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個停在水缸后的游靈,季窈自己都有些懵。
她這是在怕我?
南星湊上來,驚訝之余看著季窈,眼帶笑意。
“厲害啊掌柜,光是站在這兒就把她嚇得躲這么遠。”
“那她上一次還敢靠這么近來嚇我?都貼到我臉上了。”
少年逮住機會,抓住季窈的手,牽著她往屋內走。
“走吧,總算能去屋里瞧瞧。”
兩人身后,杜仲目光沉靜,盯著季窈的身影陷入沉思。
相比屋外破敗不堪的模樣,屋內倒是收拾得干干凈凈,季窈拾起桌上火折子將蠟燭點燃,映照出一個古樸簡雅的臥房。掀開竹簾進了內室,一張不大的木床被薄紗遮掩,仍能隱約看出里面床榻上被人坐過的痕跡。
“那床單上的屁股印,是方才甄員外留下的?”
一想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方卻是甄員外那樣的男子,季窈心里生出一陣惡心,她別過臉去不想再看那張床,想了半天,終于想出這其中的問題所在。
“這人和游靈……能、能那個……”
少女面露難色,目光又重新落回床榻,身旁兩個男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逐漸明白過來,都有些赧顏。
“咳,”南星咳嗽一聲,表情別扭,“說不定是甄員外被勾了魂,躺床上做夢,以為自己和美人共度春宵呢……杜仲你說是吧?”
杜仲神色仍是凝重,四處瞧著這間看似普通的房間。
“不管怎樣,這間屋子一定和游靈的死有關,不然她也不會守在這里不走。既然沒能將甄員外和游靈逮個現行,只能開門見山,以陳無憂的死去質問甄員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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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風館,店中已經打烊,京墨見三人回來,迎上前詢問一番。聽完季窈的說辭,他略點點頭,眼含笑意。
“原來是這樣,那我估計,陳三就是在你們出城的時候在后面跟著你們,才會知道甄員外的。”
“什么?他在跟蹤我們?”
屋檐下,南風館外的燈籠還亮著,京墨回想起街上方才發生的一幕,長睫閃動。
“方才門口匆匆跑過一小隊官兵,到城門口附近去抓了個人。我看著他們抓回來的人是陳三,詢問之下才知道他在城門口攔住甄員外的車,將他從車里面拉下來砍傷,是路過的人幫著將他制服后,才去報了官。”
聽完這話,南星與季窈目光對視,心緒復雜。
她沒想到陳三會跟著他們,借此機會知道甄員外與此事有關。加上他貪圖美色,妻妾成群之事臭名遠昭,陳三會將他視作自己閨女失蹤甚至死亡的元兇,也不稀奇。
但若是跟甄員外沒關系呢?
南星聳肩,嘆一口氣。
“這樣也好,省得我們還諸多顧忌,明天直接去甄府問那個臭老頭就可以了。”
打定主意,眾人就此各自回房。季窈洗漱完躺在床上,摸著癟癟的肚子,才意識到自己晚膳用少了。
怎么辦,自己又不會做飯,廚子也早就走了,可是這么餓著鐵定是睡不著的。
去廚房看看有什么能吃吧。
翻身下床,少女點燃一盞蠟燭,擒著燭臺出了門。
夏夜無風,蛙聲不斷,卻顯得整座南風館更加幽靜空曠。季窈一路墊著腳走路,沿回字形長廊行至前館與后舍中間的膳房,推門進來。
這個季節,食材大多留不到第二天,每日都是廚子新鮮采買回來,沒用完的也扔進泔水桶里做了肥料。
季窈在屜籠里來回翻找一圈,連個干硬的饅頭都沒找到,失望之余,看著架子上那幾根黃瓜,伸手拿了一根起來。
“跟涼拌黃瓜味道應該差不多吧。”
隨手拾起衣袖擦了擦,她正準備下口,身邊膳房的門突然打開,嚇得季窈一抖,趕緊蹲下身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方才路過四人房間,見屋子里燭火都熄了,此刻還會有誰到廚房來?不是那些游靈跟回來了吧?
還好,月光下,她低頭瞧見來人身后似乎有影子,心里估摸著可能是偷盜之人,就在那人走進膳房的一瞬間,季窈跳起來將黃瓜打在他腦袋上,摔碎的黃瓜四濺開來,清新的氣息瞬間漫溢。
“哎喲!”
季窈聽他叫喚沒有停手,順手又拿起架子上剩余的黃瓜,一根根全部打在來人腦袋上、手上,邊打還邊罵他。
“小賊、叫你來偷東西!”
最后一根黃瓜即將落在來人頭上的一瞬間,那人干脆利落一個轉身,將少女拿著黃瓜的手,手腕捉住,一個用力將季窈拉進自己懷來,牢牢禁錮住,季窈驚呼一聲,手腳不停地掙扎。
“放開我!沒想到你還是個采花賊!”
男女力量的懸殊讓季窈無法掙脫,她干脆低頭,一口咬在身后人的手上,虎口位置立刻猩紅一片。
“啊!師娘,是我!”
“啊?”
少女帶著驚訝抬頭望去,南星俊逸無雙的一張臉此刻帶著隱忍,末了顯然是被她那一口咬疼了,扯著嘴角吸氣。
“南星,怎么是你?”
既然不是鬧賊,她低頭看著滿地的碎黃瓜,思緒松懈下來只覺得肚子更餓了。
“好好兒的,進來嚇唬我做甚?這些好了,我果腹的黃瓜全沒了。”
少年虎口處疼得直甩,緩了緩之后,輕聲沖季窈溺笑道:“那我給師娘做別的吃可好?”
說干就干,他在灶臺上環視一圈,加柴入灶,點火煽風,接著簡單加水涮鍋,又從架子上拿了干面和雞蛋,開始給季窈煮面條。
看著他動作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了,只片刻的功夫,一碗香氣四溢的蔥花雞蛋面就端到少女面前。雞蛋帶著溏心,滋滋冒油,面條則是煮得勁道十足,順滑爽口。
她風卷殘云般將一碗面吃個干凈,最后連湯喝了。從空碗里抬起頭,季窈突然反應過來,以為南星深夜進廚房的原因和自己一樣,但是面此刻已經被她全部吃了不算,人還被她用黃瓜走了一頓,后知后覺有些不好意思。
“我吃太快了,忘了給你留點……怎么辦?”
她嘴角掛著蔥花,瞪大一雙美目就這樣無辜地瞧著他。少年眉頭微動,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如此美好的夜晚,微風拂面,月色清朗。他目光溫柔似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看季窈沒有反應過來,鼓起勇氣伸出手,輕輕將將她嘴邊的蔥花拈去。
“原本就是為了給師娘你做吃食才來廚房的,我不餓。”
看見他指尖的蔥花,季窈赧然,抬起袖子胡亂擦擦嘴,與他一起坐在膳房門后的臺階上。
“你怎么知道我餓了?”難道是她方才踮腳路過幾人門口的時候,被他聽見了?
南星嘴角勾笑,目光掃過少女肚子一眼。
“方才在回來的路上,我可不止一次聽見師娘肚子傳來‘咕咕‘’的聲音。”
說罷,他接過季窈手里的碗筷準備起身:“可吃飽了?還要再給你做一點嗎?”
少女連忙按住他道:“不用不用,這么大一碗還沒吃飽,你當我是豬嗎?”
這一句語氣含羞,滿是女兒家的嬌憨之態,她半天沒聽見南星回應,抬頭撞進少年盛滿笑意的眼眸里。
氣氛在這一剎那變得旖旎,不遠處池塘邊蛙聲、蟬鳴聲更甚,叫得人心里發慌。
少女凝目,晃眼瞧見他頭頂上還殘留著黃瓜的碎屑,回過神來開口道:“剛才砸你的那兩下還疼嗎?”
她不提,他都快要忘了。不過既然她都問了,他又怎么能不疼上一疼呢?
“嗯,”少年眼眸深邃,接過話頭干脆伸手撫上鬢發,裝作那里還隱隱作痛的模樣,“還有些疼呢,師娘可以給我揉一揉嗎?”
既然是她打的,要她揉一揉也是理所應當。季窈踟躕片刻,朱唇微抿,最后還是妥協,側身靠坐得離身側郎君更近些,抬手給他揉起了腦袋。
“是這里嗎?”
“是。”南星順勢低頭,將臉湊到季窈面前,恨不得將她臉上每一根細碎的絨毛看清。
季窈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臉漸漸變得通紅,一拍他后腦勺站了起來。
“不揉了,我……我要去睡了。”
“哎喲,師娘又把我拍疼了。”
這人!油嘴滑舌沒一句真話。季窈提起裙擺往前走,南星笑了笑趕緊追上來,在回廊上將她攔住。
“又做什么?”
回廊下就是池塘,池水渠映茭白月光,南星手里還拿著她用完的碗和筷子,美如冠玉的臉上是無盡的溫柔。
“以后你要是餓了,就告訴我,還讓我給你做面條吃,好不好?”
“撲通”、“撲通”,季窈只覺得自己的心快要從胸腔跳出來了。她低頭越過他,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狼狽逃走。
“再……再說吧,我要睡了。”
直到那個倉皇逃走的背影穿過木橋,南星才收回目光,復朝廚房走去。
池塘里一直紅尾蜻蜓收翅點水,引池水泛起陣陣漣漪,這漣漪又落在少年澄澈的眼眸里,與他嘴角的笑意互相映襯,映照出少年姣好的面容。
真是個美妙的夜晚。
**
第二天清晨,季窈惦記著無憂的事早早起床,想起昨夜南星炙熱的眼神,下意識就想避開他,自己一個人去甄府。但轉念一想,終是沒什么把握,又回過頭去到京墨房門口,把他敲起來與自己一同到了甄府,拜會昨夜被砍傷的甄員外。
面對兩人的突然造訪,趙大娘子慌了神,生怕自己私下找人去對付那個外室的事情被甄員外知道了會加罪于她,連趕帶吆喝的就要把季窈和京墨趕出去,直到京墨表示出了人命,且絕對不會說出他們與趙大娘子私下的交易時,她才放心地領著兩人進了大堂。
一聽說是為城郊那棟宅院里可能失蹤的女娘而來,甄員外立刻屏退眾人,只留趙大娘子一人陪侍在側。京墨沉吟不語,從懷中掏出陳無憂的畫像放到甄員外面前,卻沒想到后者看完,徑直搖了搖頭。
“不認識,沒見過。”
他撒謊!
季窈一把搶過畫像,再拿得離甄員外更近些,語氣急切道,“甄老爺,你可瞧仔細了,我們可是有人見到過你和這位娘子都出現在過那間宅院里的。”
京墨也對他這個態度極為不滿,上前一步沉聲道:“畫像上這位娘子如今生死未卜,不知去向,若是甄老爺能幫我們找到她,想必她的爹爹陳三,以后也不會再來騷擾你了。”
聽這個名字,甄員外自然也反應過來陳三就是昨夜砍傷他的兇賊,不禁又細瞧了畫像幾眼。苦惱之余仍舊搖頭。
“真不認得。”
趙大娘子忍不住從上前來也看了畫像一眼,眼神古怪,好像在責怪他們找錯了人一樣,嘀咕道:“這人,我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