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豬腦子嗎?!”
宋萬民干活的時候,越琢磨越覺得給驚蟄找個勤快能干的主意不錯,地里的活還沒干完,他就回家去找老婆子說事了。
正好老婆子昨晚在嘀咕這事。
誰知道剛一找到人,吳老太就拉著他,把她和老大媳婦商量的事說了說,越說越覺得這主意不錯:“我得快點去找媒婆把這事說了,省得老二媳婦成天惦記我沒給她家驚蟄說親。”
與洋洋得意的吳老太不同,宋老頭聽完只覺得兜頭一盆冷水,把他澆了個透心涼,他指著吳老太勃然大怒道:“咱家這情況,養活自個都難,你還找個不能干活的回來吃干飯,你還閑咱家不夠亂套的是不是?”
興致勃勃本以為宋萬民會支持她的吳老太被這么一罵,人也火大了:“我怎么就是豬腦子了,我倒是想給驚蟄找好的,咱家有銀子嗎?他要是肯拿銀子給我,啥樣的我都能給他找來,他拿銀子嗎?”
宋萬民氣惱得很:“別跟我說東扯西的,村里誰家有錢?別人家沒錢娶得到孫媳婦,咱家沒錢就娶不到?你給驚蟄找個這樣的,你不怕別人怎么看你,你就不怕驚蟄怨恨你?”
吳桂花一臉無所謂:“能給他娶媳婦他就偷著樂吧,還怨恨我,要怨就怨他自己沒本事。”
眼見吳桂花越說越來勁,宋萬民一句:“你忘了老二的事了?”使她啞了火。
這些年,老二宋福田從一個老實勤奮的莊稼漢子變成個在村里到處閑逛的二流子。吳桂花不是沒思量過,要是她當初肯花五兩銀子給老二娶那木匠女兒,老二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
可她不覺得自己有錯,那些年家里本就沒錢,老二還相個聘禮那么高的,但凡他相個一二兩銀子的,她難道不會拿錢給他娶親嗎?
怪就怪他非要找個孤女媳婦來氣她。
見老婆子不鬧了,宋萬民又道:“你自個好好想想吧,現下家里就只有驚蟄一個人干活,你要是也讓驚蟄怨上你,變得跟老二一樣,你舍得讓老三下地?”
他比吳桂花理智,沒被十兩銀子沖昏頭腦,當然這也可能跟他常年沒摸過錢,不知道十兩銀子是一筆多大的錢所致。他只曉得,不管多少錢,都有花完的一天,錢花完了,他家就要多養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他已經不年輕了,他只想多享幾年清福,不想成天沒完沒了地陷在家里這些爛包事里。
老兩口難得吵架,宋家不管是在屋里的還是從外面干活回來的,全都站在院子外面伸長了脖子偷聽。得知他們為宋驚蟄的親事而吵架時,目光又全都落在了宋驚蟄身上。
宋驚蟄面上一副不知所措的老實模樣,心里卻蹙起了眉,他猜到了他奶會在他的親事上使壞,但沒猜到他奶的行動如此迅速。
如果他今天沒突發奇想去找他爺爺談心,那他今天干活回來就會多一個心智不全的未婚夫郎。
那哥兒他見過,被他父母養得很好,常年在村口與村里的小孩一塊玩,身上的衣裳干干凈凈的。
人家父母舍得倒貼十兩銀子的嫁妝,是指望夫家人好好對待他家哥兒的。
宋驚蟄掃了圈院里心思各異的一群人,就他家這情形,那哥兒進門討得了好嗎?他奶能像人家父母那樣對人家好嗎?
無非是想把人娶進門,拿了錢就不管了。
宋驚蟄正想著,吳老太突然打開門從屋里走了出來,頃刻,院子里的人掃地的掃地,看天的看天。
吳老太瞧見這些人就罵道:“一個個都是來討債的。”說完還狠狠地刮了眼宋驚蟄。
都是給他說親鬧的。
宋驚蟄朝她露了個格外明朗的笑容:“奶別生氣,氣壞了身體沒人替。”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了?”吳老太差點沒被他噎死,罵了一句,氣不順地轉身進了灶房。
“哥,奶這是怎么了?”她一走,院子里的人這才松了口氣,四散開了。剛從村口紡織坊下工,沒有目睹全程的宋寒露云里霧里地走到宋驚蟄身旁問道。
“奶丟了銀錢,氣不順呢。”宋驚蟄回了一句,岔開話道:“你今天怎么下工這么早?”
“坊里的麻線沒有了,活干完了就下工早。”宋寒露回完話,還是想聽八卦,“奶怎么就丟錢了?”
“大人的事,小孩少打聽。”宋驚蟄沒說。
村口的紡織坊是五年前官府開辦的,去上工也不是為了掙錢,而是抵稅——康州府人多地少,百姓家里的田地連溫飽都困難,就沒有多余的土地種桑養蠶,官府年年收不上每人每年一匹布的人頭稅。
為了收上稅,康州府官員以五村為一里,在村口設坊,由官府提供蠶絲麻線,村民提供勞力紡布交稅。
老宋家的紡織勞力落在了宋寒露身上,這是宋驚蟄給她爭取的,這樣就能避免她跟自己一樣,被他爺奶趕去地里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干農活。但在紡織坊里和一群嬸子媳婦干活的宋寒露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好聽八卦的毛病。
宋驚蟄越不說,她就越想聽。
她拉著宋驚蟄的胳膊:“我都十四歲了,不小了,哥你就說說唄。”
宋驚蟄被她纏得沒辦法,交代她道:“那我說了,你可不能傳到外面去。”
宋寒露當即表示:“我絕對不跟第二個人說!”
沒過兩天,桃源村和周邊幾個村子的人都知道吳老太在打秦家灣秦滿倉家傻哥兒的主意。
秦滿倉媳婦周二風聽到這話揣了根搟面杖就到老宋家干仗了:“吳桂花你個不要臉的老貨,還想打我家哥兒的主意,我告訴你,我家哥兒就算是殘了癱了,躺炕上下不了地,我也看不上你個黑心肝爛心腸的人家!”
“你說誰黑心肝爛心腸的,看我不撕爛你個噴糞的臭嘴。”吳老太是個不甘示弱的,聽了這話哪能忍,當下就沖上去與周二風扭打在一起。
秦翠蓮見狀連忙去拉:“鄉里鄉親的,有啥話不能好好說?動手動腳的,傷了可怎生是好。”
周二鳳扯著吳老太的頭發跟她對打,嘴上連同秦翠蓮一塊罵:“秦翠蓮你個狼心狗肺的,你擱這兒裝什么好人,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連同你婆母一塊算計我家哥兒的,虧我在秦家灣時待你不薄,你就是這樣恩將仇報的?”
周二鳳不傻,她家哥兒陪嫁十兩銀子的事,她只跟相熟的幾個人提過,這宋家怎么知道的,除了秦翠蓮沒別人。
正是因為清楚,才更生氣。她跟秦翠蓮在秦家灣時可是手帕交啊,結果她拿人家當朋友,人家拿她當傻子。
秦翠蓮被周二鳳這么一罵,人都被罵懵了。
“呸,什么玩意兒。”周二鳳才不管那么多,在宋家胡亂發泄一通出了氣后,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往宋佳門口淬了聲,又揣著搟面杖走了。
周二鳳這么一鬧,吳老太和秦翠蓮在村里丟盡了臉,好些天了都不敢出門。
宋萬民聽著村里人的議論聲,成天坐在門檻上,滿面愁容。
宋驚蟄忙完地里的事,過去安慰他:“爺爺,這事都怨我,要是不給我說親,家里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要不家里別給我說親了。”
隨著家里人口越來越多,矛盾也越來越大,宋驚蟄覺得他家一天不分家,這些算計和爭吵就一天不會少。
可他們這個朝代不興分家,律法里都寫明了:父母在,子孫別籍者,仗六十,徒三年。這個刑罰太重了,就算有心想分家,也沒人敢提。
但宋驚蟄前段時間從縣城的讀書人嘴里聽到另外一條律法:父母許令支析別籍者,聽。意思是長輩愿意分家,那就可以分。
可他爺奶是鐵了心,想讓大伯和他家養著三叔一家,要讓他爺奶主動分家,眼下這些矛盾還不夠。
“咋能怨你,不成家哪成。”宋萬民不贊同,不說宋驚蟄下面還有幾個沒成親的弟弟妹妹,就說這個家里有個打光棍的名聲也不好聽,“依我看,這親不僅要說,還要往好里說!”
宋萬民越說越覺得是這個理,他家如今被人議論來議論去,就是因為他家老婆子不好好給驚蟄說親,總想走歪門邪道。要是他家驚蟄不僅說上了親,還說了一門好親,村里那些人的嘴巴也能堵住了。
他家在村里丟失的顏面也能重新撿回來。
宋驚蟄心里勾唇,面上卻道:“這不好,家里本就沒錢……”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宋萬民主意已定,打斷宋驚蟄的話,起身去屋里找了吳桂花,“你去包個一百二十文的紅封,請花媒婆給驚蟄找門好親事。”
被人打了一頓,賴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的吳老太聽到這話,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看窗外的天:“大白天的,你在說什么胡話。”
花媒婆可是十里八村最好的媒婆,當然也是最貴的媒婆,請她說媒,最少都要包八十八文的紅封。一百二十文是村里人的頂封,月月紅,寓意每月都紅火。
吳老太舍不得這錢。她原先打算封個十八文,隨便請個媒婆給宋驚蟄說個手腳健全能下地干活的親事就行了,再不濟還能讓宋寒露出去給他換門親事回來。待遇一下拔這么高,她承受不來。
宋萬民看著她:“那你說咋辦,你和老大媳婦打算一輩子不出門了。”
“……他們父子倆生來就是克我的!”吳老太說不出話來了,好半天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罵著不中聽的話,起來辦事了。
宋家的事瞞不過十里八村到處跑的媒婆,令花媒婆沒想到的是,吳桂花這樣舍不得錢給孫子說親連人家癡兒都算計的人,居然會來找她說媒。
生意上門花媒婆斷沒有把錢往外推的道理,高興地收了紅封,聽了她的要求,心念一轉就道:“我這兒還真有個適合你家驚蟄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