開。

    想不到幾次過后,倒給她看出一點端倪來——何以這姓蔣的能一言不發地坐一個鐘頭,可每每在瑾瓔說完話后,就要試圖去接話呢?何以瑾瓔的作業一寫完,他就很自發地伸手接過來,給她檢查呢?

    白瑾瑜心里存了疑問,有一回,故意在白瑾瓔寫作業的時候,把她一綹頭發繞在手里把玩。果然,蔣牧城的目光總是隱隱落在自己手上,眉頭也微微地擰著。

    白瑾瑜心里頓時明了:原來姓蔣的不是來膈應她,是來和她搶東西了!真是好大的膽子!

    她心里的火氣壓不住,手上難免失掉分寸,不當心把白瑾瓔扯疼了,悶悶地哼了一聲。白瑾瑜自己也是一驚,立刻松開手,又去給她按揉那一塊頭皮,搞得白瑾瓔很不好意思似的,理著頭發說:“沒關系!

    當事人自己都說沒關系了,卻有別人替她打抱不平。

    平時沉默是金的蔣牧城瞪了白瑾瑜一眼,冷著臉道:“你坐著就坐著,做什么亂動別人?”

    此刻,白瑾瑜再看他,儼然已經像是在看敵人了,冷笑道:“我家里的人,我想怎么動就怎么動,你倒是想也動不了呢!”

    這話一出口,對面人的臉色當即冷沉下去。白瑾瑜雖逞了口舌之快,但一想到姓蔣的狼子野心,非但不覺得痛快,一張臉也是陰沉沉的,竟不再戀戰,像不當心露富的人急于藏起財寶似的,匆匆忙帶著白瑾瓔上樓去了。

    就是從那一次開始,對蔣牧城抱起了防備的心思,可惜嚴防死守,還是沒能夠防住。

    可話又說回來——白瑾瑜悄悄望了一眼對面的白瑾瓔,心想,也許只有我一個人抱了反對的心思,這個漂漂亮亮的小人兒,未必不愿意呀。自己固然舍不得將她拱手讓人,可一味地擠兌那姓蔣的,有什么用呢?人家剛好可以利用這一點,狠狠賣一通可憐!

    她握了筷子,兀自糾結思忖著,另一邊白瑾琪放下了懸著的心,反倒活泛起來。

    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在白瑾瓔身上轉了兩圈,驚奇道:“咦,二姐姐,你這衣服是新買的嗎?沒見你穿過這樣帶大花樣的洋裝呢,真好看。”

    說到一半,猛然想到白瑾瓔昨晚是由蔣牧城接走照顧的,走的時候別說皮包手袋了,連外衣都沒有帶,今天又是白瑾瑜一早去接的人,那這衣服只能是——她像是領悟到了什么,抿著嘴偷笑起來,小聲問白瑾瓔道:“那你和蔣二哥,這就算在一起了?”

    不等白瑾瓔回答,先聽到白瑾瑜老大不滿意地哼了一聲。

    白瑾琪剛好伸筷子夾了一只頂大的蝦,還沒挨上碗里的米飯,就被這聲冷哼嚇了一跳,手上一個轉彎,就把蝦送去了白瑾瑜的碗里。

    白瑾瑜瞥了她一眼,見老三正討巧賣乖地沖自己眨眼,到底笑了一下,把蝦夾還給她,說:“你自己吃!背聊幌,還是對老二道:“瑾瓔,你真不再考慮一下嗎?你瞧,你屬羊他屬虎,你老和他待在一起,那不是羊入虎口嗎?”

    白瑾琪正津津有味地吮著蝦殼,隨口嘟囔道:“現在都不興看生肖了”在挨了白瑾瑜一記眼神后乖覺地閉上嘴。

    最后,還是白瑾瓔攪著碗里的湯小聲道:“是啊,現在也不興看生肖了呀。”這話是表示什么意思,白瑾瑜還能聽不懂嗎?何況她說的時候,臉上沁出一點羞澀的紅暈來,白瑾瑜更沒有話說了。

    白瑾琪在邊上察言觀色,覺得白瑾瑜對于二姐姐和蔣二哥戀愛的態度是有些氣咻咻的,怕觸她霉頭,是以一頓飯都不大敢開口說話。

    實則她心里倒是挺贊成——蔣二哥和自己這個二姐姐,一看就頂適合和知根知底的人談愛情,現在雖然差一點,可從前也算是門當戶對,多么般配!何況兩個人都排行老二,這也是一種緣分呀!

    就是蔣二哥從前大姐夫變成了未來的二姐夫,實在一種電影里才有的戲劇性。

    不過自己橫豎管他叫“姐夫”,也就是了。

    白瑾琪當然不敢把這個“戲劇性”分享給白瑾瑜,一吃完飯,就小尾巴似的蹭到她身邊,悄悄伸手比了自己的肚子,試探地問道:“我們什么時候去”

    白瑾瑜似乎早考慮好了,點一點頭道:“今天下午就帶你去醫院,不過你現在這樣子可不行,我得給你做一做偽裝!

    說著,把她拉去房間,換了一身白瑾瓔的素色長裙,把頭發盤在腦后梳了一個髻不說,又描了眉毛,往臉上撲了厚厚一層香粉。這一番倒騰,直把小姑娘的靈動掩蓋住八分,改作一副半青不熟的氣質。

    白瑾琪照了照鏡子,還怪不滿意哩,扯著寡淡的衣服嘟囔:“真難看,我活像老了十歲!

    白瑾瑜卻很滿意,和虞媽知會了一聲,便領著她出門了。

    汽車一路開去了就近的大醫院,在走進大門時,白瑾琪便又感到不自在了,那種做了錯事的心虛羞恥再次冒出頭來,仿佛周圍人無形的目光,又爬滿了脊背。

    她跟在白瑾瑜的身后,幾乎無暇去看各個科室的標牌,只管跟著眼前的人走。而白瑾瑜的步態是很從容的,脊梁挺直,仿佛在父親喪禮后也有那么一瞬間,自己從這纖秀挺拔的背影上,汲取到過巨大的力量。

    婦科診室終于到了,門口的看護士遞來一本冊子請她們做登記。

    白瑾琪不由得打一個寒噤,下意識把冰涼發僵的手背到了身后。想不到白瑾瑜根本也沒有看她,徑自拿起筆簽了自己的名字,對那看護士說:“我陪朋友來做一個檢查,這就進去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到底是年輕人,連懷孕這……

    診室里, 依舊是一位女大夫坐診。抬頭望了她二人一眼,見兩個都是青春美麗的女子,一時倒有些搞不清楚, 問了句:“是哪一位要做檢查?”

    白瑾瑜拍了拍白瑾琪的肩膀, 后者也就怯怯地走上前幾步, 說:“是我!笔种妇o張地纏在一起, 一張桃心的小臉低低地埋著。

    她雖然往年長了去打扮, 但到底年紀和閱歷擺在那里,眼睛里的稚氣是藏不住的。那女大夫在醫院里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興許在她身上覺察出這一種矛盾,略帶試探地問:“你小姐看著年紀不大, 這么早就決定要孩子了嗎?”

    白瑾琪被問得一懵, 還來不及做出反應, 白瑾瑜懊惱的聲音已先她一步發話了,“可不是太早了嗎!我這個朋友, 從前我就勸她不要心急, 不要結婚, 可她不聽我的呀。結果她先生待她很不好, 自己傷心也就算了,再拖一個孩子, 那不是造孽嗎?你看, 連今天懷孕做檢查, 她先生也不陪她來, 還要我這個朋友來陪!

    又做出惡狠狠的樣子,接著道:“告訴你吧,這個孩子,我是支持打掉的。不要覺得我這個當朋友的狠心, 我是為著你長長久久的一輩子著想呢。”

    說罷嘆一口氣,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甚至將頭撇向一邊,真對她這個“朋友”表示恨鐵不成鋼似的。

    白瑾琪起初聽著這套說辭,驚得都要找不著北了,但很快便領會過來——大姐姐是在和她演戲呢!現在她就不是“白瑾琪”,而是個結了婚被苛待,又不巧懷孕了的“好朋友”。

    也不知怎么的,白瑾琪的緊張立時便消去一半,似乎換了個身份,那份緊張羞愧也都不屬于自己了,甚至心想:大姐姐這是給我派了一個角色呢,我可得把她演好!

    一想這些天來自己頂著的壓力,一陣委屈勁兒上來,眼眶就半濕了,又強忍住心酸似的道:“別說了,我心里也后悔得很,可惜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藥的!

    倒是白瑾瑜被她說來就來的眼淚怔了一怔,呆呆地望了她一眼,連下一句要接什么話都忘了,只顧著想:這個小妮子說喜歡藝術喜歡演戲,倒真不是說假的。

    白瑾瑜雖沒有接住這一場戲,但好歹那女大夫已然受了些感動,寬慰了一句:“可不是,如今不負責任的男子太多了,結了婚也沒有做丈夫的樣子,實在可恨。好了,你小姐先躺下吧。”手上拿過一旁的登記冊,問:“你小姐叫白瑾瑜嗎?”

    白瑾瑜在邊上插話道:“不是她,是我。她是從外省來的首都,登記我的名字方便些,往后不拘她來檢查還是手術,我都陪著。如今的男子靠不住,我這個當朋友的要是再靠不住,那怎么行?”

    那女大夫聽了,倒是對她露了個微笑,說:“有你這樣的朋友,那就不錯。”說著,將聽脈器戴到耳朵里,拿了圓形的那一頭按在白瑾琪的肚子上聽,可聽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做聲,反而擰起了眉頭。

    白瑾琪一顆心給懸到了高空似的,就怕從那大夫嘴里說出什么噩耗來,抖著聲音問:“怎么了?不、不大好嗎?”

    那女大夫又換地方聽了幾下,這才摘了聽脈器道:“你小姐是不是弄錯了,我看你并沒有懷孕啊。”

    這句話非同小可,簡直要把這一樁大事故,這段時間以來的憋悶爭吵和眼淚,都定義為一場鬧劇了!不說白瑾琪,連白瑾瑜都愣在了當場。好一會兒,白瑾琪才恍惚著呢喃了一句:“怎么會?”

    那女大夫望了她一眼,說:“我是用儀器聽的,還能有錯嗎?你小姐就是沒有懷孕。”連神情也帶上了無奈好笑,似乎在說“到底是年輕人,做起事來稀里糊涂的,連懷孕這樣的大事也能弄錯”。

    還是白瑾瑜最先回過神來,激動地鼓了一下掌道:“太好了!這是老天保佑,你和孩子,誰也不用遭罪了!”

    隨后,在那女大夫的建議下,又帶著白瑾琪去看了看胃腸科,說不規律的飲食或是情緒緊張,也會導致癸水不來。要是節食久了再大魚大肉,難免就有惡心嘔吐的癥狀,胃也是要出毛病的。

    這之后,白瑾琪就跟被抽了魂的提線木偶似的,跟著白瑾瑜一連去了好幾個診室,醫生說了什么,全然沒聽進耳朵,只有一個聲音在腦子里遠遠近近地回響著:“你沒有懷孕,都是你自己嚇自己呢!

    這一顆忽上忽下懸了那么久的心啊,終于終于,這一次是徹底地落地了。

    白瑾琪魂不守舍地被提溜了一路,坐回到車上后,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場烏龍啊!這一場鬧劇啊!為著這個莫名其妙臆想出來的孩子,自己擔了多少害怕,咽了多少的眼淚,又看透了多少人心:鄭家樹沒有擔當,每每都回避自己的話題;陳芳藻沒有責任,再一次拋下自己轉身就走,最后還是只有——

    白瑾瑜坐在旁邊,拿這個哭得涕泗橫流的小妹妹沒有辦法。她當慣了運籌帷幄的角色,反而不太會溫柔那一套,哄也不知道怎么哄,只能生硬地安慰了一句:“哭什么,這不是件好事嗎?”

    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懷里一沉,原來是白瑾琪整個人撲到她懷里,干脆抱著她哭了。

    白瑾瑜一時僵在原地,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和白瑾琪,從來沒有像這樣擁抱過,毋寧說,她就不是可以輕易和別人擁抱的性格;叵胨齻儚那暗娜兆樱环䴕膺^吵鬧過也針鋒相對過,實實在在的,沒有一刻像此刻這樣彼此貼近過。

    白瑾琪從前總說她更親近白瑾瓔,老是想把自己排擠出去。白瑾瑜捫心自問,這話其實沒錯,白瑾琪總歸有一個陳芳藻,姐姐再親近,還能比得過親媽嗎?

    但現在她卻真實地感受到,自己有著兩個妹妹,手心與手背,哪個都重要。

    在白瑾琪嚎哭一陣后,終于略顯笨拙地抬起手,拍著這個小妹妹單薄的肩背道:“好了,沒事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白瑾琪這一哭,好比用眼淚把所有郁結的壞情緒都沖走了一般,第二天除了眼睛有點腫,整個人可謂精神煥發。此前對學校的恐懼情緒,也盡數沒有了,雄赳赳氣昂昂地踏進了校門。

    但饒是她神經大條,還是覺察到周圍的氣氛不大對勁,似乎總有人在背后窺視指點她,隨后又掩著嘴竊竊私語。在教室里是這樣,到了戲劇社排練的時候,又是如此。

    這件事要是放在兩天前,白瑾琪一準心虛到崩潰的,可她如今正是甩開了最重的包袱,格外的坦蕩磊落。當下在兩個女學生說小話的時候,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到底在說我什么?有什么意見,不如當了面大聲提出來!

    那兩個女學生想不到她如此直白大膽,一時倒愣了,雙雙憋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白瑾琪便不大高興,擰著眉頭道:“既然自己也知道是說不出口的話,那就不要說了,我瞧著也鬧心!

    那女學生被白瑾琪撅了這一句,格外不服氣似的,漲紅了臉,很硬氣地回嘴道:“我、我是說不出口呀,橫豎我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為著她們說話的聲音并不小,周圍排練的學生大都停下了手上的事,要么伸長了脖子遠遠地觀望著,要么干脆靠攏了圍過來,個個臉上帶著看熱鬧的神態,想必對于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的。

    白瑾琪最厭煩受制于人了,誰要想控制她,即便是白瑾瑜她也敢對著干。干脆撇開那兩個女學生不管,轉而向周圍的眾人一攤手,道:“哪一位能來給我解惑呢?”

    人群里安靜了片刻,隨即又騷亂片刻,終于有一個畢業班的女學生,端了很威儀的架子道:“白同學,有傳聞說你懷孕了。最近這段時間你情緒低落,又被人瞧見過在廁所嘔吐,都是因為懷孕的緣故,這是不是真的呢?”

    大概是有了這個發言的領頭羊,人群里頃刻間冒出許多附和的聲音。

    有的說:“這年頭固然有人結婚很早,可就我所知,白同學還沒有結婚吧?”又有人說:“這么多表征都對上了,我看八成是真的。這事兒多么不光彩,她倒好,還上趕著去問呢!”

    一時間,拿什么眼色看白瑾琪的都有,連帶著那兩個女學生都覺得自己占理,將腰桿子挺直了一些。

    戲劇社的正副兩位社長,就是在那領頭羊說話的時候走進禮堂的,等進到了人群的中心,那漫天或批判或諷刺的言辭,已如洪水一般淹沒過來。胡小夢高舉了手叫停道:“都安靜!都安靜!吵什么吵?把這里當做茶社嗎?還要不要排練了!”

    與她不同的是,鄭家樹呆立在白瑾琪幾步開外的地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到此前白瑾琪也隱晦地向他提起過“懷孕”,心里又是震驚又是訝異,混雜著許多其他的情緒一股腦地沖向他。一時之間,一雙眼睛,只管癡癡地盯著白瑾琪不放。

    可惜白瑾琪并沒有看他,她看的是藏身在人群里的程巧書,由她臉上那一種得逞又得意的表情,也可以知道這一場流言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無疑了。

    第77章 第 77 章 兩手清脆地一拍又分開,……

    仔細想想, 程巧書會知道也不無可能。盡管她和鄭家樹的戀愛是私下進行的,但架不住程巧書把她當做眼中釘,時時刻刻地盯著她, 難免有被她發現疏漏的時候。

    壞就壞在, 她自認為放出了最致命的一條謠言, 想不到是假的。

    白瑾琪一點兒不怕她, 甚至沒有做出憤怒委屈的樣子, 而是在心里回想白瑾瑜對付白齊昌時的姿態,模仿那一種凜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冷哼了一聲澄清道:“光憑這一點就造我的謠嗎?告訴你們吧,我是為著新劇目的角色去節食, 把胃給搞壞了。前陣子剛去看過腸胃科的醫生, 他寫的病歷和單據, 我都還留著呢!”

    她這話說得很冷硬,加之神情里還帶著嘲笑輕蔑之色, 戲劇社眾人頓時嘩然, 窸窸窣窣地竊竊議論, 沒一個敢正面答復她。

    白瑾琪黑亮的眼珠在人群里轉了一圈, 最終落到那畢業班的女同學身上,很強勢地問:“你的問題, 我回答你了, 現在輪到我來問。你說我懷孕了, 這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那高年級女學生的臉色變了又變, 到底露出一點難堪,說:“總歸是我聽別人說的,私下里議論的人并不少呀,你要問我的罪嗎?”

    白瑾琪冷笑了一聲, 目光銳利地盯牢了她,道:“問你的罪,那不至于,你就說從誰那里聽來的就是了。你們平時捕風捉影,愛嚼別人的舌根子就算了,可這一次的造謠太大太嚴重了,簡直就是誹謗污蔑!真當我不會發火嗎!”

    說到這里,臉色當即板下來,手里卷著的臺詞本子也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大聲道:“謠言總歸有出處,我就一個一個地往下摸,非把這始作俑者揪出來不可!”

    一句話擲地有聲,若說剛才還有人竊竊私語,現在真是安靜一片,小禮堂里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大氣也不敢出。

    早在白瑾琪聲明搞壞了胃的時候,程巧書就在心里暗道不好,自己的計劃,恐怕要宣告失敗了。同時又驚疑不信,白瑾琪和鄭家樹的對話,自己可是偷聽到了,怎么可能不是懷孕呢?!

    等到白瑾琪說要追查的時候,程巧書才是真慌了。

    她此前已經放出過一次白瑾琪與鄭家樹戀愛的謠言,可惜沒能掀起什么風浪,這一次又陰差陽錯地造謠太過,要是不巧真被揪出來,兩罪并罰,自己的臉面和聲譽,也不必要了!得趕緊有個人,將話題岔開才好!

    只是要她自己做這只出頭鳥,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程巧書暗地里向旁邊的錢瑞芝使眼色,可惜后者自己也是噤若寒蟬,有意避開了不接。她心里又氣又急,伸手在錢瑞芝胳膊上重重地擰了一下,后者疼得幾乎要跳起來,在這脅迫之下,只好戰戰兢兢地充當她的喉舌。

    硬著脖子道:“即便懷孕的傳聞是假的,你和鄭學長戀愛的事,總不能也是假的吧?我看見你們你們舉止很親密呢!甭曇粼秸f越輕,多少透露出心虛的意味。

    這一下,眾人的目光不光看向白瑾琪,也同樣看向站在她旁邊的鄭家樹了。

    鄭家樹的心情從剛才起便激蕩不已,他承認,若真要追溯到最初,自己對白瑾琪的感情是不大認真的,那是他錯了!此前白瑾琪的假設論嚇著了他,以至于這段時間他都刻意疏遠,想必這也很傷瑾琪的心,這又是他的錯!如今自己心愛的女孩受人非議,難道自己還不能拿出一點擔當嗎?

    他心里忽而又涌上一股熱烈的豪情:為著受到多一點人的追捧,難道自己有了愛人也不能承認嗎?沒有這樣的道理。

    鄭家樹被這念頭鼓動著,對于白瑾琪的愛慕,也一下一下地叩擊著心門,剛要開口回應,想不到白瑾琪快他一步,一開口,又是一聲冷哼。

    “舉止親密?怎么樣算舉止親密?鄭社長和這一劇目的女主人公,舉止也很親密哩!表演里說的‘入戲,你不曉得嗎?照你這樣說,咱們社長豈不成了見誰都愛的混賬?都是胡扯!”

    這是什么意思?和他親密是‘入戲,所以現在是要‘出戲了嗎?鄭家樹簡直要被她話里的冷漠刺傷了。

    只是還不等他表露出來,又聽另一個同學道:“指不定真是假的,我聽我們班的姚雯說,她帶著她朋友去問過白同學的,人家當時就否認了。還說家里人都反對藝術表演,要是再找一個演戲劇的男友,家里人能同意嗎?”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對對對,我好像也聽說過,白同學還很傷心哩,擔心自己的藝術之路要受到阻攔,姚雯說還安慰了她幾句!

    當下議論聲又起,一邊倒地幫白瑾琪說話,仔細聽來,竟沒一個相信白瑾琪會和鄭家樹談愛情的。至此,輿論的風向已然徹底顛倒了個個兒!

    只是對于鄭家樹而言,這些議論聲不亞于是從四面八方潑來的一盆盆涼水,將他一顆火熱的心澆得濕透。他對于白瑾琪曾經說過這樣的話,簡直有些不可置信,可一想到自己也曾否認過兩人的關系,有什么立場指責她呢?心里又沒過懊惱悲涼。

    他下意識握住白瑾琪的手臂,目光執拗地追著人不放,“瑾琪”兩個字剛喊出一個“瑾”,就被嬌俏的少女狠瞪了一眼,只好改口道:“白同學,我們談一談。”

    白瑾琪伸著手指指了他的手,正色道:“快放開,拉拉扯扯像什么樣子,還以為現在是在演戲嗎?等一下,又要被人說是‘舉止親密了!

    鄭家樹咬著牙,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放手。

    白瑾琪這才滿意了一點,說:“我是該和你談一談,關于謠言中傷我的事,社里總要給我一個說法。不然,我也沒心情排練了!”說罷,把手上的臺詞一丟,挺著胸膛先行走出了小禮堂。

    鄭家樹追在她身后,好幾次想要伸手拉人,都受到了白瑾琪的眼神警告。直到兩人走進一間空教室,確定沒有第三者的耳目了,他才終于忍不住地將白瑾琪抱到懷里,半愧疚半委屈道:“瑾琪,你是存心說那些話氣我的嗎?我知道我做錯了!

    白瑾琪已然決定要和他拗斷了,當然不會費心哄他,直接掙脫了懷抱,道:“你當然做錯了,我看你對感情也不大用心的樣子,干脆我們好聚好散。”兩手清脆地一拍又分開,好一個“一拍兩散”。

    鄭家樹不可置信地望了她,那一張俊臉配上這副神情,直如被雨淋濕的犬科動物,叫屈說:“什么叫好聚好散?我們都已經、已經——你不用對我負責任嗎?”

    白瑾琪一臉荒唐地看著他,“哈哈”干笑了兩聲道:“我沒有聽錯吧?我還沒有向你問責,你倒要叫我負責任了!多么可笑!”

    鄭家樹搶道:“我愿意負責任!你說我不夠用心,放在從前,這話很對,我認!可我現在待你的心意,是千真萬確的呀!要怎么讓你相信呢?不如就約了雙方的長輩出來,談一談婚事吧!”

    他從前一貫是從容又風度翩翩的樣子,鮮少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刻,難得激動一回,說出的話差點把白瑾琪嚇死。

    趕緊駁回道:“說什么婚事!年紀輕輕就走進這座墳墓里,我發瘋嗎?你也不要標榜自己的心意,不拘你現在感情多深,那也遲了!”

    鄭家樹看她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真是毫無辦法,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又要試圖牽她的手,一面道:“哪里遲了?感情的事,只有論真切,沒有論早晚。何況我們兩個,誰也沒有喜歡上別人,那就不算遲!

    白瑾琪躲著他,干脆把手背到了背后,強硬道:“怎么不論早晚?譬如一個母親拋下了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長大了出息了,又跑回來懺悔,說媽媽愛你,從沒有一天不惦記你,這是什么用意?這不是笑話嗎?遲來的感情,可不是比草還賤?”

    鄭家樹一點也說不過她,到最后,竟生出一絲惱意,也不知是對白瑾琪的無情,還是對自己的無力。破罐子破摔般道:“你說我沒有用心,那么你呢?設若你家里人果真堅決反對,那你同我戀愛,不就是在玩弄我嗎?還是你所說的反對,根本也是個謊話呢?”

    白瑾琪當然只是想玩愛情的游戲,并不用心,可是反過來想:好在自己不用心!設若自己果真癡心一片,那才是虧大了!

    是以心里一點“玩弄別人”的愧疚也無,又把皮球踢了回去,道:“你那時候既不顧念我,也不站在我這邊,我不這樣說,等著被你那群愛慕者欺負死嗎?我們女子凡事以保護自己為優先,哪里做錯了?如今你拿這點來指責我,我更要看不起你了!”

    鄭家樹本來也是孤注一擲,想使一個激將法,想不到反而弄巧成拙,聽到白瑾琪說“看不起他”時,臉色煞白一片,當下抿直了嘴唇,再不說話了。

    白瑾琪等了幾秒,對面都不再發起進攻,料想是被自己說服了,這才乘勝追擊道:“咱們之間的事,不必再去提,但這一次造謠中傷的事,你預備怎么辦呢?”

    她冷哼了一聲,“你今天也都聽到了,戲劇社那群人,把我議論得多么不堪,你們這些戲劇社的領袖,當真一點不知道嗎?沒有加以制止,于公,你這個社長就有管理不力的責任;于私,呵,你更脫不掉干系了!”

    鄭家樹垂著眸子望了她,那幽深的眼睛里似乎藏了許許多多的情緒,半晌才泄氣一般,開口道:“那你要我怎么樣呢?我都照做;蛘呶蚁蛩腥诵嘉业倪^錯,而你是我的——”

    白瑾琪趕緊打斷他:“你又來了!咱們兩個當然是分手!不然我今天說過的話,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我的要求也簡單——我要你代表戲劇社公開表示道歉,你不是說你之前做錯了嗎?那就拿出一點補償的誠意來呀!

    白瑾琪的訴求多么明確,簡直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鄭家樹垂在兩側的手攥得死緊,終于終于,說了一句“好”。

    只是那神情是很落寞的,和舞臺上意氣風發的他,生活里風度翩翩的他,和從前任何一個時刻的他,都不一樣。

    第78章 第 78 章 你的蔣二哥和你說了那么……

    這一次, 光鮮體面的勝利女神依然站在白瑾琪這邊。

    第二天戲劇社的排練開始前,鄭家樹便當眾宣讀了對于白瑾琪的致歉書,大致是他作為社長, 對社團內的荒謬輿論疏于管理, 而他本人, 對于自己和白的緋聞也沒有及時澄清, 特此對白瑾琪同學表示歉意云云。

    他那時的神態是很灰敗的, 還摻雜了許多失意,當然,他的追隨者們大可以將其解讀為愧疚,繼續視他作一尊有責任心的偶像。

    與鄭家樹相對的, 白瑾琪則是格外的精神煥發, 在鄭家樹宣讀致歉書時她正坐在臺下, 聽完了,還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表示接受, 評價道:“這才像話。其實, 社員們多少把社團看做一個大家庭, 這個大家庭, 總算還沒有讓它的社員太失望!

    說罷,自顧自拍了拍裙擺站起來, 跑去一邊背誦臺詞了。

    回家后, 那十足的得意勁兒才透出來, 在白瑾瓔的床上打了個滾, 仰著頭道:“二姐姐,你聽我的,你就揪著一件他們誤會你的錯處不放,把十分的道理講成十二分, 橫豎他們就是個‘錯’,還能不投降嗎?”

    白瑾瓔看她又是生龍活虎的樣子,心里的高興甚至快壓過自己那些煩心事了,微笑道:“我太不會吵架了,看來,在為自己爭取利益這一點上,我還要向你學習呢!

    白瑾琪受了一個女學究要向她學習的恭維,竟然羞澀起來,“啊呀”一聲在床上坐起來,捂著臉道:“我這些算什么”

    亮晶晶的眼睛向白瑾瓔一望,湊過去依偎在她肩上撒嬌,“要是可以,真想把大姐姐身上的狠心分你兩分,再把我的狡辯和好斗分你——分你一半!這樣就誰也欺負不了你了。”

    剛說完,就聽一道調侃的聲音響起道,“你也知道你那是狡辯呀?”原來是白瑾瑜也上樓來了,正抱了手臂,倚在打開著的房門邊上打趣。

    白瑾瓔向她微微地一笑,轉頭又摸了摸白瑾琪的頭發,問:“你最近見著隔壁的余先生沒有呢?人家上回大半夜的送你回家,很值得去道聲謝呢。”想了想又說,“不光是你,我也應該去謝謝人家!

    想不到白瑾瑜接話道:“不要緊,我已經替你謝過了。我今天回來時剛好碰上他,便請他吃了頓飯,還順路載了他一程。他最近很忙碌哩,為著那天把一個衛生所里的女孩及時送去了醫院的緣故,他們同組的人都被授了一面錦旗,眼下,余先生很有受到上峰賞識的意思!

    白瑾琪從白瑾瓔的肩上抬起頭,問:“那女孩兒沒事嗎?”

    白瑾瑜微笑一下,說:“據余佰說的,還好送去得早,人沒有事。并且那女孩還愿意受他們的采訪,不過在報紙上登出時,肯定是會隱去姓名的。”

    看白瑾琪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也不去戳穿她,只是把人從床上拎下來,道:“行了,快回房間看書去,再不愛念書,期末測試子總要考一個及格吧?我和你二姐姐有事要談呢。”

    把那個小的送走了,白瑾瑜關上房門,這才施施然坐到化妝凳上,問白瑾瓔道:“明天你就上班了,學校里那場斗爭,無論如何也要去面對。我就是想問問你,老師這一份職業,你究竟喜不喜歡呢?”

    叫人意外的是,白瑾瓔倒沒有露出糾結苦惱的神態,而是很淡然地道:“這件事,蔣二哥也和我談過。在我自己,當然也喜歡教人知識,可是仔細想一想,教的是誰,多一點少一點,我是沒有所謂的。學校這地方,我總以為很神圣純凈,可是真去教了書才發現,不是所有學校都這樣。至少我所在的學校,不拘學生還是老師,明里暗里就有許多糾紛,我實在應付不來。”

    白瑾瓔抿了個微笑,又說:“蔣二哥說,我這樣的性格比起挑工作,更要緊的是挑工作的環境。要是環境不好,個個想著挑刺嫉妒,可我又做不來挑刺嫉妒的事,那是很受壓抑的,我自己的本領和價值,反倒不能發揮出來!

    白瑾瑜聽著她左一個“蔣二哥”右一個“蔣二哥”,只覺得胃里一抽一抽的膈應,即便他蔣牧城說得很對,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心里也很不爽快。

    她默默翻一個白眼,這才擺出很親和的笑臉問:“那末你是想好了,要把學校的職務辭掉嗎?這我是贊同的。你可以在家專心譯注,然后去應聘外交部門的職務,不說那里都是受過很高教育的文人,思想品格有多么高明,至少不會有莫名其妙的‘家長,不分青紅皂白地跑來投訴你呀!

    白瑾瓔被逗笑了一下,很快又面露為難道:“只是想好歸想好,我要怎么和秦校長開口請辭呢?她平時很關照我,我倒先甩手不干了。”

    白瑾瑜嘆一口氣,無奈地笑道:“我看剛才老三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就該把我的狠心分你兩分,你為別人考慮的,也太多了。你們那女校長,大概人不壞,可她再好,做事也是從整個學校的利益出發,譬如上回,她不還是讓你把教案分享給那姓繆的看嗎?就因為她說了一句‘委屈你了,你就受感動了嗎?你就是對誰都太好心了!

    伸了手指沖她一點,揶揄道:“你的蔣二哥和你說了那么多,有沒有說過,你真好騙呢?”

    白瑾瓔真像給她隔空戳到了要害一般,瞪圓了眼睛,一下羞澀一下又沮喪,最后干脆閉上嘴不說話了。好半晌才悶悶地問:“那我要怎么說呢?”

    白瑾瑜愉快道:“這個簡單。”扭頭在白瑾瓔的梳妝臺上巡視一圈,開了個圓形的小首飾盒,拿了白瑾瓔母親從前戴過的一枚鉆戒捏在手上,回頭道:“來,手給我!

    拉了白瑾瓔遞過來的左手,把那枚鉆戒往她中指上一套,說:“我告訴你,你就這樣——”

    第二天,還是期中測試匯報的那間會議室,一眾教師齊齊落座。

    程佩生坐在秦校長的右手邊,正是白瑾瓔斜前方的位置。他本想在會議開始前向白瑾瓔露一個微笑,示意請她安心,只是視線望過去,對方總也是垂眸端坐,自己一番安慰她的心思,也就無處可以寄托了。

    秦校長也終于從天津趕了回來,看了這一次月度小考的成績,心情倒是很好。會議一開始便著重表揚了白瑾瓔,道:“六班這次實在是一鳴驚人,洋文測試的平均成績,竟然把三班都超過了!有這樣進步的勢頭,不怕期末拿不出一份喜報!”

    沖白瑾瓔很和氣地笑道:“白老師,你實在功不可沒,我也不知怎樣夸你好!

    白瑾瓔便也回了一個微笑,謙虛道:“不光是我的功勞,六班的學生,最近學習的勁頭很足,等開完了會,我也要回去夸夸他們!庇终f,“至于我自己,就是盡我的努力去教,對于學生和家長,也算不辜負了!

    她在“家長”一詞上咬了一點重音,秦校長因為一早聽程佩生匯報了校內流言和家長投訴事件的經過,知道白瑾瓔嘴上不說,心里恐怕還是有些不舒坦,是需要自己去安撫的。

    但別的老師卻不清楚內情,尤其是吳老師很愛參與鼓勵和表彰,笑嘻嘻道:“后進班超過先進班,這是從沒有過的事。了不起,了不起,不如我們給白老師鼓個掌吧?”帶頭鼓起掌來。

    在一片掌聲里,只有繆昌平帶著一點嘲諷的神情,嗤笑了一聲。那意思像是在說:不是說把教案原樣分享給我了嗎?竟然還趕超我這么多,不要是藏私了吧?

    他抽空偷覷了一眼秦校長的臉色,以便判斷自己要不要質問一下,不料正撞上對方明顯帶了警告的目光,心里一抖,也就把發難的心思歇下了。

    偏偏這個時候,白瑾瓔抬手翻了一頁筆記,繆昌平的眼睛多么尖,一下就看到了她手指上戴著的鉆石戒指,從前這白老師手上,可沒有這樣東西哩!

    繆昌平本來就一心想給白瑾瓔難堪,當下拔高了聲音,揶揄道:“啊呀!白老師怎么戴上戒指了?不要是——”他將視線轉向程佩生,故意擠眉弄眼道,“恭喜恭喜,你和程□□的動作,也太快了!

    反觀程佩生的面色,在看見白瑾瓔手上的戒指后,一下就灰敗了,又有一種結局果真如此的自嘲。

    他表現得越是失意,繆昌平就越是得意,看著程佩生沉下的嘴角,故作驚訝道:“咦?原來不是程□□嗎?”隨后又一拍自己的腦門,恍然道,“哦,對,那一定是開了林肯汽車接送你上下班的小開了。白老師,恭喜你啊,就是不要像之前的陳老師那樣,找著了金龜婿就扭頭辭職不干了!

    繆昌平這一通話說完,會議室里早已經是鴉雀無聲。

    在座的老師,多少知道他和白瑾瓔之間不大愉快,只是白瑾瓔脾氣好不計較,彼此也沒有吵到明面上,也就裝裝糊涂,維持表面的和平。想不到繆昌平這次竟然狗急跳墻,當了校長的面直接叫起板來,一時間都震驚非常。

    還有白瑾瓔和程佩生之間的緋聞,還沒等到秦校長過問,也一股腦的,統統被他扯開了攤在臺面上。

    第79章 第 79 章 “瑾瓔,怎么我就是未婚……

    白瑾瓔聽著繆昌平一番含沙射影的話, 幾乎要氣得發抖,她甚至覺得不可思議,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無恥之人。

    只是想到昨晚上白瑾瑜教過自己的說辭, 到底把那一陣憤怒又委屈的情緒控制下去, 穩了穩聲音道:“你看到的那輛林肯汽車, 是我未婚夫的, 本來我們就是很穩定的感情!

    說到未婚夫時, 也不知是因為撒了一個小謊還是想到了蔣牧城的緣故,臉上不免透出一點羞赧之色,但很快又轉為懨懨,“至于你說到程□□想不到學校里出了這樣子虛烏有的謠傳, 我自己難過不算, 我未婚夫也很生氣, 說‘累死累活,反倒還受侮辱。按他的意思, 是堅決反對讓我在三中繼續教書的。”

    說到這里, 秦校長第一個擰起了眉頭。

    她對外表示出了一點焦急的神態, 那么心里的急切, 想必已到達了十分,當下嚴厲聲明道:“這一件事, 我已經聽程□□匯報過了, 簡直是荒謬!我向你保證, 一定嚴查嚴懲, 看看這謠言是從誰那兒傳出來的,不拘老師還是學生,我絕不會姑息!”

    秦校長吁出一口濁氣,轉而又對白瑾瓔安撫道:“白老師, 你的工作做得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誰也不能說你一句不好。但辭職的事,實在值得再好好想想。”

    其實不光是秦校長,除繆昌平以外的其余老師,也大多不希望白瑾瓔請辭。

    這道理是明擺著的,誰都看得出白瑾瓔是真有學識和本領,但凡有她在,期末考學的成績勢必可以再往上提一提,首都第三中學有了名氣,自己這個老師不也跟著水漲船高嗎?

    現在好了,為了這要命的緋聞,白老師要辭職了!

    想想人家未婚夫是開豪車的,可見經濟上十分的寬裕,完全是可以毫無顧慮,說走人就走人的呀!

    可設若她在這節骨眼上走了,不說能不能馬上聘到另一個洋文老師,就是期末考學的分數,那就決計不可能上升,自己那水漲船高的美夢,不也跟著打了水漂嗎?

    是以,當下就有幾個老師附和著秦校長安撫起來,有的說“如今新時代的女性都講獨立,有一份工作傍身,總不是壞事呀”;也有的半開玩笑說,“白老師和未婚夫關系好,可也不要什么都聽他的,不得把人慣得蹬鼻子上臉呀?”

    還剩下一半老師,雖然嘴上不說,心里也清楚這一次的緋聞事件,多半有繆昌平這個攪事精從中作梗,于是紛紛拿或鄙夷或厭惡的目光,將他瞪著。

    白瑾瓔雖然確實想要請辭,但也不愿把場面鬧得太僵,笑一笑道:“這件事,當然還要和家里人再商量,即便我要請辭,也不能選在這個臨近考試的節骨眼上,丟下這么大個攤子,給誰去接呢?我手上這一屆畢業班,總要教完,做一個善始善終!

    有她這句話,當即所有人的面色都舒緩下來,尤其秦校長,終于露出一點笑容道:“好吧,白老師,會議結束后你來找我,我們再談一談吧。”

    微微一點頭后,重新扭過頭來面向正中,宣布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為著教育部有新的人事調動,程□□從下個月起就要轉調去別的學校了。他在我們學校的任期雖然短,工作卻做得很好,我們同樣鼓掌以表示感謝吧!

    眾人紛紛鼓掌。

    只是在掌聲的同時,多少有幾個人露出狐疑猜測的神情,覺得程□□的調動,莫不是也和這次的緋聞事件有關?

    答案當然是有關。

    程佩生思忖再三,最終是自己向教育部遞了調動申請,以為這種自我犧牲的做法,可以破解當下的困局,也能讓白瑾瓔不至于日日尷尬。想不到自己退一步,白瑾瓔同樣退開一步,到底這一份“好心”,也沒有讓她實質地獲益,終歸又是錯開了。

    其實也無所謂錯開不錯開,從頭到尾,人家對我就無意呀。

    仔細想想,那么多次對話,她對我的拒絕,還不夠明顯嗎?對于心愛的女子,我固然可以表示出追求,但設若對方已經回絕,我再窮追不放,那不是無賴無恥嗎?這又何必。不要臨了了,連個好印象也不留吧。

    程佩生最后向白瑾瓔望了一眼,后者輕輕地拍著手,正側過身聽旁邊的女老師講話,仍然沒有往這里看。他擒著一抹苦笑,到底將凝望的目光,收回了。

    一場會議下來,心情最為跌宕起伏的,大概還得屬繆昌平。他雖中途得意一時,但在秦校長正色說要“嚴查嚴辦”時,他心里便已然打起鼓來,更不必說同座的幾個老師瞪他的時候,外頭這么冷的天,他都心虛心慌得渾身冒汗。

    自己散布謠言的事,恐怕是藏不住了,到那時候這秦校長不要真把他開了吧?

    繆昌平不禁打一個冷顫,當即又安慰自己道:不能夠,不能夠,自己好歹在首都三中任教多年了,教學的水平大概比不上姓白的,可也絕對不差呀,何至于就讓我走?別看那姓白的現在話說得漂亮,有那好的條件,估計就是要辭職去當闊太太的。倒時候她走了,再把我辭退,好哇!一鏟子推平了再重新找老師嗎?當校長的,總不能這點大局觀都沒有。

    想到這里,懸著的心似乎放下了一點,咧著嘴角做一個笑臉,又大搖大擺地回辦公室去了。

    校長辦公室里,秦女士請白瑾瓔坐下,自己也嘆著氣坐下了,苦笑道:“白老師,你說期末考學前不會辭職,實在是你一番好意,讓我不至于措手不及。不過我也看出來了,你能想到這一步,可見是去意已決。你就實話告訴我,是有其他學校來挖角你嗎?”

    白瑾瓔一愣,搖頭道:“沒有的事。不瞞您說,我來三中教書,本來也是過渡期里找點事做。”

    秦校長眉梢微動,問:“這么說,你辭職后,沒有跳去別的學校的打算咯?”

    不怪她如此在意這件事,學校之間是論分數和教學質量評高低的,自己一個好老師跳槽走了,憑白為其他學校添了助力,換誰都會覺得懊惱。

    倒是白瑾瓔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沒有,沒有。我的志向,其實更想去外交部門做議員,家里人也都很支持!

    那就是沒有利益沖突了。秦校長看著她,立刻又感到一萬分的滿意,微笑著點了點頭:“憑你的才學,去哪里都會有所建樹的。好,好,看來外交部門很快就要再添一位人才了!

    談話的氛圍放松下來,秦校長想,既然知道了不能將人留住,那就不妨多問一句了,開口道:“白老師,就當我隨口一問好了,你提出辭職,是為了避嫌疑嗎?我看程老師的調令來的也太巧,恐怕也是為了避嫌的緣故,按說他走了,你留下也是無礙的。”

    白瑾瓔扯了扯嘴角嘆氣道:“說一點不為避嫌,那不能夠。我和程老師本來什么事也沒有,奈何多嘴多舌的人總愛亂傳閑話,搞得我要走,程老師也要調回教育部去了。”心念電轉之間,又加了一句,“這種編排年輕老師的風氣要是不撲滅,我很擔心,哪里還有好老師愿意留下來?”

    秦校長本來只是隨意地聽著,當下神色一凜,露出一點深思的表情來,半晌才說:“是,這話很對。不破不立,為學校的長久計,這個風氣決不能起頭!

    這一個決定,注定要讓繆昌平的一番自我安慰走向破滅了,只是當時當刻,他本人還被蒙在鼓里哩!

    白瑾瓔因為澄清了原委,又甩脫了流言的包袱,回到辦公室時已是一身輕松,又因為猝不及防公布了自己有一個“未婚夫”的緣故,引得不少同事半調侃地來和她道恭喜。

    偏偏這一天蔣牧城又來接她,他那輛林肯汽車一停到學校門口,當即就有老師認了出來——這不是白老師那個未婚夫么!

    頓時這個笑嘻嘻地說:“白老師,家里的未婚夫來接人哩!”另一個又說:“快走吧,快走吧,不要讓人家久等了!”

    白瑾瓔被揶揄得臉頰泛紅,好在他們說話的地方離校門還有段距離,蔣牧城總不至于聽到,不然,自己胡亂給他安一個“未婚夫”的頭銜,真可以羞得找條地縫鉆下去。

    只是她想不到,在蔣牧城那一頭,早已經受過先一步下班的老師們的一通“問候”了。

    客氣一點的,就打一聲招呼:“啊呀,白老師的未婚夫來接人啦?不要急,白老師下班了,估計馬上就下來了!痹俅竽懸稽c的,干脆說:“你先生有白老師做未婚妻,真是好福氣哦!”

    蔣牧城起先還有些莫名,覺得這樣大膽的話,不大像是瑾瓔會放出來的?煽吹桨阻嬜叱鲂iT時不住地拿手背給臉頰降溫,又暗暗發笑:不必猜了,某些人把做了“壞事”的難為情,都寫在臉上了。

    為了不把人嚇走,當下自然是什么都不能說,最多眼神里忍不住帶上一點興味,只是這樣,就被白瑾瓔提防似的瞅了好幾眼。等到人穩穩地坐上了副手座,車門也關緊了,蔣牧城才施施然開口:“瑾瓔,怎么我就是未婚夫了呢?”

    白瑾瓔簡直要尖叫起來,伸手把燒紅的臉嚴嚴實實地捂著,手上那一枚小巧的鉆戒,也就暴露在了蔣牧城眼前。

    只是她哪里顧得上?她只恨不能遁地而走呢——干脆背過身去不理睬這個討厭的人,打開一半車窗,讓涼氣撲到自己發燙的臉上。

    窗外的街景很快地掠過,已然有一些店面,提早掛起了慶祝年節的彩燈。白瑾瓔這才驚覺:從夏到冬,自己搬到椿樟街,竟然倏忽間已過去了半年,而新春,也悄然地臨近了。

    第80章 第 80 章 “你聽見了,他讓我們自……

    至此, 日子平靜地過著,轉眼便到了新年。

    人人都有春假可以放,有家的人, 自然是趕著回家團圓;沒有家的, 多少也有愛人朋友可以去走訪。在蔣牧城這里, 當然是要帶白瑾瓔回蔣公館一道吃飯, 這是早一個月便說定了的事。

    一來, 蔣白兩家本來就關系親厚,在白齊盛的事上,前前后后也總是相幫,這就很可以派白瑾瓔做一個白家的代表去問候。二來, 蔣牧城好不容易和白瑾瓔確立了戀愛的關系, 像捧著眼珠子一般待她, 當然也想讓家里人,對她表示出歡迎。

    其實在這一點上, 他實在有些多慮。蔣家一眾人對于白瑾瓔不光是歡迎, 毋寧說就盼著她來的這一天哩!

    故而一過了除夕, 大年初一的頭一天, 舉家的傭人便都發動起來籌備起了晚飯,那架勢, 竟比除夕的年夜飯還要興師動眾。

    蔣家人里, 就數蔣太太的期盼之心最盛, 她明面上雖然不說, 可對于兒子的戀愛問題,怎么能不感到焦急?不過她知道蔣牧城一向都是自己拿定主意的人,別人輕易不能說動他,除了在心里盼他開一點竅之外, 也就無計可施了。

    是以在蔣牧城宣布了戀愛關系后,那心里,別提有多么高興。何況那戀愛的對象還是很乖巧討人喜愛的白瑾瓔,簡直沒有比這更叫人滿意的事。

    這天一過三點鐘,便忍不住地頻頻去看掛鐘,問道:“怎么瑾瓔還不來?牧城說去接人,把人接到哪里去了?”

    正被打客廳路過的蔣心文聽見,笑著道:“這就要問您兒子了呀,他如今把人藏得那么嚴實,像藏一顆夜明珠似的,也就是今天晚上,愿意帶過來在人前現一現呢!

    蔣心文和蔣牧城一母同胞,性格上可是大不相同,講起話來直白又俏皮,實在是家里活絡氣氛的存在。她剛嫁人那會兒,蔣太太還發過感慨,怎么只少了一個人,家里就這樣安靜了呢。此刻好笑道:“什么我的兒子,他就不是你的弟弟了嗎?”

    蔣心文頑皮地一笑,挨過來道:“是,是。據我知道的,我那弟弟約了人家去公園坐冰床哩。您瞧,愛情神奇不神奇?讓一個不解風情的男子,都曉得玩手段了。那冰床劃起來多么快,姑娘膽子小的,可不得抓牢了旁邊的先生來平衡嗎?”

    蔣太太聽到這里,一改剛才的急切,反倒幫蔣牧城說起話來,道:“你弟弟一年到頭都在工作,好容易放個春假,還不讓他出去找一點娛樂放松一下嗎?我看去公園里劃冰床就很好,這是時下年輕人都愛頑的東西!

    蔣心文活絡的眼睛一轉,笑道:“我看出來了,您是無聊了,想找個人解悶呢。不過您給牧城放了行,可不就剩下我一個了嗎?”

    又說:“不過我可不會給人解悶,不如把銳銳抓了來,給您彈鋼琴吧?為著他不愿意練琴,我和他爸爸都快要愁死了!闭f著,臉上帶了狡黠的笑容,上樓捉孩子去了。

    蔣牧城和白瑾瓔,就是在小銳銳滿屋子躲貓貓失敗,被他媽媽捉住獻給姥姥彈了一個小時鋼琴,終于“重獲自由”不多久的時候到家的。

    外頭正飄著雪,兩人從下了汽車到進屋的這一小段路,大衣肩上便落了不少雪點子。一踏進暖和的室內,蔣牧城便伸手替白瑾瓔撣著圍巾絨帽上的雪花,連自己的外衣都顧不上脫。白瑾瓔倒是隨他擺弄,雪白的臉頰上透著紅撲撲的血色,也不知是外頭的冷風吹的,還是先前在公園里坐冰床頑熱的。

    不拘如何,蔣公館的招待絕對可用無微不至來形容。

    為著這是主人家格外重視的女客,興許還是蔣公館未來的少奶奶,仆從聽差們就沒有一個不是恭敬小心,殷勤備至地去對待。

    兩人走進主樓客廳時,恰好蔣太太和蔣心文都不在那兒,最先見到的反而是蔣牧城的小侄子銳銳。小男孩剛要從鋼琴凳子上跳下來,一看見自己舅舅領了個美人進來,下意識就想嘴甜地叫一聲“姐姐”。但想到蔣心文平日里的“熏陶”,硬是將到嘴的詞轉了個彎,喊了聲“姨姨”。

    這一個稱謂可是很有門道的。

    設若叫“姐姐”,那和“舅舅”就差著一個輩份,自己這個不茍言笑的舅舅勢必要不開心;設若直接喊“舅媽”,那又太沒有含蓄之美,據媽媽說,舅舅的這一位女友很靦腆哩,我要是讓她發窘,這一筆賬,舅舅勢必也要記到我的頭上。

    但“姨姨”則不然。

    非但和“舅舅”很是對仗匹配,等哪一天舅舅同她結婚了(舅舅指定是要同她結婚的!),我也可以拿一個改口的紅包呀!

    銳銳很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滿意,為著和未來的舅媽打好關系,甚至主動又爬回到琴凳上,活動著肉乎乎的手指,給她表演了一首小進行曲。完了,把琴凳讓出來,對白瑾瓔邀請道:“姨姨也來彈一首吧?”

    白瑾瓔本來正拍著手呢,聞言就是一僵,但看著銳銳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硬著頭皮在鋼琴前坐下。

    銳銳很是自得,在白瑾瓔坐下后,還湊過去和她講悄悄話,揭蔣牧城的短道:“姨姨,我告訴你,舅舅他可笨了。彈起鋼琴來,手指之間就像長了蹼似的。”自詡這一番互動,必定和白瑾瓔拉近了不少距離。

    想不到白瑾瓔正窘迫著呢!

    她小時候正經學鋼琴的時候彈得就糟糕,何況這都好幾年不彈了,不要說拿不拿得出手,連譜子都不記得多少。

    她心虛似的地看了銳銳一眼,只抬了右手,在黑白鍵上彈了首極簡單的兒歌,來來去去就幾個音符,彈了兩遍,也不見把左手伸上來。彈過第三遍后,干脆把右手也撤離了,這就是表演結束了的意思。

    白瑾瓔窘得要命,在她彈的途中,分明聽見蔣牧城輕笑了一聲,以至于她都不敢扭過頭看一眼他的表情。

    再說銳銳,在聽完白瑾瓔的鋼琴后就沉默下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覺得自己無意間似乎犯了許多錯誤,一時間,小臉上的自得都沒影了。同時,對于白瑾瓔的鋼琴水平,又實在無話可說,心想,都說“人以群分”,難怪她愛和我舅舅相處呢。

    撅著小嘴,沒精打采道:“還是你們倆頑吧!边~著小短腿,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這只小電燈泡一走,蔣牧城便一改沉穩寡言的樣子,背著手踱到白瑾瓔旁邊,俯下身來湊過去道:“你聽見了,他讓我們自己頑呢。”

    白瑾瓔還是羞窘,心想自己才剛到蔣公館呢,就已經丟過一回臉了。但想到銳銳剛才說的,蔣牧城彈起琴來也是一塌糊涂,又馬上仰著頭道:“不成,不成。我都獻丑了,你也要彈一首。”說著就站起身來,要把琴凳讓出去。

    蔣牧城微微動著眉梢,問:“我為什么要彈?”同時伸手過去攏住白瑾瓔的腰肢,寬大的手掌正罩在她后背上,略微用一點力,就要把人往自己懷里推。

    見白瑾瓔下意識地一手抵在自己胸口,另一手抓了自己的小臂不肯相就,又揶揄地問:“怎么這樣見外?剛才劃冰床的時候,不是還抱著我的胳膊叫我不要松手嗎?才彈了首曲子,怎么就變了?”輕輕地一笑,“那我更不能彈了。”

    他這幅揶揄人的樣子太壞了!

    白瑾瓔又想攥著拳頭錘他兩下,但看著那寬闊偉岸的肩膀就在自己眼前,又很想直接地靠上去,橫豎做一時的鴕鳥,也就看不見這討厭的表情了。這兩個念頭盤踞在腦子里,真像是在進行一場拉鋸戰似的。

    眼看后一個念頭將將就要勝出,就聽見二樓傳來一陣腳步聲并說話聲,似乎是蔣太太正在下樓。

    白瑾瓔嚇了一跳地往后躲開,這一次,蔣牧城倒沒有和她為難,只是轉而牽了她一只手在手里。白瑾瓔只有一只手的自由,便拿手背貼著半邊臉頰,試圖讓臉上升騰的熱意,消退一點下去。

    來人果然是蔣太太帶著蔣心文,還有一個銳銳躲在他媽媽身后,悄悄地探了個圓腦袋出來偷覷。蔣太太拉了白瑾瓔的手就舍不得放開,蔣牧城倒是很自覺,知道爭不過自己的母親,大方地放人,讓白瑾瓔和長輩談天去了。

    留下一個銳銳倒是愿意往他旁邊湊,說:“舅舅,我陪你說話吧。你看過我收集的小汽車了嗎?再差一部紅色的,就收集齊了。”說著,故作羞澀地一笑。

    蔣牧城也被他逗笑了,故意說:“舅舅不想說話,還是想聽鋼琴,你再彈上半個鐘頭,我就買給你。”

    銳銳頓時垮了臉,他今天真是早也彈晚也彈,都彈過好幾遍了,連鋼琴的黑白鍵都不想看見。是以哼哼唧唧地敷衍幾下,又跑得沒影了。

    蔣牧城也不在意,自顧自坐在沙發上出神。好在他寂寞的時間并不算久,不出一個鐘頭,蔣心文的先生便提了禮物上門來。女士們的話題他加入不進去,銳銳又躲著他爸爸走,這就給蔣牧城送來一個可以閑談的伴。

    又過半個鐘頭,貴人事忙的蔣先生也回到家。此時正是晚上七點鐘,一桌熱菜均已備好,就等著開飯了。

    白瑾瓔總算是被蔣太太牽著手帶下樓來。入座的時候,蔣太太是很想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的,不過到底慢了一步,蔣牧城早早給蔣心文遞了一個眼神,后者倒是領會得很快,搶了蔣太太身邊的位子一坐,道:“媽,我這個女兒也是難得回家,很該坐在你的旁邊!

    另一邊,蔣牧城朝白瑾瓔招了招手,這一只漂亮可人憐的雛鳥,也就失而復得地回到了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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