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主殿下?”
在薛適房間外逡巡的面首忽聞身旁腳步聲由遠及近,趕忙抬頭查探,卻見本以為在房內的薛適,此刻被五公主橫抱了過來,一時間有些愣怔。
“怎么?”江岑許微微側了側身,將那道投向薛適的視線遮蔽嚴實,轉而淡淡看向面前一臉驚詫之人,“只允許男人抱女人,不允許女人這般抱著男人?”
“不……不是……”
“那還待在這做什么?是想要和薛待詔一起伺候本宮?”
那面首生怕江岑許一個不高興,自己也被當場砍腦袋,趕忙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直到深濃夜色下,他的身影掩于暗處,幾個跳躍間,落在了另一重殿闕中。
“怎么只你一人,拂聲呢?”
“見過大皇子,拂聲他……因向五公主稟報了薛待詔回晚的事實,五公主不相信,一氣之下就……殺了他。”
“呵,說殺就殺,還真是巧啊。”江接咬牙切齒地道,“這幾天查得怎么樣了?”
“卑職見五公主似乎很喜歡薛待詔,除了練習書法,應是想留他做面首。”
“不可能!絕不會那么簡單!”江接還沒開口,終于解了禁足的袁敏達先一步出聲。
“拂年你先下去吧,回去繼續盯著。”
“是。”
“坐下慢慢說。”江接給袁敏達倒了杯茶,“這是曹御史特地給本王尋來的蜀地蒙頂,敏達嘗嘗口感怎樣。你禁足這么久,受累了。”
說到這事,袁敏達就來氣:“按照張待詔王待詔李待詔幾個之前說的,五公主愿意看才子佳人的話本,我就想著給她寫情箋她肯定喜歡,還特地找了代筆斟酌字句,長此以往她動心了沒準就自己退了和蕭乘風的婚事,答應嫁給我。
而且除夕夜那天我約她去大福殿見面,她也同意了。我連桃凝香都準備好了,本想著讓羽林軍的人巡邏時撞見,再搜出我們來往的書信,佛骨在上,這婚事不結也得結了,誰想到……”
袁敏達死死捏著茶杯,恨不得直接捏碎,“她竟是有備而來,給我酒里下了迷藥害我當眾出丑不說,還在宮中大肆揚言我要給她做面首!如此恰到好處的巧合,怎么可能只是一個不諳世事什么都不懂的刁蠻公主?五公主肯定不簡單!”
江接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咱們的人被小五趕走后,才新來了薛待詔,還是皇后的表弟。而且小五這次居然一反常態,不僅沒趕走他,還和父皇說要跟著薛待詔苦練書法,我這才叫拂聲拂年去查探。”
“大皇子,現在絕不能小瞧五公主,從前的那些搞不好都是她的偽裝!
別忘了,她的母親可是前皇后許煙,曾被先皇斷言才華不亞于她自己的人。五公主的兄長又是前太子江執,生前深得皇上看重,雖然前皇后和前太子如今死去已久,但誰能保證五公主不是臥薪嘗膽,暗藏野心?
就怕她知自己勢單力薄,所以借著薛待詔先和明相聯手對付咱們,無論是當面首還是練書法,都是幌子。”
“敏達此言有理,春蒐在即,我們正好可以試探一番。”江接沒想到江執死了,還有他妹妹陰魂不散,看著瘋瘋癲癲,卻時不時壞他好事。
“對了,之前你說覺得有人跟蹤,怕被發現就隨手把裝著信的盒子給了攤上的代筆人,可確認有無銷毀?”
袁敏達也想起了此事:“后來因著我被禁足,皇上的人看得緊,我也沒來得及再去。不過肯定銷毀了,那盒子只要一打開,里面的信件當場就會燃燼,應該沒問題。”
江接點點頭:“但我明日還是再派人去看看為好,離宮修建在即,我們的目標也更近一步,凡事需多加小心。”
……
蕭乘風來到宣微殿時,就看見江岑許背對著他,正擋在薛適身前,連嘖嘖了好幾聲:“怎么著,還真把他當面首了?”
“我只是不想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江岑許剛剛抱著薛適從樹上跳下時,不小心把薛適束發的筆刮掉了。江岑許握著那支筆幾下給薛適重新束好了頭發,才轉身對蕭乘風應道。
“那你還嚇唬他,估計嚇得不輕,得以為只是遲來,就能讓你氣得殺了個人。”
江岑許笑了聲:“她看著不聰明,其實心思細得很。天天離我這么近,再不嚇唬嚇唬,被她識破可就不好了。這樣江接送來的人也算死得其所,剛好另一個留著給他傳消息。”
“你還真是會安排,江接知道了不得氣得吐血。”蕭乘風笑出了聲,“看你對薛待詔還算可親,這些日子是探出他是誰的人了?”
“目前看來還真是被宣凝帶去的游目院。”江岑許想了想,“雖然她和明家有親戚,但或許她和誰都不是一起的。等父皇來崇文館查驗過后我就放她離開,在這兒還得夜夜給她下迷藥,免得發現什么。”
蕭乘風見江岑許都這么說了,也就沒再多問。
“不過,袁敏達一出來就去見了大皇子,倆人現在指不定怎么懷疑你呢。”
“我這身份,除非我死,他們才會放心。”江岑許的神情掩在背光的陰影之下,看不清晰,只聽得聲音過分平靜,“又是一年春蒐,父皇卻遲遲沒立太子,但他的兒子們卻已經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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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適這幾日都醒得極早,好盡快把事情做完,生怕哪天回晚了江岑許會再殺人。
她摸著有些酸痛的后頸,實在搞不懂五公主為什么突然要敲暈她,會和那個面首有關嗎?薛適并未細想,她現在只想安然度過這段時間,然后一定要離五公主遠遠的。
早起到翰林院,薛適開始動筆寫江抒的道歉信。
她選了上次制作的偏鵝黃色的紙,希望無論是江抒還是奚玄看到之后,最先記起的不是阿畫離開的傷心,而是被他陪伴過的那段生機勃勃的時光,如這樣的黃色一般,明媚而鮮活。
她可以掩蓋真實的字跡,但不能磨滅背后的書信人想要傳達的思意。
薛適將自己代入成江抒,腦中是那天他提起此事的神情,好像江抒此刻就在她眼前說話一般。
薛適不由笑了笑,落筆書寫。
【宮里的天空簡直就是倒過來的囚籠!好看的花都不愿意在這兒開,歡騰的動物也不想進來,真得很是無趣。
幸有阿畫相伴,他會聽我談經論道,會看我飲茶作畫,還會對我說‘阿畫阿畫,殿下殿下’,我便也愿意每天在這無趣的宮里多待上一待。
可是,離別猝不及防,阿畫他不在了……雖然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每一處又好像仍有他的身影。
很抱歉辜負了你的好意,沒有照顧好阿畫,但是很開心當初你可以選擇把阿畫送給我,所以比起一句抱歉,我更想說一聲謝謝。】
不便直接寫明奚玄,薛適只好用“你”代替。通篇的字薛適都寫得極慢,幾乎全部一筆一畫,也沒有過多鋒利的棱角。
有的字薛適還會故意寫得歪斜一點,而有的則是故意寫得較大一些,因而整體看起來較為輕快活潑,與江抒給人的感覺很像。
“薛待詔?你果然在這。”
“二皇子?”薛適寫完最后一筆,關切開口,“好久不見,聽說你前些日子染了風寒,現在可是大好了?”
“嗯。不過薛待詔還真是嚴格,課業一天不落地給我送來。”江措無奈地笑了笑,“對了,聽說你最近在專門教導小五書法?你們……相處得怎么樣?”
薛適聽出了江措話中隱含的意思,她將寫好的字用鎮紙壓到一邊吹晾:“宮中傳的都是謠言,二皇子別當真,五公主其實……還好。”薛適頓了頓,委婉道,“就是偶爾,會有些讓人看不懂,二皇子會這樣覺得嗎?”
江措想了想:“其實小五以前不是這樣的,后來經歷了些事,想必薛待詔也有聽說過一些。”
薛適點了點頭。江措指得應該是江岑許的母親和兄長相繼去世還有她自己毀容的事。
“這宮中很多人都想讓小五死。雖然她是女子,但因許皇后曾被祖母贊言,才能與她不相上下。祖母本就超越了傳統桎梏,成了大益有史以來第一個女皇帝。
但是朝臣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他們不想再有下一個女皇帝出現,所以很怕久久懸空的太子之位會落在許皇后的女兒小五手中。”
江措本就親和的聲音因著壓低更顯溫柔,但也正是這樣平和的口吻,反倒讓他出口的話更顯沉重,“就連父皇,當時聽了許皇后被祖母稱贊還很驕傲,可后來不知為何,父皇以許皇后心懷不軌、肆意干政為由,下旨廢了許皇后。
幾日后許皇后就自縊了,沒過多久一向身體康健的三弟也突然病逝,再加上小五意外毀容,她就慢慢變成了現在的性子。”
“如此蹊蹺,沒有人……調查嗎?”
江措意外地看著薛適:“薛待詔可是明家人,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你是說……可能與我表姐和姨丈有關?”
“也不是,畢竟誰也不知真相是什么,只是現在的結果已經生成,誰又想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去查過去的事呢。”
就像當時桃凝香的事后,明皇后也這樣告訴她——在這宮中,原因向來最不重要。
“但……二皇子為什么愿意告訴我這些?不怕我說出去,給你帶來災禍嗎?”
“可能因為我母妃和薛待詔一樣,都甚喜筆墨。
我母妃生前和許皇后關系極好,當時許皇后提議在揚州修建離宮,我母妃還說等建成之時她要寫賦記錄。”
薛適了然,怪不得江岑許被關在大福殿時,江措會很照顧她。
“何況,我看得出來,也相信,薛待詔不是那樣的人。”
“二皇子放心,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薛適篤定地笑了笑,“等離宮建成,如果二皇子有需要,我愿意和二皇子一起作賦完成遙妃娘娘的遺愿。”
江措笑了笑,語氣鄭重而溫和:“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