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京墨找人去衙門找了熟人,季窈瞠目。
“你在官府里還有熟人?”
郎君笑意盈盈,眼睛瞇縫成一線。
“不過是一起喝過幾回酒的泛泛之交,我只說是進去探望一個熟人,他便答應了。”
老狐貍一臉謙虛,那背后肯定沒這么簡單。不過她現在連自己的身世都沒搞清楚,眼下也顧不上關心別人。
“好,我替你走這一趟。”
剛被杜仲半道截住,南星找了半天才找著季窈,見狀急忙湊上來。
“我也去!”說罷還不忘看季窈一眼,幽怨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又不帶我,師娘偏心。”
“噓!”季窈瞟一眼京墨,兩個人輕聲細語跟在他身后道,“小聲些!剛才不是還說,不想叫我師娘嗎?”
“下次師娘再忘記叫上我,我就再大聲些。”
季窈學著南星以前那樣,伸長手臂去捏他的臉。
經過前幾次,連季窈自己也意識到自己的力氣確實很大,南星被她捏住臉上的肉,疼得表情扭曲。
“疼疼疼……”
“還要威脅我嗎?”
“不敢了不敢了,”被她捏紅的地方隱隱作痛,南星揉著臉,面帶喜色道,“那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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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大牢,即便外面日頭再毒,牢里也依舊陰冷無光。季窈與南星在獄卒身后進了大牢。
不少身處黑暗之中的囚犯見大牢里進來幾個眉眼如畫的郎君,略顯稚嫩的南星明媚勝春,季窈生澀懵懂,一時來了興致,紛紛涌到牢門邊上起哄。
“喲,這是哪個富貴人點的美嬌娘進來,借種留子怕是選錯了人哈哈哈哈。過來讓老子摸一摸。”
一陣哄堂大笑之中,一個囚犯的手剛要伸到季窈手臂邊,眼看著就要摸到她的衣袖,南星眼疾手快把少女拉到自己另一側,一只手接住從牢里伸出來臟兮兮的手,捏住手腕一個用力,只聽得咔擦一聲,囚犯筋斷骨折的哀嚎聲立刻響徹大牢。
看著南星收回手,往日白凈無暇的手掌上還沾著污泥濁漬,說不出的惡心,季窈怒從膽邊生,看囚犯手腕骨折仍是不解氣,抬起腳朝囚犯略微伸出牢門的頭狠狠踢了一腳,力氣之大,直接將虎背熊腰的囚犯踢到牢門對面的墻邊,腦袋一歪,昏死過去。
其他人,包括獄卒和南星在內,見此情形不免瞠目結舌,驚訝于季窈小小身軀竟有如此大的爆發力,在一旁咽了咽口水。
帶著三人來到一間牢房門口,獄卒將手中的燭臺遞給南星后,轉身退了出去。黑暗中,陳三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看清來人之后眼里終于有了一絲活氣,忙不迭就站起身來湊到牢門口,伸手就要來抓季窈道:“小公子行行好,借我點錢把我贖出去,無憂現在在外頭是生是死還不知道,我在這里頭待著生不如死啊!”
南星一巴掌將他伸過來的手拍掉,開口嘲諷道:“知道找女兒要緊還去偷襲甄員外?你這老頭頗愚笨了些。”
季窈縮了縮手,示意南星將燭臺拿近,照亮陳三的面容后,她從懷中掏出紅衣游靈的畫像道:“陳三叔,你看看這畫上的小娘子,你可認得?”
陳三一心惦記著無憂,哪里有心思關心別人,順著畫像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道:“不認識不認識,求求小公子還是先幫我找找我女兒吧,我……”
“不是,”季窈出言打斷他,將畫像再拿近些說道,“是我之前在無憂出現過的地方,看到她好像也穿過這條裙子,你仔細瞧瞧,畫像上之人穿著的,可是她的衣裳?”
聽她這么說,陳三才來了精神,主動接過畫像細細端詳。但他只看了那衣裳一眼,便篤定答來:“不可能,我女兒生平最不喜紅色,從來沒有穿過紅色的衣裳,就連首飾、手絹都沒用過紅色的,這衣裳斷不會是她的。”
這兩句話讓季窈犯了難。
不對啊,那日南星和杜仲離開竹林后,她分明就是被穿紅衣服的游靈貼臉嚇暈過去的,她記得清清楚楚。
“那她可有什么交好的小娘子是穿過這件衣衫的?你認識的任何人都行,你好好想想呢。”
陳三聽這話,語氣弱下來,雙手抓著牢門的欄桿,喃喃自語。
“她沒有什么交好的小娘子、小公子,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認識來做什么?不本分……”
見問不到什么有用的線索,季窈兩三句打發了陳三,只說會去求情早日放他出來,一面帶著南星走出來。
瞧見他還攤開著手掌,上面臟兮兮的一片,少女拿出手帕與他擦手。
“難為你這么怕臟,還要替我擋住他。”
季窈低著頭,眉眼低順溫柔,蔥段白的指尖帶著絲質方巾在他掌心輕撫,傳來絲絲涼意。少年盯著那張嫵媚動人的臉上長睫微動,滿是柔情。
“知道師娘也很厲害,但我還是想幫你。”
“不怕臟?”
將他的手擦凈,季窈剛準備收回手絹,絹子一頭被他抓住,死死的握在手心。少女疑惑抬頭,剛好撞進他滿是笑意的眼眸。
“那得看是為了誰。”
該死,這個眼神又來了。季窈連忙松手,側目看向周圍過往的人群。
“也對,干干凈凈,總是討人喜歡的。”
“是嗎?”她是這樣想的?
少年捏緊手中絹巾,聲音漸漸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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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風館,季窈將她與陳三在牢里的對話講與京墨,郎君輕撫下巴,目光若有所思。
“如此看來,掌柜你那晚在竹林獨自遇見的紅衣游靈,應該不是陳無憂,而是別人……是活人也說不定。”
杜仲在一旁沉默許久,聽完后冷眼看了季窈一眼,開口道:“甄員外和趙大娘子應該都沒有看見游靈真實面容的能力,如何能看得見陳無憂,還將她誤認作甄員外養在城郊的外室?現在細想來,他們看見的就是這個紅衣女子,而非陳無憂的游靈。而陳無憂的游靈不惜打傷蟬衣也要阻止我們走進宅院,多半就是為了保護這個紅衣女子,不讓她被別人發現和甄員外私通。她和紅衣女子必然相識。”
找到這個紅衣女子,說不定就能找到陳無憂的尸體。
眾人沉默,各有所思,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門外進來,走到眾人面前。
“蟬衣?你不在房中養傷,怎么從外面回來了?”
京墨接過他手里的書信,展眉道:“他看掌柜帶著我們忙了幾日,心里過意不去,想著傷勢轉好,至少上街去做一做探聽消息的雜事,所以我就同意讓他出去四處轉轉,拿著陳無憂和那名紅衣女子的畫像,看能不能有人認出來。”
幾人圍過去,看著京墨手上幾頁畫像翻開來,到最后,用剛勁有力的字體寫著蟬衣的發現。
“陳無憂原來曾經在米鋪做過幾日短工啊。”
蟬衣點頭,示意大家繼續看下去。
原來,蟬衣拿著的畫像被米鋪掌柜認出來,說她這幾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跑到她鋪子里來做一兩日短工,本來都做得挺好挺上手了,總是沒過幾日又消失不見。后來問起來,才說是家中爹爹管得緊,不讓她出來拋頭露面,她也是偶爾趁爹爹鐵匠鋪忙才有機會跑出來到外面看看。
季窈想起在牢里詢問陳三,有關陳無憂在外交友的情況時,他一臉鄙夷的模樣,看上去著實不喜他的女兒經常出門。
京墨看到后面,眼睛一亮。
“米鋪掌柜曾聽陳無憂提起,她喜歡一個常在東街挑著擔子,賣一些女兒家用之物的賣貨郎,據說那個郎君容貌頗好,她很是心儀,屢次接近卻未能如愿,為此經常在鋪子里做活的時候唉聲嘆氣。”
終于聽到點女兒家的心事,季窈喜上眉梢道:“容貌頗好?這個形容聽上去似乎帶著私心啊。他姓什名誰,我去探聽探聽。”
在紙頁上搜尋片刻,京墨指著其中兩個字緩緩道:“林生。”
南星聞訊湊上來,盯一下書信頁又抬頭看一眼眼神發亮的少女,眸底一沉。
“掌柜要去找他?我陪你去。”
專門在門口迎客的商陸從柜臺前走出來,一邊翻著賬本,一邊低頭說道:“今日知府大人的娘親:肖夫人要來,專門花三倍的價格將南星今日包下來,陪她飲茶。”說完,他又從柜臺里拿出一個紅豆杉木制的小盒子,打開來里面放著三個茶餅,茶味清新,聞者無不感嘆奇香無比。
“這是她剛差人從府上送來今日要品的茶,據說是皇家專供,一年只得百餅的龍鳳茶。”
季窈聽完,拍拍南星的肩膀寬慰道:“小事兒而已,我一個人去都使得,你要留在館里給南風館賺大錢呢,且放心罷。”
用過午膳,南星見外頭光天白日,應該也出不了什么事,心里惦記著想看一看賣貨郎的長相,走到門口將剛準備出門的季窈攔住。
“掌柜,讓蟬衣跟你一起去吧,有什么事兒他也好保護你。”
蟬衣傷口已經愈合,內在傷及氣血之處,食補加內服,一時也急不來,季窈便點頭應下。
少女迎著日光走出門外,蟬衣剛想跟上去,被南星一把拉回來,附在他耳邊悄聲道:“待會兒幫我看看那個賣貨郎生得如何?如果比我還好看,記得把掌柜和他隔開些,不準他離掌柜太近,明白了嗎?”
這要求著實奇怪,蟬衣先是疑惑不解,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看門外那個清瘦的身影,又側眸鄙視地瞧了身旁賊眉鼠眼的南星一眼,點頭應下。
一黑一白兩個身影走在大街上,炙熱的日光猶如烈火烘烤,兩人一路沿著屋檐下從南街到了東街,果不其然在東街一間書齋門口發現一個挑著擔子的清秀郎君正坐在沿坎上,一邊擦汗一邊將擔子面上一層女兒家喜歡的香囊穗子擺放整齊。
“是林生小郎君嗎?”
被陌生人喚了名字,賣貨郎抬眼瞧見季窈,見她看著年歲更小,還管自己叫“小郎君”,面色有些冷淡。
“是我,公子何事?”
季窈走近一步,兩人站到書齋外搭起的竹棚下,陰涼不少。
“我能向你打聽打聽陳無憂的事嗎?”
聽見這三個字,林生整理貨物的手頓在空中,半晌后又恢復冷漠的態度,開口說來。
“她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