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匹紅布瞧著不錯,用來做囍被肯定好看。”桃源村,鄭月娥正在村口的紡織坊里喜滋滋地挑著布。
兒子要成親了,娶的兒夫郎又是她滿意的,重要的是,這次兒子定親讓公婆花了六兩銀子,可算是出了口她當年進門時公婆一文錢都沒有給過她的惡氣。
她心里高興,就想著給小兩口多置辦些東西。
坊里有人見不得她這般得意,酸言酸語道:“不就是娶個兒夫郎嘛,看把你給招搖的,一下子準備這么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兒子有什么毛病娶不上夫郎,才這么大費周章的。”
鄭月娥看過去,見是鄰村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夫郎,壓下心里的不快,面上笑道:“那可不,我那兒夫郎又溫順又賢惠,可不跟外頭那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夫郎,一天到晚就知道說別人家的閑話,一張嘴一副尖酸刻薄樣。”
“你!”那寡夫郎被鄭月娥這一手指桑罵槐給氣得不輕,當下活都不想干了,就想站起來跟鄭月娥吵一架。
“干活要緊。”坐在他身旁的同村哥兒及時拉住他,勸回了他的理智。
可坊里干活的人形形色色,看不慣鄭月娥的又何止他一個。何況宋家這次給宋驚蟄定親,出了這么高的聘禮,讓好些后悔沒把自家哥兒說給宋驚蟄的,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這會兒再聽到鄭月娥對那林立夏吹捧得緊,又有人不樂意了:“不過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哥兒,還給吹成寶了。”
“你說誰老了。”這話鄭月娥就不樂意聽了,且不說立夏馬上就是她兒夫郎,就說立夏還比她家驚蟄小上一歲呢,說立夏老,不就是說她家驚蟄老嗎。
“就說你兒夫郎怎么了。”角落里有個從稻香村嫁進來的哥兒,早聽不慣宋家人如此吹捧林立夏了,“那林立夏在我們村可是出了名的潑皮戶,一張嘴香的都能說成臭的,也就你們這些被蒙在鼓里的,拿他當個寶。”
“你說誰潑皮戶,我看你才是潑皮戶。”接觸過林立夏兩次,兩次感覺都很好的鄭月娥壓根就不相信她的話,“詆毀人的話張口就來,我們立夏才不是你說的這種人。”
“我詆毀,你去稻香村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林立夏的名聲。”何柳極不服氣道,“要真像你說的那般好,你說他為什么到這個年紀還沒有嫁出去。”
林家哥兒固然都有生不出兒子的毛病,但也總會有些不看重子嗣看中哥兒人品的人家來相。這林立夏都十九了,別說定親了,連個上門說親的都沒有,宋家真就一點都不曾懷疑嗎。
鄭月娥被他信誓旦旦的話堵得無言,心里正有些犯嘀咕的時候,從施家村回來的宋驚蟄見著立在紡織坊門口的她,喚了一聲:“娘。”
“哎呀,驚蟄,快進來。”見著宋驚蟄,鄭月娥忙把他招呼進坊,“快來幫娘選選料子。”
紡織坊里雖說都是些婦人夫郎,但這會兒中門大開,坊里也有搬運貨物的漢子,宋驚蟄便沒避諱地走了進去。
“你說這被面是選正紅好還是深紅好。”鄭月娥拉著宋驚蟄依舊熱情地問。雖說對林立夏起了一點疑心,但這婚都定了,斷沒有臨了悔婚的。且這些都是別人的一面之詞,萬一人家故意這樣說的,以此來破壞驚蟄和立夏的姻緣,她這不是如了別人的意。在沒搞清楚情況前,她才不會自亂陣腳。
“立夏說要選素一些的。”宋驚蟄把他回程時在路上遇見林立夏的事說了說,不動聲色地將手中提著的雞蛋籃子往鄭月娥身前湊了湊。
“不行,這成親用素色的被面多不好看……”鄭月娥說是這樣說,嘴角翹得老高了,這花色和素色的布價格差可多了,誰成親不想熱熱鬧鬧,立夏這樣說是給她家省錢呢。
話還沒說完,她又低頭瞧見宋驚蟄手中提著的雞蛋籃子,又問:“這雞蛋和毛皮哪來的。”
“雞蛋是姐夫家給的,毛皮是立夏孝敬你的。”說起這事,宋驚蟄眼底一片柔和。回程路上,兩人聊了不少,他說他娘逃難的時候膝蓋受過傷,夏天都會疼痛不已,立夏立馬從筐里翻出一塊狼皮給他:“這是我二哥給我的嫁妝,我正愁不知拿它做什么好,你拿回去讓鄭姨拿去醫館配些藥做個護膝,我聽人說狼皮治風濕疼痛有奇效呢。”
“哎喲,我的好立夏。”鄭月娥聽宋驚蟄這么一說,眼底盈起淚水,感動得不行。誰家兒夫郎有她兒夫郎這樣貼心的,這還沒嫁進門,嫁妝說拿出來就拿出來了,有那有成算的,就算嫁進門來,恐怕也舍不得把這嫁妝拿出來給婆婆用。
何柳見狀更來勁了:“喲,這還沒進門就這么獻殷勤了,這難道不是愈加證明那林立夏對你們藏著掖著,心里有鬼嗎。”
“夠了。”鄭月娥生氣了,“挑撥離間也要有個度,你不藏著掖著,那你倒是把你的嫁妝都拿出來給婆家人用啊。”
宋驚蟄也冷了臉,立夏一片好心,居然被人這么誣蔑,他向那哥兒看了過去:“這位夫郎,禍從口出,說話還是當心些好。”
何柳被宋驚蟄盯著再聽這話,只覺威脅滿滿,心里氣個半死,不是說這宋驚蟄再老實巴交不過了嗎,怎么老實人也會威脅人。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宋驚蟄已經拉著他娘走了,沒找回場子的他越想越生氣,說真話還被威脅這誰能忍。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了稻香村,那林立夏不是很得意自己找了個實誠人嗎。他今天就讓他知曉知曉宋驚蟄的真實面目,他就不信就林立夏那個一言不合就罵人的性子,得知自己被騙了,不會跑到宋家來鬧。
“……”
宋驚蟄不知何柳心思,暴雨退去,他也忙開了,家里有十畝地的草在等著他鋤呢。
“驚蟄哥。”好在他沒忙碌多久,就有人來地里幫忙了。
“你倆怎么來了。”宋驚蟄將他新鋤好的一圍草抱出田外,看著突然到訪的宋平安宋喜樂問道。
“來幫你干活。”兩兄弟也實誠,說著就脫鞋進了莊稼地,彎腰幫著宋驚蟄拔起草來。
宋驚蟄也沒攔著,問了一句:“你們地里的活都干完了?”
宋平安頭也不抬:“就那兩畝地,早就干完了。”
宋驚蟄點頭,知道他家八畝的麥田空了五畝,剩下三畝被水淹過,必定是要歉收了,眼下只有那兩畝地的粗糧頂事了。
宋驚蟄下了地又問他們:“空了的田地,你們不收拾收拾,看看再種什么,也好趕個秋收尾巴。”
“爺爺在拾掇。”宋喜樂回了一句,突然向宋驚蟄問道,“驚蟄哥,你覺得種點什么好。”
這還真是把宋驚蟄給問住了:“怎么想起來問我了。”
“開春你就勸過我們,讓種點豆子高粱旱澇保收,我跟哥現在老后悔了,要是當初聽了你的就好了。”宋喜樂誠實道,“驚蟄哥你種地比我和我哥厲害多了,我覺得多聽聽你的準沒錯。”
“我那只是覺得都旱三年了,老話不是說,旱三年澇三年不旱不澇又三年嗎,猜測今年是個澇年,所以才讓你們種粗糧的。”宋驚蟄解釋了一句,心里也琢磨開了,這個時節種什么合適。
這都立夏了,最是種稻子的好時候,且他們康州府又夏季多雨。農諺說:“立夏落雨,谷米如雨。”可見他們這里是很適合種水稻的。
奈何他們這里地處山地,又沒個河流取水,莊稼地的澆灌全靠村里那口蓄水的大堰塘。水源嚴重不足,根本就開不了水田,全都是旱地,上哪兒種水稻去。
“已經旱三年了,現在是要澇三年了么?”宋喜樂聽了宋驚蟄的話,很快就抓住了重點,向宋平安道,“哥,我們還接著種豆子高粱吧。”
宋平安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宋驚蟄卻有點不甘心,誠如宋平安之前說的話,高粱豆子不好吃又賣不上價,一直種這兩樣,只能勉強果腹,想要過上種麥子這幾年的豐收日子,還得琢磨點別的出路。
其實種水稻這個路子不錯,粳米的價格比麥子價格還要高,也好吃。但把家里的旱地變成水田這個路子定然是行不通的。
宋驚蟄一邊干活一邊想,村里最適合改水田的地方是靠近大堰塘的那些田地。
可惜,正因為這些田地靠大堰塘近,取水方便,收成也好,一般人家舍不得賣。就算有想賣的,價格也喊得高。
宋驚蟄盤算了一下,這些年在他爺奶手底下討生活,加上爹娘給的花用錢,滿打滿算他也就攢下二兩銀子。
村里最不景氣的田地也能賣上五兩,靠近大堰塘的田地怎么也得七八兩往上,要價十兩也不是不可能。
他這點錢夠干什么的。
“……”
宋驚蟄在為沒錢買地而發愁時,一大早起來拾掇利索的鄭月娥,已經挎著籃子去往稻香村了。
收了林立夏送的那張狼皮,鄭月娥昨晚翻來覆去的沒睡好。她的膝蓋是十五歲那年在逃荒路上為家人乞糧,跪在雨水里泡爛的。這么多年過去,除了宋福田會經常給她買藥膏敷,林立夏是第一個關心她的人。
一想到她差點聽信旁人的挑撥誤會立夏,她覺得虧心啊。
因此天一亮,她就帶著匹布又去了林家,上次下聘她沒有出力,這次說什么也要補上,不能寒了立夏這個這么好的孩子的心。
可她的腳剛一踏進稻香村,她就聽到了林立夏罵人的聲音:“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香的臭的都想往別人身上抹,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