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原本秦翠蓮還在沾沾自喜,花大價錢請人說親又怎么,還不是找了個生不出兒子的哥兒,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是啊,這找正經(jīng)人家都是要給聘禮和聘金的。雖說村里人家不像城里講究什么三媒六聘,但至少也要花個一二兩銀子買上幾匹好布,沽上兩壺好酒,敲鑼打鼓地送到別人家,告訴旁人他們是真心求娶這家人的。
這么一通排場下來,加上成親的宴席,少說也得花三五兩銀子了。
秦翠蓮如此一想,心疼得都在滴血,這花的可都是她男人掙的錢。早知道這么鬧一通,還是得花銀子,她當(dāng)初就不攛掇娘和三弟妹去鬧二弟妹的屋子了,直接跟娘商量把這錢拿出來再起幾間屋,也省得家里孩子多了,沒個住處。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這能花幾個錢。”宋萬民想法卻跟她不一樣,在他看來,聘禮不過是圖個好看,隨便扯些布就行了,再有那哥兒都十九了,還有個生不出兒子的事壓著,量他家也不敢獅子大開口。
他對宋驚蟄道:“你且把心放肚子里,安心相看,后面的事不用你操心。”
不管宋家人如何心思各異,宋驚蟄相看這事算是定了下來。
“……”
晚上,在外面晃蕩了好些天的宋福田終于回家了。
他一回來,鄭月娥就忙著給他燒水洗臉燙腳,就連宋驚蟄和宋寒露也跟在后面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地幫忙。
白天憋了一肚子氣的秦翠蓮在自個房門口見到這一幕,不齒道:“一個光吃不干活的懶漢,也值得這么伺候,真是家里沒頂梁柱了,癟三都能當(dāng)個寶。”
她這是在說鄭月娥一個孤女沒娘家?guī)鸵r,連男人成了懶漢都沒有硬氣的能耐。
她的兩個兒媳在屋里聽見她這話,誰都沒接茬,家里的矛盾,可沒有她倆插手的余地。
西屋。
一家人伺候宋福田洗漱后,天也黑了下來,不過宋驚蟄和宋寒露都擠在他們屋里,誰都沒有走。
宋福田舒服地坐在床上,借著油燈微弱的燭光,從他帶回來的包袱里掏出一個油紙包來,向自己的妻兒獻(xiàn)寶道:“瞧瞧我給你們帶什么回來了。”
“謝謝爹,爹辛苦了。”宋驚蟄很自然地笑著接過油紙包打開,里面包著幾只油汪汪的雞腿和雞翅,嗅到久違的肉香味,鄭月娥和宋寒露都不禁向他的手看了過來。
宋福田不在意地擺擺手:“一家人客氣什么。”
“那不一樣,我們可不學(xué)老屋,偏心到孝悌都沒了,該有的感謝不能少。”鄭月娥指正了一句,探起身從宋驚蟄手中的油紙包里取了一只最大的雞腿塞給他,“你天天在外面跑,你最辛苦,吃個大的。”
說完又選了只不大不小的雞腿和雞翅給宋寒露:“你也辛苦,娘多給你一個雞翅。”
宋寒露喜滋滋地接過:“謝謝娘。”
最后才自己拿了只很小的雞翅跟宋驚蟄道:“上次娘吃了兩只雞腿,這次娘就吃這個雞翅了,剩下的都是你的。”
“行。”宋驚蟄看著剩下的兩只雞腿也沒有再推辭。他們家向來沒有分配不均一說,上次他爹帶回來的雞肉,他只吃了一個雞翅,這次理應(yīng)輪到他吃兩個雞腿了。
宋福田拿著雞腿看看兒子又看看閨女,最后才把雞腿遞給看起來瘦了些的宋驚蟄:“驚蟄,你最近下田辛苦了吧,這雞腿你拿去吃,好好補補身體。”
“不用爹,有家旺哥和三叔幫忙,我沒怎么受累。”宋驚蟄沒接。
“那爹也給你吃。”宋福田強行將雞腿塞給了他,“爹在外面吃過了,爹現(xiàn)在不想吃。”
“好。”宋驚蟄麻利地收下了,他爹都這樣說了,證明他爹在外面也沒有虧待自己。他家也沒有父母要省吃儉用留給孩子吃這個規(guī)矩,向來是大人吃什么,孩子就吃什么。
宋寒露在一旁見了也不生氣,爹這次給了哥,下次就會給她。
“說起來你這次出門,娘還給咱家辦了件大事呢,她給驚蟄說親了。”雞翅上的油凝了,鄭月娥拿燒水爐上熱了熱,給宋福田說家里的事。
宋福田一聽是他娘給說的親,眉頭一皺:“她會這么好心,不會是又打什么歪主意了吧。”
“還真叫你給說中了,不過這次大嫂可是幫了我們大忙了。”鄭月娥說著就把這中間一系列的事給說了說,一想到婆婆花了大價錢給她家驚蟄說親她就高興,“花媒婆那里我也去問過,確實是個還不錯的人家。”
“那就好。”宋福田聽完,這才舒展開眉頭,向宋驚蟄道,“盡管去相,相中了聘禮錢你也不要發(fā)愁,爹這次出門多少掙了些,再怎樣給你娶個夫郎的錢還是有的。”
他這些年看似整天在村里閑逛,實則田間地頭的蠅頭小利沒少賺,冬天上山砍柴,夏天下河抓魚,零零散散的總能賺些。加之他又多少會點兒木匠手藝,山里的木頭他都認(rèn)識,時不時還能賺筆大的。
就像這次,鎮(zhèn)上有戶人家需要木根雕尊佛像,他在山里轉(zhuǎn)悠了許久,尋到一根朽掉的香樟木,掘出根部背過去,一下就賣了五百文。
“別,你可千萬別添亂了。”鄭月娥立馬反駁了他,“家興家旺成親都是公中出的錢,等碩果說親的時候,娘也會出大力的,咱驚蟄成親的屋子已經(jīng)沒了,你再給驚蟄出錢,咱可就什么都撈不著了。”
在這個家里這么多年,鄭月娥算是看明白了,只有去爭去搶,才能把屬于自己的那份拿到手,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沒得吃。
她男人就是太懂事了。
父母在說她哥的親事時,宋寒露這才想起,就是她大嘴巴把她奶算計秦云禾的事說出去的,當(dāng)時她哥還特意交代過她,不要說出去……
宋寒露往宋驚蟄身上看過去,見她哥也向她看了過來,雙眼一對視,她心虛地把熱好的雞翅往他哥碗里一塞:“哥,我請你吃雞翅。”
吃了我的雞翅就不能說我了哦。
“我不要。”宋驚蟄見她這樣,還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手將雞翅又夾回她碗里,順便又給了她一個雞腿,“多補點腦子吧你。”
就這藏不住事的模樣,別哪天被人給忽悠瘸了。家里的動靜鬧得這么大,就算她不說,其他人也會說出去的,只要她鎮(zhèn)定一點,再打死不承認(rèn),誰能拿她怎樣。
“……”
吳老太在村里宣揚了一番她給驚蟄請了媒人的事,沒過兩天,整個桃源村的人都知道宋驚蟄要相看了。
相的還是個心智健全,手腳麻利的哥兒。
這多多少少替吳老太挽回了一點先前跟周二鳳打架時丟出去的臉面,再加上她有意為自己正名:“我是不喜歡老二家的,可驚蟄是我親孫子我能不管他嗎?云禾那孩子的事是老大家跟我提的,可她也是好心,都是一個村的,她又跟周二鳳交情好,我家驚蟄你們也是知道的,要不是被他爹娘拖累,啥樣的他找不到。她也是想著把云禾那孩子放在自家,由她照看著,周二鳳還能不放心?誰知道我這還沒行動,外頭就傳成那樣了,都是傳話的害死人。”
村里人就是這樣,聽風(fēng)就是雨,何況吳老太算計秦云禾的事只是個影,沒有實際行動,而她去請媒人可是實打?qū)嵉鼗ㄥX了。
漸漸地大家都信服了吳老太的說法。
就連秦家灣的周二鳳都忍不住嘀咕:“我是不是誤會翠蓮妹子了?”
吳老太怎么在村里洗白宋驚蟄不管,他爹難得回家,他又忙完了春耕,有空閑時間,便去了村里蓄水的堰塘,找了個隱蔽的地方,下了個魚籠子。
這兩天的魚都要到水面呼吸,最是容易上套了。
等宋驚蟄從堰塘提著三四條草魚回來,宋平安和宋喜樂已經(jīng)在家門口等著他了。這兩人是宋驚蟄二爺爺家的孩子,從小就跟宋驚蟄玩得好。
看見他們,宋驚蟄奇怪地問:“你們怎么來了?”
宋平安笑道:“驚蟄哥,我聽我娘說你過幾天就要去相看了,正好過年的時候我娘給我做了身衣裳,我還沒有穿過,我拿過來給你撐撐場面。”
村里人家都這樣,遇到要出門辦大事的時候,都要拾掇得體面一點,免得在外面因穿著而怯場。
宋平安雖然比宋驚蟄矮了一點,但他的衣裳是要留著傳給下面弟弟妹妹的,為避免縮水,他娘都會故意放長一截,宋驚蟄穿這衣服就正好。
宋驚蟄沒接,反倒是遞了兩條魚過去:“剛從堰塘網(wǎng)的,你們帶兩條回去讓嬸子也嘗個葷腥。衣裳就不用了,我那兒還有件沒補丁的,夠應(yīng)付了。”
“穿新衣裳去相看更體面……”宋平安還想說些什么,宋驚蟄打斷了他,“你們家地今年準(zhǔn)備種什么?”
宋平安道:“還跟往年一樣種麥子。”
宋驚蟄費解:“你們家去年已經(jīng)種了五畝地的冬麥了,現(xiàn)在還要種春麥?”
宋平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笑得靦腆:“我爺說,這幾年旱著麥子收成好,今年多種些趕明兒賣了好給我說媳婦。”
康州府這幾年夏季日照足,雨水少,但因為常年潮氣,地下還挺濕潤的,麥子收成好,又賣得上價,日子反而越過越好了,因此家家戶戶都喜歡種麥子。
可宋驚蟄知道今年會是個澇年,他勸了一句:“這都旱三年了,我怕今年天氣會變,要不你們留兩畝地種點高粱豆子之類的,旱澇保收。”
宋平安沒聽:“豆子收成不高,高粱不好吃又賣不上價,就算今年天氣變了,麥子收成不好,也應(yīng)該比種其他的值當(dāng)。”
宋驚蟄見勸不動,索性停了話,笑著趕他們走:“回吧,早點回去,早點吃上魚肉。”
宋平安拿著魚還有點不好意思,倒是他身旁一直沒說話的宋喜樂突然道:“驚蟄哥,等你相看回來,你可一定要跟我們說說,都是怎么相看的。”
“好。”宋驚蟄一口應(yīng)下。
等他們走遠(yuǎn)了,宋驚蟄唇角的笑容這才淡了下去。村里像宋平安這樣被麥子的豐收沖昏頭腦的人家恐怕還不少,得想個法子讓他們多少種點其他的莊稼。
不然這雨一落下來,大家都歉收了,就他家地里的莊稼長得好,他家可不就淪為村里人攻擊的靶子了,搞不好還會引起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