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風帶著雨夜的濕氣踏進了齊翔所在的醫院,此時還不到九點,住院部還燈火輝煌。
李平安趴在重癥監護室外面的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里面的人,看到李乘風過來,一下子撲到他的懷里。
“舅舅,他們說小齊哥哥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齊翔手術雖然成功,保住了一條命,但因為在打斗的過程中被傷到了腦部,醫生說如果這幾天醒不過來的話,大概率會成為植物人。
李平安年紀還小,不懂得植物人意味著什么,但她并不傻,從治安所民警小姐姐壓抑的哭聲里,她大概明白了,‘植物人’并不是什么好東西。
所以李乘風一回來,她就立馬眼巴巴地跟李乘風提問:“舅舅,植物人是什么呀?”
李乘風想了想,回答道:“植物人是你叫不醒的人。”
“啊,為什么叫不醒呀?”看著躺在一大堆醫用儀器的中央,此起彼伏的“嘟嘟”聲都吵不醒的齊翔,李平安嘴巴一癟,露出哭唧唧的表情,“平安想要小齊哥哥醒來。”
她不想讓小齊哥哥變成植物人。
李乘風當然知道對一個普通人來說,變成植物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身體健康比什么都重要,齊翔這是為了救李平安豁出命去了。
他摸了摸李平安的頭,“你想見小齊哥哥嗎?”
李平安點頭,“想。”
“既然如此,那舅舅就幫你叫醒他。”
李乘風抬手,喚出齊翔的魂魄。
魂魄離體,齊翔顯然還沉浸在昏迷的狀態中,有些渾渾噩噩,直到看到玻璃窗外李平安,猛地一下清醒過來。
“平安快離開這里,危險!”齊翔朝著李平安的方向奔過去,想要抱起她。
“小齊哥哥你終于醒過來了!”玻璃窗外的李平安看到齊翔,激動地張開手,想要撲到他的懷里。
一大一小雙向奔赴,然后插肩而過。
撲了個空的齊翔:???
撲了個空的李平安:???
怎么回事?再來!
“平安,危險!”
“小齊哥哥,醒了!”
?怎么又撲了個空?
再來。
“平安!”
“小齊哥哥!”
……
如此數次之后,看不下去的李乘風終于制止了兩人。
他一把拎住李平安的后衣領,阻止她和齊翔的互動游戲,然后對著齊翔開口道:“不要再玩了,你現在魂魄離體,觸碰不到活人的。”
齊翔這才發現李乘風也在,摸著后腦勺跟他打招呼:“大叔,你也在啊,你啥時候過來的?”
等等,他剛才說什么來著?
魂魄離體!?
魂魄離體,不就變成那啥啥了嗎?
突然之間得知自己變成了個阿飄,齊翔顯然有些懵逼,他在原地愣了兩秒,低下頭,看著站在自己旁邊卻怎么都觸碰不到的李平安,又舉起自己的手。
好神奇,他居然能透過自己的手看到李平安。
齊翔恍恍惚惚,如墜夢里。
饒是他身為一名民警,辦案過程中見證了無數奇葩的事情,早已鍛煉出了鋼鐵般的意志,此時此刻也不知道,一般人得知自己的死訊應該做出什么反應?
是該崩潰大哭,如同可云附體一般撕扯自己的頭發,大聲吼叫:“不——我不相信——”
還是該癲狂大笑,仰頭對著天空高喊:“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亦或是沖上去前給李乘風一個大逼斗,告訴他:“開什么玩笑,你以為這種新型騙局能夠騙到我嗎?”
都不是。
死到臨頭,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綁架李平安的犯人抓到了嗎?”
要是犯人沒抓到,平安就危險了,這種亡命之徒,大白天就敢在治安所眼皮子底下搶人,以后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喪盡天良的壞事來,必須盡快將他繩之以法。
看到齊翔嚴肅的表情,李乘風頷首道:“來之前,我已經把傷你的人處理了。”
處理了就好,處理了就好。
齊翔松了一口氣,隨即又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等等,為什么要用處理這兩個字?
大叔不會是把犯人給……嘎了吧!?
他要的不是這種處理方式啊!
齊翔一臉緊張道:“大叔,你把犯人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李乘風一臉平靜道:“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當然是把他們交給執法機構,交由法律來制裁他們了。”
原來是這樣。齊翔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那他就放心了。
放心下來的同時,又不免自嘲一笑。
自己可真是一個天選打工人,死了都還要惦記著工作。
這份敬業精神,誰看了不稱贊一聲“卷王”!
可再怎么卷生卷死,終究也到了該去墳墓里躺著的那一天,問完工作的事情后,齊翔終于有時間為自己默哀。
他默哀了很久,很久。
直到住院部的燈一點點熄滅,喧鬧的人聲一點點安靜下來。
萬物靜籟,所有人開始進入夢鄉。
到了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人們會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可有些人卻永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李乘風靜靜地等著齊翔默哀完畢,直到他再次睜開眼睛,才開口進入正題:“我此次過來,是想問你還有什么心愿未了?你救了平安一命,我愿許你一個承諾。”
李乘風修仙五千年,從不輕易許人承諾,一旦許諾,便言出必行。
修仙界有一句名言:易得無上之寶,難得劍仙一諾。
更何況,他本身對此方世界來說,便如同‘bug’級的存在,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驚天動地。
現在只希望齊翔的愿望不要是毀滅世界,不然他也只能對這個世界說一聲“抱歉”了。
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機會擺在齊翔面前,齊翔卻搖頭道:“我救平安是我職責所在,不需要平安報答我什么。”
人固有一死,沒什么好報答的。
從選擇這份職業的那一天起,他就隨時做好了因公殉職的準備。
“更何況,我一看到平安,就想到我的弟弟。”齊翔把手放在李平安的腦袋上方,做出一個摸頭的動作,“我弟弟他跟平安差不多大的年齡,也是一名超凡兒童。”
李乘風驟然抬眸,“你弟弟是超凡兒童?”
難怪齊翔對超凡者的事情這么關注,也難怪他能一下子認出超凡管理局、超凡者矯正所和超凡兒童學院的幾位領導,原來他有親人是超凡者。
齊翔點頭道:“不過我弟弟跟平安不一樣的是,他天生就是超凡者,一出生就被送進了超凡者矯正所學習怎么控制異能,等到異能波動值穩定達標了才能回家。”
李平安在超凡者矯正所待過,對里面的印象不要太差,聽到齊翔的弟弟也被關進了矯正所,驚呼一聲,抬頭緊張地問道:“那小齊哥哥的弟弟現在從矯正所出來了嗎?”
聽到她的問題,齊翔頓時露出苦澀的神情,他搖了搖頭道:“沒有。”
李平安失望地“啊”了一聲,弟弟居然還沒有出來,也太可憐了。
她扯了扯李乘風的衣袖,小聲道:“舅舅,我們幫小齊哥哥把弟弟從矯正所救出來吧。”
在她心里,舅舅無所不能,既然能把自己從矯正所帶出來,也一定能把小齊哥哥的弟弟救出來的。
與毀滅世界相比,這件事情倒是簡單。
李乘風看向齊翔,“這是你的愿望么?”
如果齊翔的心愿是這個,他再闖一次超凡者矯正所又何妨?
齊翔卻擺手道:“你們誤會了,不是矯正所不愿意放我弟弟回家,弟弟的異能波動值早就達標了,是他自己不愿意回家的。”
或許是因為從小離開親人的緣故,齊翔的弟弟長大后不愿意與家里人溝通,也拒絕家人的探視,他和他的父母,至今都沒有見過弟弟一面,只能通過矯正所側面了解弟弟的情況。
聽到齊翔說是弟弟自己不愿意回家的,李平安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圓,小小的腦袋里裝著大大的疑問,“他怎么會不愿意回家呢?”
她實在是想不通,居然還會有小孩愿意待在矯正所不回家的,家里多好呀,有爸爸媽媽,吃不完的好吃的,玩不完的玩具,她做夢都想要回家。
齊翔也不知道弟弟為什么不愿意回家,只得苦笑道:“不回家也好。他也到了快上小學的年紀了,讓他去超凡兒童學院,跟同是超凡者的小朋友待在一起,或許他會更開心。”
李平安卻覺得不是這樣的,她也喜歡跟福利院的小朋友一起玩,但是如果讓她選擇回家還是跟小朋友待在一起,她肯定選回家。
而且小齊哥哥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像開心的樣子,李平安歪著頭想了想,開口問道:“小齊哥哥,弟弟不回家,你會想他嗎?”
怎么會不想呢?
齊翔嘆道:“剛把弟弟送走的那兩年,家里人天天以淚洗面,可是沒有辦法呀,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會教他怎么控制異能,也沒有能力撫養一個超凡者健康地長大,把弟弟送到矯正所對他來說,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齊翔覺得:“弟弟大概是生我們的氣了,所以才會不想回家的。”
沒想到李平安聽完卻直接否定了他:“不是的!”
李平安脆生生地道:“不是這樣的。既然小齊哥哥想弟弟,那弟弟肯定也是想小齊哥哥的,只是他覺得你們不想要他了,所以才不敢回家。”
看到李平安小小的人兒臉上鄭重其事的申請,齊翔一下愣住了。
他一直以為是弟弟自己不愿意回家,從來沒有想過弟弟是不敢回家。
弟弟怎么會不敢回家呢?
家應該是溫馨的港灣,什么時候變成讓人懼怕的存在了?
“怎么會這樣?他怎么會以為是我們不想要他呢?”齊翔喃喃道:“我們不過是,替他選擇了一條最好的路。”
他語無倫次地開口:“弟弟可能以為我們拋棄他了,但是真的沒有……家里一直留著他的房間,等著他回來,我每個月都會給他寫信,可他從來沒有回過……我之所以畢業后放棄b市更好的機會,來c市工作,也是因為知道弟弟會來c市的超凡兒童學院上學,我想要離弟弟更近一點……我和我的父母,真的真的從來沒有想過不要他。”
他說了這么多的話,一遍又一遍地跟李平安解釋,拼命地想表達自己有多么地期待跟弟弟相見,李平安卻只用一句話就擊潰了他。
她天真地問道:“小齊哥哥,這些話,你有跟你弟弟說過嗎?如果你不跟他說,他怎么會知道你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