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第二天薛適一醒來,不過剛微側了下頭,就牽帶得后頸一陣酸痛。
昨晚她好像被人從身后偷襲了,然后怎么就睡著了……
記憶平白斷掉了截,薛適總覺得這種恍惚的感覺有些似曾相識,還不等她想起,余光之中忽地被一道肆無忌憚的目光占據,薛適從床邊“騰”地直起身,就看到眼前倚在榻上的人輕散淡漠的眸光。
“醒了?”
江岑許單手撐著腦袋,懶懶睨向她,云淡風輕的閑適模樣,絲毫讓人看不出昨日曾受了傷。
“殿下?”薛適微微睜大了眼,惺忪的視線隨之愈漸清明,她終于徹底反應過來,立即彎唇笑道,“殿下你終于醒了!我去叫臨辭。”
“不用了。你睡著的時候,臨辭已遣過大夫。”
“這樣啊,那就好。”
薛適沒想到自己竟睡得這么沉,一點也沒察覺。
江岑許慢悠悠地準備起身,薛適怕她撕痛胸口上的傷,伸手要扶,卻在要觸碰到江岑許手臂的時候頓了頓。
雖然她們都是女子,但外人看來總歸是“男”女有別。
江岑許卻是側著額睨過去,直接伸手搭在了薛適懸在半空的手上,故意打趣她:“是想冒犯本宮,又不敢下手?”
她眼指了指架子上搭著的衣裙,直接命道,“衣服。”
“是。”
薛適趕忙將衣裙卸下,遞到江岑許身前,一時忘記了方才的躊躇無措。
江岑許垂眸對上薛適含笑溫從的雙眼,唇角也不自覺得彎了彎,她作勢要夠薛適手里的衣裙,卻不小心踩到了飄曳的系帶,腳下一滑,身子不由前傾過去。薛適驚呼一聲,下意識伸手扶住了江岑許的腰。
隔著單薄的中衣,薛適能清楚感受到身前人腰間堅.挺而緊致的觸感。即便早知江岑許會武,但這樣的肌肉輪廓……似乎也遠超于一般女子。
“薛待詔。”
輕啞的聲音噙了些悠散的笑意,不咸不淡地落在頭頂,薛適移觸的指間倏地一縮,莫名的慌措叫囂著,催衍出心底急促鼓跳的緊張。
“你臉紅什么。”
薛適驚地抬頭,趕忙將衣裙給江岑許小心穿戴好:“殿下天人之姿……微臣無意侵犯。”
“無意冒犯?”江岑許余光向后掃了眼,原本含笑的聲音漸冷,忽地沉道,“可如今薛待詔看也看過了,摸也摸過了,該怎么辦呢。不如以死謝罪,好哄哄本宮?”
薛適被江岑許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發愣,想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又回到最初動不動就讓她死的時候了……
她剛想趕緊說出昨晚和清彌法師聊到的內容保命,卻聽門外遠遠傳來一陣笑聲。
“小五可別這么對薛待詔,昨天薛待詔可是連本王的人都信不過,只說留他和你身邊的人照顧呢,小心惹人寒心。”
江接一大早就過來看江岑許,還叫手下人帶了補品,端得是一副兄妹和睦。
“哦?那多謝大哥告知了。不過,本宮的人,大哥可能不清楚,薛待詔啊,膽子小,又愛哭,臉皮也薄,可能被本宮昨晚受刺的事給嚇著了,不好意思讓你手底下的那些生人看到她哭鼻子。”
“原來如此,薛待詔和小五還真是情誼深厚。見你醒來并無大礙,本王也就放心了。
對了,刺客的事本王和二弟已經查出來了,是潛進揚州的流寇為禍作亂,想要引起恐慌。不止是刺史府,城中其它大人的府上也遭遇了刺殺,好在本王和二弟已于昨夜派人將他們全部抓獲處死。你且安心,這些日子就好好在刺史府養傷。”
江岑許沒說話,只是朝江接揚了揚下巴示意她明白了。
“五公主這是何意?我們殿下如此為你殫心竭慮,你就這個態度嗎?”江接身邊的侍從看不下去,怒道。
江岑許卻是不為所動,輕飄飄反問:“什么態度?那是要本宮像跪謝父皇一樣,好好給大哥磕一個?”
“好了。”江接難得沒有生氣,甚至很是心平氣和地道,“小五還小,脾氣也不好,不過本王都明白。”
說完,江接便轉身帶人離開了。
“怎么樣?江岑許是不是真的受了傷?”一出門,江接立馬陰沉下臉,朝身邊扮成大夫的侍衛道。
“從五公主的臉色,和她說話的氣息來看,確實無疑。”
“呵,那還真是有意思了。”江接回想了下江岑許推開薛適自己受傷的場景,語氣玩味,“她還真是狠心,那么重的傷寧可自己扛,也不讓薛適受。也不知到底是不想暴露武功,還是因為在意薛適。”
“那么重的傷,五公主卻只用一個晚上就醒了過來,可見身體極好,不排除會武的可能。只是……剛剛五公主不還說要薛待詔以死哄她開心嗎?這分明就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怎會在意別人?”
“哼,她最好如她嘴上所說那般,否則……本王就從她這心愛的小面首開刀,一點一點,殺盡她身邊所有人。”
死了個江執,又來了個比江執更難纏的江岑許。明明小時候還是個需要江執假扮替她上學堂的嬌公主,長大后倒是開始深不可測了。
“告訴清緣住持,本王的計劃必須盡快,越快越好,我已經不想再等下去了!”
畢竟,從小到大,父皇的寵愛一向只偏贈于許皇后的一雙兒女,無論他多么努力,也抵不過江執跑向父皇的身影,和他簡簡單單的喚一聲“父親”。
是了,江執只要好好活著,太子的位置、朝臣的簇擁、父皇的笑容……所有權勢親情,就全都是他的。
就算江執死后,對嬌蠻暴虐惹是生非的江岑許,只因她是許皇后的女兒,父皇雖面上不親近,卻也一直明里暗里默默護著。
更何況現在看來,江岑許并非表面那般不學無術。甚至眼下,父皇還在他最為看重的離宮一事上,選擇了薛適提議的宮名,擺明了要重用江岑許的人。
而江岑許和薛適又知道了冰心箋的事,還跟著來了揚州。
思忖間,江接已回到自己的屋子。他直奔案前,狠狠握著筆,落下一個鋒芒曲折的“忍”字。
既如此,那他就用自己的方式,讓父皇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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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接走后,薛適看了眼桌上送來的補品,若有所思:“明明先前給殿下抬裙子的小廝也在刺客之列,頗為可疑,但大皇子卻全推到了流寇身上,那些說辭他們自己找人假裝一番也不是不可能。如此若想查證,難免要費不少功夫,反而得不償失。
看來,大皇子此番只是想把殿下困在刺史府。但其實……”
薛適思忖了片刻,出聲道,“就算殿下沒有受傷,也會想辦法留在刺史府吧。”
江岑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怎么說。”
“因為,要是殿下不想做的事,那便誰也沒辦法強迫。先前殿下每一次都拒絕了刺史府的宴會,昨日卻一反常態答應赴宴,這期間唯一發生的變化,是殿下日日都不在請愿寺內。所以……殿下是不是在城中發現了什么不對,才會改了主意來刺史府,而且言語間還透露出愿意住在這里?”
江岑許一直知道薛適很聰明,但每一次她還是會被薛適細膩的心思驚訝到,也怕她會因知曉太多而招來禍端。
“薛適,”江岑許深深看著她,嘴角散漫的笑意一瞬之間帶了鋒利的棱角,襯得她整個人都好似陌生起來,“知道太多,便是和我糾纏得更深,說不定哪一天,你和我都會死。”
薛適一愣,但不過眨眼的功夫,便無謂地笑了笑:“我這是在抱殿下大腿,因為如今再想遠離殿下已經來不及了。在大皇子眼中,我同殿下是一起的,從冰心箋開始,他就不會放過我了,那我何不選擇幫著殿下。”
“至于死……殿下不也常常想我死么,剛剛還說讓我以死來哄你。”
薛適知道江岑許剛才說這話是為了糊弄門外早已到來卻暗中觀察的江接,但曾經初到長安被江岑許時時支配生死的駭然再度席卷,還是讓她小小地驚了下。
“那本宮,還是希望薛待詔長命百歲的。”江岑許朝薛適走近了些,俯身直視著她,“畢竟你死了,只能哄我一次,無甚花樣。但你活著,日日夜夜,歲歲年年,想必都會換著樣的,哄我開心。”
“……”
薛適不由摸了摸驟然發涼的脖子,不動聲色往后退了退。
江岑許似是被她這副樣子逗笑,輕咳了聲,卻仍散出一絲掩不住的笑意,但好在很快回到了正題:“就如你猜的那樣,揚州城中有異常。”
薛適明白過來,想必江岑許不在請愿寺的日子,表面上到處游玩,實則在暗中查探。
“揚州城門檢查特別嚴格,城內很多人都不是普通的百姓,下盤很穩,應是會武功。
還有,不知是不是因三年前江接曾到揚州治理水患,揚州百姓對江接十分崇仰,連帶著本就信佛的百姓對江接這次恭迎佛骨的事也更加期待。除此之外,最近幾天長臨書院附近多了監視的人。”
“所以殿下才答應來刺史府,好方便查探大皇子的消息?”
“嗯。”
“大皇子想來是為了讓殿下不要繼續在城中走動,發現太多,所以積極地將殿下安頓在刺史府,好在眼皮子底下監視。不過,這樣正合了殿下的意。”
她將昨晚和清彌法師的一番話重復了一通,江岑許越聽眉毛皺得越緊,薛適提議道:“殿下你先好好養傷,請愿寺這邊先交給我,借著寫賦的事也方便打探些。我想,打探的次數多了,總能知道更多關于清緣住持的異常。”
“畢竟……”
如果江岑許和江接非要變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她希望最后活著的人,會是江岑許。
江岑許抬眼望去,就見薛適眸光清亮地看著她,唇角笑容像是春日破土的萌芽,回應了方才那句戲語。
“臣還是想多多少少能助殿下,歲歲年年,都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