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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視頻 瞬間打消了梁澤的顧慮。

    岑依洄揪來一只抱枕, 嵌捂在懷里,“我的行李箱里有個紅色急救藥包,里面有胃藥, 白色盒子那款。”

    梁澤起身:“稍等。”

    行李箱平攤在玄關處, 箱子里頭, 一個個分門別類的收納包疊碼齊整, 賞心悅目。

    梁澤拿起印有紅十字的急救包, 拉開拉鏈, 低頭翻找胃藥。走至沙發邊, 他一目十行地讀完說明書, 取出一板鋁箔包裝藥片遞給岑依洄:“每日一次, 一次兩片。”

    岑依洄摳出兩粒藥丸盛放手心。她看看藥片,又看看梁澤, 小聲要求:“梁澤哥哥,吃藥需要熱水。”

    區區兩千五百塊租金, 竟然還得伺候她吃藥喝水。梁澤一想到這個麻煩是他主動開車帶回家的,只能扯了扯嘴角認下:“我去燒熱水。”

    這套房子當初主要用來午休, 裝修上沒費太多心思, 客廳和廚房保持著開發商交付時的一體化初始格局。廚房以簡潔的黑白灰為主色調, 萬年不開火的不銹鋼鍋具光亮嶄新,冰箱剩了半打已過保質期的啤酒。

    高考結束當天, 靳平春拎了啤酒小吃, 非窩在梁澤的午休公寓里一起看球。看到半夜,靳平春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賴在梁澤客廳沙發不肯走。

    伴隨嗡嗡的電流涌動聲響,燒水壺身輕輕顫抖,頂端咕咚咕咚急切地冒出白色水汽。梁澤將過期啤酒一股腦兒扔進垃圾袋。

    水燒開, 他兌了礦泉水端給岑依洄。

    岑依洄就著溫水吞服藥丸。一股暖意頃刻淌進胃里,肚子不適的癥狀得到緩解。她雙手捧著玻璃杯,閑聊:“梁澤哥哥,你在香港轉機那次,送我去醫院,我中途都沒印象。”

    梁澤望向岑依洄,就聽她繼續道:“在醫院醒來后,我想找你,但你已經回申城。”

    “找我做什么?”梁澤問。

    “道謝呀。”岑依洄說,“當時我整個人幾乎失去意識,如果再燒久一點,恐怕腦子都要燒壞掉。”

    “不用謝,我還是去晚了。”梁澤不懷好意地勾了下嘴角,“否則你物理不至于考43分。”

    岑依洄:……

    有完沒完,這段黑歷史不是過去很久了嗎!

    梁澤被岑依洄見了鬼的憋屈表情取悅,他心情似乎不錯,話鋒一轉,忽然問:“聽說你已經不去舞蹈工作室訓練,確定不申法國的舞蹈學校了?”

    岑依洄稍稍訝異,梁澤竟然知道她原本打算去法國這件事。

    “不申了,我打算考正常的文化類大學。”岑依洄裝模做樣端起水杯擋住小半邊臉,幽幽道,“跳舞的事情我已經決定,班主任和趙瀾老師都找我談過話,梁澤哥哥,你可不要再勸。”

    岑依洄的法定扶養權歸屬父親,她的內地戶籍一直保留著沒被注銷,有參加內地高考的資格。

    梁澤不置可否,反問:“既然要讀文化類大學,有心儀的學校嗎?想學什么專業?”

    岑依洄面露茫然,自言自語:“專業……還沒想好,反正不會再跳芭蕾。這是媽媽的愿望,我不想幫媽媽實現。”

    然后加了一句很輕、但梁澤聽得見的話:“我總不能每一次都原諒她放棄我吧。”

    梁澤盯著岑依洄彷徨又堅定的神情,不經意想起一些往事。

    當初梁世達和周惠宣熱戀交往,打算帶周惠宣母女定居申城。回來之前,特意拜托他去和趙瀾打招呼,給岑依洄留一個舞蹈工作室的名額。

    “依洄學芭蕾好多年,只要看過她跳舞,就知道是棵好苗子。”

    梁世達如是說。

    為了展示岑依洄過往的卓越成績,梁世達將岑依洄以往參賽照片、視頻以及獎項,壓縮打包發給梁澤,托他轉交給趙瀾。

    梁澤心血來潮解開壓縮包瀏覽,誰知文件數量過載,打開時電腦稍卡頓了一瞬。

    周惠宣對岑依洄舞蹈生涯的周全規劃堪稱不遺余力。岑依洄日常訓練、重要比賽、獲獎現場,都請了專業攝影師詳盡跟拍記錄。任意摘一段跟拍視頻,就能用作人物紀錄片素材。

    岑依洄的骨相很上鏡,面對寸步不離的跟拍鏡頭,她始終乖巧耐心地配合。

    梁澤漫不經心地點鼠標,芭蕾舞蹈視頻堅持看到三分之一,忍不住點叉關閉。被梁世達吹得天花亂墜的芭蕾表演,他只覺枯燥無聊。

    倒是其中一段香港芭蕾舞團在莫斯科大劇院演出的幕后記錄引起他興趣。

    是個冬天。岑依洄隨所在的芭蕾學校去莫斯科匯演交流,劇目是舞臺風格極其華麗、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舞劇《睡美人》。

    畫面記錄的是正式匯演前的彩排。中國人和俄羅斯人各占一半,岑依洄化了濃妝,模樣卻仍比現在稚嫩幾分。她的淡綠色芭蕾裙邊沿鑲花卉,在聚光燈下起舞時,令人挪不開眼。

    排練結束,現場俄語英語交織,鬧哄哄混雜一團。岑依洄回到后臺,不停地搓手呼氣,嘴里用中文嚷嚷“好冷好冷”,邊說邊將自己裹入一件駝色泰迪大衣。

    毛茸茸的大衣,長及岑依洄腳踝,肩膀也落下一大截。不合身的尺寸,想必這件衣服的主人是周惠宣。

    岑依洄雙臂交叉揪著衣襟,轉身朝鏡頭背后的攝影師揮手:“段姐姐,聽說莫斯科下雪了,香港從來不下雪,我們快出去看看!”

    視頻剪輯過,下一秒直接切到莫斯科大劇院的室外。

    夜晚空曠森寂,岑依洄包得像只熊,一腳踏進白茫茫的風雪里,興奮的笑聲在俄羅斯顯得過于活潑。

    二月底,接近春季,但莫斯科尚沉睡在冬天。

    這場不知何時降臨的雪,將堅硬嚴肅的俄式建筑全部淹沒在一片渺茫之中。四散的雪花落在紅場匆匆歸家的過客肩頭,落在大劇院門廊上方阿波羅駕馭的青銅馬車,也落在岑依洄仰臉望天空的眼睫。

    岑依洄凍紅了鼻子和臉蛋,仍然不愿離開,她模仿偶像劇里的橋段,彎腰在雪地里寫字。

    此刻時針指向午夜十二點,厚重悠揚的鐘聲從克里姆林宮的方向飄來。岑依洄凍麻木的手指停頓在半空,抬起頭,循聲望向聲源。

    視頻畫面出現攝影師的旁白:“依洄,又長一歲,生日快樂!”

    “謝謝。我終于十五歲了。”岑依洄撅著嘴,顯然興致不高,她戳著路邊積雪輕聲抱怨,“媽媽為了陪那個新認識的梁叔叔,放我鴿子,都不來莫斯科看我演出,也不陪我過生日。”

    攝影師委婉安慰失落的小姑娘:“她最近比較忙。”

    “算了,今年二月份沒有二十九號,也不算真正的生日。”岑依洄繼續蹲在雪地里,完成她的畫作,同時單方面宣布,“我原諒她了。”

    攝影師大概覺得小姑娘可愛,情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挺會搞自我安慰那套。

    將鏡頭拉近,發現岑依洄在畫一只生日蛋糕。她看得心都要化了,情不自禁哄道:“依洄,你媽媽人雖然沒來,但記掛著你的生日,特地讓我帶禮物給你。”

    岑依洄側過頭,眼睛帶著期待,眨呀眨地望著她。

    攝影師也蹲下來,視線與岑依洄齊平,伸手拂去她帽子上的積雪:“走了,回酒店,姐姐請你吃生日蛋糕。”

    岑依洄嘴角上翹,拍掉手指粘到的雪花粒,“好呀。”

    ……

    “梁澤哥哥,你已經讀大學了,有什么院校和專業上的建議嗎?”

    梁澤心想,自己畢竟不是岑依洄的親生哥哥,對于她個人的選擇和因果,不方便介入過多。于是掌握著分寸,說了句無關痛癢的場面話:“每個人情況不同,你才高二,不著急,先慢慢了解自己的興趣。”

    岑依洄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好的,我記住了。”

    如果有這么一個省心乖巧的妹妹,確實不錯。梁澤不止一次生出這樣的想法。

    臨近春節,梁澤要去海南陪梁興華過年。離開前,他去了趟岑依洄那里,找人更換門鎖,新的鑰匙串全部留給岑依洄。

    岑依洄換了居家服和棉拖,接過鑰匙,問:“梁澤哥哥,我能在門窗上貼年畫和福字嗎?就是樓下超市門口賣的那種。”

    梁澤不假思索:“可以。”

    闔家團聚的熱鬧節日,岑依洄形單影只住家里。但她似乎并未太過失落,全副心思都在研究需要購買的年畫種類和數量。

    “依洄。”梁澤叫住岑依洄的背影。

    岑依正在量窗戶尺寸,聞言回頭,“怎么啦?”

    梁澤狀似隨意地邀請:“我除夕前一天的航班去三亞。去之前,和朋友約了吃頓晚飯,你要一起嗎?”

    沖動問完后有點后悔。

    但岑依洄眉眼已經彎了起來,“好呀。”

    她的表情和語調,與莫斯科匯演那段記錄視頻中的模樣重合在一起。瞬間打消了梁澤的顧慮-

    茂名南路上的老洋房里,新開了一家海鮮火鍋店,名字挺文藝,叫“九思”。開店的老板頗有經商頭腦,把火鍋這種親民料理,賣出了人均四位數的價格。

    靳平春最先到達,他打電話給梁澤,問出發沒。

    梁澤的跑車停在建德花園小區門口對面的馬路上,他降下窗戶,向穿著奶白色長款羽絨服的岑依洄打了個手勢,“已經出發了,還有二十分鐘到,我接個小姑娘一起來。”

    第22章 火鍋 梁澤掌心托起岑依洄的下巴。

    靳平春在寒風中思緒凌亂, 嗓門不自覺拔高:“什么!你要帶個小姑娘來吃飯?”

    接收到過路行人紛紛投來的注目禮,靳平春身體側偏干咳一聲,掌心捂擋手機話筒, 壓低音量:“梁澤, 你談戀愛了?小姑娘哪里人, 是你北京的同學?”

    “別亂猜。她算是我的一個……”梁澤手舉電話, 眼看岑依洄走近, 探身從車內將副駕駛門推開一條縫隙, “……妹妹。”

    除此以外好像找不到合適的身份介紹岑依洄。

    靳平春恍然大悟:“哦, 我記得你有個表妹正在讀高中, 好像姓蔣來著?”

    “不是她。”梁澤示意岑依洄系好安全帶, 隨后目視前方,發動車子, “先不聊了。”

    跑車內部溫度與室外天差地別,岑依洄摘下圍巾帽子, 語氣難掩興奮:“梁澤哥哥,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梁澤嘴角輕輕一躍, “新年快樂。”

    行至洋房火鍋店門口, 岑依洄抬頭望窗外, 優雅別致的“九思”招牌令她陷入沉思。

    岑依回鮮少吃重口味食物,印象中曾經見過的火鍋餐廳, 無論是川渝派系的辣鍋, 或是粵系的潮汕牛肉火鍋,應當都是顧客扎堆圍坐在冒熱氣的鍋底周邊,大聲開懷聊天談笑,滿屋人間煙火味的畫面。

    而“九思”從外型到內部裝修,都不太接地氣。

    岑依洄落后梁澤小半步, 跟隨他進入二樓包廂。引導入座的服務員,推開包廂門,岑依洄覷了眼屋內,里面已經坐了一個陌生男人。

    靳平春舉起手揮了一下,按捺不住好奇心:“梁澤,你帶來的這位是?”

    梁澤望了眼岑依洄。

    服務員正接過她的外套,掛到衣帽架上。看得出岑依洄相當重視這頓飯,大冬天,特地搭配了白色毛衣裙和短筒靴,腰間系了一條俏皮精致的黑色皮腰帶,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段。

    岑依洄向服務員輕聲道了句“謝謝”,抬頭看向梁澤。她在等待梁澤賦予她出現的身份。

    轉瞬即逝的對視,梁澤先挪開眼神:“這是依洄。”又向岑依洄介紹:“我朋友,靳平春。”

    靳平春沒意料到,梁澤帶來的小姑娘那么漂亮。要是岑依洄年紀大一些,他必定得打趣兩句,但眼前的女孩子,明顯還是個青蔥高中生,只好嘴下留情。

    岑依洄的座位挨著梁澤,對面是靳平春。

    靳平春瞧著小姑娘安安靜靜的模樣甚是討喜,問道:“依洄妹妹,你今年幾歲?”

    “十六。”岑依洄想了想,補充道,“過完年就要十七歲了。”

    “真是個好年紀。”靳平春將菜單推給岑依洄,“來,選一個你喜歡的鍋底。這邊的鴛鴦鍋和花膠雞都不錯。”

    岑依洄胃痛的毛病剛有好轉,禁不起辛辣刺激,謹慎道:“我想點花膠雞。”

    靳平春按鈴呼叫服務員。

    九思餐廳的桌面鋪了一層白色緞紋臺布,服務員先端來品類豐盛的小料架,供客人選取。結束后,拎走小料架,端來一個造型極簡的不銹鋼底鍋。

    鍋中溫潤金黃的雞湯底,表面漂浮著幾滴清亮如琥珀的油珠,服務員拿一雙長筷子攪動鍋底,陣陣誘人香味逸滿包廂。

    顧客不必親自動手,由專門的服務員負責涮菜。服務員掌握著燙菜時長,將燙熟的雪花和牛分勻到每個顧客的餐碟里。

    梁澤和靳平春大多時間在聊天。靳平春提到已經賣掉的正晴集團,問梁澤,日后工作有何打算,是否會去新加坡,參與接手父母的產業。

    服務員把一只膏肥肉緊的皮皮蝦剔好后放入岑依洄的碟子。

    岑依洄埋頭吃菜,耳朵卻已經悄悄豎起。

    梁澤的父母長居新加坡,主要做醫藥研發,與正晴的外貿生意完全不重合,在金融危機中平穩落地,事業幾乎沒受影響。

    當初岑依洄在梁家時,對梁聞駿夫婦的事情略聞一二。據說他們除了梁澤,還有一個尚年幼的小兒子,帶在身邊照顧。

    “沒有去新加坡的打算。”梁澤說,“我畢業后回申城。”

    靳平春夾了一塊鮑魚:“對了,我上個月去北京找你,聽你說要和幾個同學申請做一個什么研發項目來著?”

    “做一款智能文本信息處理引擎。”梁澤解釋,“已經向學校申請立項。”

    岑依洄忽然抬起頭:“梁澤哥哥,我記得你讀的好像是金融專業。”

    梁澤還沒回話,靳平春笑瞇瞇地逗她:“依洄妹妹,怎么回事,你對梁澤的了解還不夠深入。他修的可是金融和計算機雙學位。”

    這兩項專業的結合,有點突破岑依洄認知,她默了一瞬:“……哦。”

    人與人相處講究眼緣,靳平春第一次見到岑依洄,就對小姑娘印象很好,因此多關注了她幾眼。發現小姑娘飯量太小,每道菜品只嘗一小口,便擱下筷子。

    靳平春關切道:“依洄妹妹啊,點的菜合你胃口嗎?怎么不多吃點。”

    岑依洄搖頭,“我吃飽了,謝謝。”

    靳平春不可思議地轉向梁澤:“她吃這點就夠了?今晚我請客,千萬別客氣。”

    “她說夠,那就是夠了。”梁澤神色淡然,他對岑依洄近乎苛刻的飲食習慣習以為常。

    來吃花膠雞火鍋已經是個進步,換做以前,岑依洄從早到晚只吃寡淡無味的健康餐,所以身材纖瘦成這副模樣。

    靳平春跟個老媽子似的還想勸,岑依洄解釋:“因為我以前練舞,必須控制體重,平日就是這個飯量,已經習慣了,吃多了反而胃不舒服。”

    “你還會跳舞呢。”靳平春挺感興趣,問,“學的什么舞種?”

    “芭蕾。”岑依洄說。

    靳平春對芭蕾話題產生興趣,想追問時,被梁澤打斷:“吃你的吧。”-

    包廂的椅子靠背柔軟,岑依洄吃完犯困,另外兩人的聊天的話題一直圍繞引擎項目,聽得她一頭霧水,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眼皮越來愈沉,滿桌菜品在視線中逐漸模糊,耳邊的聊天聲,變成一段游離在另個次元的嗡嗡雜音。岑依洄雙眼閉合,身體慢慢地、慢慢地歪向梁澤。

    “除了優化信息抽取的算法,你們還有沒有其他方面的……”

    靳平春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盯著梁澤肩膀上倚靠的小姑娘,用口型問:“她睡啦?”

    梁澤的手臂微微有些沉。他眼神下移,看到岑依洄纖長卷翹的睫毛不停地閃動,大概睡得不舒服。梁澤掌心托起岑依洄的下巴,想幫她調整姿勢,誰知剛挪動,岑依洄猝然驚醒。

    她坐直身體,眉心輕蹙,眼神泛著一股迷蒙勁:“我睡著了?睡了多久?”

    靳平春噗嗤笑出聲,“依洄妹妹,你才睡了一分鐘。是不是跟我們吃飯太無聊了?”

    “吃飯不無聊。”岑依洄搖了搖頭,困意未消散,心中的真實想法脫口而出,“就是這家店太安靜了,不像那種很熱鬧的火鍋。”

    岑依洄的形容詞用得很抽象,但梁澤和靳平春聽懂了她的意思,不禁會心一笑。

    靳平春發出邀請:“今年年中,我家在浙江投資的新度假酒店開業,已經喊了你梁澤哥哥來捧場,到時你一起來過來玩,我請你吃那種熱鬧的火鍋。”

    度假酒店啊……岑依洄有些心動,目光轉向梁澤征求意見。

    “依洄妹妹,是我邀請你,看梁澤干嘛?”靳平春挪揄,“不需要梁澤哥哥同意,你想來就來,那段時間正好高中放暑假。”

    梁澤理解小姑娘的顧忌,給她肯定的答復:“如果想去,我到時帶你一起。”

    岑依洄眼睛倏亮。

    聚餐結束,梁澤開車先送岑依洄回建德花園。岑依洄打開手機網頁,搜索靳平春說的度假酒店。

    新聞通稿里寫,酒店位于浙江天溪湖旁的一座山頭,距離申城三個多小時車程,開發了許多游玩項目,如樹林徒步、槳板,還有常規的瑜伽、網球、羽毛球等運動。已經修建快三年,主打奢華避世體驗。

    岑依洄對度假村抱有極大興趣,跑車停到小區門口,她還在研究網絡上的酒店宣傳圖。

    “到了。”梁澤提醒。

    岑依洄磨磨蹭蹭關閉手機,“梁澤哥哥,我先進去了,你年后還回申城嗎?”

    梁澤:“不回,我直接去北京。”

    岑依洄裹了圍巾下車,“好吧,那明年見!”

    夜晚空氣寒涼,岑依洄步伐比平日更急切。梁澤目睹她進了樓道,這才打方向盤離開-

    岑依洄獨自一個人的春節,過得有滋有味。

    她將家里裝點一新,從門窗到家具,全部貼了大紅色的福字和剪紙年畫。除了人丁不興旺,小公寓充滿節日的喜慶氣氛。

    除夕夜當晚,她邊看春晚,邊給梁澤發除夕夜祝福語。

    “梁澤哥哥,祝你和家人身體健康、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對方很快回復一句“你也是”。

    岑依洄盤腿窩在沙發里,逐次點開同學、朋友發來的祝福信息。其中,張左堯連發好幾條,問她人在哪里。岑依洄想了想,回復:我在家-

    左堯:我現在想見你,方便給我地址嗎?-

    左堯:有重要的事和你說-

    二回:太晚了,改天吧-

    左堯:未來幾天我要陪我爸媽拜訪親友領導,沒有時間-

    二回:那開學再見

    張左堯沒再回復。

    如若不是梁澤給她提供了住所,岑依洄曾有那么一瞬間,打算默認同意張左堯的追求。

    這是一種明明白白的利用。

    岑依洄有些心虛。

    第23章 房客 適當與她表明距離。

    年后新學期伊始, 高三年級組召開家長會進行高考動員,地點位于體育館。

    高二學生的體育課場地被占用,臨時改為自習課。

    岑依洄坐在教室里, 正給新發的語數外課本包透明薄膜封皮, 季霖趴在隔壁桌側頭看她, 無病呻吟:“依洄, 再過半年我們就高三了。”

    “是的。”岑依洄壓平封皮褶皺。

    季霖一條手臂握拳支腮:“申城明年舉辦世博會, 考完試我們一起去看吧。”

    “好。”岑依洄將剩余的封膜整理進收納袋。

    季霖一瞬不瞬地盯著岑依洄, 忽然傾身抱住她的胳膊:“依洄, 我真的好喜歡你頂著這張清高漂亮的臉蛋卻對我有求必應。好爽啊, 真的。”

    岑依洄停下動作, 眼神流露納悶,全然不明白季霖的爽點何在。

    “你有點惡趣味。”過道邊的蔣靜沙忍不住評價。

    經過一學期英語演講匯報的小組合作, 蔣靜沙對岑依洄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每當岑依洄和其他同學聊天,蔣靜沙也會自然而然地接入話題。

    季霖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們依洄的外表和性格反差很大, 體驗過就知道其中的妙處。”

    岑依洄剛想反駁,就被一陣連續的、輕叩窗玻璃的聲音打斷, 三人不約而同將視線投到窗外。

    張左堯立在走廊, 直勾勾盯著岑依洄:“有空嗎?”

    寒假期間那張商場約會合照已經傳遍, 張左堯毫不避諱地出現在高二教室門口,仿佛已經坐實了兩人的關系。

    班里竊竊私語的騷動愈演愈烈, 岑依洄拉開椅子起身, 同時拜托季霖:“如果有老師來,發我信息。”

    岑依洄遺傳了周惠宣的相貌,沒繼承母親的果決。周惠宣把男人對她的好感當做籌碼,吃拿卡要從不手軟,但岑依洄做不到, 她面對張左堯,總是為曾經動過的利用念頭隱隱愧疚。

    張左堯問:“找個地方說話,行嗎?”

    岑依洄點頭。

    體育館人頭攢動,副校長吐沫橫飛地叮囑家長,關愛考生身體健康和心理健康。張左堯和岑依洄繞過體育館,喧囂漸遠,他們走進空曠無人的舞蹈室。

    岑依洄許久沒來過了。

    張左堯停下腳步,岑依洄跟著停下,等待他開啟話題。

    “依洄,上次發你信息,你說找房子的事情解決了,是梁澤幫的忙?”

    “是。”

    “梁澤和你是親戚關系嗎?還是……”

    岑依洄怕節外生枝,聲稱梁澤是親戚。

    張左堯點了下頭,思索片刻,話鋒一轉:“除夕那晚找你,本來是打算表白的。”

    岑依洄耳尖生出尷尬的熱度:“抱歉,我不喜歡你。”

    張左堯微怔:“那么干脆?”

    岑依洄:“我不希望你誤會。”

    “先別說抱歉。”張左堯嘴角略微諷刺地勾起,像電影院門口那樣,出其不意地扣住岑依洄手腕,“有需要的時候任我牽手,沒需要了就說是‘誤會’?”

    岑依洄下意識想抽回手。

    但一個男生打定主意不放手時,以岑依洄的力氣,無論如何都無法成功掙脫。拉拉扯扯不雅觀,岑依洄不悅道:“張左堯,你松開。”

    她的眉眼輪廓,清艷但不張揚,如寒峭冬日里的月色。可一旦生氣,眼底柔和褪去,周身散發出拒人千里的冷意。整個人遙遠、高高在上,仿佛碰她一根手指都是逾矩。

    這股渾然天成的清冷勁,反倒激起張左堯年輕氣盛的征服欲。

    岑依洄一步一步后退,背脊貼到冰冷的白墻,再無路可退,沉著臉提醒:“張左堯,你冷靜一些。”

    張左堯稍彎下腰:“我很冷靜。”

    過近的距離,能感受到張左堯呼吸中攜帶的被戲弄的怒氣。追求她時明明有理有節,岑依洄也沒意料到他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有點發懵。

    同時分神地想,周惠宣當初在那些有頭有臉的男人中間周旋,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確實有通天本事,她學不來。

    張左堯從小被夸“沉穩”,父母習慣訓導,那些訓導已經刻入他的骨血。不知怎的,岑依洄的行徑,莫名其妙激發了他從未有過的叛逆和沖動。

    張左堯喉結動了下。

    岑依洄敏銳地感知危險逼近,抬膝蓋要撞他,卻被張左堯更快一步按住。岑依洄有些氣急敗壞:“張左堯!”

    她的喊聲起了別人注意,舞蹈房門忽然被推開。

    人到中年的政教主任,頭發稀疏但每一根都精心打理,他望見兩個學生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氣沉丹田放聲呵斥:“你倆在干嘛!”

    張左堯如夢初醒松開手。

    行政主任看清了張左堯的臉,不由愣住,他認得這位成績拔尖的畢業班優等生,更認得優等生身居要職的父親張敬。

    校領導見了張敬都得起身迎接。

    傳聞張家父母對兒子學業尤其關注,每周向任課老師巨細無遺地打聽兒子學習狀況。誰知高三關鍵時刻,張左堯竟然在舞蹈房和女孩子牽手摟抱!

    不得了,真不得了。此等大事,不敢不報。

    岑依洄和張左堯各自被叫去班主任辦公室。

    無論在香港或是申城,岑依洄一直屬于讓老師省心的學生,從未有過請家長的經歷。是以聽到班主任讓她家長明天來學校一趟時,整個人怔在原地。

    “老師,我解釋過了,我沒有和張左堯談戀愛。”

    班主任面露無奈:“政教主任親眼所見,還匯報給了張左堯父母,對方家長……”班主任看了眼岑依洄,“……強烈要求,請你的家長來趟學校,好好說明情況。”

    原話其實是:讓那位女同學的家長管好自己孩子,自尊自愛,不要干擾張左堯。

    岑依洄抿了抿唇:“我父母工作忙,沒時間來學校。”

    “那平時誰在照顧你?”班主任問,“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誰有空來一趟就行。”

    見岑依洄不語,班主任放軟聲音:“不要害怕,這不是違反原則的大事。你們這個年紀,互有好感也正常,但是需要注意相處尺度,在學校舉止過于親密就不應該了。張左堯的父母比較重視,堅持與你家長親自溝通,你放心,老師也會在場的。”

    岑依洄充分體會啞巴吃黃連的苦楚。

    當初留給學校的家長聯系方式,是周惠宣的國內號碼,未必能打通。

    岑依洄不愿讓周惠宣參與進來,更不可能去找岑寅躍,思來想去,給梁澤撥出電話-

    北京,夜晚。

    梁澤和研發小組的同學,在圖書館訂了一間討論室,焦頭爛額地優化關鍵字聯想算法。接到岑依洄電話,他差點沒反應過來:“讓我給你老師打電話,說家里人忙,沒空去學校?”

    岑依洄握緊手機:“對。梁澤哥哥,麻煩你了。”

    梁澤向同學打了個暫停手勢,出門接電話:“在學校犯什么錯了?要被請家長。”

    “我沒犯錯,是政教主任誤會了,說我和其他同學交往過密。”岑依洄難以啟齒,“梁澤哥哥,你方便和老師聯系嗎?”

    梁澤微微擰眉,直白問:“談戀愛了?”

    岑依洄抱膝坐在公寓落地窗邊,無語望天:“沒有,真的沒有。”

    好話說盡,梁澤終于同意幫忙打這通電話。但是對面班主任不依不饒,非得要家長親自去一趟學校。岑依洄接到梁澤的反饋消息,忍不住氣餒,試探道:“梁澤哥哥,你有可能出現在申城嗎?”

    梁澤:“你說呢?”

    岑依洄:“對不起,當我沒問。”

    梁澤想了想:“我讓靳平春明天去趟你學校,就說他是你哥哥,別說漏嘴。”

    岑依洄沉落的心瞬間活泛:“謝謝梁澤哥哥!”

    她的嗓音帶著不加掩飾的欣喜,通過電波的漣漪傳導到梁澤耳朵。空靈,嬌俏,依賴,好似植物在夜間生長的聲音。

    岑依洄無意識地對梁澤建立起深厚信任,她本人未曾察覺,梁澤卻清晰洞察。

    方才電話里,班主任說岑依洄在學校與一位高三的男同學牽手,被巡視的政教主任撞見。梁澤對那位古板的主任印象深刻,稍有風吹草動,便當大事處理。相較之下,他相信岑依洄。

    電話那頭,岑依洄心情似乎不錯,喋喋不停地講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講學校的日常,仿佛她真的是他妹妹。

    北京這座古老的城市,天空和建筑透著深邃凝重。

    正值冬去春來的過渡期,空氣干冷,路過的晚風卷起樹葉和塵土,也卷起梁澤心中越來越猶疑的念頭:我對她的照顧,是不是有點過界?

    “梁澤哥哥,五一假期你回申城嗎?”岑依洄問完,自己忍不住先笑,“我好像問早了,還有三個多月呢。”

    “不回來,假期我去三亞看爺爺。”

    “哦,好吧,那我不約你見面了。”岑依洄惋惜道。

    梁澤心想,岑依洄父母健在,貿然給她提供住處已是沖動行事,為了避免小姑娘弄錯關系利害,適當與她表明距離,也是有必要的。

    “依洄。”

    岑依洄“嗯”一聲,“梁澤哥哥,怎么了?”

    “我平時很忙,”冬季殘留的寒意混進梁澤的語調里,他溫柔、但鄭重其事地提醒,“你還有一年半畢業,我希望你能當好一個不惹事生非的房客。”

    岑依洄靜默下來,剩余話題統統咽回去。

    半晌,她輕聲回復:“我明白了。”

    第24章 稱呼 想起來叫我了?

    當晚之后, 岑依洄果然變成一個規規矩矩的房客,幾乎不主動聯系梁澤。

    有關請家長的后續,梁澤是從靳平春那兒得知具況。

    “那個男生還算可以, 在辦公室里主動攬下責任, 承認是他單方面追求依洄妹妹, 兩人并沒有談戀愛。”靳平春在家翹著二郎腿, 換只手舉手機, “就是男生的爸媽太難纏, 話里話外讓我管好妹妹。”

    “結果被我懟得火冒三丈離開學校了。”靳平春忍不住笑了下, “不過, 你怎么打我電話了, 依洄妹妹沒向你匯報情況嗎?”

    梁澤微頓:“匯報了。”

    不過只有簡略的一句總結。

    二回:梁澤哥哥,事情已經解決了, 謝謝。

    梁澤:好的。

    岑依洄便結束了話題。

    理智上,梁澤認為這是安全且合適的距離。同情心泛濫也得有個度, 總不能把岑依洄當真妹妹來養,畢竟他們之間沒有血緣聯系。

    岑依洄肯定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往后整整一個學期, 梁澤再沒收到過岑依洄的短信消息, 連五一勞動節的問候也沒有, 小姑娘安靜得好似人間蒸發。

    大學暑假放假早,梁澤因為研發小組的事情耽擱一周, 七月初才返回申城。梁家別墅的翻修工作基本完成, 胡繼白打包票,梁家地址居財位,必定東山再起,再創輝煌。

    全家只有梁興華深信不疑。他創始的正晴集團,在紡織行業耕耘數十年, 折戟在08金融經濟危機中,著實不甘心。好在從前的人脈和渠道沒斷,只要世界經濟大環境轉好,隨時可以卷土重來。

    梁興華與梁澤談過此事。結果他最寶貝的親孫子,對紡織外貿提不起半點興趣,說是有自己的考量。

    梁興華病過一遭,家業傳承的執念消去不少,“行了,我也做不了你的主。我夏天要去秦嶺避暑一段時間,你過來嗎?”

    “再說吧。”梁澤在空蕩蕩的別墅里脫下外套,“靳家的新度假酒店開業,我要去趟浙江桐廬。”

    想到此,梁澤的思緒飛遠。那日在火鍋店,靳平春也邀請了岑依洄。作為名義上的“哥哥”,他理應詢問岑依洄是否有空。

    尚未撥出岑依洄的電話,靳平春在社交聊天軟件上組建了一個桐廬度假群-

    靳平春:酒店地址我發群里,到時直接酒店碰頭。

    梁澤點開群聊列表,成員連他總共七個人。其中有一位的頭像,是枚淺金色、發著光的月亮,點開頭像個人簡介,那人網名毫不意外叫“二回”。

    岑依洄怎么和靳平春加上好友了?梁澤思索片刻,想到應該是上次家長會的幫忙。

    群里在討論駕車路線,靳平春說:我的車上有空座,如果誰不開車,可以搭我車。

    去桐廬沒有火車,唯一公共交通就是大巴,群里眾人紛紛表示自行駕車前往。

    梁澤掃了眼,月亮頭像沒支聲-

    靳平春:@二回依洄妹妹,你怎么去,梁澤接你嗎?-

    靳平春:不過要開三個多小時,梁澤那跑車空間不舒服,還不如搭我車。

    始終不搭腔的潛水用戶岑依洄瞬間冒頭-

    二回:好,那我搭你的車,謝謝 ^ ^-

    靳平春:@梁澤依洄妹妹就坐我的車咯-

    梁澤:可以

    建德花園公寓客廳,岑依洄掃眼聊天框,關閉手機,埋頭趴在書桌前繼續寫暑假作業。

    原本擔心梁澤心底不喜,岑依洄并不打算跟去桐廬,但靳平春再三邀請,說需要她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提供入住體驗報告,以改進度假酒店服務,岑依洄根本推不掉。

    既去之則安之,岑依洄清空腦海亂七八糟的顧慮,專心投入一篇英語閱讀理解,是小說《苔絲》的節選,發生在維多利亞時代的悲劇故事。

    閱讀理解是岑依洄最喜歡的做題環節,她喜歡欣賞不同的故事。

    去桐廬前,岑依洄在圖書館借了英文完整版《苔絲》,帶去山里打發時間-

    暑假期間,申城許多游客去浙江的山里避暑,通往桐廬的高速上行駛緩慢。

    靳平春降下車速,瞥見副駕駛的岑依洄,捧著那本厚厚的英語小說睡著了。

    梁澤電話打進來,語氣聽著有點怪:“我到了,你們還有多久?”

    “出門晚了遇上堵車。”靳平春縮小地圖,預估道,“大概還有二十分鐘。”

    靳家開發建設的度假區,位于緊鄰天溪湖邊的一座山頭,分為兩大塊區域。

    一片區域是度假酒店主體,包含SPA、泳池、花園和網球場等配套。另片區域,則是對外售賣的別墅住宅,業主與酒店同享公共設施和湖景。

    靳家自留了其中一棟。

    山腳小鎮到山頂酒店的聯結公路平坦順暢,整條路沿天溪湖修建,開到山頂,其他早到的幾個人已經聚在別墅門口。

    梁澤一眼注意到副駕駛沉睡的岑依洄。

    她的頭發變長了,順滑地落在肩前,白色連衣裙拱起些微褶皺。岑依洄不再練芭蕾,但她的身型,仍然保持舞者的輕盈柔和,裸露的胳膊和脖子骨感纖細。

    車停穩,岑依洄眉頭不悅地微微蹙起,調轉方向繼續睡。她的右臉頰有一道睡出的壓痕印,莫名顯得可愛。

    其他人早就好奇群里的妹妹是誰,見到本人,不由地發出善意的笑聲,“果然來了個漂亮妹妹,靳哥沒有吹牛。”

    岑依洄聽到陌生的聲音,陡然驚醒。

    梁澤離得最近,他拉開車門,順手接過岑依洄的背包和那本《苔絲》:“醒了就下車吧。”

    岑依洄鉆出車廂,從梁澤手里抱回自己的私人物品,有說句“謝謝”,但沒喊“哥哥”。梁澤淡淡地掃她一眼。

    來別墅度假的除了梁澤和靳平春,還有兩男兩女。

    染黃頭發的男人叫趙及川,他摟著大學里新交的女朋友孫栩,姿態親密,據說他前段時間入伙了一家玩票性質的汽車改裝行。而另外一對男女,倒是貨真價實的兄妹,林金良和林金妮,家里做房地產生意。

    簡單打過招呼,岑依洄先上樓休息。她在車上看小說看得暈車,此刻腦袋昏昏沉沉。

    一睡就睡到黃昏時分。

    朦朧霞光透過云霧灑在天溪湖面,岑依洄換了休閑的薄款長袖長褲下樓。靳平春說,第一頓飯,在湖邊休息亭吃那種“熱鬧的火鍋”。

    其他人已先入座,給岑依洄預留的座位挨著梁澤。

    服務員提來冰桶和夾子。岑依洄驚奇發現,在場人杯中裝的全都是正常飲料,沒有一滴酒精。可明明亭子邊上壘了一箱啤酒和果酒。

    當她提出疑問,趙及川笑著打啞謎:“依洄妹妹,看來你還不知道具體行程。等吃完火鍋,我們去好玩的地方。”

    岑依洄聞言,習慣性地望向梁澤找答案。頭轉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硬生生地又轉回原位,“好吧,我很期待。”

    細微的舉動沒逃過梁澤眼睛,他低下頭抿了口茶水。

    岑依洄瀏覽過酒店項目介紹,都是常規類活動。等吃完火鍋,隨大部隊抵達抵達酒店后山的小樹林,她傻愣原地:這是哪出?

    并非完全原始的樹林,樹林中央有條人工開砸的柏油路,兩側地燈通明,一路向上蜿蜒至夜色深處。道路入口,停了梁澤的黑色跑車,和一輛綠色涂裝的機車。

    岑依洄自認見過不少有錢二代,對于那些二代喜歡的刺激游戲也有所耳聞。可山路飆車的場景真實出現眼前,她還是無法輕易消化。

    靳平春躍躍欲試,將機車頭盔丟給梁澤:“我開你的跑車,比一比誰先上山。”

    梁澤嘴角勾起,有點像在嘲。

    靳平春不服氣:“怎么,難道我開跑車都超不過你嗎?少看不起人。”

    趙及川繞著機車走了一圈:“進口的川崎新款街車,最高時速300公里以上,說不定你真超不過。”

    靳平春不信邪,催促道:“來來來,別耽誤時間,比一局來回就知道了。這輪比完換我開機車啊。”

    梁澤跨坐上機車,長腿穩穩踩在地面,拎起頭盔,在手中利落地掂了個方向,戴在頭上。

    金屬啞光質地的頭盔線條頗具現代感,表面色澤冷峻堅韌,梁澤戴好頭盔,拉下面罩。大弧度的面罩將他的臉遮得密密實實。

    除了岑依洄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其他人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態度。岑依洄忽然想起,她剛住進梁家那會兒,梁澤經常半夜三更才回家,該不會都是在找刺激吧。

    轟隆——

    機車車架由精鋼打造,整車線條硬朗鋒銳,它蟄伏在地面,發出持續的、愈演愈烈的低沉轟鳴。

    趙及川立在兩車中間,左臂高舉指向天空,隨后在空氣中做了個果斷的劈裂動作。一記無聲的槍響,兩種不同的發動機聲波高亢地炸裂回蕩在山頭。

    岑依洄還沒反應過來,那輛機車已如利箭離弦,在彎曲的轉彎道上只留下一道無法辨認的幻影,和一抹鮮明震撼的紅色尾燈。

    林金良兄妹默默掐表計算時間,一旁穿著短皮裙的孫栩,抱住趙及川的腰撒嬌:“老公,你等下開機車嗎?”

    趙及川笑笑:“當然。我們來桐廬,就是為了試這條道。”

    岑依洄的目光凝視遠方。

    馬達的轟鳴在呼嘯的風聲中聽不真切,仔細辨認,才能聽出隱隱的回聲。大約等了十分鐘,馬達聲重又清晰,奪目的車燈光束遠遠地出現在視線里。跑車和機車兇悍地沖刺回程。

    機車領先一步,帶著巨大推力,飛速穿越夜風和地燈的微光朝終點襲來。岑依洄迎面感受到高轉速帶來的壓迫感。

    隨著一陣劇烈的摩擦聲,機車穩穩剎停在起點,紋理深刻的厚重胎輪,跳入岑依洄下斂的視線中。

    林金良掐了表,抬起頭,忽見一抹紅:“梁澤,你手臂受傷了。”

    “剛才下山,沒看清路邊突出的樹枝,被劃了一下。”梁澤摘下頭盔,瞥了一眼手臂滲出血絲的劃痕,“不礙事。”

    靳平春推開跑車門,嚷嚷著要看速度數據。

    岑依洄拿了瓶沒開過的礦泉水,磨磨蹭蹭湊到梁澤身邊。

    剛下機車的梁澤似有所感,停下手中動作,微微抬起頭。

    眼神交匯的剎那,其他人的聲音仿佛凝固。岑依洄干凈清澈卻帶著關心的神情,映入梁澤眼簾。

    她的背后,夜風正在吹動樹葉,天溪湖的水娟娟流動。

    “梁澤哥哥,”岑依洄遞上礦泉水瓶,“先沖洗一下,等會兒回酒店再消毒。”

    梁澤緊緊盯著她,接過礦泉水瓶,同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想起來叫我了?”

    第25章 游泳 腰間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掐住。……

    岑依洄茫然的表情落在梁澤眼里。

    梁澤低下頭, 擰開礦泉水瓶蓋,沖洗傷口邊緣沾到的塵土。

    直到返回別墅,岑依洄也沒琢磨出梁澤那句話的用意, 而梁澤本人也沒再提相關話題, 岑依洄便將心事丟到一邊, 酣然入睡。

    山中幽謐寧遠的環境提升了睡眠質量, 岑依洄清晨六點半自然醒, 整個人從里到外神清氣爽。

    別墅正對一大片臨湖草坪, 熹微晨光照耀的石板路上, 管家牽著一棕一白兩只羊駝慢悠悠散步。岑依洄立在房間陽臺上發了會兒呆, 下樓去和羊駝近距離會面。

    “羊駝有名字嗎?”

    “有啊, 白色的叫大俠,棕色叫道長。”

    名字江湖氣十足。岑依洄手掌心猶豫地靜止在羊駝頭頂上方:“大俠和道長會允許我摸嗎?”

    管家咧嘴大笑, 遞給她牽引繩:“不僅可以摸,你還能遛著玩。道長比較好說話, 大俠脾氣特別臭,它要是鬧騰, 你就拽繩子。”

    岑依洄抵擋不住好奇心, 接下了繩子-

    昨夜山道飆車結束, 岑依洄犯困上樓睡覺,靳平春聚集其他人喝酒吃夜宵, 玩到將近凌晨三點。此刻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夢鄉。

    梁澤的房間緊挨岑依洄隔壁。

    漆黑的空間, 忽然一聲急促慌張的“救命”打破室內寂靜,呼喊聲闖入梁澤耳朵,他瞬間驚醒。

    梁澤皺著眉起身,迅速穿了拖鞋敲隔壁房門:“依洄,怎么回事?開門。”

    咔噠, 背后的房門先開了。

    林金妮捂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了把頭發,眼睛努力睜開:“梁澤哥,我幻聽了嗎,剛才好像聽到依洄喊救命。”

    梁澤放棄敲門,握住門把手,正當他準備用力向下壓,那道熟悉的“救命”呼喊聲再次響起。

    林金妮“咦”了聲,發出疑惑:“依洄難道不在房間?聲音好像是從外面傳進來的。”

    話音剛落,梁澤的腳步已經邁向樓下。

    別墅一樓的正門敞開著,初升的陽光和新鮮的空氣一并透入室內,梁澤一只腳剛踏到室外,倏地被草坪上的景象定在原地。

    兩只年輕力壯的羊駝,在青草地上你追我趕,而揪著牽引繩的岑依洄,跟在羊駝屁股后邊狼狽地追隨。她邊跑邊喊救命,遠處的管家焦急揮手指揮:“小姑娘,你拉繩子!用力拉繩子它們就消停了!”

    羊駝平日性格溫順膽小,牽引繩松垮垮套在脖子上只是個象征,岑依洄怕弄傷羊駝脖子,不敢用狠勁,只能被動地跟著跑。

    大俠和道長著了魔一樣不知疲憊,青草地踏出翻涌的泥腥味,岑依洄呼吸急促,腳力漸漸跟不上。

    忽然一條手臂橫住她的去路,尚未反應之際,已經將她半摟在懷里。

    岑依洄仰起臉,還沒叫出“梁澤哥哥”,手中的繩子電光石火間先一步被奪走。

    梁澤牽制住人來瘋的羊駝,漫不經心地垂下眼望向岑依洄,用清晨初醒、沙啞惺忪的嗓音問:“你遛羊駝還是羊駝遛你?”

    岑依洄:……

    別墅門口,其他被吵醒的人穿了睡衣聚在一起,也被眼前場面逗笑。輕松的氣氛中,趙及川的目光敏銳掠過梁澤手臂,不經意問:“平春,你上次說,依洄是梁澤二叔那個前女友的女兒?”

    “是啊。”靳平春轉動脖子舒展腰肢,“雖然沒成為真正的家人,但是呢,依洄畢竟在梁家住了快一年,總有些兄妹感情,所以梁澤對她有所照顧。”

    趙及川看著向別墅走來的兩人,沒搭腔。

    岑依洄跑了一身汗。自從停止練芭蕾,身體很久沒經受如此大的運動量,連爬樓梯都慢半拍。

    度假別墅的設計區別于一般別墅,每間房都是套房設計,自帶衛浴間。岑依洄回房間重新淋了澡,濕著頭發開門,敲好遇見從趙及川房間出來的孫栩。

    “早啊,依洄。”

    “早。”岑依洄點頭打過招呼,側身準備下樓。

    “依洄等一下。”孫栩叫住她,同時上前半步,取走岑依洄頭頂發梢不知那兒落到的一根線頭,“好了。”

    岑依洄道了謝。

    孫栩是趙及川新換的女友,交往不到兩周,自然還沒探聽到岑依洄真實身份。她以為岑依洄是梁澤有親屬關系的妹妹,于是自然而然地聊起天:“依洄,你哥哥怎么沒帶女友來玩?”

    岑依洄愣了下:“他有女友嗎?”

    孫栩眼波流轉,“嗯?我瞎猜的,這種帥哥在大學怎么可能不交女朋友啊。”

    岑依洄如實回答:“我沒聽說過,也可能他沒告訴我。”

    “那應該就是沒有。”孫栩將筆直的發絲撩勾到耳后,“走吧,一起下樓吃早飯。”-

    靳家在申城主要經營中高端連鎖商務酒店,高奢度假區是頭一回涉足。硬件投入達到了一流標準,但酒店管理尚未跟上。

    聘請的服務人員大多是本地居民,緊急培訓后上崗,許多細節化的服務沒落實。

    有客人預備求婚,要求酒店在房間大床布置玫瑰花床,但服務員沒有仔細檢查花瓣質量,混入不少打蔫兒的次品,招到客人投訴。

    靳平春領了他爸的命令,跟隨禮賓部主管前去解決投訴糾紛。

    天氣悶熱,其他人去了湖邊玩槳板。波光粼粼的湖面,槳板猶如一葉小舟飄蕩。

    岑依洄抱了塊槳板下水,玩了五分鐘,上岸躲到陰涼處繼續看那本《苔絲》。她穿的泳裝是周惠宣挑的分體款,白色吊帶上衣,露出大片后背,以及低飽和度的藕粉色短褲。

    適合少女的保守,卻又嬌俏可人。周惠宣為岑依洄搭配的衣服從未出過錯。

    岑依洄躺在湖邊太陽椅上,一杯常溫果汁忽然遞到她面前。

    岑依洄接過,咬住吸管,“謝謝。”

    梁澤戴了副墨鏡,鏡片上倒映著岑依洄喝飲料的影子。他問:“怎么不繼續玩?”

    “太熱了,”岑依洄把攤開的書本貼在胸口,“我晚上去室內泳池游幾圈。”

    梁澤擰開一瓶冰水,提醒:“別墅往返游泳池的接駁車十點結束。”

    別游太晚,否則只能走路回別墅。

    岑依洄點點頭。

    泳池、健身房和SPA館位于單獨的一棟樓,進入大廳,左拐是直面山景的游泳池和健身房,右拐是獨立包間分割的SPA館。

    岑依洄肩上掛了個透明游泳包,剛踏進大廳,被匆匆往外跑的工作人員碰擦到胳膊。對方連忙停下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您有沒有事?”

    岑依洄搖頭,望著亂哄哄的前臺:“發生什么事了嗎?”

    “哦,有個老外想做SPA,請我們介紹項目,”工作人員頭疼不已,“這棟樓就一個員工英語好,她今天休假,我去大堂找同事幫忙。”

    岑依洄想了想:“我試試?”

    工作人員面露喜色:“小姑娘,你會英語?那太好了!”

    問詢的是位英國老婦人,穿著考究的緞面連衣裙,短卷發白了三分之一,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項鏈瑩潤透亮。

    老婦人見到岑依洄,彬彬有禮提訴求:我想嘗試一種中國的理療方式,曾經在一部電影中看過,就是用一塊板,在背上劃出傷痕。

    岑依洄瞬間理解她想嘗試的是刮痧。

    前臺工作人員面面相覷,SPA館可沒有刮痧服務。

    岑依洄如實轉告婦人。

    對方點了下頭,道了句可惜。隨后抽出一本只有中文的SPA項目單,問岑依洄,寫的都是什么項目?

    岑依洄介紹:精油開背、熱石按摩、芳香療法、身體磨砂……

    老婦人指著頂端的廣告圖,問:這個也是理療項目嗎?背上插滿了針,會不會流血?

    岑依洄一時想不起“針灸”的英語,在滿屋等待的目光中,她微微一頓,嘗試用其他方式解釋:不會流血。這是一種中醫療法,將細針插到特定穴位,以達成治療病癥或保健的功效。

    “我們這里的特色是火針。”前臺補充道。

    老婦人一直盯著岑依洄,似乎對她這個人更感興趣,夸她口語好,問她來自何地。聽聞岑依洄在香港和申城這兩座城市生活過,老婦人驚喜地瞪大眼睛:我都去過!是中國夜景最漂亮的兩座城市。

    一來二去,耽擱不少時間。

    老婦人訂購了火針項目,被工作人員迎入包間,岑依洄進了隔壁的室內游泳館。游泳館有一堵正對山體的透明落地墻,墻壁頂端呈三角形,足有兩層樓高。

    夜晚的池子空無一人,室內暗了兩個度。水底的照明燈令泳池折射夢幻的藍色光芒,挑高的巨型落地窗外,山陵如一幅展開的卷軸層疊起伏。

    怕趕不上接駁車,岑依洄沒做熱身動作,撲通滑入水中。

    游了一個來回,前臺匆匆忙忙進來,萬分抱歉地請她再幫一次忙。那位老婦人似乎有一些陳年舊疾,想告知理療師。

    岑依洄又去一趟。

    這一耽擱,徹底錯過了高爾夫接駁車的運營時間。反正得步行回別墅,岑依洄不再著急,重新沉入水中游個痛快。

    梁澤找來游泳館時,岑依洄正埋頭閉氣往前游,練習呼吸控制,未注意到岸邊有人。

    閉氣沒堅持太久,岑依洄手臂輕輕劃開水面,同時微抬起頭深呼吸。柔軟的水波浮漾,輕輕濺起的水花猶如閃動的璀璨珍珠。

    偌大的泳池中央,唯有岑依洄的纖細身影。

    窗外,天邊的月亮散發明凈的光芒,那光芒千變萬化,落在窗外山脊上則顯粗糙,落在水面則輕搖柔蕩。而落在岑依洄手臂和肩背上的月光,呈現難以言喻的神秘和純凈。

    畫面叫人不忍出聲打擾。

    夜間水溫偏涼,岑依洄準備加速游完剩余距離,許是動作太急,左腿肚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始痙攣。劇烈的抽痛如電流迅速蔓延全身,岑依洄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繃緊腿部肌肉。

    耳旁隱約聽到有人跳入水里。

    來不及回頭細看,腰間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掐住。隨后身體一輕,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輕松將她托舉起放到岸邊。

    第26章 梁澤 決定權在你。

    “咳、咳咳——”

    離開泳池時, 一口水嗆進岑依洄嗓子,她身體稍稍彎曲,雙手撐在泳池邊緣, 咳得一陣暈眩。

    梁澤也上了岸, 伸手想幫岑依洄拍背順氣, 然而手掌心距離岑依洄背脊五、六公分的距離時, 他目光一凜, 忽然停住。

    這樣做好像不太合適。

    至于到底哪里不合適, 梁澤一時間無法找到答案。

    岑依洄體型偏瘦, 背部線條纖細流暢沒有一絲贅肉, 一對蝴蝶骨微微突起, 緊致光滑的皮膚凝了一層水珠。在幽暗的泳館室燈下,勾勒出朦朧清冷的美感。

    初到梁家十五歲, 如今也不過十七歲,可梁澤卻清晰感知小姑娘的成長。

    在他猶豫的間隙, 岑依洄已經緩解了嗆咳的癥狀。

    岑依洄拍了拍胸口,順手摘下泳帽, 濕答答的頭發頃刻散落, 貼著臉頰下頜線滴水。

    她坐在岸邊, 一手扶著屈起的膝蓋,敲敲抽筋的小腿, 另只手掌心抱住小腿肚按揉, 同時抬頭:“梁澤哥哥,謝謝,不過你怎么來游泳館了?”

    “我去健身房,順便看看你。”梁澤攤開手掌,掌心朝上, 伸向岑依洄,“能站起來嗎?”

    岑依洄坦坦蕩蕩地將手搭在梁澤手上,借他的力企圖站起身。可腿部一使勁,那陣抽筋疼痛復又席卷而來。岑依洄立即松開手,彎腰繼續揉她的腿,“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再緩一緩。”

    從前練完舞,也要按摩肌肉放松,舞蹈工作室有專門負責拉伸的老師和助理。岑依洄本人的按摩技巧相當敷衍,時輕時重,反正就是一通亂揉。

    “嘶——”她自言自語,“怎么越按越痛了。”

    梁澤看了會兒,實在看不下去,“我幫你。”

    岑依洄氤氳水汽的睫羽閃爍一下:“啊?”

    梁澤不再多言,蹲下身,帶薄繭的手托起她的腳踝,動作穩重又利落。

    岑依洄呆愣一瞬,身體慣性微微后仰,雙臂撐在身體兩側維持平衡。從她的角度望去,腳尖非常貼近梁澤胸口的位置。

    記憶中從未被一個成年男性以如此近的距離看過腳,岑依洄心情一團亂麻,本能地想縮回去。

    梁澤握緊腳踝,固在原位,撩起眼皮道:“別動。”

    岑依洄身體不敢再動,目光四處游移。

    梁澤專注低頭時,嘴巴抿著,下頜凌厲分明,輪廓線條透著難以忽視的英俊。

    岑依洄的完美主義人格隱隱作祟,她輕聲開口,潮濕的語氣帶了微妙的情緒:“梁澤哥哥,你按小腿就好,別按腳,我的腳不是很好看。”

    因為跳芭蕾要減少舞鞋與腳趾甲間的摩擦,岑依洄已經養成習慣,只談實用不顧美觀,腳趾甲修剪得極短,幾乎貼近趾尖。

    芭蕾鞋雖然有保護腳趾的墊子和支撐,但只要練舞,腳部還是不可避免會受傷。岑依洄跳了那么多年,腳背腳底新舊傷痕不計其數。

    梁澤從善如流接道:“嗯,不看。”

    岑依洄心頭咯噔一跳。

    梁澤他幾個意思?為什么附和她的話?正常人不是該委婉客套一下說“你的腳其實挺好看”嗎?

    憋了十幾秒,岑依洄別別扭扭找補:“長年跳舞的腳都這樣,我的情況還算好,腳趾沒變形。”

    梁澤嘴角不動聲色地彎起:“哦。”

    說著,他的手掌加重力度,沿腳踝向上推動按揉肌肉,促進血液循環,拇指熟練地按在腓腸肌處打圈。抽筋痛在梁澤的按壓下奇跡般化解了。

    岑依洄驀然想起,梁澤高中時代是明誠校足球隊的主力干將,擁有應對抽筋的經驗不足為奇。

    “好了。”梁澤的手離開她小腿,“試試能不能站起來。”

    一頓折騰,岑依洄的泳衣已經干了大半。反觀梁澤就沒那么幸運,他穿的是透氣的運動短袖和短褲,泡了水,肌膚一陣陣黏膩的觸感。

    岑依洄給梁澤遞了塊毛巾,自己也留了條擦頭發,“梁澤哥哥,我們快回去。”

    她轉過身的瞬間,梁澤遞給她一間泳館專為客人準備的浴袍,“別著涼了。”-

    離開游泳館,出門恰巧遇見做完火針項目的老婦人。

    老婦人望見岑依洄,熱情打招呼,聊了兩句針灸體驗,目光隨即移向她身邊的梁澤,帶著不言而喻的打量。

    岑依洄介紹:“這位是我朋友。”

    “朋友”二字對梁澤而言甚是新鮮,尤其從岑依洄嘴里吐出這個詞。也許“朋友”都只是客氣的說法,梁澤猜想,他在岑依洄那邊的真正定位,大概已經從“哥哥”,變成關系普通的“房東”。

    梁澤停下腳步。

    明明是他自己提的要求,現在卻有點想變節。

    道路上人煙稀少,遠處是連綿不斷的黑,近處的路燈在地面投射暖黃的光。岑依洄裹著明顯大于她尺寸的浴袍,溫柔地融入夜色,她循著光蜿蜒的指引,走向別墅區域。

    空氣中傳來湖水的潮氣和花草的清香,岑依洄突然回過頭,似乎在疑惑:“梁澤哥哥,你怎么停下了?”

    梁澤復又抬起步伐,與她并肩而行。

    度假別墅區域和酒店中間橫了一堵圍墻,圍墻中央的鐵藝大門入口,有一名著制服的保安看守。見到岑依洄和梁澤,保安恭敬地行了個禮,“晚上好。”

    “晚上好。”兩人點頭做回應,腳步不停頓地邁入住宅區。

    抵達別墅門口,梁澤開玩笑問:“一會兒叫哥哥,一會兒說是朋友,以哪個為準?”

    岑依洄聞言,平靜地望向他。她的眉眼生得冷淡而疏離,但眼神帶著清澈天真。饒是梁澤,也不由在這種反差中怔了片刻。

    當年正晴集團在游輪上舉辦上市慶典,梁澤聽到許多賓客討論周惠宣,說那個香港女人長得清高冷艷,看著就不容易討好。其中也有人提到岑依洄,說:“看見她女兒沒有?長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以后說不定青出于藍。”

    彼時梁澤不以為然。岑依洄才十五歲,實在無法把她和“清高冷艷”聯系在一起。

    而如今……

    梁澤微微瞇起眼打量。小姑娘不笑的時候,確實有那股氣質苗頭。其實長成這樣也挺好,沒點自信的男人,不敢輕易追她。

    “梁澤哥哥,”岑依洄說,“以哪個為準,決定權一直在你,不是嗎?”

    梁澤的笑容淡了些。

    黑夜隱藏了蠱惑人的奇異力量,梁澤竟從岑依洄的平淡的語調中,咂摸出一絲隱匿的委屈。他差點忘了,岑依洄跟隨周惠宣在紛紛擾擾的大染缸闖蕩多年,在人際關系上,是個成熟早慧的女孩。

    岑依洄明白所有,包括梁澤認為該保持距離的想法。她完全理解,并樂于接受。

    “你是覺得我稱呼你為‘朋友’,輩分上不對嗎?”岑依然兀自分析,沉浸在自有的一套邏輯里,邊推開別墅門,邊保證,“那我繼續介紹你為‘哥哥’?但請放心,除了租房的事,我不會隨隨便便麻煩你。”

    別墅大廳沒開燈,兩人一前一后進入屋子。

    砰地一聲,大門輕聲閉合。

    岑依洄嘴里念念叨叨不停,同時摸黑去找開關。開關沒找到,卻猝不及防地,聽到廚房里頭傳來怪異的一記悶哼,隱隱綽綽,辨不真切。

    不知是否是錯覺,梁澤的身體不自然地一僵。

    “奇怪,有人在廚房嗎?我開燈看看。”岑依洄毫無邪念地準備開照明燈,被梁澤握住手腕制止。

    黑暗中,她轉過頭,視線與梁澤復雜難言的眼神頃刻交匯。

    廚房玻璃門從內被推開,與此同時,梁澤一把拉著岑依洄閃到儲藏間木隔柵的背后。

    “嗚——”

    岑依洄的嘴巴被梁澤未卜先知地捂住,灼熱呼吸縈繞在梁澤的掌心。在強烈的壓迫感下,岑依洄眼睛瞪大,向梁澤投去驚訝和疑惑。

    梁澤在她耳旁低聲交代:“不要出聲。”

    岑依洄忙不迭點頭。

    手掌心離開,岑依洄深呼吸,久違的清冷空氣撫平了急劇激烈的心跳。

    有兩道人影窸窸窣窣走出廚房,岑依洄的視線追隨他們踏上樓梯,雖然模糊,但她認出這是趙及川和孫栩。那兩人之間,似乎彌漫無法言說的曖昧氣息。

    以岑依洄目前的知識儲備和實踐經驗,尚未聯想到更深層次的曖昧緣由。

    等人上了樓,岑依洄嚴肅轉過頭:“梁澤哥哥,為什么不讓我開燈?這樣很像在做賊。”

    梁澤:……

    未成年有點煩人。

    他瞎掰:“別耽誤人家約會。”

    岑依洄想了想,倒是欣然接受:“哦,有道理。”

    梁澤:……

    夠了。

    離開木隔柵,岑依洄索性不開燈了,就著屋內一點點亮光,摸黑上樓梯,希望不要引起趙及川和孫栩的注意,否則難以解釋她鬼鬼祟祟的行為。

    才踏兩級臺階,就聽見身后梁澤突然說:“依洄,我改變主意了——”

    岑依洄握著扶梯,一剎那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梁澤沒吊她胃口,直接給出答案:“——我改變主意了,給你當哥哥,你好好讀完高中。”

    就算當哥哥,也只是給眼前的女孩子更多些照顧而已,很容易辦到。梁澤此刻想著。

    第27章 失眠 在?

    岑依洄在床上翻來滾去。

    雖然常把“梁澤哥哥”的稱呼掛嘴邊, 但心底清楚,梁澤沒把她當真正的妹妹,只保持表面的禮貌關懷。

    梁澤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給她當哥哥的期限有多久?岑依洄心中懷有諸多疑問, 卻無法坦然提出。她怕一旦追根究底, 梁澤就會收回承諾。

    岑依洄心想, 隨遇而安, 過一天算一天吧。

    至少高考前, 她都能享受梁澤作為哥哥的照顧。

    隔日睡到太陽高高掛, 岑依洄頂了兩個黑眼圈, 拖著行李箱下樓。靳平春拿著一杯加了冰的大杯美式, 在她耳邊晃蕩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依洄妹妹, 昨晚做賊去啦?”

    說到做賊去……

    岑依洄下意識看向趙及川和孫栩,隨即迅速轉移視線, 自以為滴水不漏。

    趙及川挑了下眉。

    今早去健身房鍛煉碰到梁澤,對方提醒他, 別墅有未成年小女孩,讓他行為舉止收著點度。趙及川本來還納悶, 他只是半夜在廚房和女友情不自禁了一回, 又沒搞出格的玩法, 梁澤怎么還來特地提醒。

    原來是被岑依洄撞見了。

    “沒做賊,”岑依洄入了餐桌, 先將一打文件夾合訂的A4紙遞給靳平春, 然后給一片烤面包抹黃油,“昨晚熬夜寫了份入住報告。”

    岑依洄把靳平春的胡謅當了真,認認真真寫完度假區入住體驗和改進建議。

    工整的字跡,巨細無遺的考評分類,靳平春翻了兩頁, 嚎叫:“依洄妹妹,你是我撿到的寶!真不考慮再多住兩天嗎?”

    “高三通知提前開學,”岑依洄無奈,“我必須回申城了。”

    靳平春惋惜嘆氣:“我找人開車送你回去。”

    “我送她。”梁澤穿了一身黑色T恤進門,“我正好也要回北京。”

    靳平春一拍腦袋,了然道:“哦對了,回北京繼續做你那個算法項目是吧,還挺忙。”

    岑依洄咬了口酥脆的烤面包,黃油焦香彌漫口腔。余光瞥見梁澤的眼神自進門就鎖在她身上,只能默默抬起頭:“梁澤哥哥,早上好。”

    這是一聲嶄新的“梁澤哥哥”,意味著關系的新開始。個中默契,只有他們二人了解-

    返回申城后,岑依洄這個準高三生,一頭扎進備考的緊張氣氛中。

    人在高強度的壓力下,對時間的感知變得具有伸縮性。夜晚總是匆匆流逝,而白天異常漫長。暑往春來,岑依洄在無數道模擬題中,獨自度過了十八歲生日。

    2010年依舊沒有2月29號,岑依洄在28號的晚上,買了一只四寸的水果蛋糕。

    剛吹滅蠟燭,梁澤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岑依洄心頭一喜,瞬間涌起期待,以為梁澤記得她的生日。隨即又有些遲疑,梁澤從沒和她共度過生日,可能連她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

    果然,電話接通,梁澤直奔主題,說給她發了一些郵件,有關高校報考信息。

    岑依洄無精打采:“哦。”

    梁澤那頭微頓,問:“心情不好?”

    岑依洄拔掉蠟燭,切蛋糕,“沒有,我去寫作業啦。”

    梁澤提醒:“勞逸結合,注意身體。”

    “知道了,梁澤哥哥。”岑依洄挑走蛋糕上她不喜歡的黃桃,“掛了,再見。”

    梁澤看了看斷掉的通話記錄,總覺得岑依洄剛才的語氣有點怪異。想來想去,將小姑娘的異常,歸咎于高三課業繁重。

    返回討論室,小組成員熱火朝天地討論即將在申城舉辦的世博會。

    為首的女生叫薛嘉念,北京人,與梁澤同屆,計算機系在讀。

    薛嘉念站在白板前,嘴角微微上揚,語氣難掩優越感:“梁澤,我爸受邀請,七月份出席世博會的論壇活動。那時正好放暑假,我打算跟他一起去申城。我爸日程排滿了,而我落單,你要不要盡一下地主之誼?”

    世博會是規模重大的國際性活動,能被從北京邀請過去的人,都是非等閑輩的領導。薛嘉念平日行為處事非常低調,但又常在不經意間,展示出自己優越不凡的家境。

    “當然,歡迎。”梁澤笑笑,同時邀請其他成員,“你們來嗎?只要來,我都招待。”

    “那必須啊!”

    “去去去,肯定去,報紙電視都在播世博會新聞呢。”

    “加我一個。”-

    明誠高三教室,岑依洄正將耗費的水筆芯管捆成一團。

    季霖揣了本《世博會官方導覽手冊》進教室,邊翻閱邊挨坐在岑依洄身旁:“哇,丹麥館把小美人魚的銅像運來展示了。”

    岑依洄湊過去,跟著翻看幾頁,倒是對英國館的種子圣殿很感興趣。

    種子圣殿的外觀是由數萬根透明光纖組成的立方體,光纖頂端嵌入了不同種類的種子。陽光透過光纖進入館內,猶如無數星星點點的生命閃爍。

    岑依洄和季霖在感興趣的場館頁面打勾,約定高考結束一起去參觀。

    季霖突發奇想:“干脆我們去當世博志愿者吧。”

    岑依洄:“志愿者提前一年就開始申請,現在報名是不是晚了?”

    季霖偷偷摸摸在手機上查看在線注冊的鏈接,“還能打開網址,我們試試看,通過審核的話,有人會聯系我們面試和培訓。”

    岑依洄高考結束后的假期暫無安排,隨手也填了登記信息。

    兩人無心插柳,卻意外接到了信息審核通過的電話通知。岑依洄徹底正視起志愿工作,也去書店買了本導覽手冊。

    臨近五月份,也許是因為白天動腦過度,岑依洄夜晚總是輾轉難眠,睡眠質量大跳水。疲憊的身體分明渴望休息,思緒卻無法停止發散,她找了個英語播客催眠。

    結果聽力水平實在太好,播客內容都能聽懂十分之□□,反而越夜越精神。

    快要亂套的作息規律,在五一勞動節假期前,被梁澤逮個正著。

    那晚梁澤趕一篇選修論文,奮戰到半夜查資料,看到岑依洄社交平臺上的頭像亮著。

    他皺了皺眉。

    連續觀察了三天,發現岑依洄賬號的下線時間都在深更半夜,可明誠高中歷來有規定,高三生七點必須進入教室早讀。

    大致算一下,岑依洄每天連五個小時也睡不滿。

    于是,梁澤深夜點開了對話框-

    梁澤:在?-

    二回:梁澤哥哥,你還沒睡?

    倒被她先質問了-

    梁澤:趕論文-

    梁澤:你為什么還不睡?

    等了半分鐘,聊天框依舊沒有新消息。正當梁澤以為岑依洄去忙其他事,或者不想問題這個問題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岑依洄的名字。

    梁澤眼眸閃動了一下,接起電話。

    女孩的嗓音透著煩悶和困擾,仿佛微弱的風無法吹散沉重的烏云,她輕聲抱怨:“梁澤哥哥,我有點睡不著。”

    梁澤的指尖懸定在筆記本鍵盤上方,心頭微微被撓了一下。

    岑依洄滿懷期待地向梁澤取經:“你高考前有失眠問題嗎?我嘗試了很多方法,還是沒法入睡,好難受。”

    梁澤問:“失眠的情況持續多久了?”

    岑依洄在日歷上數天數:“大約一個禮拜。”然后膽大包天地要求:“梁澤哥哥你忙完了嗎?既然你也沒睡,我們聊會兒天?”

    梁澤關閉筆記本電腦,“想聊什么?”

    岑依洄提到報名世博會志愿者的事,梁澤耐心地聽完,給了她面試的建議。話鋒忽轉,又問:“難得的長假期,不出去玩玩嗎?”

    “不啦,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梁澤好脾氣地對岑依洄展示出傾聽的耐心,岑依洄一下打開了話匣子。

    她的想法話題天馬行空,一會兒跟他講香港好吃的某家茶餐廳,一會兒又跳到高考志愿,說打算留在申城,報考本地的外國語大學。

    梁澤說,留在申城讀書很好。

    過了很久,電話那頭興奮的語調逐漸平穩,岑依洄的聲音越來越低,語序組織也開始無章法,像在說可愛的糊話。

    梁澤靜靜聽著她的呼吸聲變輕。他叫了聲“依洄”,無人回應,然后掛斷了電話。

    第28章 解壓 梁澤:今天打算幾點睡?

    2010年的申城, 是一顆舉世矚目、閃耀獨特光芒的璀璨明珠。

    為了迎接世博會帶來的龐大國內外客流,政府擴建火車站,開通世博會專線, 同時新增改造多條軌道線路。

    “城市, 讓生活更美好”的宣傳標語隨處可見。岑依洄放學后去超市采購應付勞動節五天假期的生活物資, 連購物袋上也有這句標語。

    失眠的癥狀遲遲得不到改善, 岑依洄路過小區藥店門口, 順嘴咨詢了安眠藥療效。店員看她年紀小, 無論如何不肯售賣, 岑依洄只好作罷。

    放假當天晚上, 岑依洄十一點多洗完澡, 倒立仰躺在沙發,半濕的頭發直直垂向地面, 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在空中拉伸畫圈。

    岑依洄發量多,單次吹干至少二十分鐘, 她懶得舉吹風機,經常用這個姿勢自然風干。既省力, 又鍛煉到腿部線條。

    電腦菜單欄上, 社交軟件的小企鵝晃來晃去, 提示收到新消息。

    岑依洄坐起身,半跪在沙發, 一只手探身撐在茶幾邊緣, 另只手握鼠標打開聊天框界面-

    梁澤:今天打算幾點睡?-

    二回:爭取兩點前 T.T-

    梁澤:換身運動裝-

    梁澤:下樓

    岑依洄愣了片刻,眼睛在“下樓”二字來回打轉。她的呼吸和心跳,莫名被這句指令扯了一下,隨即赤足踩在地板上,匆匆進臥室換了套黑色運動服。

    五月初, 天氣微微轉暖,小區花壇盛放的洋甘菊,在靜謐的夜風中輕輕搖擺。

    入口的水泥空地,岑依洄一眼看到跑車前的梁澤。

    梁澤恰巧穿了一身與她顏色相同的運動裝。他身形高大,雙手隨意地插在褲兜,立姿從容挺拔,冷峻的氣質和星光稀疏的夜晚相得益彰。

    岑依洄的發絲在路燈下透著淡淡的、柔和的光澤,驚訝問道:“梁澤哥哥,你怎么回來了?”

    “臨時決定的。”梁澤拉開跑車副駕門,“既然你睡不著,我帶你去個地方。”

    岑依洄熟門熟路地坐進車,好奇不已:“去哪兒?”

    梁澤嘴角輕勾起,神神秘秘賣關子:“馬上就知道了。”

    跑車在夜晚的路面劃出一條流暢的光帶,梁澤專注地握著方向盤。許是車內光線暗淡,他的側臉輪廓,添了一絲不羈。

    開了三公里,車輛停在一家壁球館門口。

    岑依洄彎腰,研究玻璃門上貼的營業時間,是上午九點到晚上十點。她在臺階上轉過身:“梁澤哥哥,壁球館已經歇業了。”

    梁澤落后一步,指尖掛著車鑰匙,慢條斯理踏上階梯,英俊的面容帶了戲謔:“前臺有人值班,你按門鈴,就能把人叫出來重新營業。”

    岑依洄將信將疑:“你可別騙我。”

    “如果不信,”梁澤目光挪向門鈴,“按一下試試看。”

    岑依洄猶豫地伸出手。

    剛按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壁球館招牌忽然被點亮,大廳和練習場瞬間燈火通明,像是魔法世界突然降臨的時刻。

    場館內,一個頭發稍顯凌亂的年輕男人,打了個哈欠,邊伸懶腰邊走出來。他刷卡打開玻璃大門:“梁澤,等你好久,終于來了。”

    接著轉向岑依洄,問:“依洄妹妹,還認識我嗎?”

    岑依洄眨了眨眼,萬萬沒想到,這家壁球館屬于趙及川,他的投資興趣還真是廣泛。

    壁球館內部總共十間獨立的壁球練習室,淺黃色木質地板干凈清新,頭頂射燈明亮但不刺眼。

    岑依洄沒打過壁球,梁澤幫她挑好拍子,帶她進入練習室,從握拍姿勢到發球站位逐一講解。岑依洄試了兩輪,很快上手。

    壁球館上下左右的墻壁都經過特殊處理,球體撞在墻面,發出干脆的“啪嗒”響,聽著無比解壓,岑依洄越玩越上癮。

    梁澤退到一邊,觀看岑依洄變化節奏擊球。

    岑依洄嫌熱,隨手束了個馬尾。多年的舞蹈功底加持,她打球的動作比普通人輕盈漂亮。尤其專注揮拍時,伸展手臂帶起的肩頸線條,流暢又優雅。

    梁澤安靜地看著,偶爾糾正她的動作。

    球打高了,岑依洄猛地踮腳跳起,在空中揮拍的短暫瞬間,隱隱露出一截腰肢,柔韌纖細的曲線充滿年輕活力的美感。

    梁澤蜻蜓點水般掠過,隨后挪開目光。一錯眼,與透明玻璃幕墻外的趙及川眼神相觸,對方正滿懷深意地打量他。

    “梁澤哥哥,你要和我一起打嗎?”岑依洄掌心掂著球,“我覺得我有打壁球天賦,早知道不練芭蕾了,我應該去參加奧運會拿獎牌。”

    “等奧運會設了壁球項目再說,我先預祝你成功。”梁澤說,“時間差不多,該走了。”

    岑依洄不舍:“能再打一會兒嗎?”

    “你每天睡覺時間太少,不能突然進行長時間高強度的運動。”梁澤低頭看了眼手表,松了口,“最后再打五分鐘吧。”

    岑依洄抓緊時間練習擊球。

    梁澤走出練習室,接過趙及川遞來的礦泉水,灌下一口,喉結上下滑動。

    趙及川壓低聲音:“平春上個禮拜還和我說你假期不回申城。你突然改變主意,不會就是為了帶依洄妹妹來打壁球吧?”

    “快考試了,她壓力大,回家后也沒人能聊天。”梁澤望向練習室內玩得開懷的岑依洄,“給她提供一個紓解壓力的方式。”

    趙及川若有所思,沒再說話。

    岑依洄意猶未盡,但很乖地掐著五分鐘的時長離開練習室。運動完的神經活躍興奮,喊“梁澤哥哥”的語調也帶了雀躍。

    “依洄妹妹,好玩嗎?”趙及川問。

    岑依洄點點頭。

    趙及川遞給她一張最高級別的不限時會員卡:“梁澤以前考試前也愛打壁球。壁球這個運動多好,不用找陪玩,一個人也能打到爽,你想來隨時來。”

    岑依洄接過卡片:“會員卡是充值使用嗎?”

    趙及川笑瞇瞇道:“我哪能能收你的錢,安心過來打球,我會找你梁澤哥哥結賬。”

    此話一出,岑依洄明顯露出猶豫。剛有把卡片退給趙及川的趨勢,就聽梁澤說:“收下吧,結完的賬,加在你房租里。”

    岑依洄終于安心地收下卡片-

    發泄掉過剩的精力,岑依洄終于有了困意,重新洗過澡,沾到枕頭幾乎就睡著。

    高考前,她每周固定去壁球館四次,混亂的作息,終于因為運動調整正常。

    精神充沛迎接考試,岑依洄答題很順,考完整個人輕松下來。在家睡了整整一天,便和季霖參加世博會志愿者培訓。

    六月下旬出了高考成績,總成績比預想中好,依照目標院校的往年錄取成績,應該是穩了。

    對于讀大學這件事,岑依洄并沒有如其他人那般重視。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去法國的舞蹈學校,卻陰差陽錯地要去讀英語專業,稱不上期待,也不至于失落。

    岑依洄第一天正式上崗,正在前往世博園區的公交上,接到梁澤電話。

    梁澤問:“我過兩天回申城,到時還有幾個北京的同學,一起來參加世博會,你在哪個位置?”

    “非洲聯合館旁邊的志愿服務站,我負責引導方向。”岑依洄說-

    梁澤返回申城,發現岑依洄這個大忙人,連頓飯都沒時間和他吃。

    他訂了一家本幫菜館招待北京來的同學,本想喊岑依洄一起,結果這小姑娘和其他志愿者聚會去了。

    折回包廂,同學們都在說申城的菜偏甜。這樣的評價,梁澤聽過無數次,笑著應和兩句,同時約定第二天在世博園門口見面集合的時間。

    七月份迎來參展的第一個高峰,停車場車水馬龍排長隊,梁澤等了好一會兒才有空車位。

    下車后趕去約定的地點,到入口時,發現只有薛嘉念一個人站那里靜靜等待。

    “抱歉,我停車耽擱了時間。”梁澤左右望了眼,“潘俊他們人呢?”

    “已經先進去了。”薛嘉念說。

    薛嘉念穿了一條修身的牛仔連衣裙,脖間系了根十字架白金項鏈,黑色皮鞋有一小截根。她的打扮比平日更精致,像是赴約會。

    梁澤提醒:“里面走路比較多,你穿皮鞋方便嗎?”

    “沒問題的。”薛嘉念撥了一下卷發,“我聽說埃及館展示了木乃伊,每天都排長隊,你能先陪我去看那個館嗎?”

    梁澤恪守待客禮節,自然說“好的”。

    而另一廂的岑依洄,穿著小白菜志愿服,一手拿指路牌,一手拿地圖冊,忙忙碌碌穿梭在游客之中。艷毒的陽光逼得人汗流浹背,岑依洄忙起來就忘記喝水。

    烈焰般的熱浪灼烤,岑依洄走路時,漸漸感到雙腿越來越沉。

    有游客問哪里能賣世博會蓋章簿,岑依洄本能地抬起手,想要給他指路,忽然一陣暈眩襲來,幾乎失去站立的力氣,幸好游客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路過的群眾一擁而上,給岑依洄扇風遞水,送她去陰涼處-

    埃及館的長隊已經繞了幾個來回。

    個別游客素質欠缺,拉開擋繩插入隊伍,年輕的志愿者見狀,連忙上前勸阻,說“看世博會要有文明的行為”。

    那游客被他說得臉無處掛,當即嚷嚷著想找茬吵架。志愿者是本地大學生,年輕人脾性大,也被罵出了火氣。

    這時一個小組長模樣的人趕過來,拉開志愿者,“小周,千萬別沖動,到處有攝像機在拍呢。”

    志愿者不聽勸,擺出沖上去理論的架勢。

    小組長摟著志愿者的肩膀往外走,輕聲安撫:“非洲聯合館那邊有個小姑娘中暑暈倒了,你這樣,先去頂一下她的位置幫忙。”

    隊伍中的梁澤聽到這句話,皺著眉頭,撥打岑依洄電話。

    嘟了兩聲,無人接聽。

    第29章 聚會 男模風波(1)

    陰涼通風的遮陽傘下, 岑依洄面色潮紅,四肢無力地趴伏在桌上。

    季霖被分配到另一個志愿崗,沒和她在一起。一位剛認識的年紀相仿的女孩, 為岑依洄去隔壁醫療站拿冰袋、礦泉水和口服補液鹽。

    女孩抱著大一摞物資, 剛轉身準備離開, 忽然有道高大的人影擋住她去路。她一時不察, 胳膊抖了下, 眼看冰袋即將從肘彎處滑落, 那瞬間, 一只迅速出現的手接住了失衡的物品。

    梁澤微微頷首:“你好, 東西給我吧。”

    女孩狐疑地問:“請問你是?”

    梁澤:“岑依洄的哥哥。”

    女孩恍然大悟:“哦哦哦, 那麻煩你了——”

    岑依洄的皮膚布滿虛汗,呼吸沉重, 灌入肺里的空氣黏膩灼熱。就在這時,一股冰涼觸感貼在她的手背上, 涼爽沁入心底,給予她短暫撫慰。

    耳邊同時響起一道熟悉的磁性嗓音:“還好嗎?”

    岑依洄猝然抬起頭:“梁澤哥哥?”

    抬頭動作過于猛烈, 岑依洄兩眼一黑, 天旋地轉的失重感襲來前, 她把冰袋貼在臉頰上醒神。

    梁澤瞥見岑依洄因難受而皺起的眉心,愣了下, 拉開椅子坐到她身旁:“剛才在埃及館那邊聽說有志愿者中暑暈倒, 還在想該不會是你吧,結果——”梁澤擰破另一個冰袋,“——還真的是你。”

    岑依洄接過冰袋,一手捧一個,包住兩頰降溫。

    “梁澤哥哥, 你今天陪同學來玩?”

    “嗯。”梁澤低頭給薛嘉念發消息,說有點事,不過去了。

    薛嘉念隔一會兒才回復:“好的。”

    岑依洄中暑癥狀輕微,休息了半小時得到緩解,打算繼續上崗奉獻。

    梁澤對岑依洄崇高的思想覺悟表示贊揚,然后阻止了她在再次中暑邊緣試探的想法,將她帶去餐廳,吃頓午飯補充體力。

    世博園區的餐飲集合世界各地風味,梁澤挑了家有空座的日式簡餐店。

    剛入座,隔壁餐桌的小女孩猶猶豫豫地起身,緊張又期待地遞上一個玫紅色數碼相機,請岑依洄幫忙,給她和爺爺照一張合影。

    岑依洄欣然應允,找角度橫幅和豎幅各拍了幾張,將相機遞還:“看一下照片,還滿意嗎?”

    相機里,小女孩和爺爺同時比出經典的剪刀手,女孩笑瞇瞇地點頭說“滿意”,還給岑依洄推薦咖喱牛肉飯好吃。

    岑依洄剛坐回位子,梁澤目光忽然望向窗外,同時做了個抬臂示意的動作。岑依洄捧著菜單,順著梁澤的視線,目光越過落地玻璃窗,遠處走來兩男一女。

    從薛嘉念進入餐廳的那刻起,岑依洄察覺有一道不友好的審視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令她些許不舒服。

    岑依洄大大方方地對視過去,薛嘉念移開了打量的眼神,而那種被審視的感覺卻沒消散。

    除了薛嘉念和潘俊,剩余的男生叫李覓,看得出他們和梁澤的關系相當熟稔,互動起來自然輕松。

    梁澤給同學介紹:“這位是我的妹妹,依洄。”

    “原來你就是梁澤的妹妹啊,”潘俊彬彬有禮,“依洄,很高興認識你。”

    岑依然安靜地點頭打招呼。她臉色還有點虛弱,穿著翻領的綠白漸變色志愿短袖,比實際年齡更顯小,其他人當真以為她是梁澤某個親戚家的小孩。

    餐廳沒有點單服務員,需要統一去柜臺,梁澤和李覓去買套餐,岑依洄隨手拿起一張飲料菜單,研究花花綠綠的圖片。

    對面的潘俊胳膊肘輕碰下薛嘉念,低聲道:“你看,人家梁澤真的是去照顧妹妹,你別擺臉色不高興了。”

    薛嘉念瞥了眼岑依洄,身上隱隱攜帶的敵意消失不見,“我哪有不高興?又不是一定要梁澤陪著我才能逛。”

    潘俊笑道:“少嘴硬,我們可是特地給你倆制造獨處機會的,千萬把握好。”

    薛嘉念笑罵了句“神經”。

    這些話如同輕風飄入岑依洄耳朵,她沒反應,只是低著頭,目光長久地停留在菜單上的一張果汁圖片。

    “纖體獼猴桃混合果蔬汁,”梁澤點單回來,掃了眼發呆的岑依洄,“一直盯著,是想喝嗎?”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岑依洄。

    岑依洄其實并不想喝酸酸澀澀的獼猴桃汁,但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梁澤放下取餐牌,再次起身,“嗯,我去買。”-

    岑依洄當天回家,心頭琢磨一件事:她已經成年,并且高中畢業,還應該繼續住梁澤的房子嗎?

    雖然名義上,她是交房租的租客,但梁澤從沒正兒八經收過錢,只讓她按時存入小香豬儲蓄罐。

    岑依洄搖了搖罐子,里面有相當可觀數量的百元大鈔。

    既然梁澤沒有明確提出讓她離開,岑依洄便一如往常。

    七月中旬,身邊同學陸陸續續錄取通知書,紛紛在社交空間放照片分享喜悅。岑依洄打開同學們的謝師宴邀請函,心底微微泛起波瀾。

    她也收到了第一志愿學校的錄取通知,打開聯系人列表,只著重通知了梁澤。

    然而梁澤遲遲沒回復。

    岑依洄的腦海里,莫名其妙浮現薛嘉念端量她時的眼神,思維跟著不受控制地發散。她心想,梁澤應該正陪同學游覽申城,在江邊吹風談笑或在豫園看燈。

    胡思亂想的檔子,蔣靜沙發來消息:依洄,要不要出去唱K?-

    高考的結果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班里這次遭遇最大滑鐵盧的,是偏科的蔣靜沙。她慘不忍睹的總分,和目標院校相差十萬八千里。

    在查到分數的那一刻,趙瀾就決定送女兒出國,她緊急委托中介機構,為蔣靜沙匹配合適的語言學校就讀。

    蔣靜沙消沉了好幾天,終于在一個晚上,按捺不住煩躁,找獨居的岑依洄出去消解心情,還喊上了季霖。

    高中生的娛樂活動乏善可陳,無非是吃飯、運動和唱K。蔣靜沙想著放縱奢侈一回,便在點評網上找了家人均消費極高的KTV,看評價,這家KTV在最受女性客戶歡迎排行榜上位列第一。

    大門招牌金光璀璨,一進門,空間感十足的挑高大廳就呈現出奢華氣息。

    季霖評價:錢都花在裝修上了。

    說來奇怪,門口迎賓禮儀,一般都是相貌姣好的年輕女孩居多。但這家KTV不走尋常路,大廳門口,兩邊一字排開的全是年輕男模,目測平均身高一米八朝上。

    放眼望去,男人們一身名牌,抹了發蠟的發型一絲不茍,穿衣打扮格外講究,從頭到腳透露一種精心營造的帥哥氣場。

    岑依洄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沒想明白,就聽蔣靜沙感嘆:“果然是高消費的KTV,員工工資也高,穿的衣服比我還貴。”

    白襯衫黑西褲的大堂經理,笑著出來迎接三位客人。他剛走近,濃郁的香水味嗆得岑依洄后退小半步。

    其實不止是經理,所有男模身上都有香水味。

    大堂經理熱情道:“你們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忙?”

    蔣靜沙鎮定下來,清了清嗓:“就開個包廂唱歌,你們這邊是怎么收費的?”

    “就唱歌?”大堂經理愣了下。

    岑依洄和季霖對視一眼。

    蔣靜沙也開始疑惑:“我們走錯了嗎?這里難道不是魔力匯KTV?”

    “呃……這里確實是魔力匯,但……”大堂經理謹慎詢問,“我了解一下,您三位都成年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復,大堂經理打了個響指,招來隊列里一個燙卷發的男人,介紹道:“這位是阿野,擅長搖滾和爵士舞。我們KTV呢,有一項定制服務,能安排各種類型的帥哥陪唱陪聊。當然啦,是要付錢的,一個帥哥598元,隨你們挑幾個,上不封頂。”

    帥哥?陪唱陪聊?

    合著這群男模帥哥立在門口是等接客呢!

    岑依洄大為震撼。

    “呃,不用了不用了!”蔣靜沙搖手搖出殘影,“我們自己唱就好。”

    大堂經理見的人多,眼前三個小姑娘,舉手投足間能看出家境優越。即便沒點男模,也還是把她們當作潛在客戶,讓阿野迎她們入包廂。

    推開包廂門,水晶球折射五顏六色的光芒,地面的深灰色拋光大理石一塵不染,四面墻壁包裹吸音軟包,鑲金畫框和天使浮雕,呈現出暴發戶式審美的巴洛克風格。

    阿野躬腰調試液晶屏幕和氛圍燈光。客觀而言,長相算帥氣,就是骨架子太細,整個人看著有點弱不禁風。

    季霖自打從進門起,就覺得阿野神似某人。她打量阿野的側臉露出的挺立鼻梁,突然間靈光一閃,腦海中出現某位當紅韓國男團練習生在舞臺上跳舞的剪影。

    阿野聽罷,咧起嘴角:“哈哈,很多人說我像他,我還會唱他們團的韓語歌呢。”

    “真的啊?!”季霖是那男團的前粉絲,聞言驚喜地瞪大眼睛,遞給阿野話筒,“讓我聽聽?”

    阿野自信從容地接過話筒,折起衣袖。動感的前奏響起,他一開嗓子便是流利的韓語唱腔。這把嗓門,抵得上網絡直播間的一些小網紅的水平。

    季霖沒辦法和真正的男團成員唱K,但眼前有平替,不點白不點,區區598元而已,性價比超高。

    岑依洄沒想到出來玩一趟還點上了男模,她欲言又止:“這樣真的好嗎?”

    蔣靜沙即將遠走他鄉,早聽說外國人行事熱辣奔放,點個男模,就當提前熟練國外生活。她壯了膽子:“我也找一個,最好長得像梁朝偉。”

    岑依洄:……

    最后只有岑依洄沒點。

    她實在受不了男模身上散發的濃郁香水味,尤其在這密閉空間,她忍不住想打噴嚏。

    在包廂的服務機上下好陪唱訂單。大約隔了五分鐘,阿野和新找的男模敲門進來,他們手里端了雞尾酒和果盤,說是購買陪唱服務贈送的小食。

    粗略一看,新男模還真有幾分神似梁朝偉,他取的藝名也很碰瓷,叫大偉。

    蔣靜沙望著多進來的一位男模,說:“我們只點了兩個,為什么來了三個人?”

    阿野撲哧笑出聲,解釋:“點二送一,有人自愿免費服務,我猜安迪大概看見漂亮妹妹了。”

    說著,最末尾一身黑T恤叫安迪的男模,帶著果盤徑直走到岑依洄面前,他附身微笑:“你好,因為你沒點陪唱,所以不送小食,這份是我請你的。”

    第30章 接人 男模風波(2)

    距離過近, 岑依洄不經意吸了口氣,安迪身上那股濃郁琥珀香猛地竄入她鼻腔,熏得人嗓子發膩, 猶如吞了一勺糖。

    岑依洄手臂撐在身體兩側, 邊說“謝謝”, 邊借力向后挪坐, 她清清冷冷的長相完美掩飾了不知所措的慌亂。

    安迪自然而然地挨坐岑依洄身邊, 相隔一拳頭的安全距離, 道:“你們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我看你兩個朋友挺活潑的, 已經進入狀態了。”

    岑依洄的目光投向隔壁。

    季霖握著話筒, 立在兩米寬的液晶屏幕前, 手舞足蹈讓阿野教她跳團舞和韓語歌。還問阿野,他這身肌肉是真是假。

    阿野:“你摸一下試試看。”

    季霖理智尚存:“要加錢嗎?”

    阿野解開脖子頂端一粒襯衫扣:“碰三秒以內不用加錢。”

    而蔣靜沙在沙發座上開始借酒澆愁, 學電影里的情節,和大偉比賽劃拳。她挺有劃拳天賦, 每次都是大偉輸了喝酒。

    岑依洄無聲搖了搖頭,心說在找樂子這件事上, 男女都一樣, 能無師自通。

    液晶屏幕里濃妝艷抹的男團成員蹦蹦跳跳, 對著鏡頭頂胯拋媚眼,岑依洄看了小半段, 沒分清這些人長相的區別。

    手機忽然跳出梁澤的消息, 是回復她之前發送的錄取通知書圖片-

    梁澤:恭喜-

    梁澤:有什么慶祝安排嗎?

    岑依洄掃了眼包廂三個男模,莫名有點心虛,將手機倒扣桌面,假裝沒看到梁澤的消息。

    KTV的音響系統震耳炸裂,季霖臨時加練的韓語唱腔和阿野大笑聲此起彼伏, 而身邊的安迪,想盡話題逗岑依洄開心,可惜岑依洄并不感興趣,只機械地回應幾句,眼睛時不時瞟向手機。

    在這狂歡放松的時刻,蔣靜沙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嗚哇——我一點都不想出國讀書——”

    大偉被蔣靜沙突如其來的情緒驚嚇到,手中的啟瓶器一滑,啤酒蓋“嗖”地在空中飛出一條弧線,落在地磚上彈跳幾下,最后消失于沙發底部。

    季霖按下暫停鍵,包廂內的喧囂戛然而止,岑依洄與她目光觸碰一瞬,默契地坐到蔣靜沙身旁安慰。

    蔣靜沙的眼淚不受控制溢出眼眶,積壓多日的情緒找到宣泄口,傾瀉而出,抱著岑依洄的胳膊,埋在她肩頭大哭,無力又不服氣地說自己考運差。

    岑依洄輕輕抬起手,拍她的肩膀,不知該如何安慰。

    蔣靜沙提出要喝酒,只能陪她一起喝個高興,岑依洄隨手拿起面前新調制好、晶瑩剔透的藍色雞尾酒。

    阿野剛想提醒岑依洄這杯“明天見”的酒精度數,被安迪使了個眼神攔了下來。

    這酒聞上去果香濃郁,岑依洄猜測,它一定是甜的,放心大膽地大口灌下去。酒液淌過唇舌,舌尖一陣灼熱,她沒來得及反悔,剩余液體已經蔓延到喉嚨。

    強烈的辛辣刺激直沖天靈蓋和鼻腔,倒是擋住了那陣香水味,岑依洄發現喝烈酒也沒那么難受,壯著膽子又嘗試第二口。

    蔣靜沙的話匣關不住,聊著聊著,把自己前十八年的人生全交代了。回顧過往人生,有爹疼有媽愛,萬事順遂,原來所有的坎都在高考等著了。

    忍不住長嘆一聲。想伸手拿酒,仔細一看,桌上全是空瓶子和空杯子。

    “你、想喝酒啊?那里還有一瓶!”岑依洄指著沙發邊的案幾,很有眼力勁地自告奮勇,“我給你去拿。”

    岑依洄頭重腳輕地撐著茶幾,剛起身,忽然感覺包廂一陣地動山搖,她的腿一軟,身體頃刻失去平衡。幸而被箭步上前的安迪和蔣靜沙一左一右扶穩。

    蔣靜沙望向岑依洄手指的方向,噎了一下:“依洄,那是個花瓶,不是酒瓶,你喝醉了。”

    岑依洄稍一歪頭,嘿嘿傻笑,多了幾分平日鮮見的嬌憨,“我沒醉。”

    季霖猛地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聲如洪鐘:“對!她沒醉!”

    安迪順勢摟著岑依洄坐回沙發,躬著腰回頭,對蔣靜沙道:“我扶著她,你照顧邊上那個吧,她好像要吐了。”

    蔣靜沙一個頭兩個大,讓季霖忍一忍再吐,她按了服務鈴喊買單。

    “你好,女士,今晚一共消費了6817.2元,”經理彬彬有禮地遞上賬單,“請核對一下。”

    蔣靜沙被高昂的數字瞬間嚇清醒:“消費了六千多?點一個陪唱不是才598元嗎?”

    經理雙手交疊身前,掛著淡定從容的笑容:“一個陪唱每小時598元,包廂使用費包含酒水每小時780元,你們已經唱了三個小時,總計5928元,并要另付15%的服務費,加起來就是6817.2元。”

    蔣靜沙卡內余額和現金加起來湊不夠。

    在經理越來越飽含深意的打量下,蔣靜沙的臉上迅速升起紅溫:“稍等,我問問我朋友身邊帶沒帶錢。”

    季霖徹底不省人事,指望不上,岑依洄似乎還有些意識。

    岑依洄支吾著說有錢,在包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張世博會志愿者胸牌,遞給蔣靜沙,告訴她取款密碼是920229,里面有好多錢。

    蔣靜沙深吸一口氣,有點絕望地閉上眼睛,不敢面對屋內其他人的眼神。

    “經理,我跟您商量一下,還差的兩千塊錢先欠著,等我回家拿了錢再付,可以嗎?”

    “不可以的呢,必須付清才能走。”經理鐵面無私,“要不然,讓你們誰的家長來送一趟錢?”

    蔣靜沙立刻否決這個提議。要是讓家長知道她們高考結束點男模,不把她大卸八塊她就不姓蔣。況且點男模沒錢付這種事好丟臉,要是讓其他同學朋友知道,她以后不用在申城混了。

    安迪貼心建議:“我可以先借給你兩千塊,你回家拿錢。”

    蔣靜沙眼睛亮了起來,雙手合十:“謝謝!謝謝!我今晚一定把錢送過來。”

    “不過……”安迪面露難色,“萬一你不還,我豈不是虧大了?這樣,你兩個朋友留在包間里休息,你回去拿錢。”

    蔣靜沙掃了眼不省人事的兩位朋友,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安迪聳了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蔣靜沙在腦海過了一輪聯系人列表,最后鎖定了她非常有錢、且人在申城的表哥梁澤-

    梁澤下午送完薛嘉念一行人去機場,就被趙及川叫去改裝店聚會。凌晨兩點半,南非世界杯季軍賽,烏拉圭對陣德國隊。

    接到蔣靜沙十萬火急的求救電話,梁澤愣了一下:“魔力匯KTV?你怎么跑那里去了?”

    蔣靜沙結結巴巴不敢說實話,只含糊道,依洄和季霖也在包廂。不付清賬單,店家不讓她們離開。

    梁澤和靳平春喝過啤酒,沒法開車,只有趙及川剛才光顧著哄吵架的女朋友,沒沾一滴酒精。

    趙及川的座駕是一輛超大空間的SUV,比梁澤的跑車空間舒適不少。他望見到梁澤臉色有點不對,故意帶著幾分調侃緩解氛圍:“都是剛成年的小女孩,考完試,肯定是出于好奇去魔力匯見見世面,總不可能點男模吧。”

    車輛很快到達目的地。

    夜生活正式開始,魔力匯門口人山人海,趙及川望了眼幾十米長的停車隊伍,“梁澤,我就停大門對面,你接她們出來吧,停車場估計要排個把小時。”-

    包廂內,季霖吐了兩輪,此刻在衛生間趴著洗手臺漱口,蔣靜沙在旁遞礦泉水。

    同樣是醉酒,岑依洄的狀態乖很多,她安靜地窩在沙發一角,眉心緊皺,仿佛被一層無形沉默的透明薄膜隔絕包圍。

    安迪接了一杯溫水,喂到她嘴邊:“喝一點。”

    濃郁的香水味一靠近,岑依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她掙扎著想后退,但身體沒力氣。迷迷糊糊的視線里,只看到黑色的T恤,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黑色T恤……是誰……

    記憶中,梁澤哥哥好像穿過黑色T恤。可是梁澤哥哥身上沒有那么難聞的香味。

    岑依洄的眼神迷離而恍惚,她揪住T恤一角,慢慢地湊上鼻尖,想確認,這到底是不是她的梁澤哥哥。

    包廂門被推開,梁澤就看到了這副令他生氣煩躁的場景。

    他壓住心頭涌上的火氣,大步走向岑依洄,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喊了她的名字。

    岑依洄微微一震,動作遲緩地松開黑T恤。她的思維因醉酒變得僵滯,觸及梁澤鋒利的眼眸,迷茫地喊了句“梁澤哥哥”。

    潛意識里,只要叫了這聲稱呼,她就會進入安全的環境。

    梁澤伸出手臂,不太溫柔地撈起岑依洄,沒給其他人多余的眼神。

    岑依洄未意識到梁澤的面色有多難看,只覺輕松,因為鼻尖令她煩惱的香味終于消失了。她瞇著眼睛,描摹梁澤的眉眼輪廓,下一秒,意識突然模糊,額頭直直地撞向梁澤胸膛。

    蔣靜沙扶著季霖走出洗手間,迎面對上她表哥的修羅表情,當場三魂去了兩魄,差點抱著他的腿痛哭認錯。

    梁澤:“蔣靜沙,你最好想清楚怎么解釋。”

    蔣靜沙大氣不敢喘,聲音放幽:“知道了,回頭給你解釋,我今天先送季霖和依洄回家。”

    梁澤懷里的人不安分,一直在他胸前蹭來蹭去聞味道。梁澤掐著岑依洄肩膀不準她亂動,對著蔣靜沙吩咐:“你把你同學送回家,依洄我來送。”

    蔣靜沙巴不得快走。

    趙及川的汽車停在路邊,打著雙閃燈,他時不時地觀察路對面的KTV大門。

    大約隔了一刻鐘,梁澤和三個女孩出門。先攔了一輛出租,讓為首的兩個女孩坐進去。

    出租車離開,梁澤摟著走不了直線的岑依洄過馬路。

    趙及川下車,幫忙拉開后排車門。梁澤讓岑依洄坐進去,岑依洄不知犯什么倔脾氣,不肯進,圈著梁澤的脖子,非要埋在他胸口聞味道。

    梁澤的火已經燒到嗓子眼,直接抱著岑依洄進車,對趙及川道:“我帶她一起坐后面,麻煩你幫忙開去建德花園。”

    靜謐的車廂隔絕了噪音和暑氣,岑依洄在包廂浸染到的香水和酒味愈發明顯。

    趙及川降下窗戶,讓新鮮空氣涌入車內。

    即將抵達建德花園時,趙及川無意瞥了眼后視鏡。

    醉酒的岑依洄,幾乎整個人被梁澤圈抱在懷里。她好像睡著了,毫無防備,纖細的胳膊柔若無骨地纏在梁澤脖間,頭埋在他懷里,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而那雙筆直白皙的腿,被梁澤穩穩地挽住,盤曲在坐椅上。岑依洄有些不安分,雙腿無意識地輕輕摩擦蹭動,嘴里嘀嘀咕咕小聲說著什么。

    趙及川沒聽清,但收回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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