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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別為未來擔心。”

    奧德莉和布魯斯相處的并不太好, 大人們非常驚訝,而女孩們則絲毫不感到驚奇。

    總是和奧德莉不對付的伊蒂斯更是習慣性噴毒汁:“那家伙和任何人都相處不好,誰和她一起生活都會被氣瘋。”

    彼時正是復仇者們例行會議的時間, 原本是用來應對各種各樣狀況百出的問題的,但最近幾個月以來世界都安靜到過分,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復仇者全員出動一起出任務了。

    于是原本的會議變成了復仇者團體們例行聚會,尼克弗瑞偶爾前來參加,幾乎每次都會帶來一些隱晦的政治暗示和居安思危的預警。

    總的來說,這是一場假借工作之名的聚會,大多數時候大家會帶上自己的家人,奧德莉、伊蒂斯和法蘭西斯也趁機重聚。

    但今天的復仇者大廈里并沒有奧德莉,在來之前, 布魯斯和她之間又產生了一場不愉快, 女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而布魯斯不得不分開,讓兩人都冷靜一些。

    而盡管布魯斯正在苦惱地向女孩中尋求建議,伊蒂斯的話也表明她站在布魯斯一邊, 但心思難測的成年人聽完之后,卻并沒顯得更高興。

    法蘭西斯向伊蒂斯遞了一個眼神, 奈何后者是個木頭,不僅看不懂法蘭西斯的眼神, 還反問對方是不是電腦看太多眼睛老花了。

    “沒什么,”法蘭西斯冷靜地失去所有交流的欲望, 一只手撐了撐自己的額頭, “伊蒂斯, 沒什么,你去玩你的吧。”

    “你什么意思?”伊蒂斯勃然大怒, 當即就要擼袖子,她在女孩們面前總是很容易生氣。

    “真沒什么,”法蘭西斯壓了壓手掌,努力安撫伊蒂斯的情緒,一轉頭卻看向布魯斯班納:“仁者見仁,一個人的觀點大概率不能概括這件事,卻能展現出她自己的性格底色——我的意思是,不用在意。”

    盡管沒有惡意,但法蘭西斯這句話明顯是在陰陽伊蒂斯,后者雖然一時間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伊蒂斯是一只非常敏銳的動物,她在法蘭西斯所說的話之前,率先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針對,于是再一次爆發,擼著袖子就要沖上去。

    布魯斯把兩個女孩分開,轉頭先對法蘭西斯鄭重地制止:“別那么說,法蘭西斯。”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爭執另一方:“別那么說,伊蒂斯。”

    法蘭西斯翻了個白眼,伊蒂斯卻再一次被點燃,轉而沖著布魯斯,藍眼睛大睜著,有種自己被背叛的感覺:“我可是在為你說話!”

    “非常感謝,但,奧德莉不是很難相處的人,”布魯斯再一次感受到了頭疼,他深深覺得來向女孩們找建議是一種錯誤,“我們只是有些生活習慣不同,還需要磨合。”

    就像他和奧德莉在生活習慣上有不同,他和其他女孩也有很大的年齡差和代購,實在不該覺得自己就能應付得來其他女孩。

    并且,盡管沒說多少,但布魯斯坐在法蘭西斯和伊蒂斯面前,隱約有種讓人如坐針氈的心緒和緊張感。

    像是在貓咖找老板探討貓咪飼養心得,自己知道沒做錯什么,但他也清楚知道,當家里的那只貓聞到其他貓的味道,必然不能保持冷靜。

    “不用太在意,班納博士,”法蘭西斯被伊蒂斯壓著時掙扎著開口,她看得很開:“既然奧德莉現在還呆在家里,那她就還沒有對你完全失望。”

    這安慰起不到多少作用。

    布魯斯嘆了一口氣,道謝后打算轉身回到成年人堆里。

    離家出走并不能算是個評判標準,如果奧德莉對他完全失望,那就太晚了。

    他正是為了避免那樣的最糟情況而來尋求幫助的。

    “別太擔心,博士,”被伊蒂斯暴力拉走之前,法蘭西斯再次安慰:“你有看過她的房間嗎?她恨不得把所有角落都塞滿,連床上都擺的各種東西,這種筑巢情結足以證明她的安全感了,你沒必要太緊張。”

    布魯斯再次嘆了一口氣,這同樣是讓他不安的原因之一。

    奧德莉恨不得把房間里的所有角落都塞滿,她自己的房間幾乎沒辦法下腳,自從奧德莉搬回去之后,家里原本閑置的廚房和儲物間也都被擺滿。

    布魯斯本人是個偶爾會看看超市促銷活動的人,奧德莉剛來的時候,為了補充家需,他們在奧德莉安排下參與了一場超市的打折活動,女孩展現了她超強的數學天賦:他們買了上千美元的東西,不同分類商品的折扣并不相同,同一個區域內也有滿三送一和滿一百打八折的區別,有些商品既能打折又能滿贈,具體說起來,連超市老板都不見得說得清。

    但奧德莉卻完全得心應手,她的計算速度幾乎比多學科博士的布魯斯還快,能用最短時間吧所有折扣和滿減換算成比例,買每一個商品都把他們的價值最大化,后面還掏出了好幾張報紙上附贈的超市打折券……付賬時計數器上的折扣讓整個超市的人都感到震驚,幾乎立刻,奧德莉的能力就讓所有操持家務的人眼紅。

    布魯斯當然也非常自豪,他為奧德莉的能力而驕傲,也為自己發現了女兒的能力而感到開心。

    奧德莉也很開心,這天他們一起把買來的所有東西都整理歸納,同時布置了奧德莉的房間,結束的時候兩人都筋疲力竭但非常開心。

    于是沒兩天后,當奧德莉再一次發出超市組隊邀請,布魯斯雖然想不起來家里還需要補充什么,但還是愉快的跟著奧德莉一起去超市。

    這次他們補充了一個季度才能用完的生活用品,用衛生紙、洗衣液和打折花生醬徹底塞滿了所有的柜子空隙——在奧德莉擠出那些空間之前,布魯斯覺得柜子的空間已經被完全利用了,但實際上那些家具到了奧德莉手下,就像是海綿一樣擁有無限的存儲空間,總還能塞進去些什么。

    這時候的布魯斯依舊非常愉快,他通過親身和奧德莉相處,已經打消了之前許多傳言中的偏見——比如奧德莉熱愛奢侈品而痛恨貧困,比如拜金、或者其他的。

    布魯斯深深反思自己對奧德莉的偏見從哪里而來,痛定思痛,愈發覺得這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女孩。

    緊接著就在這一個星期里,他接收到了奧德莉的第三次超市邀請,這時候的布魯斯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

    但他并沒拒絕,而是打算在奧德莉購物過程中不經意提醒對方,但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那女孩一看到“折扣”、“降價”、“促銷”和“大甩賣”等字眼,就頓時感到興奮和沖動,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滿心滿眼只有怎么花更少的錢買到更多東西。

    “我們不需要那個,”布魯斯曾制止對方:“還記得嗎?你上次買了十幾包麥片,就算我們每天吃早飯,那也足夠我們度過整個冬天了。”

    “即便是冬眠,這些也完全夠了。”布魯斯嘗試讓自己的聲音更加輕松,努力表現出調侃和不在意,但他依舊看到奧德莉白了臉色。

    “但那真的很實惠,”奧德莉試圖據理力爭,“我們可以以原價一半的價格買到這些,這難道不該買嗎?”

    “但那樣會導致我們多買兩箱東西,”布魯斯盡量耐心,但周圍的人太多了,他不愿意在公開場合爭執,只能半跪著和女孩平視,盡量把自己的態度傳遞給女孩:“雖然很便宜,能拿到這么低的折扣非常好,但奧德莉,我們不需要那些東西。”

    “總有需要的時候,而那時候的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奧德莉的臉色很白,門牙咬住下唇,松開時下唇滲出血絲。

    “不會的,”布魯斯盡量安撫:“超市不會倒閉,之后還會有之后的促銷活動,回想看看,僅僅上周一周內,紐約就有三個超市舉辦促銷活動,他們之后也許繼續打折,沒有冬促還有春季商業復蘇和暑假購物節活動……別為未來擔心,奧德莉,未來總會有機會。”

    布魯斯不清楚奧德莉是否接受自己的觀點,那女孩再一次咬著唇,之后始終都沒多說什么。

    那天回家時他們并不像前幾天一樣滿載而歸,即便布魯斯努力調動氣氛,兩人之間也怎么也沒法重新愉快起來。

    接下來有好幾天兩人都沒坐在一起開懷聊天過,布魯斯嘗試找個機會聊聊那天發生的事情,聊聊奧德莉那天幾乎無法自主控制的狀態,但奧德莉總是避開,對這個問題非常排斥。

    那顯然和布魯斯在灰霧中看到的,關于快樂王子、物化和金羽毛的情況有關,布魯斯臨時惡補了很多心理學和社會學問題,自以為做好了充分準備,才決定去和奧德莉聊聊。

    但一開門——誠如法蘭西斯所說,他看到了奧德莉堪稱鳥巢一樣的房間,后者對布魯斯的忽然出現感到非常慌張,盡管布魯斯盡力安撫,但奧德莉還是驚惶地爆發出一陣單方面的爭吵。

    和法蘭西斯的觀點不太一樣,布魯斯不覺得筑巢是奧德莉安全感的證明,恰恰相反,他認為需要囤積事物來獲得心里安寧的情況,反而是奧德莉沒有安全感的體現。

    他得為此做點什么。

    第122章 “就當是陪我”

    布魯斯想要和奧德莉談談, 但短時間內,卻有其他事情絆住了他的手腳。

    自從離開軍事研究所后,他對伽馬射線的研究就暫時告一段落, 逃亡生涯沒有趁手的實驗室,來到復仇者聯盟之后, 他的研究領域也充滿了時間寶石、氪石和外星人,伽馬射線和綠巨人的問題變得無足輕重。

    布魯斯班納清楚神盾局對此的態度,他們沒辦法放棄一個幾乎能和超人掰手腕的武器,更何況世界紛亂戰爭頻發……

    因而就像沒有人希望雙面人占據哈維丹特的身體一樣,神盾局并不希望布魯斯班納把綠巨人趕出去。

    伽馬射線的問題于是一擱再擱,而這部分的問題,布魯斯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

    但最近, 事情出現了轉機。

    “所以, 你和弗瑞蹲在墻角嘰嘰咕咕那么久,就是在聊哺乳動物的冬眠問題?”

    托尼把保溫杯放在一邊,在實驗數據刷新的間隙,短暫聊起了彼此的生活境況。

    “這不一樣, 托尼,”布魯斯努力讓這件事顯得鄭重一些:“弗瑞聽到你這么說一定得氣到腦溢血。”

    “他能撐住的, 相信我,要是連這點都忍不了, 他早被氣死八百次了,五角大樓那些人就足夠他頭疼的。”

    托尼自己就是讓尼克弗瑞頭疼的源頭之一, 他太知道這個人還有幾根頭發可以薅:“所以, 尼克覺得打工人早上睡久一點其實是個陰謀?”

    “嗜睡癥狀也太普遍了, ”布魯斯打了個哈欠,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后, 迅速低頭喝了口咖啡。

    “地球另一邊處于夏天的中國西部也有嗜睡的癥狀,全世界無論什么地方毫無幸免,這不符合常理。”

    “而且,”他又抿了口咖啡,騰起的水汽蒙住了他的眼鏡,也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變化。

    “已經有人陷入昏迷了,不過數量太小分散在全世界各地,彼此間沒有交往和關聯,癥狀又太輕沒有任何危險性,因此并沒引起輿論討論,但各國的相關部門都暗地里成立了調查小組,關于嗜睡問題的根源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定論。”

    “唔……”

    托尼沒發表什么見解,他表現得相當平淡甚至冷淡,這時候旁邊光屏彈出數據仿真結果,他于是轉身去在光屏上敲敲點點,換其他人在這里,布魯斯會覺得他們對話題感到疲憊,并通過肢體動作暗示結束。

    但站在這里的是托尼。

    布魯斯又喝了一口咖啡:“尼克弗瑞覺得這和某種射線有關,很可能和魔法或外星人有牽連,他分別委托了我和斯特蘭奇博士一起調查,所以,他終于讓我重新研究伽馬射線了。”

    “他不想要浩克了?”托尼背對這邊,聲音漫不經心。

    “也許吧?誰管他怎么想,”雖然這么說,但布魯斯順著想了下,給出自己的猜測:“也許因為最近半年太和平了?尼克弗瑞要回收武器了?一個陰謀家會這么想?……算了,管他怎么想呢!”

    “總之,我* 已經拿到神盾局的審批和經費,準備好著手建立一個物理實驗室了,也許你對這個感興趣?要不要一起加入?”

    “建好之后我會去看看的,”托尼的回答不出所料,布魯斯也接受良好。

    “在此之外,我還沒決定好要怎么安排奧德莉的生活,我是說,這個年級的孩子該待在學校里,但韋恩和他女兒的事情我們有目共睹,我不太確定這會不會給她帶來危險,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布魯斯雙手合掌,稍微轉了轉手上的咖啡杯,眼睛低垂著望向空空的杯底,猶豫不決又不自主被拉進思索。

    “法蘭西斯有上學的對吧?我記得你一開始就讓她去學校了。”

    “嗯哼,”托尼被這個名字叫出自己的世界,隨便翻了翻光屏上的數據,最終還是看不進去,轉身坐在工作臺上和布魯斯對視。

    直到這時候,布魯斯才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沒有了輕佻的語氣,表情幾乎算得上鄭重,邊沉思著緩慢道:“我不確定讓法蘭西斯離開是一個好選擇,也許是某種直覺……也許只是大人的分離焦慮癥作祟,”

    托尼聳了聳肩,布魯斯于是順著話題笑了笑,卻發現對方臉上的神情并沒輕松下來。

    “不管怎么說,我想要和法蘭西斯多一些時間待在一起,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佩珀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法蘭西斯其實沒去上過幾天學。”

    “而且學校教育對她來說也差太遠了,她現在的知識儲備能拿好幾個博士學位,上學除了折磨人其實沒什么作用——至少我年輕時候就是這么想的。”

    托尼再次聳聳肩,轉身回到實驗臺前繼續處理數據,他得在下午前把這部分數據搞出來,晚飯時間他早早約了出去,法蘭西斯宣稱自己準備了一個驚喜,分別以托尼和佩珀的名義邀請對方前去赴約。

    這小妮子對他們兩人的了解都不夠充分——佩珀在聽到餐廳名字的時候就認定不是托尼的風格,而托尼最近有去公司履行職責,明白圣誕節前的公司有多繁忙,沒人還有情調準備燭光晚餐。

    總之,他得盡快了。

    而另一邊,聽完托尼陳述之后,布魯斯反倒站在原地沉思了很久。

    余下的時間他沒繼續實驗,而是抽出一張紙開始部署研究所的安排。

    全方面的統籌規劃不是他的工作,畢竟他只是個物理博士,并沒修過管理學的課程。

    他目前的工作是列出要請的物理學家,擬定并提交研究課題,并列表采購要用到的科研儀器。

    筆尖在“采購”這個詞上畫了一個圈,布魯斯的大腦短暫從建立研究所上抽離出來,而漫無邊際的想到奧德莉。

    也許對方會對買東西感興趣?雖然是買科研儀器,但這也許是一個彼此進一步接觸到對方生活的好機會。

    這天回去,布魯斯向奧德莉詢問了上學相關的問題,在對方的排斥態度中暗暗嘆氣,又松了一口氣。

    他們還剛剛相處呢,上學之類的討論再往后放放吧,總會有機會的。

    順理成章的,布魯斯在晚飯后又敲響了奧德莉的房門,里面踢里哐啷了好一會兒,門才被從里面打開。

    奧德莉迅速把自己從門縫里擠出來,看布魯斯的目光警惕又心虛。

    布魯斯從關門的短暫片段里看到室內的裝潢,注意到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擺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和法蘭西斯聊天時產生的囤積癖隱憂再次浮現,短暫沖淡了他對兩人關系緩和的幻想。

    他沒有把自己看到的問題提出來,他還沒準備好怎么和對方詳細探討這個問題,現在只是說起購買研究器材的邀請。

    說到花錢,那女孩的眼睛果然亮了一瞬,但很快,奧德莉的嘴角又被拉平下撇:“我才不要,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做不了。”

    這確實是布魯斯沒有想過的問題,他差點就說出什么“你可以在最后簽支票”或者“花錢會引起多巴胺分泌引起快樂”之類的話,但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這些話像是在印證奧德莉的貪財屬性,但布魯斯知道這女孩兒并不是這樣。

    但他短暫的沉默在女孩兒眼里就成了印證的遲疑,于是對方表情驟變冷哼一聲轉身就要開門縮回去,被布魯斯抓住門把手時,依舊仰著下巴作出對外的傲慢樣子。

    “我對那些物理儀器不感興趣,為什么要去,只是為了和你一起嗎?我才不是你的小跟班。”

    “我沒有那么想!”布魯斯急切反駁,自己心里并沒想明白,于是潛意識的真心話脫口而出。

    “就當是陪我,可以嗎?”

    空氣安靜了好幾秒,布魯斯也難以想象這些話出自自己口中,但話已經說出來了,他斷然不能后退。

    于是相似的棕色眼睛互相對視,一個瞪得大大的,驚駭和不知所措可見一斑,另一個強裝鎮定,不自覺握緊的拳頭暴露了他不安的情緒。

    最終還是年輕人沒能堅持下去,她的臉幾乎立刻爆紅,也不管門把手還在對方手里,連連后退好幾步,雙手捂在自己臉頰上嘗試降溫,但卻直接被身后堆放的東西絆倒,整個人落入箱子和雜物中。

    “別看我!”她頭上都要冒熱氣了,整個人惱羞成怒到失語,只坐在地上用腳去踹門,竟然就這么把門踹關上了。

    “你還好嗎?”門外有聲音傳來,讓奧德莉臉再一次發熱……她都翻了什么蠢啊!

    “沒事!”她揚聲制止:“我明天會去的,你現在得到答案了,快走吧別站在這了!”

    外面的人還要說什么,但奧德莉已經強迫自己不要去聽了,等到一切陷入安靜,她才把自己的腦袋從零食堆中拔出來。

    吃東西能緩解情緒失控,奧德莉親測非常有效,在干嚼完大半箱麥片之后,她揉了揉肚子,終于平復下心情。

    ——別問為什么她的房間里有麥片,奧德莉身處的任何地方都可以開便利店,有用的沒用的、想要的不想要的、批發的湊整單的……一切應有盡有。

    不管用不用都要確保隨時都有,萬一什么時候用上了呢?

    第123章 “在無盡的遠方建設你的國”

    布魯斯覺得自己可能再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因為奧德莉看起來并不高興。

    他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誠如他前一天晚上所擔心的,貿然帶一個人來她完全不熟悉的領域,對方也許會難以適應。

    和名利場以及珠寶展會上的奧德莉不同, 站在她身邊的奧德莉實在安靜太過了。

    對方一反往常,并沒身穿名牌戴著擁有正品的假項鏈, 而是穿著一身格外樸素的格紋短裙,頭發依舊是可愛的雙馬尾,從上到下除了粉色發圈和孩子氣的寶石手鏈,什么裝飾品都沒有。

    布魯斯一開始并不覺得這身打扮有什么問題,他甚至感到有些欣慰,在他的觀念里,年輕女孩兒最富有朝氣和青春活力, 化妝品和過多奢侈品反倒蓋住了那份能量感, 過分打扮反而南轅北轍適得其反。

    ——當然,他從沒說出過自己的觀點,他們是有不同看法,但這無關對錯, 只是互相平行的一種觀念和另一種觀念,他沒必要也不應該將自己的想法強加于別人身上, 即便這人是他的女兒。

    布魯斯只覺得這是女孩子的不同穿搭風格之一,帶著對方和儀器經銷商見面時, 頗為自豪的介紹說“這是我的女兒”。

    經銷商也相當捧場,連連夸贊奧德莉很可愛, 和布魯斯很像, 像洋娃娃一樣漂亮乖巧。

    布魯斯相當得意, 而奧德莉只是微笑頷首并不多說什么。

    經銷商是布魯斯的老熟人了,儀器布魯斯在神盾局實驗室和斯塔克實驗室都有用到過, 小型儀器的購買也沒太多講究,簡單商討過就定下好了訂單。

    今天的主要行程安排其實是下午的招標會,實驗室會用到一些精密度非常高的貴價儀器,這時候就需要通過招標,邀請合適的供應商并進行判斷選擇。

    精密儀器是布魯斯生活中接觸到的為數不多的奢侈品,他期待因此能和奧德莉建立一些新話題,但事情并不如人意。

    奧德莉始終表現得興致缺缺,只是安靜的坐在布魯斯身邊,偶爾他和靠在旁邊的物理學家湊在一起打分判斷,或者彼此分享自己在使用某個品牌儀器時遇到的問題,他總會不自主忽略掉奧德莉,而當他回頭時,奧德莉始終安靜端坐著,溫順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來,表情疑惑或作出傾聽的態度,始終沒有任何負面情緒。

    “你想出去哪里玩一會兒嗎?”中場休息時,布魯斯終于坐立不安地起身,帶著過分安靜的奧德莉離場,“我很抱歉,我之前沒預料到招標這么枯燥,不應該要你一直陪我的……你該去找點你喜歡的事情做,我聽說附近有一個商場?你有興趣去轉一轉嗎?或者你更想提前回家?”

    布魯斯說話時始終蹲著,話畢把自己的存儲卡遞給奧德莉,思索著里面還有多少錢,猶豫要不要再掏出另一張卡。

    “不用,”奧德莉顯得非常溫和,和布魯斯平日里一起生活的那個女孩不同,更和伊蒂斯口里所說的形象完全是兩個樣子。

    “我今天就是來陪你的,”奧德莉轉了一個圈,展示自己的衣服和打扮:“你覺得怎么樣?”

    布魯斯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點頭說很好看。

    “那就好,”奧德莉揉揉手腕,上面一個像是學校門口買的彩色寶石手鏈微微摩擦出聲響,這是她身上唯一的飾品。

    “我這輩子都沒這么裝過,把所有的耐心都揉進去了,效果還不錯,那些人真的相信我是個乖乖女了。”

    布魯斯有些愣住,他忽然意識到奧德莉過分乖巧的原因,但這時候顯然不是討論“裝”的時候。

    門里面的人開始宣布招標繼續,他們身邊有出來透風或者打電話的經銷商路過,布魯斯的更多思緒被打亂,只想得出一句:“你不喜歡這樣嗎?”

    “說不上喜不喜歡……”奧德莉含含糊糊,挺直脊梁,乖巧地對路過的人微笑:“陪你出來當然就事事以你為中心啊,乖一點對你也方便不是?”

    門內有人叫布魯斯的名字,他邀請來實驗室的物理學家朋友站起來,微笑看向這邊伸出手,作出邀請的動作,而奧德莉已經往門里面走了,背影挺拔步態優雅,淺色的裙擺晃動,十足落落大方的乖巧樣子。

    貿然讓奧德莉來自己的領域顯然不妥,對方出現在其中失去了奧德莉的身份,而以布魯斯女兒的身份存在。

    其他人的議論、觀點、目光和友善都建立在這個基礎上,這是個非常正常也普遍的現象,但布魯斯卻對此感到難以接受。

    他希望奧德莉感到放松,而不是為了“陪他”而需要遮掩本來的樣子。

    在招標會的后半場,布魯斯始終顯得心事重重,他對評審失去了許多興趣,好在物理學家,儀器儀表專家和經濟學家坐鎮,他們在足以讓這場招標圓滿完成。

    “你在擔心什么?”奧德莉靠過來:“一切都順利進行。”

    “沒什么,”布魯斯短暫思考應該怎么說,然后開口:“我很抱歉貿然帶你來陌生環境。”

    歸根究底還是他貿然邀請奧德莉進入自己的社交圈,在介紹對方的時候,奧德莉首先被認為和自己有關,這是非常正常的狀況。

    也許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問題,也許他所擔心的“附屬”問題根本不會產生,但他還是對此憂心忡忡。

    “也許,你想去逛街嗎?”他再一次發出邀請:“我們逃走然后一起出去玩吧!”

    奧德莉詫異地看過來,似乎沒聽懂布魯斯在說什么。

    “這可是你實驗室的招標會,”那女孩兒湊過來,一側的馬尾掃過布魯斯的臉,卻讓他更加下定了決心。

    “沒關系,即便沒有我,其他人也能讓招標順利進行,我的計劃和方案都已經交給杰克了,他知道該怎么做。”

    布魯斯下定決心,向奧德莉伸出一只手:“我想和你呆在一起,所以我們應該做的是找一些我們都喜歡的娛樂方式,而不是讓你陪我。”

    “你愿意和我一起逛街嗎?”

    奧德莉看了布魯斯兩秒,棕色的眼睛大睜著,顯得驚訝又困惑,布魯斯不清楚女孩是否明白他所糾結的問題,但很顯然,奧德莉明白他的心意。

    于是女孩把手放在布魯斯手里,下一秒,她把自己整個人都拋進了布魯斯的懷里,會議室這一角傳出沉悶的撞擊聲,許多招標的公司負責人都看了過來,卻只看到一個還在搖晃的空椅子。

    “沒什么,會議繼續。”布魯斯小聲和身邊的杰克教授耳語幾句,在其他人視線重新回到招標上之后,緩緩轉動座椅。

    身后奧德莉正蹲在那里,見他轉過來,臉上露出紅彤彤的明亮的光。

    “走嗎?”

    “走吧。”

    他們只要裝作什么都沒發生,撐著情緒穩定的臉正常走出去就好,但奧德莉像是非常擔心被發現,此刻已經略微彎腰繞到不遠處的花盆后面,企圖躡手躡腳逃出去。

    布魯斯于是也微微彎腰,跟在奧德莉的后面,同樣躡手躡腳繞到花盆后面。兩人在花盆邊碰頭,又竊竊私語幾句,一個跟一個悄悄離開了會議室。

    剛關上門,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樓下不遠處就有一個大型商場,布魯斯來之前有搜索過,那里有很多服裝店,僅僅是看社交媒體上的照片,布魯斯就已經開始期待奧德莉嘗試不同服裝的樣子了。

    但當她們站到商場門口,奧德莉卻遲遲不邁步。

    “怎么了?”布魯斯蹲下來詢問,盡管奧德莉并不矮,他這樣反倒讓自己需要稍稍仰視才能和奧德莉對視,但布魯斯依舊樂此不疲,他很喜歡這個角度,仿佛他不僅能看到孩子的現在,也能聯想到孩子的未來。

    “我想吃冰激凌。”奧德莉指了指不遠處的便利店,店門口的玻璃窗戶上確實貼著一個巨大的三球甜筒。

    但現在是冬天,前不久還短暫下過一場落不了地的雪,路過的行人都把自己裹在羽絨服和厚外套里,這時候喝咖啡都有許多人要熱的,盡管今天下午的太陽還算暖和,但吃冰淇淋還是非常不正常。

    但布魯斯并沒說什么,他只短暫詫異地看了眼奧德莉,又確定了一遍是要吃冰淇淋嗎,得到確定的回答之后,就直接拉著奧德莉往便利店方向走。

    這個季節的路上當然沒有冰淇淋車,便利店里的冰柜里也沒有多少存貨,布魯斯在冰柜下面翻了很久,撥開上邊的飲料,好半天才找到幾只冰激凌。

    剩下來的口味不多,他索性把幾個口味都挑了一只出來,像是握散開的扇子一樣握在手里,詢問奧德莉要什么味道。

    “巧克力的。”奧德莉如愿拿到了她的冰激凌,又拿了另外一個奶油味的裝進袋子,布魯斯也拿了一個,兩人付賬后舉著冰淇淋出了門,盯著周圍人看傻子的目光叼著冰激凌,朝那個商場的方向走去。

    天氣意外的非常好,太陽掛在天上,投下來的日光不再是冰塊一樣干冷的森森白光,而是切實帶有溫暖的、幾乎讓人覺得進入春天的柔和的暖調光。

    盡管今天是工作日,但街道上還是冒出許多人,人們聚集在麻油路上,享受著難得一見的溫暖陽光,碰上彼此的目光時,每張臉上都帶著一些輕松的笑意。

    有在旁邊不遠處打工的人抱著電腦坐在咖啡店門口,半躺著一邊享受陽光一邊敲敲打打奮筆疾書。

    躲避嚴冬的無家可歸者也從不知哪里的巷子里鉆出來,他們耐心在街邊找一處陽光充足的地方,鋪開自己的被褥或者把外套脫下來鋪在地上,然后狼狽又悠閑地躺在上面,瞇著眼睛享受難得的溫柔天氣。

    街道兩側的樹早已沒了樹葉,干巴巴的一條,在冬天本來讓人感到寂寥和孤獨,此刻也映照在成黃色的明亮太陽光中,道路兩邊的玻璃折射光線,在枯黑的樹干上透出一片彩色光。

    人很多,但并不嘈雜,還是工作日,因此路上人們大多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他們只是不約而同出來享受陽光,卻沒多少人彼此交談或爭吵,難得顯得非常寧靜安詳,像是某種回憶中的小鎮,或是照片里的世界。

    奧德莉和布魯斯也沒說話,她們同樣投身于令人昏昏欲睡的寧靜空氣下,溫暖的風撫過耳側和脖頸,烘得整個人暖融融的,讓人失去了所有控制肌肉收縮、張嘴、合嘴和震動喉管的力氣。

    布魯斯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很久,只覺得現實十分舒適,讓人松軟地脫不開身。

    是時候了,他想,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候了。

    但他還沒說什么,就先聽到了奧德莉的詢問。

    “你不打算說點什么嗎?”

    布魯斯聳然一驚,一瞬間覺得自己所想的被對方看透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并不是這樣,他們說的并不是一回事。

    “我該說什么?”

    “什么都好,指責還需要什么理由嗎?”奧德莉聳聳肩,咬了一口巧克力冰激凌,聲音含含糊糊的,口腔內部因為寒冷而隱約抽氣,讓這句話變得更加黏糊。

    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比如不應該冬天吃雪糕,這是個很好的很常見的理由,出于擔心我的健康或是別的……”

    奧德莉挑了一個還算好開口的話題,卻仍然讓對面的布魯斯沉默一瞬。

    “這些道理你都明白,”布魯斯沒辦法理解為什么奧德莉說的是“指責”,對方說的情況顯然用“關心”或“建議”更為合理。

    “而且你有吞噬一切的能力,吃冰淇淋當然不會損傷你的身體。”

    這倒也是。

    奧德莉短暫沉默,而后再次開口。

    “但你還是普通人,你不會忘記了吧?”

    “你希望我不要因為陪你而隱藏真實的自我,同樣的,你也不用因為我想吃冰淇淋就陪我一起。”

    “我那么說只是不想帶給你壓力。”布魯斯啞然。

    “那么,我也不想讓我帶給你壓力。”奧德莉表情非常鄭重,“這對我也很重要。”

    空氣又沉默了一會兒,久到兩人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說法是不是太強硬了點。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對吧?我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希望你能高興,這比什么都重要。”布魯斯忽然開口,“如果我的做法讓你感到不適,那我會改變。”

    他非常自然而流暢的剖白讓奧德莉愣住,她有好幾秒沒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么,意識到之后抿緊了嘴唇,別扭的轉過頭,雙馬尾富有彈力的收縮又拉伸,然后,她點了點頭。

    “還有其他的,你不打算說點什么嗎?”

    奧德莉迅速重開一個話題,說著,她再次咬了一口冰淇淋,任由奶油含在嘴里,就這么繼續含含糊糊地詢問:“關于我的房間,關于超市購物,關于囤積癖——有人和我說了這些,沒想到吧,我們這些外來者出乎意料的非常團結,你向她們詢問的話題她們都告訴我了。”

    這樣含著東西說話顯然非常不禮貌,但沒有人在意這個,布魯斯覺得這是對方有意為之,像是某些青少年故意在在乎的人面前展現的無禮,或者非常努力想表現出不在意。

    布魯斯啞然,不知道說什么,任由風掛進微微敞開的衣領,激起皮膚上一片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畢竟還是在冬天,哪怕太陽再怎么暖和,相比起皮膚和體溫,也還是太冷了。

    “我不清楚我要說什么,”這原本是已經在大腦內構建好的話題,但當被對方主動提起的時候,他卻只感受到失語和無措。

    “那就我來說吧,”奧德莉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咽進肚子里,她掏出紙巾擦了擦手,然后用紙巾把垃圾包在一起,走出去丟進垃圾桶里,所有行動始終低著頭,等這一切做完,才終于說了后半句話:

    “我不太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因為,顯而易見,我是一個敗家的小孩,我會花很多錢,我喜歡奢侈品和珠寶,我熱衷購買任何和我階級不匹配的東西,我向往名利場,并為了成為人上人而不惜付出一切……”

    “我是這么一個拜金的人,而你并不是個非常富裕的人,給我花錢和打水漂無疑,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會作出那種舉動……”

    她抿嘴,目光略微便宜,眉頭皺起,陷入回憶并且為自己想起的感到非常費解:“為什么要把你給我錢支持我去購物,甚至還主動帶我來奢侈品店,你知道我會毫不后悔的花掉你所有的錢對吧?”

    她們說著,腳步漫步盡心的,這么長時間以來卻始終沒有踏進布魯斯準備好的商場,而是漫無目的的順著街邊繞啊繞,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公園旁邊。

    這公園顯然很老了,公園小路上的白色雕塑上蒙上了厚厚的灰層,幾乎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今天天氣好,公園里有很多人,相比剛剛的街道,這邊就要稍微吵鬧一些,有互相挽著手散步的白發老人,有托著飛機跌跌撞撞跑的學齡前小孩子。

    有人拿著貓條耐心喂給眼前的流浪貓,而那只被投喂的黑貓雖然很瘦,但皮毛很干凈,吃貓條也吃得漫不經心,像是養尊處優的家養貓,而不是在公園雕像下面睡覺的流浪貓。

    總覺得這只貓如果變成人,會在國王發出邀請時漫不經心瞇起眼睛,說“你擋住了我的陽光”。

    這設想真的非常貼切,奧德莉不由得又想起另一個同樣有黑色貓耳的人,嘴角不自主抿出笑意。

    雖然離開的時候賽琳娜顯得很不耐煩,但如果她沒地方住,對方一定不會任由自己賴在門口的。

    而布魯斯的回答也適時響起,和奧德莉的笑意同時出現。

    “這描述的不是你,孩子,”布魯斯嘆氣,他覺得這句話本應該說的更真誠,但此刻和對方一起在陌生的公園里散步,陽光打在他們臉上,說什么似乎都顯得柔軟。

    這樣的氣氛也不適合說那些太過肉麻的話。

    布魯斯嘗試讓自己的聲音更輕柔一些,這一點也不難,當他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就被風吹化了:

    “我認識的奧德莉不是這樣,她非常非常獨立,甚至完全不需要大人幫助,就足以拿到她想要的東西,無論是寶石、首飾還是名牌包包,這些是你用你自己賺的錢買的,那非常非常了不起。而喜歡奢侈品只是一種愛好,而和電子游戲、做生物標本或者任何愛好都沒有區別。”

    “有欲望是一件很棒的事情,這會促使你有很強的生命力,去爭取和獲得想要的東西,而在這段路上堅定的朝向目標的你非常有魅力。”

    “我有一些有錢的朋友,你也認識的,我花了很久才意識到為什么我們不太一樣,比如我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個CEO或者頂尖富豪,在我的目標里,實現階級跨越最好的辦法就是始終做研究,賣出專利和收聘請,我為能始終有價值去打工而感到安全。”

    話題不知道為什么拐到了這里,布魯斯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已經談論起這些有一會兒了。

    他看了看奧德莉,不確定自己現在應不應該停下來重新回到最開始的話題上。

    但看起來奧德莉對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女孩的棕色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看著布魯斯,充滿期待的樣子。

    好吧,也許他該去看一些關于財富自由和資產積累的書看看,奧德莉也許會喜歡。

    “當我想要一個超出我預算的東西,我會告訴自己‘算了,我買不起那個’,但你不一樣,奧德莉,無論是你在紐約和法蘭西斯一起促成的合作,還是在哥譚從黑面具那里借高利貸買東西,你的態度從來都不是‘買不起’,而是‘怎么能買起’。”

    看著女孩很興奮的樣子,布魯斯微笑,不動聲色的小小吹對方兩句彩虹屁:“我讀過一些書,而那些書里告訴我這是富人思維,親愛的,你總是勇于冒險,這并不意味著你很糟糕,而意味著你有克服困難的信心和富人思維,你想成為有錢人,那你一定會成功的。”

    “你在恭維我,”奧德莉直白挑出,她對這些總是十分敏銳,但隨即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微抬下巴,顯得有些得意也非常受用:“我接受了。”

    這些并不完全是恭維,事實上,布魯斯之前確實和托尼進行過一場交談。

    彼時的布魯斯還為奧德莉的高利貸和巨額花銷感到苦惱,盡管他自己是個富有的研究員存款頗豐,但出于為奧德莉考慮的角度,他不覺得借高利貸是什么好習慣,也沒覺得囤積珠寶對普通人來說有什么用。

    “你是普通人,可那孩子不是,”托尼的聲音輕飄飄的,從旁邊響起來。

    “那孩子的思維是管理者的思維,而不是打工人的思維。”

    “什么意思?”

    布魯斯不明就里。

    “有些人上學是為了獲取一項技術,使自己能夠在畢業之后為別人打工,而有些人上學則完全相反,他們上學是為了進入這個行業,熟悉這些環境,挖掘能夠雇傭的人才,讓他們為自己服務的。”

    以托尼的出身環境來說,他身邊后者的人數更多。

    布魯斯也想到了這一點。

    “那些是家里有資產的人所想的,普通人沒有開公司的資本,他們沒有試錯的基礎。”

    “這不說明這樣的心態和能力更加珍貴?能在貧窮環境下誕生出這樣的心態,不更可遇不可求?”

    托尼這么說,而顯然布魯斯作為一個父母和自己都是打工人的人,一時間沒辦法接受這樣的說法。

    “也許你該和史蒂夫聊聊,博士,”托尼放棄繼續談下去,他剛剛喝完一杯咖啡,重新回到了實驗臺前面。

    “他最近研究了很多關于貧窮帶來的負面影響,他可以告訴你所謂的貧窮思維是指什么,那是缺乏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感,絕對的自信,關于‘有信心掌控自己的未來’,而不是‘我會通過努力改變現狀’。”

    布魯斯依舊聽得云里霧里,但他非常聽勸,以及史蒂夫是個比托尼更好的介紹者和敘述者,對方很快耐心細致地介紹了一切,甚至還多介紹了許多關于結構性貧窮和貧窮原罪的情況。

    揣著一兜子新知識的布魯斯迷迷糊糊回到托尼這里,明白了對方想要說什么,卻依舊不得要領:“但這和奧德莉有什么關系?”

    托尼當時正和佩珀一起坐在沙發上,布魯斯過去時,只從沙發背上看到一個人的腦袋,等走到近處才發現有兩個人,但這時候退開已經來不及了。

    他真的非常非常不理解,為什么托尼有自己的別墅、斯塔克大廈也有自己的單獨一層樓,佩珀也有CEO的頂層辦公區,為什么他們兩個會到復仇者聯盟的會客廳卿卿我我。

    好在布魯斯到跟前的時候,那兩人已經分開了。

    佩珀也聽到了他們的討論,她替布魯斯解答托尼沒能說清楚的問題:“托尼的意思是,那女孩兒并沒有排斥冒險,而是勇敢面對,并嘗試控制和改變,這叫做風險管理,是跳脫出一般打工人思維框架的管理層態度。”

    “沒錯,我就是這么說的。”

    托尼得意地往后靠,雙手向后墊在自己后腦勺,仿佛整理出話題的那個人是他自己一樣。

    佩珀白了對方一眼,轉過頭繼續溫和解釋。

    “關于奧德莉喜歡珠寶,以及她購買的那件據說附魔的寶石項鏈,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相比起來,我在這件事情上是非常看好的。”

    這是一個非常新奇的說法,富有工薪階層布魯斯之前從未想過買珠寶和負債也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情。

    他好奇看向了佩珀,對方卻反問了布魯斯一個問題。

    “博士,你覺得什么是資產呢?”

    “呃,這大概歸屬金融學之類的學科范疇?”布魯斯有些尷尬,尤其當托尼在佩珀身后,露出那種孩子氣的“問住你了吧”那種表情,他就更加感到無措:“是錢?或者具有價值的能夠用來交換的東西?”

    “并不是這樣,”佩珀搖搖頭:“錢被狹隘的認為是資產,這是最大的謬誤了。”

    “在許多管理層人的圈子里,我們所說的資產指的是能源源不斷帶來收益的東西,比如博士你的專利,比如買來的實驗儀器,比如隨著時間不斷升職的珠寶,比如增長的股票,這些不需要你持續付出努力就能取得回報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資產。”

    “相比起來,錢其實是一個隨著社會越來越發展而不斷貶值的東西,而奧德莉買的珠寶就不一樣了,那孩子的眼光很好,買回來的首飾和珠寶沒有一個是次品,貸款買的那個附魔項鏈更是如此。”

    “即便那項鏈有一些危及生命的黑色傳聞,依舊有大批人前赴后繼想要擁有它,這足以證明那串珠寶的價值,而如果沒有意外,按照奧德莉的做法來說,她就是獲得了一個漲幅非常大的資產,像是買了一個注定指數型增長的股票。”

    “如果一個人想要創業,那奧德莉身上的這些品質非常重要。”

    “想想吧,那孩子熱衷于購買奢侈品和珠寶——有野心;目光非常好,不管是倒賣法蘭西斯的科技還是倒賣名貴首飾,投資的眼光都非常敏銳——有想法;她不畏懼風險,敢負債敢得罪人——敢冒險;想要什么就去做,執行力很強——去爭取。”

    “擁有這幾項優點,我* 想您不必要為奧德莉感到憂慮,那孩子比你想象的更加出色!”

    布魯斯沉思了很久,作為一個普通的工薪階層,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是節儉,接受的理財教育也就是攢錢,作為一個相當保守的人,他賺錢的很大目的和許多人一樣,購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有一輛車,有一個溫暖的家庭,然后攢錢以應對可能的金錢漏洞,這幾乎就是全部。

    他從小認識的人也都是這么被教育的,賭博是糟糕的,負債令人恐懼,除非揭不開鍋,否則就不應該借錢。

    他清楚有些人會在不同銀行流轉貨幣而獲益,有些人通過多方欺騙和規則漏洞賺到了大比錢,這些故事被改編成小說甚至被搬上大熒幕,但和大多數人一樣,他除了短暫的為電影劇情分泌大量多巴胺和腎上腺素之外,生活中完全把這種請了當成反面教材和極少數不可復制案例。

    他不關心華爾街的金融專家們怎么賺錢,那些人仿佛和他生活在兩個世界,雙方彼此互不干擾,都不能對對方的生存環境帶來任何影響。

    但現在,卻有人告訴他負債是勇敢的,冒險是值得稱贊的,購買奢侈品是有益投資,房子其實是吞吃資金的負債,而用努力換取金錢的方法過于笨重,甚至只比負債好一點點……

    在此之前,任何人說起這些話都只會讓他感到荒謬,但聽完具體的介紹,布魯斯卻很難給出反駁的意見。

    他有好幾分鐘難以接受,但當順著對方的思路進入那個所謂的“富人邏輯”,一切卻都豁然開朗,連帶著,布魯斯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面色逐漸泛上紅,眼睛也明亮起來。

    這么說起來,正如佩珀所說,他女兒是個天才!

    布魯斯這么想著,一邊把自己在托尼和佩珀那里聽到的觀點講給奧德莉聽,對方顯然比布魯斯接受程度高很多,越聽眼睛越亮,到后面雖然沒說話,但嘴角已經高高揚起了。

    他莞爾一笑,看來想讓這孩子快樂也很簡單,自己總把很多事情想的太復雜了,太躊躇不前以至于失去了更快解決問題的機會。

    “還沒結束,”他繼續講著當時的故事:“后面我還和托尼聊了一次,那次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他的語氣相當輕松,帶了些講故事時候的輕快語調,狡黠一笑,問奧德莉:“你猜他問我了什么?”

    “我怎么會知道?”奧德莉瞇眼,鼻頭皺起來,有些不滿,但這表情實在太可愛,對布魯斯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好吧,”見奧德莉拒絕順著話猜下去,布魯斯只好繼續敘述:“他問我覺得穩定是什么?”

    這次他沒問奧德莉,但奧德莉自己主動搭話了:“什么穩定?”

    “什么什么穩定?”布魯斯沒明白奧德莉的意思,他下意識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后,他轉頭,和不滿皺著鼻子的奧德莉對視,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奧德莉本來不想笑的,但被對方的情緒裹挾著,也不由自主跟著笑起來。

    這非常非常沒道理,非常非常無厘頭,身穿名牌禮裙參加上流宴會的奧德莉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和布魯斯站在破舊的公園里,忽然莫名其妙對對方的臉笑彎腰。

    “神經病啊。”奧德莉罵,但她自己的聲音也同樣被裹在笑聲里,含含混混的。

    好久,兩人重新直起身子,這時候兩人之間余下的最后一點不自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奧德莉不滿地用手肘杵了下布魯斯的腰,不滿地瞪了對方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但她自己說著,也沒忍住綻放開了一個笑臉。

    兩人又因為這個對視莫名其妙笑了一會兒,這次的笑聲很輕,沒有笑到捂著肚子的激烈樣子,而像是被風裹挾著從身體深處吹出來,吹掛著帶走一切令人壓抑的、陳郁的殘留物。

    他們在笑的時候,沒有感受到任何肌肉緊繃或用力,渾身上下只有輕松,走了這么長時間的小腿一點不酸,講了很久故事的唇舌也不干。

    布魯斯說起后面故事的時候,聲音更輕松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娓娓道來時帶給人莫大的安心。

    “我當時的回答是‘一成不變’,說真的,我就應該問你的那個問題的,就應該問他‘是什么穩定?’如果是生活穩定,那就意味著溫暖、堅固、恒久,如果是實驗結果穩定,那就意味著可靠、真理和正確。”

    “總之,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詞,但托尼卻并不這么說,他覺得穩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奧德莉看過來,臉上還帶著笑,眼睛卻微微睜大,同樣有些不可置信。

    “我猜你的想法和我的不同,但也和托尼的不一樣。”

    “盡管我聽了他后面的解釋,并且理解了他的觀點,但我依舊對他的態度持保留意見,畢竟當代入到婚姻和家庭,他自己心里也渴望著安全和穩定,那家伙連自己都無法完全說服。”

    “總之,他的解釋是,渴望穩定,意味著對失敗的恐懼大于對成功的渴望,那并不是一個好的冒險家心態。”

    “以我的保守主義態度,我也許永遠都無法成為冒險家了,我永遠渴望安寧和和平,是個忠實的工薪階級。但你不一樣,親愛的奧德莉,你有野心,有想法,敢冒險,勇于爭取,并且你還非常年輕,這個世界正在為了你而展開。”

    “你會是個優秀的探險家,你會勇敢走進那里,然后創造出你的世界。”

    “你天生就該探險,奧德莉,你會在無盡遠方建設你的國。”

    奧德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棕色眼睛非常明亮,甚至有些過于明亮——布魯斯擔心自己在其中看到水汽,但好在并沒有,他始終知道,奧德莉是一個非常要強又堅韌的女孩。

    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在和那雙眼睛對上的一刻,布魯斯福至心靈般意識到:從這一刻起,因為那句話,這女孩開始全身心接納他了。

    他有些茫然,一時間想不到自己說了什么煽動性的話,但好在結果是圓滿的。

    他牽起奧德莉的手,這次女孩并沒有反抗,非常順從的被帶進了他的懷里。

    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他們在破舊的公園里站了很久,身邊相攜的老人走過,托著飛機的小孩走過,喂貓的年輕人走過,瘦小但優雅的黑貓走過……他們始終安靜的擁抱著,像失去了原本色彩的灰撲撲的雕塑,安靜的享受溫柔陽光的照耀。

    “我很高興你對我這么有信心,”奧德莉主動分開,這讓布魯斯有一些小小的失落感。

    而那女孩只是仰著下巴,做出傲慢的自負的樣子:“我當然會探索世界,我會走得很遠,去飛向更高的山上去,我會創造屬于我自己的國度……我很高興你對我這么有自信。”

    布魯斯意識到女孩言語上的些許混亂和無措,體貼的接上話,微笑著為自己之前的行為做解釋:

    “這也是我樂意為你現在想要的一切買單的原因,一方面出于把錢攢到銀行卡里作為有好幾個零的數字根本沒意義,資產只有作用到人身上才有意義,能為你買奢侈品,哪怕只是讓你現在開心一些,它也算實現了金錢本身應該給予人的價值。”

    “另一方面,親愛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非常厲害的人,未來的你一定不會在意這些小錢,想來想去,還是現在就用掉能發揮出更大的價值,換句話說,我在投資意一個叫奧德莉的永遠不會虧本的股票,越早把錢花出去就越有價值。”

    奧德莉曾經很討厭把孩子比作投資的說法,那些教育里總是充斥著對老年生活的恐懼、感恩教育、愧疚式教育、不滿和怨懟,似乎父母養育孩子并不是出于對新生命的期待,而僅僅是買了一項養老保險——為了自己老年后的十幾年生活保障,犧牲二十多年壯年時光、耗費無數金錢和心血養魚一個孩子。

    那些父母們即便不直白說出孩子是他們的投資,但交談中對死亡和老年的恐懼也展現了這一切,他們不得已時時提醒孩子“我把你養這么大是為了什么?”、“白養了你這么多年”、“我在你身上花的錢你以后賺的回來嗎?”、“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你這樣對得起我嗎?”。

    投資實在是一個非常糟糕的詞匯,奧德莉不止一次感到匪夷所思,如果沒有愛,或者所有的愛都出自于社會普遍規范下認為父母應該具有的愛,為什么他們不更果決些,買一份高質量的養老保險,而是耗費更多心力去生育一個小孩。

    ——但這個詞從布魯斯口中說出來,明明是直白的經濟用語,卻絲毫不讓人感到被物化,傳遞給奧德莉的不是不被看見,恰恰相反,她從中感受到的是被看見和被完全毫無保留的信任。

    他甚至比奧德莉本人更加相信她的天賦,堅定地認為奧德莉一定會在未來創造出更大的成就。

    這份信任簡直強烈到讓奧德莉感到震撼,她之后很久才忽然意識到,她和布魯斯僅僅是血緣上的親人,在此之外,他們真正遇見才不過幾個月,不到半年,但布魯斯卻能對奧德莉產生這么強烈的信任。

    奧德莉忽然有些說不上來由的悵然,她迫切想要給予什么,希望能為布魯斯做出一些回報,能讓對方同樣也心情愉悅。

    但她一時間卻什么也想不出,只想到一個讓它微微有些臉熱的點。

    也許正如她期待布魯斯的信任,對方也會為她的接納和開放而感到開心。

    于是奧德莉有些別扭,但還是提起了關于自己的事。

    “法蘭西斯和我說了很多,關于……你很在意我買了很多東西的問題。”

    她有些羞于說出那個詞,布魯斯也不催促什么,奧德莉說什么,他就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這是布魯斯事先決定想要和奧德莉詳談的問題,沒想到對方率先提起了這件事。

    “我知道你很擔心我,我也明白這不是一個正常現象……”奧德莉有些吞吞吐吐,如果別人直白指責她,她會叉著腰嗆聲罵回去,但現在事情恰恰相反,對面那個人毫無保留的愛護和信任她,而她反倒要做自己的惡人,要在對方面前剖白她自己的錯誤。

    “我不是故意要買很多東西堆滿房間的,只是,有些時候人就是會很空洞,買東西能帶來充實感和安全感,自從上次在超市發生爭吵之前,我就開始反思我自己的行為了。”

    “等等,”布魯斯想要打斷,他意識到這哪里不對勁了,比起展現接納和剖白,奧德莉的做法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做檢討。

    但這件事不是她的錯,至少不完全是奧德莉的錯。

    如果一個人對外界過分缺乏安全感,不得不從物品上尋求寄托,只能從擁有更多上獲得保障感,而她的行為除了壓縮她自己的生存空間,并沒給其他人帶來影響,她應該安撫那個受傷的內在自我,而不是覺得自己給別人帶來了負面影響。

    布魯斯如此解釋后,奧德莉始終大張著眼睛,似乎沒聽明白他說的什么意思,等意識到之后,對方抿著嘴,看向布魯斯的眼神非常奇怪,驚訝又帶著一些……敬仰?

    “老天啊,你簡直該去做心理醫生。”

    謝邀,并不能,甚至他為了控制體內的浩克,還需要時不時接受神盾局心理咨詢師的談話和安撫。

    “總之,我確實有一些心理上的問題,”經過那么一打岔,奧德莉繼續說下去時,那些詞匯沒那么難以接受了。

    “也許是處世態度上的?或者怎么說?我被卷入了消費主義陷阱?”

    “我會對任何我沒擁有的事情感到焦慮,認為沒能擁有就意味著失去。”

    奧德莉本以為自我剖析是非常痛苦的事情,過去即便房間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她也往往難以忍受自我剖析追根究底帶來的挫敗感、歸罪感和羞恥。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在別人面前說出這些話,但實際上,在布魯斯面前,這些話非常輕易就從她的口中脫離而出,那些沉沉墜在她心底的石頭在太陽的照耀下,也不過是輕飄飄的羽毛,吹一口氣就能遠遠飛走。

    “我一直知道這不是什么好的狀態,但在上次超市里產生分歧時,我才意識到這些想法有多脫離實際,而和正常人相差太遠。”

    “我在嘗試做出改變,”

    奧德莉咽了咽唾沫,有些忐忑,但依舊微抬下巴,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布魯斯:“我在嘗試做出改變,我想,我需要你的幫助。”

    “非常榮幸,”布魯斯牽起對方的手,覺得這時候應該浪漫的彎腰行一個吻手禮。

    但他卻把女孩僅僅擁進了懷里:“我很高興參與進你的人生,奧德莉。”

    第124章 我總要為他們做些什么

    [近日以來, 兒童中間件出現新型流感病毒,癥狀為忽然嗜睡或陷入長時間睡眠,多夢多思, 精神萎靡。目前研究并未發現該流感對兒童身體的危害,但家長們不可因此大意輕心。冬季空氣干燥……]

    廣播聲在實驗室內響起, 和著丁丁當當的鐵器敲擊聲,連帶著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聲音,明明算不上安靜,但依舊讓人莫名感到寒冷。

    “星期五,關掉廣播。”

    屏幕上數據出錯,女孩皺著眉頭,下意識用骨節敲擊屏幕, 手卻直接透過了空氣中的投影。用力又落空, 她呼吸驟然加重,右手握拳轉而在金屬實驗臺上錘了錘。

    “提高暖氣溫度,星期五。”

    廣播停下之后,只要法蘭西斯停下動作, 所有的聲音都會消失,這讓她感到有些冷。

    但當溫度真的提高上來, 她又覺得口鼻被捂住,空氣像是一團巨大的史萊姆, 裹住讓她無法呼吸。

    她再一次指揮:“星期五,打開通風系統, 老天啊這里的味道太讓人難以忍受了。”

    新風系統是斯塔克企業的樣機, 法蘭西斯前不久去公司找佩珀, 順帶找研發部門吐槽了新風系統存在的問題,于是被拉住一起討論, 最終研制出了實驗室里的最新款。

    想起那些研究員圍成一團,討論并試圖獲得她認可的樣子,法蘭西斯的唇角不禁勾起,周身的氣氛沒有之前那么緊繃了。

    隨即,幾乎是這個想法產生的下一秒,腦海里就有一個聲音冷嗤:“哈!你怎么不干脆寫一本‘重生回幼兒園之我是學神’呢?更何況這些是你自己的知識嗎?”

    揚起的嘴角重新下壓,法蘭西斯又緊緊握拳錘了下桌子,調整新風系統的溫度,讓外面冬天的空氣給自己腦子降降溫。

    她重新回到了實驗臺前,繼續敲敲打打進行演算,她努力使自己的目光集中在空中的透明光屏上,但外面的冷空氣讓她皮膚上升起雞皮疙瘩,新風系統運行時幾乎聽不見的嗡鳴也讓她感到煩躁。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態不對,比起強迫自己繼續研究,現在更應該做的是找地方休息一下,找人聊聊天,或者吃點小餅干。

    但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她總是在逃避,原本的實驗進度已經一落再落了,她明明擁有鋼鐵俠十年后的聰明和經驗,具體的研究進度卻遠比不上她稱為爸爸的那個人。

    她強迫自己潛心進入實驗,逼自己在心里一個字一個字讀那些文獻,這似乎有效,她有段時間確實短暫進入了只有自己和實驗數據的忘我狀態。

    但沒多久,隨著數字推演越來越接近上一次失敗時的數值,她的手心越來越潮濕,呼吸粗重,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被裹在史萊姆里的窒息感。

    她重新拉開鍵盤,敲敲打打一段數字上去,深吸一口氣,等待投影上的結果。

    刺目的紅色彈框出來的那一瞬間,她幾乎立刻罵了一聲臟話,她昨天還在嘲諷伊蒂斯竟然用這么粗俗的詞,現在,未經思考,這個詞就出現在了自己的口中。

    法蘭西斯立刻去捂自己的嘴,但力氣太大,拍在嘴上發出響亮的聲音,像是在自我懲罰。這反應讓法蘭西斯自己也頓時沉下了臉色,握著拳狠狠地用力地、緩慢有節奏地砸了三下。

    抬起手時,指關節變成深紅色,顏色還在緩慢的擴散開。

    “請不要傷害自己的身體,法蘭西斯小姐。”星期五的聲音忽然響起,這在過分安靜的室內像一道驚雷,一瞬間,陷入自己思想的法蘭西斯感到頭皮發麻。

    “不用在意我,”她意識到這里并不只有自己一個人,稍微放緩呼吸,扯了扯唇角:“我知道該怎么做。”

    “當然,您一定也知道身體健康的重要性,不會和您父親一樣,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一整天什么都不吃。”

    這句當然是帶著英式暗諷語氣的好意提醒,法蘭西斯理智明白對方這是在關心自己,但頭腦卻一瞬間暴怒起來。

    這是在嘲諷和威脅她,當然是這樣。

    她的理智再一次戰勝了大腦,盡管情緒出離混亂,她還是放緩了呼吸,哼笑著親昵反駁:“我可沒餓一整天,我吃了很多梅干、兩塊小蛋糕、一包薯片和三杯黑咖啡。”

    “但這顯然不足以支撐一個普通人生活。”星期五如是說。

    勉強被壓下去的情緒翻涌,這次沒等她控制情緒,尖刻的話語就像利刃一樣脫口而出。

    “但我為什么要聽你的話呢?這些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她的聲音上揚,說出口時才意識到這話中包含的直白的憤怒和……仇恨。

    法蘭西斯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星期五沒再說話,室內安靜下來,她也緩緩后退,把身體扔在椅子上,不斷用手指揉按太陽穴,以試圖讓自己情緒冷靜一些。

    “我很抱歉,星期五……你把換氣系統關掉了?重新打開吧……算了,我去把窗戶打開。”

    法蘭西斯嘗試和緩情緒,讓自己的語氣自然輕快,以使這件事顯得沒什么大不了。

    盡管她知道人工智能不會被自己的話傷到,但她依舊恐懼于對方可能對自己失望。

    “我不建議您這么做,法蘭西斯小姐。”星期五的聲音重新響起,她不再使用那些幽默的反諷和雙關語,也沒有任何調侃的意思,像是個真正的人工智能一樣——像是那些低級的,只會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以下是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的那些沒有生命的機械一樣。

    法蘭西斯一方面為這話中的后退感到后悔和痛苦,又一瞬間被這句話點燃了胸腔中的所有怒意。

    她清楚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沒有正常人會像她這么陰晴不定。

    她為此感到痛苦,而那邊星期五盡管機械卻依舊表現出超出人工智能的在意,詢問那個噴吐毒液的女孩是否有什么心事,她可以做一個情感樹洞,并保證這些傾訴絕對不會被她以外的任何人或非人知曉。

    法蘭西斯再一次感到痛苦,為她清晰認識到這是一個好人而感到痛苦。

    “我很抱歉,星期五,”她抓起自己的外套轉頭向外,微微側臉避開攝像頭,不愿意自己的表情被看見。

    “我正在嘗試控制情緒…可以請你為此保密嗎?別告訴佩珀和托尼,求你。”

    星期五并不認同,但貼心的她察覺到女孩的糟糕情緒,于是在作出不違背自己原則的承諾之后,耐心詢問:“是發生什么了嗎?”

    “沒有,”法蘭西斯已經走到了門邊,卻依舊沒有轉身或抬頭:“我無法控制風把羽毛吹到哪里,正如我不清楚情緒會在哪天睡醒后忽然決堤。”

    她頓了頓,覺得自己所說的這段話十足做作,但又毀滅式的暢快想:我就是這么個說話添油加醋、說謊向呼吸一樣自然的人。

    “我出門一趟,隨便走走,等我平復下心情,保證我不會像浩克一樣無差別傷人,我會回來的。”

    于是法蘭西斯昂著頭走出了家門。

    她并不住在斯塔克大廈里,而是住在托尼位于華盛頓的住所,這里寸土寸金,但有錢人的別墅卻有過分充裕的私人領地。

    法蘭西斯出門之后,在空曠的歸屬于斯塔克的花園里走了很久,才遇見了另一個巨大的花園,而后又花了很長時間,她才看到另一座富人區的房子。

    盡管她的體感溫度非常低,身體因為外界寒風涌入而產生許多雞皮疙瘩,但頭腦中那些暴虐的毀滅欲和想要推倒砸爛一切東西的沖動卻并沒消散。

    這是一種情緒,法蘭西斯當然明白這點,她所想的一切偏激的想法并不是具有條理的觀點,而是她在情緒趨勢下找到的發泄方向,一個用來撐在惡意的熔爐。

    “蠢貨、劊子手、奴隸主……”她低聲咒罵,發泄的同時,也為自己的暴虐而感到茫然、恐懼和失去控制的痛苦。

    她不得不停下來,迫使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蹲在原地,一只手無意識揪著地面上的草,蹲下的地方很快就凹陷下去,被挖出一個土坑。

    這樣的感覺很好,什么都不想,什么爭端都不存在,只是蹲在這里,大腦因為缺血而微微發蒙,整個腦袋發熱,甚至能聽見淺淺的嗡鳴聲。

    身后響起汽車鳴笛,有車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按喇叭,聲音尖銳,越來越快的頻率反應了主人的煩躁,而道路中央的法蘭西斯并不理會,她感到疲憊、煩躁和莫名仇恨,但身體又太享受于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的充血感,一時間為了自己的情緒著想,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祈禱后面的車快點走。

    后面的車也許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她不得已繞開法蘭西斯,在經過她身邊時搖下車窗,對街道中間的女孩比出一個中指。

    法蘭西斯看到了,但她并不在意。

    蹲著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她不知道在那里蹲了多久,只是感覺有七八輛車路過自己身邊,她太享受這樣的感覺了,如果不是猜測佩珀很快下班可能會走這條路碰見自己,她相信自己可以在那里蹲一整天。

    于是她十分可惜的起身,在原地緩了很久,才勉強找到發麻肢體的感官。

    法蘭西斯繼續往下走,她的精神有些萎靡,已經回歸了平靜,卻多了一些不知道要干什么的茫然。

    于是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沒有目標也沒有規劃,像是驅使另一個身體,不感覺累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停下來。

    她感覺自己大概走了很久,可能有一個多小時?她終于走到了接近城市的地方,路邊也重新出現行色匆匆的路人。

    這些路人和任何地方的居民一樣,忙于自己的生活,走在路上行色匆匆,端著咖啡或什么努力生活。

    而法蘭西斯卻完全不同,她在全無原因的暴怒自厭之后,很快又陷入了毫無原因的興奮,看路上什么都新鮮,直到幫一個外國人找到地圖,并得到對方“你的笑容很有感染力”的夸贊,她才恍然回神,意識到她現在非常快樂。

    這很好!非常快樂!充滿活力!

    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哪怕是用撬棍撬動一個地球,或者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聽她說話,她此刻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力量,她有做一切事情的天賦!

    之前的恍惚像一場夢一樣,法蘭西斯此刻快樂的幾乎要飄飄欲仙,她感受到自己臉頰上皮膚被笑容帶動,但她完全享受于此,多巴胺分泌是多么快樂,即便她自己完全不清楚這是為什么。

    她哼著歌走進這座城市,透過玻璃櫥窗看到的每一個東西都是明亮歡快的,她在攤主驚嘆感激的聲音中買下了整個棉花糖車,然后把小攤販當成滑板車,大聲唱著歌給路過每個人分發棉花糖。

    法蘭西斯就像是扔到漁網里的鰻魚,她的出現帶給整條街道歡笑和呼喊,她明快的毫不掩飾的笑容感染了每一個人,歡**過棉花糖傳遞給每一個路過的人,于是人們也被短暫從繁重的生活中解救出來,像是小孩子一樣舔舐著棉花糖,任由半邊臉被糊的黏糊糊。

    但法蘭西斯很快對這樣的行動感到厭倦,為了讓別人快樂而一直勞動自己也太無聊了,正在這時有人詢問她能否做拼色的藝術棉花糖,她當即就把棉花糖車直接扔給了那個幸運兒,在對方驚喜又不可置信的感謝聲中逃走,承載著所有感謝和贊美,把混成一團的人群拋在身后。

    她重新來到了一個新的街道,這里比剛剛那條街道更繁華一些,路上有許多外國人和觀光客,兩邊玻璃展柜的商品也更加閃閃發光。

    盡管做了幾十個棉花糖,但她自己并沒吃哪怕一口,此刻她的手上沾染了一些棉絮和凝固的糖漬,法蘭西斯于是抬起手指含吮起來,她相信自己在別人眼中一定非常奇怪,但她完全不在意那些,仿佛這條路上除了自己,其他出現的都是無法溝通的南瓜和花椰菜。

    身邊經過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那嬰兒已經熟睡,但肉乎乎的兩只拳頭依舊緊緊扯著媽媽的頭發。

    法蘭西斯第一反應是皺眉,在和對方擦肩而過后,做了個隱晦的嫌惡表情——小孩子就是這么讓人討厭的生物,充滿攻擊欲和控制欲。

    但隨即,有一瞬間,她的意識忽然抽離,從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自己的這些情緒變化。

    她不正常,這是顯而易見的,但自從來這個世界,她已經很久沒有情緒失控過了。

    大多數人在熟悉的環境里會感到緊張,而法蘭西斯意識到自己并不屬于這類,陌生環境能給予她莫大的安全感,剛來這個世界時她顯然如魚得水,沒有認識的人這點讓她更放松,而逐漸融入卻拉緊了她對外反應的那根弦。

    意識到這點后,她產生了連自己也無法說服的、強烈到讓她呼吸不暢的逃離欲,心里有一個聲音催促著,讓她邁開雙腿大步向前跑,快點逃離,隨便到哪里都好。

    法蘭西斯于是也這么做了,她甩開兩條腿大步往前跑,胸腔內的心臟因為驟然的劇烈運動而急促跳動,而她完全置之不理。

    她就這樣一直跑著,因為缺乏運動,呼吸節奏混亂,已經完全跟不上步伐和身體,大腦意識快速流失,四肢似乎也僵化,感受不到酸痛和疲倦,身體也沒能給出任何反應。

    但凡她有片刻停下,她就無法再和此刻一樣大步奔跑。

    但法蘭西斯還是停了下來,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櫥窗。

    那是一個非常陳舊的中古店,玻璃櫥窗后面擺著雕刻著繁復花紋、貓頭鷹、玫瑰倒刺和圣杯的機械鐘表,秒針的每一次轉動都會產生很大聲音。

    法蘭西斯聽著那聲音,腦海里不由自主構筑著里面的結構,那個漂亮的黑箱里會有什么?齒輪以怎么樣的結構擺放?發條會是什么材質的?碳鋼材質可沒有這樣的聲音;游絲會在秒針的每一次擺動里如何變化,它會是鈹青銅做的嗎?她很喜歡這個材質。

    法蘭西斯幾乎不知道自己怎么踏入的店門,而當進入之后,她幾乎立刻就被那里面擺放的小玩意吸引,每個或靜或動的東西都無比吸引她的目光,她完全像是被定住了,再也無法前進一分一毫。

    如果沒記錯,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得意獲得血液的那個平行世界里,托尼的小女兒梅根非常喜歡這些東西,她在四歲的時候和托尼一起做了一個機械知更鳥,那只玩具里奢侈得裝了一個方舟反應堆,后來又被梅根改造,成為星期五的載體。

    ——那同樣是托尼離開后,梅根所有懷念和眷戀的傾注載體。

    法蘭西斯猛地打了一個哆嗦,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切飄飄然的歡樂都煙消云散。

    她前所未有的虔誠專注,看著那個外形類似的知更鳥鐘表,專注又安靜的擺弄起來。

    期間店主打著哈欠出來,試圖制止她拆解知更鳥翅膀,被她以超高價格的支票打發,同時店門也被關上。

    我總要對這個世界做些什么。

    法蘭西斯如是想,她從始至終都這么想,之前想要復刻托尼未來扭轉世界命運的時空穿梭技術,現在則想為還沒出生的梅根做點什么。

    我總要為他們做些什么。

    于是法蘭西斯在店鋪中枯坐了很久,店里所有的機械鐘表都被拆解開,她盡可能取最精密的部件,犧牲一整個中古店的商品,制作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機械鳥。

    當一切結束,她將一塊從紅寶石從唯一真跡的戒指上取下,屏住呼吸裝上機械小鳥的眼眶里,另一只眼眶里黑洞洞的,悠悠注視著法蘭西斯。

    ——然后,不用任何開發板和程序控制,這個機械小鳥像是忽然被注入了生命,整個活蹦亂跳地在玻璃柜臺上踢踢踏踏,揚起嗓子時還能發出清脆的鳥叫聲。

    “天吶!”旁邊圍觀的店主大張著嘴,下吧幾乎要掉到地上:“這簡直不可思議……神跡!”

    “還不夠好。”法蘭西斯卻皺眉,她見過梅根和托尼一起做的那個機械鳥,所有羽毛都在鋼鐵俠的實驗室中錘煉而出,有兩根羽毛形狀圓滾邊緣粗糙,是托尼握著梅根的手在兒童鑄煉臺前做出來的,那兩根羽毛被鑲嵌在機械鳥額頭最醒目的地方。每當梅根提起那兩根羽毛的誕生,她總是撇開嘴角語帶調侃,聲音卻是輕柔的。

    “鏘鏘”,玻璃窗外忽然響起聲音,那聲音刺耳極了,法蘭西斯立刻皺緊眉頭,不耐地看過去。

    她隨即愣住,整個人僵在原地,世界忽然被拉遠,感官模* 糊,她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

    梅根敘述里的托尼斯塔克和面前的人重疊,鋼鐵戰甲腳底的噴射器熄滅,金紅相間的鋼鐵人落低,站在落日余暉里,和金紅的霞光融為一體。

    見法蘭西斯沒有反應,那人再次伸手,曲起一根鋼鐵手敲在玻璃窗上,再一次發出刺耳的“鏘鏘”聲。

    隨即,鋼鐵面罩向上打開,焦糖色的眼睛從中露出。

    那人彎著嘴角和眼睛,笑意透過玻璃窗投射進來,在法蘭西斯的頭腦中炸成一片煙花。

    玻璃似乎成了某種不可逾越的次元隔閡,而那個人透過玻璃和熒幕,把溫暖的目光投射出來,直直看向黑暗中的唯一觀眾。

    ——你。

    第125章 “你會成為最好的姐姐”

    一落地, 法蘭西斯就迫不及待跳出去,湊到佩珀身邊展示她做好的機械鳥。

    機械鳥的功能比看起來更多,除了已知的能動會跳舞會唱歌以外, 它還能非常靈動地對外界動作做出反應。

    法蘭西斯興沖沖向佩珀介紹該怎么使用對方,什么動作能讓機械小鳥計時, 怎么做能讓它跳舞,又怎么做能打開它腹部的儲物盒……

    “現在的版本還太過簡單,這只是我用現成零件做的草稿,之后我一定會從打磨羽毛開始,做一直絕無僅有的機械鳥,送給即將出生的梅根!”

    “她叫梅根?”佩珀始終微笑著沒有打斷法蘭西斯,此時忽然開口, 讓法蘭西斯立刻從暢享中回到現實, 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從未來另一個平行宇宙而來的女孩們,并沒給這個相似的平行宇宙太多預言,她們在悲劇和犧牲中離開,立志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而用盡所有力氣, 卻并不打算把自己即將做的告訴其他人。

    因而,除了某些無法隱瞞的超級英雄, 其他人對另一個宇宙的未來知之甚少,佩珀當然也完全不清楚。

    幾乎一瞬間, 法蘭西斯冷汗就下來了。

    她不確定提前說出梅根的信息,會對這個脆弱的生命帶來什么影響, 會產生什么樣的變數, 哪怕是極其輕微的扭轉, 落到這個小生命身上也像山峰和滾石一樣無法阻擋。

    她知道自己并不屬于這個世界,而出于某些原因, 她隱約意識到,自己并不會永遠留在這里。

    在離開之前,她不能給這些很好的人帶來更多災難。

    但佩珀并沒意識到法蘭西斯內心的掙扎,她把視線投向了女孩身后的托尼:“我以為會是瑪利亞?”

    瑪利亞是托尼母親的名字。

    “摩根是你叔叔的名字。”

    “但這是個男孩的名字。”

    “嘿嘿!”托尼聳肩:“別搞性別刻板印象,親愛的女士。”

    “況且已經叫梅根了。”他小聲嘟囔,湊過來在佩珀臉上啄吻了一口。

    “那為什么不能叫霍華德?”佩珀被啄得有些癢,向后仰頭嘗試躲開,笑鬧著發現托尼有些沉默,隨即意識到自己觸到了托尼的痛點。

    不是父母離世的痛點,而是托尼和他父親的關系向來別扭,糾纏的情緒還沒被理清,就被忽如其來的死亡封進密不透風的保險柜里,那里不允許任何人——哪怕是記憶本人自己靠近。

    “我沒事,”托尼又在佩珀嘴角啄了一口,“我會成為一個好父親,我保證。”

    佩珀輕柔回敬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我還在~這——”法蘭西斯打斷兩人,佩珀的注意力如愿到了她身上,那堅韌又敏銳的女士看過來時,法蘭西斯幾乎覺得自己故作懶散的表情被看穿。

    “當然嗎,親愛的,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佩珀走來,把法蘭西斯的腦袋摟在胸前,低頭在她白色的發頂輕吻。

    “我永遠在乎你,所以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問明白,親愛的。”佩珀彎起眼睛,但眉毛依舊不自主壓低,顯得有些鄭重:“你有的是時間去準備禮物,也可以手把手教梅根怎么使用那些玩具……”

    “我不明白……”她的眉頭蹙起:“你是不是過于緊張了?”

    佩珀原本想說的是“著急”和“焦慮”,但她擔心這樣的字眼會讓對方更加劇情緒。

    “我?怎么可能?”法蘭西斯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反駁,在和對方對上視線之前,她先一步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我該說什么?

    她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空茫茫地問自己該怎么做?

    “我知道你很、愛我,但也許你太緊張我了,親愛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法蘭西斯的語氣變得輕佻了起來,隨即看到托尼驚訝的目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但佩珀卻依舊很包容,異乎尋常的溫柔:“我想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也許我能給你們一些建議,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這些問題。”

    于是法蘭西斯安靜下來,她斟酌了很久,久到辦公室門外開始有秘術敲門,又被佩珀暫時安撫。

    室內重歸寂靜,法蘭西斯從剛剛外界的打擾中獲得間隙,深吸一口氣驅逐不安,抬頭是略顯僵硬的笑臉。

    “也沒什么重要的……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和她相處好,我的性格算不上好,即便是和…爸爸,我也吵了很多次架……嬰兒比成年人更脆弱,我恐怕我該和她保持距離——當然,這是我的問題,我對她本人沒有任何惡意。”

    在法蘭西斯的敘述中,佩珀的表情變得愈發難過,她的目光讓法蘭西斯坐立不安,于是不等對方開口,她再一次急切地、突兀的、少有地打斷對方未盡之言,抿著唇繼續解釋:

    “她出生的時間里,我大概也離開了——我是說上大學或者其他的,我并不是真的你們的女兒,正常家庭里也不會有年齡差距這么大的姐妹,暫時分開也許——”

    法蘭西斯還有很多沒說出來,她很少在明確對方不會高興的情況下,依舊直白的剖析自己的想法。

    她當然知道佩珀和托尼不會允許這個,但至少從法蘭西斯自己的角度,她的一切考慮有理有據,并且自己還沒說完剩下的話,剖析的后半部分包含自己的其他考慮:只要還在這個世界,她不會愿意和他們分開,但事情隱約露出不祥的征兆,她最近總是頻繁做噩夢……

    “我們不會允許的!”托尼厲聲打斷,而佩珀和托尼有相同的表情。

    只是一個更多是惱火和迷茫,另一個的目光中卻隱含擔憂。

    “那是因為我還沒說完我的考慮,我——”相比起來,法蘭西斯冷靜的多,對方兩人的激烈反對都在她的預料之內,她的心臟因此感到熨燙和鮮活。

    “即便說什么,我們都不會允許的。”托尼再一次打斷,目光堅定,似乎透過蟲洞看到明確的未來,像明確函數計算答案和小球落低位置一樣,明確知道未來的自己一定會認同這點。

    于是法蘭西斯再一次沉默下來,她再難以提出那些讓人難過的想法,連帶著,噩夢、長久的睡眠、隱約不安和莫名的不舍也被咽了下去,她于是甩甩頭,放任自己只沉浸于當下。

    她任由自己更加毫無保留的剖開自己,說出那些讓她難堪、不安、感到憤懣委屈又恐懼自責的話題。

    “你們知道我身上發生的事情,關于灰霧、門和過去,那些都是我們的童年陰影,是組成我們心臟灰面的件件樁樁,和永遠糾纏不清的人格底色……為了讓我更清楚我自己是什么樣,為了讓我能更加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我在明暗交界線上劃上善惡,把不滿歸咎于我的原生家庭。”

    “也許全是他們的錯,也許不是,但對我而說,只有把一切好的壞的都團在一起丟掉,我才能血淋淋地踏上我自己的道路。”

    “但我自己明白那并不是全部,他們處在自己的世界里,時代干擾他們,教育程度影響他們,社會環境的教育理念構成他們,他們還沒走出構筑他們的原生家庭,就懵懂著組建一個新的家庭……他們是做的不夠好,但也許我自己也做不到比他們更好。”

    “但我又為了自己的自由,不得不不管不顧地歸錯到他們身上,我需要相信我是對的。”

    法蘭西斯從沒對任何人講過這些,她隱約想起一些片段,發黃的破舊信紙上,褪色變綠的藍墨水寫出一篇篇文采斐然的詩句,她想起被迫隱瞞下來的錄取通知書,和照片里笑靨如花自由如風的年輕女人。

    那只是一瞬間的記憶,法蘭西斯全不記得那是誰,心臟感到悲傷,身體又生理性的閉氣緊繃想要后退。

    “我沒辦法開啟一段全新的、以我為主導的、恃強凌弱的親密關系,如果我搞砸了它,我該怎么相信歸罪和甩鍋是情有可原?又該依靠什么毅然把我自己從那上面撕下來?”

    “……我會把這一切搞砸的。”

    法蘭西斯不確定佩珀和托尼是否聽懂了自己的想法,但越說到后面,她愈意識到自己的自私,也愈發感到無助。

    不僅僅是沒辦法面對佩珀可能的各種情緒,她甚至沒辦法面對這樣的自己。

    腳下的地面似乎都在崩塌,耳邊出現嗡鳴,法蘭西斯用力閉上眼睛,垂著腦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眼球始終不受控地抖動著,手指也不自主抓握——

    冰涼的手指被另一雙溫暖的手抓住,那雙手并不寬大,也不柔軟,手指很細瘦,手指關節有明顯的褶皺,皮肉有種缺少運動的蒼白和松軟,指腹還有略硬的繭。

    但就是這樣一只手,覆蓋在法蘭西斯手背時,卻一瞬間賦予了她充足到滿溢的安全感和力量。

    那雙手覆蓋過來的一瞬間,大地不再動搖,嗡鳴聲也消失,陽光透過玻璃窗撒在自己身上。

    法蘭西斯想縮回手,她知道自己指尖有多涼,明白熱乎乎的手心挨上冰塊絕不會舒服。

    但她意外得并沒有成功,手上的力氣甚至更重——對方另一只手帶著法蘭西斯的另一只,包裹著合握在一起,隨即,托尼也把自己的手掌覆蓋在外層。

    三人就這么湊在一起,佩珀把額頭送過來,和法蘭西斯的貼在一起,托尼則把額頭貼在兩人發頂。

    “不會的,”佩珀如此說道,聲音并不用力,甚至很輕柔,卻充滿自信看透一切的篤定。

    這份篤定幾乎感染了法蘭西斯。

    “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法蘭,親愛的,我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你絕不會搞砸一切,你會成為最好的姐姐。”

    第126章 “這份權利太大了”

    法蘭西斯有些不記得后面說了什么, 她為自己竟然說出那些話而感到窘迫難以面對,但同時,她心里又有什么地方被穩穩接住, 柔和的風撫慰著每一個陰暗的縫隙。

    她感到安定,而等她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么, 她才恍惚著回神。

    “不行!”法蘭西斯急切阻止,試圖挽回自己剛剛說的話,“我沒辦法做到那個!你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我是他的主人,我會掌控他的一切,我甚至可以封住他的嘴,勒住他的鎖鏈限制他的自由和一切發聲渠道……我會成為他生命中的主體,我的任何情緒變化都對他有莫大的影響……”

    法蘭西斯概述了許多個層面, 最終沉沉吸了一口氣:“你們不明白這是多大的一份權力, 我會搞砸的。”

    托尼和佩珀面面相覷,都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不太明白法蘭西斯為什么有這么大的反應。

    “但法蘭,這只是養一個寵物, 一般人們養寵物之前是不會想那么多的。”

    托尼嘗試開解對方。

    佩珀有些難過,她小時候也養過一條狗, 那時候她還太小,盡管再三承諾自己明白養狗的責任, 卻依舊在教導狗狗在固定地點上廁所就失去了興趣,那條狗最終也由她的父母照料。

    小孩子總是能隨意許諾高昂的贈予, 支付代價不在他們的考慮范疇之內, 無論做什么總有大人兜底, 唯一重要的只有此刻的快樂,那些快樂總是純摯、肆意生長而生機勃勃。

    為現實考慮, 那是大人要做的事情。

    那邊法蘭西斯還在試圖阻撓,甚至不惜抹黑自己:“我一直都不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就算不答應又沒人會意外,我知道其他人怎么說我的,我是個滿嘴謊話的騙子,現在騙子就是在做騙子該做的事。”

    “別這么說,”托尼的臉有些發紅,說不上是生氣還是被堵得說不出話,佩珀搶在他前面打斷,重復道:“別那么說。”

    “這樣吧,”佩珀在和人際相處中總是充滿智慧,除了在托尼面前,她總能做到沉穩,此刻在法蘭西斯面前,她的情緒更加舒緩柔和,像是棉花糖化開的河流,奶油質地的溪水綿密津甜,柔軟溫和,卻有比水更強的承托力。

    “我們一起去逛街,假裝我們有一只貓——或者狗狗,我們實地考察養育一只寵物會經歷的所有困難,嘗試找出克服的辦法,把這當成一種考驗,如果通過了,就說明我們有足夠的能力和辦法養育一個寵物,如果不能,也沒有任何生命在我們的嘗試中受傷。”

    “怎么樣?”佩珀的目光是那么柔和而沉穩,她的身影像是大山一樣,給足法蘭西斯安全感。

    ——也許不是大山,山總顯得太過堅硬和險阻,佩珀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天空,無論什么時候看過去,都能看到并獲得力量,而當你專注自己的視角,天空只是注視著,等待著,承托著。

    法蘭西斯痛苦自厭的目光投進天空里,卻像是飛鳥一樣滑翔到其中,被云朵完全承托,暖烘烘的不減損天空的任何色彩。

    她沒張開自稱“詐騙利器”的嘴,能說會道的舌頭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是安靜的點點頭。

    于是三人一改之前的所有計劃,一起轉頭低調逛起了街。、

    當然,托尼做了點偽裝,感謝柯拉友情借給他們的氪星科技黑框眼鏡,法蘭西斯驚訝的發現,這孩子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已經能坦然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臉了。

    ——雖然表情還是很緊張,臉蛋也因窘迫而發紅,把眼鏡塞過來后彈射起飛,身邊的路人只覺得有一陣風經過。

    “氪星科技能跟隨人臉調節大小嗎?”托尼舉著眼鏡來回端詳,沒在簡單的眼睛框架上看到伸縮結構,手里儀器檢測也顯示這只是普通的金屬框架。

    盡管拿在受傷的時候已經有預料,但真的戴上去,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真夠重的,氪星人不怕壓塌鼻梁嗎?”

    佩珀則若有所思,和法蘭西斯小聲詢問:“那就是超人采訪時候說的女孩?萊克斯聲稱那孩子出生和自己有關,最近在籌備給那孩子起個新名字,甚至為此主動繳納了特殊實驗室的罰金,那孩子對這件事怎么看?”

    法蘭西斯不太愿意佩珀提起別的人,但這樣的嫉妒當然沒道理,于是她盡量保持客觀,一點點回答:“是,她就是,她和萊克斯盧瑟沒有關系,身上只有超人的血液——和我的來源一樣。改名嘛……她也有意換個名字,但還沒想好改成什么。”

    兩人湊在一起提了幾個名字,法蘭西斯有意把話題引到未出生的妹妹身上,希望佩珀在那孩子的起名上再慎重,而不要受到自己預告平行世界的影響。

    但佩珀卻同樣引導話題,很快,法蘭西斯就思索起要給寵物起什么名字。

    ——前提是決定好養寵物。

    “起名字是個非常慎重的事情,”法蘭西斯一臉嚴肅,意有所指:“知道一個生物的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在魔法側,念出對方名字的那一刻,兩者之間就建立起了連接,而被念名字的那個如果靈識足夠強,也會根據連接找到你。”

    “創造名字比念出名字更要慎重,這是賦予生命靈魂的重要一步。”

    佩珀作為一個普通人,完全沒接觸過魔法、魔術回路,也不知道靈識和連接都是什么,但她彎腰和女孩保持相同水平高度,保持傾聽的狀態,之后誠懇地點點頭,摸摸眼前女孩的額發:“法蘭西斯。”

    “什么?”法蘭西斯沒意識到這是在做什么,結結實實愣了一下。

    于是佩珀又笑起來,笑紋在眼角像蝴蝶一樣綻開翅膀:“法蘭西斯,法蘭西斯,法蘭西斯。”

    被叫名字的那個明明無法感應魔力,這一刻卻像是靈識極高的大魔術師,從稱呼中感受到某種連接,從注視建立的橋梁中汲取到深沉的安全的力量。

    女孩的臉倏然紅了。

    關于名字的話題似乎就此,以女孩的逃避而結束,但兩個大人卻愛上了這樣的游戲,在之后逛街的過程中,總是不厭其煩,頻頻提起女孩的名字,幾乎每一句話都要念出那幾個英文字母。

    法蘭西斯面部的溫度從沒降下來過。

    “法蘭西斯,來看看這個倉鼠跑輪,也許養只倉鼠會是個輕松的任務?”

    “不,倉鼠太小只了,我不經意間坐下或者翻身,都有可能壓扁它。”法蘭西斯板著臉,但這只是徒勞,她的臉頰太紅了,冬天的風一點沒為她降溫。

    “法蘭西斯,來看看這個狗狗酸奶碗,酸奶和小零食卡在硅膠縫里,還有這些,可以把磨牙的肉干塞到小玩具里面,讓小狗自己嘗試從玩具里面咬到食物,這足夠小狗消磨很長時間了。”

    “我不確定,媽媽,”法蘭西斯依舊是拒絕,她的眉頭似乎從未被撫平過。

    “小狗一定會把玩具、食物殘渣和口水甩的到處都是,我不確定我是不是能心平氣和的接受那一幕。”

    “嘿,放輕松,親愛的法蘭,沒有哪個斯塔克需要自己清理別墅的,我們有固定上門清理的保潔團隊,記得嗎?”托尼攬著法蘭西斯的肩膀,試圖讓對方更放松一些,話還沒說完,就得到佩珀的一記眼刀,于是不得不把話音一轉:

    “當然,這不代表我們就能什么也不干,記住自己的社保賬號很重要……保持房間干凈整潔也是一項美德。”

    佩珀翻了個白眼,但法蘭西斯依舊憂心忡忡:“也許吧,但,哪怕不歸我收拾,我也不確定自己能冷靜面對那些糟糕場面。”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她隨即補充:“也許我的情緒太緊繃了。”

    托尼和佩珀只好安慰這不算是什么問題,每個人可能都有這樣的情緒,但法蘭西斯的表情依舊沒什么松動。

    “也許逗貓棒呢,法蘭?”也許關于生活、養育和衣食住行太嚴肅了,想要勾起一個孩子的興趣,不妨為她構建起一個和寵物玩耍的場景:“還有這些寵物玩具,你可以和他們一起玩,把臉埋在貓咪柔軟的肚子上——在你和她搞好關系之后。”

    “你提醒我了,”法蘭西斯一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響亮的撞擊聲打破沉寂,這讓佩珀和托尼產生錯覺,幾乎要以為自己的引誘成功了。

    但法蘭西斯只是掰著手指,計算起了自己的時間安排:“我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會上學,我要做實驗,我會出去和朋友聚會,我也許會想要旅游——盡管這些情況我現在都沒遇到,但顯然是非常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有太多事情要做,而寵物需要陪伴,我不能只從他們那里獲取情緒價值和動力,想要建立關系,我們得彼此平等,我也要給予它陪伴和情緒價值,而我不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做到這點。”

    “如果把一只寵物帶回家,卻僅僅是提供衣食住行,卻吝嗇陪伴和共同成長,僅保證她生存卻忽略她的生活,這是行不通的,我不能這么做,這不公平。”

    終于說到了她憂愁的關鍵,法蘭西斯抿唇,鼻頭有些算,睫羽也漸漸低垂下來:

    “這不公平,你瞧,我有我的朋友、我的事業、我的娛樂、我的生活,而她的世界只有我。我沒辦法犧牲那些‘我’來陪伴她。而不做出改變的情況下,我生活的零頭是她的全部,而她把整顆心和我的部分放在同一頂天平上……”

    “也許這是必然的情形,我的憂慮像是刻意逃避的說辭,但,但我依舊覺得,這不公平。”

    “寵物的愛明明比我付出的厚重純粹太多,但僅僅因為我能說話,我能發聲,我是給予的那一方,所有人都會覺得寵物遇上我是她的福氣。”

    法蘭西斯垂著頭,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向誰發出疑問:

    “為什么所有人都在宣揚主人的付出呢?因為寵物不得不完全依靠主人生活,所以主人的愛就更沉重更無私,他們說那愛像山像水,說那是無條件不求回報的愛……但怎么會有莫名其妙不求回報的感情呢?”

    佩珀敏銳意識到,法蘭西斯說的已經是另一種關系,而托尼就要遲鈍太多,他只隱約意識到不對勁,然后嘗試提供解決方式和安慰:

    “這沒什么,法蘭,養寵物不一定得二十四小時陪著對方,在你不在的時間里,這些狗狗自娛自樂的小玩具就有了用處,它們并不是依附主人才能生存的菟絲子,兩者關系沒那么不可或缺,你也不用為這些責任過于緊張。”

    “我不確定自己會高興看到這些,”法蘭西斯低垂著頭,很久很久才說出這句話,她的聲音喑啞地過分,這句話像是擠開喉嚨發出來的。

    “什么?”即便是佩珀,也沒想出法蘭西斯要表達什么意思。

    “這是一份很大的權力,媽媽,我的道德感告訴我這份關系不公平,而本能卻告訴我占有、統治、管理和控制有多誘人……”

    法蘭西斯抬頭,卻并沒睜開眼睛,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地抖動著,長睫始終顫個不停,她甚至有些哆嗦,但依舊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我的部分生活對她就是全部,我的一點情緒變化就會讓她夾緊尾巴,她不會清楚我為什么不高興,但會在察覺氣氛不對時保持沉默,時刻觀察我的臉色。”

    “這就是權力,媽媽。”

    “如果我事業有成,現實世界富足,我會知道怎么控制權力欲,怎么向下管理并克制自己的情緒。”

    “如果我庸庸碌碌,那養寵物會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權力的滋味,我恐怕難以確保自己能保持冷靜,媽媽。”

    “如果我更失敗一些,當我在工作中遭受打擊、挫敗甚至辱罵,回家卻看到她搖著尾巴玩得開心……”

    女孩的聲音有些艱澀,她痛苦地皺緊眉毛,五官在擠壓下縮成一團,像是切身體會著什么。

    她看到自己站在門邊,滿身疲憊和怨懟,心里不斷復盤著上司的那些辱罵和同事的排擠,抬頭又看到滿地玩具,和只會享受總是傻笑、被自己辛辛苦苦供奉著卻依舊在榨取自己精力的……

    她看到自己坐在地板上,新玩具還沒被踩碎摔爛,那個小孩完全看不明白氣氛,傻笑著只覺得最愛的人回來了,張開雙臂飛跑著撲過去,以為自己會獲得擁抱、親親和舉高高。

    法蘭西斯沉浸在思緒里,一字一句都念得刻骨銘心。

    “我會仇恨她為什么吸血蟲一樣榨取我的養料,我會嫉妒憑什么她什么都不做就會獲得快樂,我會隨便揪住什么原因,沒寫完作業或者把房間搞得很亂,昨天出門沒和鄰居打招呼,或者上周在親戚面前說‘媽媽非常小氣’……”

    “找個原因太簡單了,而只要有隨便什么原因在,我就能毫無心理壓力的在她身上發泄情緒,她那么信任我,只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就算不是,說出去又有誰信她,或者為了一個小孩和我作對呢?”

    “這份權力太大了,媽媽。”法蘭西斯蒼白著臉,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瞳孔中卻沒有焦距。

    “這不是你,法蘭,這不會是你,”佩珀捧著法蘭西斯的臉,把那女孩擁進自己懷中:“那都過去了,親愛的,這不是你的錯。”

    托尼也蹲下來,三人在貓爬架前團成一團。

    沒人在意店員的目光。

    “你生活充足,從自己身上就能獲得許多成就感,不會變成這樣的。”

    托尼說著,忽而想起來法蘭西斯的灰霧和幻境。

    他在那個奇怪的童話世界里,跟著法蘭西斯為震懾整片森林的惡龍準備午餐,他們以此去找了人魚陛下,西紅柿奶奶和跳跳果種族,所有人都被惡龍禁錮在山底,無法離開,每每提起惡龍,都滿臉恐懼渾身戰栗。

    沒有人知道惡龍到底喜歡什么樣的食物,對方的要求非常嚴苛,幾乎不可能完成,送食物的勇士盡管記下了所有禁忌,用盡心力小心再小心,也可能會因為呼吸聲過重打擾惡龍睡眠,而引起惡龍憤怒咆哮。

    但當托尼跟著法蘭西斯一起走過,從顏色鮮艷手腳圓潤的豆豆人,變成大眼睛日漫卡通人,變成油畫質感的等比人,再到3D建模的蠟像人。

    他逐漸變得真實,逐漸靠近真正的惡龍,他下定決心要幫助勇士斬殺惡龍,舉著劍一步步靠近時,卻發現那條令豆豆人們恐懼的惡龍,其實只是夢境之外的一條斷尾蜥蜴。

    何其可笑,統治禁錮這片森林,讓法蘭西斯恐懼萬分,隨意一個情緒波動就讓法蘭西斯嚇破膽的,竟然只是一條蜥蜴。

    當越來越靠近現實,蜥蜴就越顯得滑稽可笑,那些因蜥蜴而產生的痛苦,似乎也越發無從說起。

    但那是勇士太懦弱嗎?當然不是她的錯。

    當蜥蜴擁有了森林的統治權,難道要指望紙片一樣的豆豆人作出反抗?

    托尼思緒萬千,這一刻和法蘭西斯產生共鳴:

    這份權利太大了。

    佩珀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法蘭西斯的頭發,還在一點點列舉法蘭西斯的優點,安慰對方并反駁:“能意識到這點,你就不可能再成為那樣的人了,法蘭,你絕不會成為那樣的人,你的痛苦不會被繼承下去。”

    “不是的,媽媽。”法蘭西斯搖搖頭,她緊閉的眼中流出淚水。

    “我有一些障礙……疾病,我沒辦法從別人的笑容中獲得力量,我能從關系中獲得的快樂微乎其微……我就是這樣糟糕卑劣的人。”

    第127章 每一種可能都如此明亮

    “這就是你這么長時間沒給鋼鐵俠拉票的原因?”道恩瞪大眼睛, 有些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所有人里,你是最不可能中途退出的人。”

    “那沒什么意義, 又沒人真的在乎那個。”法蘭西斯卻非常散漫,時不時看一眼屏幕右側, 鼠標拖動飯盆放到桌寵小貓面前,確認那只小東西在好好吃東西,才托腮繼續漫不經心回答:“比起和互聯網上那些噴子辯論,努力讓更多人喜歡鋼鐵俠,還是和真實的人加深情感聯結更有意義。”

    “天啊,”道恩的身體后退,臉在電腦屏幕上縮小又放大, 含著笑意, 來來回回觀察法蘭西斯,隨即眼睛一彎,語帶贊嘆:“法蘭,你好甜!”  !

    “什么?”

    托腮一心二用的女孩終于被驚醒, 匆忙爬起來,表情有些驚恐, 完全無法把甜和自己聯系在一起:“我說了什么?我什么都沒說!”

    “和你說了什么沒關系,你本身就很甜。”道恩微笑著, 從容揭過這個話題,熱情向棄賽的朋友分享進展:

    “你不參加之后, 鋼鐵俠的票數增長就緩慢了很多, 現在蝙蝠俠的票數已經超過你們家了。”

    “蝙蝠俠票數竟然這么高?”法蘭西斯有些驚訝, 但轉念一想又說服了自己:“全哥譚都是蝙蝠毒唯,那些人為了拉票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

    “是啊, ”道恩嘆氣:“蝙蝠俠的粉絲基數少,但每一個都是激推,為了拉票不擇手段……我甚至刷到過阿卡姆員工的直播,蝙蝠俠票數漲一百就給謎語人來一拳,不同漲幅可以選擇不同的超級反派,那場直播被封禁前可是穩居直播平臺第一。”

    “而且蝙蝠家族的人比想象中更多,一開始沒人在意,但到現在投票白熱化的時候,那些義警把粉絲把票數都歸給了蝙蝠俠,這一下就讓他立刻進了排名前五。”

    法蘭西斯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這個榜單不是一個相當小眾的同人平臺打投計劃嗎?怎么感覺引發了不小的陣仗?

    道恩看出了法蘭西斯的疑惑,無奈地抿嘴微笑:“因為柯拉,她之前公開露臉,其實就是想給超人拉票。”

    “她的能力放在這上面來簡直是作弊,哪怕只出現過一次,依舊給這個榜單吸引了不少注意。”

    “——然后引來了盧瑟注資。”

    屏幕內外兩人都陷入沉默,法蘭西斯轉移話題:“柯拉的改名計劃怎么樣了?”

    幾個女孩中,柯拉絕對是變化最大的那個,她本來就是最小的幾個之一,心理上沒完全和家庭脫離,依舊渴望關愛和在意,是最柔軟的女孩。

    她是一顆柔軟的種子,之前沒有發芽綻放只是沒遇到合適的土壤,當溫濕度合適,冰雪消融春天來臨,她很快就能在健康的環境下茁壯成長。

    在健康的教育之下,柯拉性格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她開始不滿自己的名字,“柯拉”這個詞在希臘語中的意思是“少女、處女”,其中暗含的,希望女兒純潔如同羔羊的期待也許不含惡意,但放到現在世界的語境下已經成為枷鎖和束縛,成為阻礙女性力量增長和獲取自由的負擔。

    柯拉本人更是十分排斥這樣的期待,她決心在正式改姓肯特的時候,順便改掉這個糟糕的名字,但目前為止,快半個月過去,她似乎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名字。

    道恩于是搖搖頭:“她希望能人生從新名字起進入一個全新* 的階段,因而對此非常慎重,想要挑選一個能給自己人生帶來指導的宏偉名字。”

    法蘭西斯重新趴下來托腮:“不過是一個稱呼,我只在十歲之前起網名時這么慎重過。”

    “你又亂說,”道恩笑得仰倒:“那時候還沒有網絡呢。”

    但其實互聯網出現很早,只是她們接觸得晚而已。

    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誰都沒覺得那說法有什么不對。

    “所以你現在在養寵物?”

    “電子寵物。”法蘭西斯又用鼠標戳了戳屏幕上那只黑貓,對方彈跳飛起來,試圖沖出屏幕給法蘭西斯來一爪子,關鍵時刻鼠標右鍵按下,指針變成一個帶著紅色羽毛的逗貓棒,頓時吸引了貓貓的所有注意力。

    “我不確定我能在這里留下多久,養一個真的寵物實在太殘忍了。”

    兩人再一次陷入沉默,道恩臉上的微笑也淡了下去,過了很久,她輕輕詢問:“你為什么這么說?”

    “只是一種感覺,不一定應驗,”法蘭西斯靠在椅背上,“我還感覺今天出門能撿到一百萬,午餐會出現羅宋湯,榜單結果會出乎所有人預料,灰繭和昏迷事件有牽扯……”

    她曲起腿蹲在轉椅上,手在桌沿上一撐,輪椅帶著人就原地轉了幾圈。

    “沒什么事情的話,我先掛掉了,我還在做那只機械小鳥,好在沒人知道上一個做這個的是誰,也沒人會發現我的靈感剽竊……”

    說著,屏幕就一黑,隨即一張畫稿出現。

    那是視頻之前,道恩正在繪制的神奇女俠同人圖,那張圖里的女俠彎著眼睛,兩只手伸向前到屏幕兩側,看起來像是透過屏幕,捧起屏幕外人的臉。

    這張圖的女俠非常親和,之前草稿發出,立刻引來許多粉絲舔屏喊媽媽,毫無疑問是非常優異的宣傳圖。

    數控筆點點屏幕,道恩看著屏幕上的女人看了很久,忽然退出畫稿軟件,打開回收箱,多選十幾個文件一起還原,然后在繪圖軟件里重新打開她們。

    那些圖畫筆觸瀟灑,上色夸張,但完成度明顯很低,線稿處于草稿階段,來回的修改、亂筆和邊緣突出的線頭都很明顯,顏色也只上了基本的大色塊,色塊邊緣突出線稿,顏色交界線凹凸不齊,整幅畫飽和度很高,和道恩其余的作品差距很大。

    畫上的形象也和以往的風格完全不同,上面的女人膚色蒼白,消瘦到鋒銳,頜骨些微凹陷,大卷的頭發蓬起,凌亂地互相交織。

    她穿著朋克的黑皮衣,手里拿著貝斯,嘴唇發紫,蹙眉閉著眼睛,忘我地沉浸到迷亂燈光和演奏中去。

    眼睛閉著,眼尾削薄纖長的銀色眼影像鋒銳的劍,以違背常理的角度刺出畫面,在碎玻璃片中反射成“W”的形狀。

    這居然是神奇女俠!

    道恩定定看了很久,又點開到下一張,這是漂亮的穿著亮粉色閃片皮裙的舞臺偶像,麥色皮膚上灑滿五彩閃粉,披散長發里也有銀色假發條。

    她高舉話筒元氣滿滿,大笑著釋放自己的生命力,頭頂“W”形狀的金屬頭冠也是飽和度很高的亮粉色,蜿蜒著綻放成蝴蝶王冠。

    再下一張的女人坐在蒼黃原野的篝火旁,草葉和獸皮編織成衣裙,頭發被金黃的藤蔓隨意挽起,凌亂的碎發蜷曲著落在黝黑的臉龐,垂眸,目光專注在手上的陶土罐上。

    篝火旁還有好幾個形狀類似的罐子,在火的燒制下成了淺色的器皿形狀,篝火在器皿和女人身上都投上溫厚的光,讓這幅場景有種厚重的、地母一樣讓人踏實和沉浸的安心感。

    女人坐在昏沉的書架陰影中,維多利亞時代的裙撐被扔到一邊,百褶裙溫順散開,裙擺上大大小小被墨水沾染暈開,攤開的書籍和散落的稿紙也散落在周圍。

    她的手上、衣服上甚至嘴唇都有墨水的痕跡,護腕上更是重災區,而她完全不以為意,埋頭在稿紙上奮筆疾書寫著什么。

    女人扛著巨大的石料,像是神話里的西西弗斯一樣,躬身朝山頂正在建造的神宮走去,濃烈的夕陽照得她身上一切標志都模糊,只能模糊看到女人和石頭的剪影。

    女人穿著一身肅靜的修女服,白色的頭紗遮蔽住全身,映射著彩色玻璃流淌出的些微亮光,成為昏暗教堂里唯一的亮色。

    她側身站著,身披頭紗,垂眸閉眼,合十雙手,額頭抵在指尖,以一種全然寧靜信賴的姿態,把自己一生奉獻給上帝。

    ……

    開什么玩笑?這也太荒謬了!

    希臘神話的女神成為修女,把自己嫁給基督教的上帝???

    今天道恩把這些圖發出去,不到晚上,她就會被神奇女俠激推罵到封號,真實身份也被開盒。

    路人都會嘲諷自己是不是腦子壞掉了,要把這樣一位偉大的女士惡意丑化,硬蹭超級英雄的熱度,暗藏私貨,展示自己的無聊癖好。

    更何況現在正處于人氣超英投票的關鍵時期,想要為女俠獲得更多投票,就應該多展現神奇女俠的正面形象,那些大眾的、溫暖的、讓人能夠想起一切美好并獲得力量的形象,而不是這些乖僻的樣子。

    但道恩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眼神定定望著屏幕上的形象,那些被飛揚色塊組合成的形象是那么明亮,每一個都承載這人生的一種可能,每一個都那么豐富、專注、沉浸,讓人挪不開眼。

    世界似乎在這一刻定格,粉發女孩愣怔地注視著屏幕,而屏幕內一張張畫面閃過,每個人都風格迥異,每個人都色彩鮮明,每個人都垂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望著自己的樂器、武器、工具,全身心投入并熱愛自己所堅守的。

    平面外的女孩癡癡望著那些影像,而屏幕內閃動的那些女人,無一例外,周身自成一片天地,而沒有任何人將視線投諸屏幕外,給注視自己的女孩哪怕一分一毫的在意。

    這樣很好。

    道恩看了很久,直到手機再一次震動,才恍然回神,把那些源文件全選,按下剪切鍵,卻在打開回收站后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下定決心,轉而打開手機,看到上面法蘭西斯的消息。

    非常罕見的,法蘭西斯分享了自己的日常。

    照片里是金屬餐盤和擺盤隨意的午飯,下方的餐桌角落有隱約的“STARK”logo,看起來像是在斯塔克工業的公司食堂。

    四菜一湯,碳水主食和開胃小菜都有,看起來相當豐盛。

    道恩退出去打字,“看起來很好吃”還沒發出去,忽然想到什么,重新切到圖片。

    餐盤里的菜品色澤鮮艷,看得人食指大動,肉醬拌意大利面、龍蝦卷、迷你貝果披薩和魔鬼蛋看起來都很誘人。

    道恩放大圖片左上角,橙紅色的濃湯冒著熱氣,土豆和白菜煮的軟爛,牛肉塊被切成大塊,洋蔥和胡蘿卜塊飄在其中,是道恩和法蘭西斯唯二不太喜歡的食材。

    這是一碗非常濃醇的羅宋湯無疑。

    道恩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思緒飛了很久,才落下去,把那句已經拼好的“看起來很好吃”發出去。

    法蘭西斯回了一個微笑表情,又發:“別告訴我你還沒吃午飯,現在已經快下午一點了。”

    道恩順勢討饒,說自己現在就去吃,轉身拿起自己的外套,猶豫了下,又出去拿了戴安娜放在沙發上的外套披上,把自己的衣服鋪開蓋在大腿上保暖。

    她推著輪椅出門,對保安打招呼的時候,對方驚訝看了她好幾眼。

    道恩本來也沒什么腿傷,之前坐輪椅是因為過于虛弱,而自從她和戴安娜在一起后,她的身體狀況好了很久,只是出門吃飯的話,已經很少使用輪椅了。

    今天的虛弱來得很突然,道恩久違地感到冷和不安。

    第128章 假如夢娜是杯面的親生小孩

    假如夢娜是蝙蝠俠的親生小孩

    (蝙蝠俠剛收養迪克的時間線)

    下午一點, 布魯斯韋恩一邊系著睡袍帶子,一邊打著哈欠從螺旋樓梯下來時,正看到迪克抓耳撓腮只哇亂叫。

    他挑了挑眉, 回憶了下這兩天的日程安排。

    迪克的入學流程已經走完了,下周直接去報道就好。

    兒童保護協會的人已經回訪了兩次, 盡管迪克在那位女士面前吊掛在水晶吊燈上、像山林里的猴子一樣蕩著到處亂竄,朝自己翻白眼做鬼臉差點被那位女士看到……但總的來說,這周內的回訪暫時告一段落,下一次回訪是在半年后。

    羅賓的制服也改進完成,昨天夜巡路上,迪克夸了那身衣服至少十一次,還多次在打倒罪犯后在他們身邊蹦跶, 在匯報案情的時候打斷然后向戈登局長展示自己的披風, 還在路上做了很多個沒有必要但花里胡哨的后空翻動作。

    想到這里,布魯斯摸了摸下巴,終于想起來一件事情。

    羅賓制服還需要改進,至少綠鱗小短褲有點過于短了, 蝙蝠俠昨晚夜巡的時候甚至被罪犯罵煉同癖。

    說起來,阿弗去哪里了?

    布魯斯正要詢問, 迪克轉頭看到從樓上下來的他,眼睛一亮, 想看到救星一樣,朝布魯斯飛撲過來。

    ——沒趁機做一個后空翻, 看來是非常緊急了。

    “布魯斯!你怎么沒告訴過我你還有個女兒!”

    布魯斯如遭雷擊, 大腦迅速回想起阿弗今天叫他起床時候的威脅, 當時的他并不覺得自己會因為賴一會兒床而后悔什么,只在一個又一個五分鐘后再次失去意識。

    在一瞬間的茫然之后, 布魯斯內心轟然生出急迫和不安來。

    他總算想起來自己忘記什么了!今天是夢娜放學回家的日子!

    自從夢娜小學畢業后,她就去了馬薩諸塞州一個寄宿制學校上學,之前基本上半個月回一次家,但最近據說有什么跨國多校聯歡比賽,她有一個半月沒回家了。

    年輕的蝙蝠俠還不習慣在家人面前也隱藏情緒,他臉上出現的慌亂被迪克察覺,而意識到有人和自己一樣完全沒做好準備,少年人反而不那么緊張起來。

    畢竟他不清楚妹妹的放假時間情有可原,但布魯斯作為父親,竟然也忘了,這情況可嚴重得多!

    在單身爸爸的慌張里,迪克反而笑起來,裂開嘴露出門牙掉落的黑窟窿,賤兮兮地說話還在漏風:

    “你完蛋了,阿弗已經去接妹妹了,她正在回來的路上。”

    說著,迪克看了看掛鐘的時間,再次咧嘴:“阿弗已經走了四十多分鐘了,估計很快就回來了。”

    但蝙蝠俠不愧是蝙蝠俠,他反而冷靜了下來,在心里盤算著哥譚機場到韋恩島的路程和時間,又粗略估計了下周五下午哥譚的交通情況,很快得出了一個時間:他還有至少三十分鐘的時間。

    “我們得簡單收拾一下家里,”布魯斯按自己不多的生活經驗如此吩咐,然后環顧一圈被阿弗整理的井井有條的客廳,茫然放空一秒后,在迪克注意到之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先發制人:“迪克,你得換一身得體的衣服。”

    “什么?這身怎么了?”迪克揪著自己的衛衣,覺得不對又不確定豪門就是這種要求:“難道我在自己家里見家人都要穿西裝嗎?”

    布魯斯也不確定,但當大人的缺點就是他不能讓小孩也看出自己的無知,于是他沉穩點頭:“是的,去換吧。”

    換衣服花了很短的時間,迪克估計不超過五分鐘,但再次來到客廳,卻發現全新的仿佛剛從蝴蝶結禮盒里面被拆出來的布魯西寶貝正站在客廳,局促地把右邊的抱枕挪到左邊,又原地轉了轉改變朝向,怎么都看不舒服之后,干脆拉過迪克把抱枕塞他懷里。

    迪克覺得這個監護人也不怎么靠譜了,他有點慌。

    “好吧,布魯斯,你沒說過我有一個妹妹,但至少告訴我,你有告訴過妹妹關于我的事,對吧?”

    布魯斯陷入了可疑的沉默,這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情實在有點多,而且夢娜的學校還非常封閉,那里完全不通網絡,甚至連電子產品都被嘲諷是“麻雞的愚蠢造物”,他和夢娜交流只能依靠貓頭鷹,留在夢娜身上的追蹤器也在進入某個車站后不知所蹤。

    那里真是非常落后和封閉,自從女兒住校之后,布魯斯和她的交流就少了很多,這也是他這段時間忙起來忘了告訴夢娜的原因。

    “……阿弗會告訴她的,”布魯斯含糊應答,而迪克聽罷也長長松了一口氣:“謝天謝地,還好有阿弗在。”

    余下的時間里,新湊對的父子兩人商量著要準備什么禮物,布魯斯有意彌補自己的疏忽,而迪克作為家里的新成員,自覺有義務給妹妹準備一些見面禮,兩人一拍即合,在決定在二十分鐘內準備一些見面禮。

    “所以,要開蝙蝠飛機嗎?”迪克明知不可能,但還是躍躍欲試,畢竟現在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

    “不,”布魯斯沉穩冷靜,八風不動:“我有更快的辦法。”

    “超人!”布魯斯韋恩站在窗邊,朝大都會的方向大喊。

    ——

    另一邊,夢娜坐在阿弗的副駕駛,忽然得知自己多了一個哥哥,卻似乎并不十分吃驚。

    “我的行李出了點問題,航空公司在轉機的時候落下了,短時間內沒辦法送過來,而我準備的禮物就在那里面。所以,我得重新準備一些見面禮。”

    夢娜說話總是一板一眼,藍澄澄的目光認真看向對方,即便阿弗此刻正在開車,也要為那樣的目光偶爾偏頭對視,回饋這樣的注視。

    “那我們先去市中心買一份禮物?”

    夢娜點點頭,又搖搖頭:“買的禮物不好,沒有心意,我還是喜歡我自己做的那個。”

    換別人可能已經開始煩躁生氣,不明白她要說什么,但阿弗和夢娜相處的時間最長,他能從夢娜認真到虔誠的注視中感受到平和,也能輕松理解對方的意思。

    “那我們先買一份暫代,等明天行李到了之后,再把最重要的禮物給迪克少爺。”

    “嗯!”夢娜眼睛立刻亮了,她猛猛點了兩下頭,想到老人家正在開車看不見自己的動作,她又羞怯著努力放大聲音,斷句非常用力:“是這樣的!沒錯!”

    汽車輪胎在瀝青路面上劃出順滑的弧度,輕盈地開往市中心的方向。

    阿弗又問起夢娜學校里的事情,不外乎是有沒有新朋友,發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有沒有喜歡吃的菜。

    夢娜露出明顯的思索表情,磕絆著說了幾個朋友的名字,她不知道什么事情對老人家來說是有意思的,思考著雷鳥聊天室里風傳的八卦,和遠渡重洋的故事,盡量捋清思緒,然后按照起因-經過-結果的敘述方式說了,偶爾磕絆,這時候她總抿著唇,無措看向阿弗:“抱歉阿弗,這部分我不能說出來。”

    “不用為此感到抱歉,夢娜小姐,”阿弗總是耐心且溫和,似乎能包容一切缺點:“一些出于擔心和好意的隱瞞在我們家里不算什么。”

    阿弗說這話時,依舊是面朝前方認真開車的樣子,但他的目光卻微不可查地通過前車窗上的倒影觀察著身邊人。

    ——然后同樣在倒影里,和那雙藍澄澄的、永遠平靜溫吞的目光對視,那一瞬間,阿弗心里嘆了一口氣,明白一切都無從隱藏。

    “不用為此感到擔心,阿弗,”夢娜的情緒從來都寫在臉上,愧疚也是。

    她咬咬下唇,猶豫著試探開口:“阿弗你是英國人,也許聽說過霍格沃茨?”

    阿弗當然知道,畢竟夢娜的貓頭鷹差點被家里的蝙蝠群打飛出去,戈登局長路過看到,還以為是那個貓頭鷹法庭的童謠應驗,如果沒有阿弗連線擔保,夢娜很難被新手老父親放出去讀寄宿學校。

    于是夢娜的眼睛再次亮起來,她嘴角用力揚起,眼睛彎彎的,性格太內斂安靜,連笑也是無聲的:“那我就可以把這些故事講給你聽啦!”

    “我的榮幸。”阿弗微笑著聽小姑娘講故事,說實話,對方講的并不有意思,缺乏必要的描寫和節奏感,比迪克少爺第一次寫的戰斗報告還缺乏過程,但阿弗依舊露出非常感興趣的表情,適時在故事關鍵時刻點頭,在女孩一段話落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時候,用恰到好處的好奇語氣提出一個不涉及秘密的問題。

    盡管給迪克的見面禮只是暫時用的過渡禮物,但夢娜還是挑了很久,她并不清楚迪克的性格,只從哥譚小報上得知那位穿著鮮艷的黑暗助手非常活潑,打擊罪犯的時候也有說不完的風趣話,和自己完全是兩個樣子,喜歡的東西也全不相同。

    她最終艱難地選了一堆禮物,卻在具體去留上面犯了難,于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管家。

    阿弗蹲下身,卻并不選擇,只是循循善誘著給夢娜介紹那位素不相識的哥哥,講迪克來自哪里,性格怎么樣,過去的朋友都有誰,喜歡說什么俏皮話……他說了很多,然后把選擇權交給女孩自己。

    一頓排除之后,夢娜還是在最后兩個禮物上犯了難,但此時已經浪費了太長時間,即便老管家說著不用擔心,但夢娜還是買了兩個離開,決定在車上再繼續考慮送哪個。

    之后的路上車里始終安靜著,時不時有女孩輕輕地問詢聲,然后再次陷入溫柔的安靜里。

    “也許你可以送一個給迪克少爺,一個給老爺。”眼看著莊園大門出現在視野里,阿弗適時提議,卻沒能讓小姑娘滿意。

    “但這樣阿弗就沒有禮物了。”

    阿弗失笑,發現今天是哥譚難得的好天氣:“您知道我不需要,我領受到您這份心意就夠了。”

    “不,”夢娜難得非常堅決。

    眼前已經看到韋恩莊園的大門了,這里到莊園內的古堡還有很長的一段路,但此刻,金屬大門敞開著,一高一矮兩個西裝革履的身影正站在門口,父子兩個無不嚴陣以待,表情嚴肅,甚至都摸了能反光的致死量發蠟。

    阿弗適時停車,車輛熄火,夢娜默念了一路的交通準則,此刻停車后終于能解開安全帶,湊過去抱住阿弗,在對方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

    “我很想你,阿弗。”

    老人家坐在車上,看著女孩輕快跳下車,湊過去把禮物遞給迪克,兩人別扭地擁抱了一下,最后才轉頭看向布魯斯。

    一個多月沒見面的忽視和陌生在身體靠近的幾秒內消失,夢娜臉上很快露出羞澀但期待的笑,而布魯斯也一瞬間明白女兒的意思,彎腰把女兒整個舉飛起來,高高抱在懷里。

    女兒驚呼著摟住他的脖子,抿嘴甜笑著,被爸爸故意留下胡茬的下巴扎著臉蛋,嬌怯躲開,又主動湊過去,同樣在對方側臉上印上濕漉漉的吻,兩人都露出明快的笑意。

    年輕的蝙蝠俠還沒遇到那么多荊棘密布的爛路,他還沒為自己套上那些防御和警惕的厚重盔甲,那層蝙蝠衣尚且薄而柔軟,能和助手在月色下開玩笑,也沒那么多密不透風的計劃。

    那層外殼還太柔軟,輕輕一扒,就能露出里面明亮澄澈的內里來。

    今天有著哥譚難得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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