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131章 村下黃金 麻繩專挑細處斷。

    就在村民們幫忙搬動蘇老頭的尸體,蘇亦蓉也昏迷的何嬸背進祠堂堂屋里一張太師椅上坐下時,季窈被何嬸身上掛的一塊玉佩晃了眼睛。

    單要說玉佩晃眼,村里鮮有人能買得起價值連城的上好翠玉。何嬸脖子上那塊玉爬滿蛛紋,成色也十分一般,只是看著有些年頭,應該是一代代傳承下來之物。玉佩本身暗淡無光,看上去連龍都城里挑貨郎賣的一般貨色都比不上。

    真正晃到季窈眼睛的,是玉佩正當間鑲嵌上的一小塊方形金片。

    堂屋大門正對著天井,月亮不知何時懸停正空,暄明月光將祠堂內照耀猶如白日。

    她難掩眼中興奮,拉著嚴煜走到一邊,伏在他耳側小聲道,“是黃金!蘇亦凡生前在自己屋子里擺弄的那些個石磨石錘,應該是想把在石頭里發現的金子提煉出來!”

    嚴煜雖飽讀詩書,對煉金采礦一事卻了解甚少,看他一臉不信,季窈又抻了抻他的衣角,聲音壓低一些。

    “今年年初,我在龍都城里一家珠寶鋪子里買了好些首飾,有兩根金鑲玉的簪子還是畫了樣式,專門找老師傅定做的,足足等了我半余月。那時候掌柜就跟我說了,金子得來不易。金礦找著,先要把礦塊砸碎,接著磨成泥漿,后面還有拉流、化火、掐絲等等無數工藝,輕易得不來,讓我別隔三差五上門去催。

    蘇亦凡房中那些石錘、石墨,可不就是做這些使的?方才我在何嬸身上那塊玉佩上也看見一小塊金子,他們窮苦人家,哪里舍得花錢買金子?一定是蘇亦凡好不容易煉金得了一小塊,先拿去孝敬娘親,說得通。”

    有了這些話佐證,嚴煜心下有數,略點點頭走到蘇亦蓉和何嬸身邊。詢問之下,果然得到和季窈猜測相符的答案。

    那玉佩原本是何嬸嫁入蘇家時,祖上世世代代傳下來的玉佩,確不值錢,不會是留個念想。上頭為何突然多了一小塊金子,蘇亦蓉表示不知情。還是何嬸略清醒過來之后,才緩緩說出,正是蘇亦凡一月前聲稱自己得到一小塊金子,用了巧法將金子鑲到何嬸玉佩上,專門孝敬她之用。

    季窈在一旁聽得笑眼瞇瞇,歪著腦袋看嚴煜,“那他們之前聽說,蘇亦凡聯系到的那個富商,應該就是來談他發現金礦這事兒的。”

    那可是金礦啊,一旦開采冶煉,能讓子子孫孫都跟著富裕。

    蘇亦蓉聽得迷迷糊糊,安撫好何嬸之后跟著季窈走出來。

    “大哥發現了金礦?神女莫不是瞎猜來蒙我們?”

    得,她說自己是山神,這些人倒真管她叫上神女了。

    季窈連連擺手,突然想起一事。

    “誒對了,之前不是讓你打聽,你哥在這村里是否有來往甚密或者交心之人,可有結果了?”

    如若蘇亦凡是因為金礦被人殺死,那蘇亦凡無意發現金礦這件事,家里至親尚不知情,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就只能是這村子里與他交好之人呢。

    可蘇亦蓉搖頭,轉身看一眼癱坐在太師椅上雙眼空洞的何嬸,允自嘆氣。

    “還沒來得及問,爹就……娘如今也那副樣子……可叫我怎么辦才好?”

    季窈抬頭與嚴煜對視一眼,身后村長周力群帶著村民給祠堂里其他人都送了點吃食,騰出時間來找到他們。

    “大人、神女,這兇手到底是誰,倒是找到沒有啊?這眼看著又過了三盞茶的時間了,咱們村子可經不起再死一個了啊。”

    既然這村里暫時問不出與蘇亦凡有關系的人,或許還有村外人可以一查。

    嚴煜低頭沉思片刻,再抬頭時眼神清亮。

    “敢問村長,之前與那蘇亦凡約好商談交易的富商,你們可有村民見過?”

    “見著了,大伙兒都看見了。”周力群身邊兩個村民也跟著點頭,“這村里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回生人,大家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個外頭來的。”

    “他如今身在何處?模樣如何?”

    “早走了。”說起這個,周力群無力嘆氣,“之前不是都傳他倆并未談攏,為此那個大傻……蘇亦凡還打了富商,人家氣得連夜就走了,都未曾在咱們村子里住上一晚。第二天劉家人去敲門送早膳,里頭已經人去樓空了。”

    “至于模樣嘛……確實沒看清,”他一邊伸手比劃,一邊轉過身去同身后幾個村民點頭,大家說法一致,“他來那天正下著大雨,一身黑衣還戴著兜帽,站在傘下根本看不清臉,咱們怕得罪他,又不敢湊得太近,就看著他往蘇家院子去了。”

    說罷他不忘用古怪的目光看嚴煜一眼,對他在意的點頗有微詞。

    “大人不會懷疑是那富商找人做的吧?他們都走半月有余,沒必要為殺一個蘇亦凡如此大費周章吧?況且如果真是富商找人干的,那我們此時要到哪里去尋那富商的身影,將他捉來放到今天要殺我們的人面前呢?”

    嚴煜越聽越覺得古怪,側眸看一眼季窈,發現她也正蹙眉沉思,便接著問道,“你方才說富商當時在村子里有落腳之處,可否帶我門前去一看?”

    四處查看,總好過待在祠堂里等死。周力群點頭不迭,吩咐村民帶嚴煜和季窈又往祠堂外頭去。

    不同于之前泥濘難行的小路,這次走的路寬闊干凈,還鋪了石板,詢問之下才知道,去的是四大家族之一,劉家人的院子。

    帶路人掏出鑰匙打開門鎖,推開門領頭進到院里,推開左邊廂房抬手第二間房門,進到屋里點燃蠟燭。

    這間屋子四面石墻方正,里頭架子床、圓角柜、悶戶櫥一應俱全,床邊甚至還有冬日里用以燒炭取暖的方鼎暖爐。

    這樣一比,之前去過的蘇家院子簡直就不是個人待的地方。季窈一邊感嘆小小村落里貧富也有如此差距,一邊環視四周,“麻繩專挑細處斷,窮苦人家何時才能出頭?”

    整間屋子看上去整潔如新,嚴煜在床上翻看一陣,轉頭問門口的村民,“富商走后,這屋子可有收拾過?”

    “未曾,”那村民語氣恭敬,不敢抬頭看季窈,大概是因為之前蝙蝠的事,對她的身份生畏,“這屋子平日里專門空出來待客,那日富商走后,我嫂嫂,也就是劉家夫人見屋子里什么都沒動,就沒有刻意打掃。想來,那富商對我們這樣的屋子,也是看不上的。”

    那就好。兩人趁燭火明亮,趕緊四處搜索起來。季窈自從之前陳無憂的案子之后,一直對任何案發現場的床底都充滿興趣,她趴到地上,半個身子探進床底,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一個包袱,打開來是一件黑色長衫和黑色兜帽。

    “誒,這不是富商的衣服嗎?怎的在這里?”

    嚴煜將衣服在桌上展開,兩件衣物皺皺巴巴,一看就是淋過雨后沒有晾掛起來所致,將之拿起到鼻間輕嗅,還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酸臭味。他目光銳利,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淡笑。

    “還能為何?自然是因為用不上了。如果我沒猜錯,根本就沒有什么外來富商,他是這村里人假扮的,目的就是要引蘇亦凡說出金礦所在,所以蘇亦凡一定是你們村里人殺的。劫財害命,罪無可赦!”

    那劉家人被嚴煜義正嚴辭的模樣嚇到,想起自己也吃了福壽餅,可能活不過下一個時辰,嚇得雙腿顫抖。他略低下頭回想一陣,突然想到一事。

    “對了!大人,我、我想起來了!那富商進村的時候,是那鄭家長子鄭磊打著傘去接的,一路上點頭哈腰沒少獻殷勤,他、他會不會看清了那富商的真面目?”

    鄭磊?

    終于有嫌疑人浮出水面了。季窈將手里蠟燭放在那堆酸臭的衣服上,雙眼放光。

    “他離這么近,要么能認出來假富商是誰,要么根本同這些人就是一伙兒的!走,回去找他!”

    三人出門一路疾行,剛從分叉路走出來,還沒到祠堂,站在村子最寬闊的大路上突然看見七、八個人擒著火把、端著蠟燭火急火燎從祠堂出來,朝村口去。

    “這是做什么?”

    周力群從火光之后追出來,滿臉無奈,雙手直拍膝蓋。

    “他們說與其在這里等死,不如冒險連夜出村尋醫問藥去,我在里頭攔半天也攔不住,這……這……哎!”

    季窈趕緊跑到隊伍最前頭,攔住他們吼道,“我們已經找到線索了,你們留在這里尚有一絲生機,若是在出去的路上毒發,我們就算想給你們送解藥也來不及啊!”

    為首急赤白臉的壯漢身后想要推開她,被她眼疾手快抓住胳膊反制住,嚷嚷道,“等什么解藥,根本找不出這里頭誰是兇手!別攔著我們,讓我出去!我跑快些,出去到下一個村子用不著一個時辰,那里有大夫能救命!”

    “對啊!根本不能相信你們!”

    “放我們走!”

    眾人推推嚷嚷到了村口,僅憑季窈何嚴煜根本無法阻止這些身強力壯的村民。就在其中兩人掙脫桎梏,準備帶頭往村子外出口奔逃時,只聽得懂不遠處一片漆黑的出村口傳來震天巨響,接著無數落石、山灰從兩側山上滾落,一片烏煙瘴氣。

    嚴煜將季窈護在自己身后,抬手替她擋住撲面而來的煙塵,待灰燼散去,只看見唯一進出黃金下村的出口已經被山上滾落的巨石完全堵住。

    村長走上前來,哆哆嗦嗦查看一番,眼中懦弱與絕望,完全沒有了往日目中無人的做派。

    “這、這、這是蘇家冤魂一定要我們所有人陪葬啊!”

    這群人之中不乏三兩個妻眷和孩子,見狀猶如見了閻羅王一樣悲慟大哭,眾人被這可怕的氣氛嚇得啞口無言,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季窈按耐住心里不安,想了想還是要打起精神,朝中人開口道,“大家莫慌,我剛才說了,我們已經找到線索和有嫌疑的人了,回祠堂把他找來問一問便知。”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從祠堂方向吭哧吭哧跑過來,停在眾人面前,不停喘氣道,“不、不好了,又、又死了一個……”

    話說到一半,他看見眾人身后被巨石堵住的路口,嚇得渾身一哆嗦。

    “這是怎么了?”

    季窈心急如焚,拎著他大聲追問,“死的是誰?”

    不要,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個人。

    “是、是鄭家長子,鄭磊。”

    第132章 地獄之火 “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嗎?”……

    丑時三刻,當季窈跟著嚴煜沖回祠堂,又聽見幾聲尖叫。擠開面前無數圍觀人群走進天井,看到毒發除了鄭磊,又添兩個。三人正被幾個看上去像是周家和鄭家家里人模樣的村民摟住,橫躺在冰冷的地上口吐黑沫。

    她兩三下推開身邊人,擠到鄭磊身邊,蹲下身伸手去拍他的臉。

    “鄭磊,那個假扮富商的人是誰?”

    原本已經在親人懷里接受自己即將死去的鄭磊,渾身抽搐、雙眼空洞無神,聽著這話之后驟然回神,目光死死地盯著面前少女。

    片刻后他顫抖著抬起右手,緩緩朝人群之中指去。可惜還沒等到眾人用火吧將他手指方向上人一一照亮,男人一口氣沒上來,雙眼眼瞳渙散,雙臂失去生氣,把手耷拉下來,徹底不動了。

    該死!為何剛好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

    季窈不甘心,抓著死不瞑目的鄭磊反復搖晃,企圖再從他口中得到一點消息。

    “鄭磊!鄭磊!”

    抱住他的婦人興許就是他娘,見懷中人咽氣,她悲鳴一聲,趴在尸體上與其他兩個死者的家屬一起痛哭起來。

    看著鄭磊咽氣,季窈又是懊惱又是喪氣,思緒正入攪亂的線團理不出頭緒,身后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他剛才伸手,是不是說明他承認自己是害死蘇家長子的兇手之一了?”

    “對!他一定是同伙,我們把他家里人都抓起來拷問,一定能問出來!”

    眾人振臂高呼之中,一個矮胖但身型富態的長須男人擠進來,看見地上慘死的兒子和痛苦的夫人,兩眼爆睜,兩腿乏力“咚”一聲跪倒在地,轉過身來朝村民怒吼。

    “休要對我家人動手!我鄭云林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他還嘴硬,把他們抓起來!”

    “把他們抓起來!”

    已經死了六個人,所有人都失去一樣跟著最前頭幾個人一起大喊。季窈展開雙臂攔住撲上來的人群,火光照亮她肅然的臉龐。

    “不行!你們不能就這樣濫殺無辜!在我們沒有找到證據之前,你們誰都不可以輕舉妄動!”

    周力群看弟妹和弟弟兩個人慘死在自己面前,也失去理智,怒發沖冠,擒住火把不斷朝季窈揮舞。

    “你說了鄭磊是兇手之一,那他家人就不算無辜之人!”

    “可這一切到底跟鄭家其他人有沒有關系,尚未可知,你們不可以動用私刑!”

    周力群示意周圍人環繞到季窈和嚴煜身后,將他們和鄭家人包圍起來,“你們查了這么久,就只把鄭磊抓出來,我們不壓著他們家處治,難道又等你們慢慢悠悠的辦案?再等下去,我們全部都得死!

    要替蘇亦凡報仇的那個兇手是人也好,是冤魂也好,他已經殺了我們六個人,老子今天就帶頭也處理幾個人!村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鄭家一直都是最貪財又摳門的,出村修路你們出錢最少,修葺祠堂你們出錢也最少。今天你們要是不說出實情,那就只當祭奠我們黃金下村各位列祖列宗,讓他們把蘇亦凡的冤魂帶走,還我們一條生路!”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在場除鄭家以外,所有無知又恐懼之人的響應。他們振臂高呼著“燒死他們”、“燒死他們”,一點點將包圍的圈子縮小。

    經過前兩次交手,村民們對季窈的武力值都有所了解,周力群示意一壯漢手持木棍悄然站至季窈身后,緩緩將木棍舉過頭頂。

    對于背后的一切,少女渾然不覺。鄭家家主鄭云林從地上站起來,指著周力群怒不可遏。

    “胡說八道!修路修祠堂我們雖然沒有出錢,但是人力和物力都是我們出的,那出村的石板路和祠堂的石墻,哪件不是我們鄭家所出,你休要在這里混淆視聽,激起民憤!”

    季窈肯定的話還沒說出口,后腦勺突然一陣劇痛傳來,她眼前一黑,閉上眼睛往前仰倒。嚴煜立刻伸手接住,將她抱在懷里,還沒來得及轉頭看清襲擊她的人是誰,自己后腦勺也傳來一聲悶響,少年郎眼前天旋地轉,失去意識抱著季窈倒在地上。

    眼看著村民們已經動手,鄭云林趕緊蹲下身去護住自己妻兒,奈何敵眾我寡,他們被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一擁而上的村民強行拉開,鄭磊的尸體被扔在地上直接不管,夫妻二人雙手反綁被村民架住,塞住嘴后差人嚴加看管起來,其他人則是走出祠堂,到村口臺子上開始搭火刑架,準備燒死他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季窈在頭疼欲裂中醒來,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麻繩捆綁,和同樣被綁住的嚴煜一起坐在一堆干稻草里。頭頂木窗外清冷月光照進來幾許,勉強能看清這里面似乎是個雜物室。

    見嚴煜還昏迷未醒,她在心里偷偷啐了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用肩膀碰他。

    “嚴大人、嚴大人快醒醒。”

    嚴煜睜眼醒來,眼前視線略清晰之后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何事,扭動身體企圖掙脫麻繩。奈何這繩子綁得太緊,繩索與皮肉之間一點間隙也無,直到雙手勒出紅痕也不見繩結松動,只好放棄。

    聽見外頭亂成一片,有坐在祠堂天井里痛哭等死的,有帶著孩子出去挨家挨戶找藥吃的,還有從各家抱柴火,到村口臺子上布置火刑現場的。鄭家人除家主夫妻以外,又有四五個叔伯、妯娌一類的人被一同抓起來,此刻正求饒不止地往村口送。

    季窈從來沒見過地獄,但她覺得,此時此刻的黃金下村,就是她見過最可怕的地獄。

    真相是什么,他們已經不再關心。活可以獨活,但是必須都得死,可能也正是這樣封閉落后的思想,造成了這個村子今天的悲劇。

    哦對,她差點忘了,等外頭這群人死完以后,就輪到她和嚴煜了。

    她環視一周,見四周也沒有什么可以用來割斷繩索的利刃,稍稍側過頭去叫嚴煜,“別費勁了,省些力氣罷。”

    她都掙脫不掉,更何況嚴煜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手腕和腳腕因為被繩索過度摩擦的關系又紅又疼,嚴煜表情頹廢,最終整個人精神松懈下來。

    季窈難得見他如此頹廢,平日里都是一股大義凜然,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模樣,笑道,“這案子還查嗎?嚴大人。”

    “查,那怕我只多活一盞茶的時間,我都要查下去。”

    看窗外這些人準備的架勢,估計要等燒死了鄭家人之后才輪到他們。如今自己和嚴煜這副模樣,勉強也算是得到片刻休息,濃濃困意夾雜饑餓感一同襲來,季窈眼皮開始打架。

    “可惜,他們村里一旦執行火刑,除了懷孕的婦人以外,通通不能幸免。待會兒如果還沒找到解開繩索的辦法,你我怕是沒辦法活著給蘇亦凡一個交代了。”

    說罷她想起這世上還有游靈,興致略高些又道,“要不咱們死后化作厲鬼,要比外頭那些人死后化成的鬼厲害許多那種,把他們全扔進閻王爺的六道輪回里變豬變狗、變雞變鴨,做一輩子畜生,也算是報仇雪恨了。”

    嚴煜看她這時候還有心思說笑,心情稍稍緩和下來,與她一起靠在干稻草扎成的堆上,目光緩緩平靜。

    “抱歉,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于你也算是無妄之災,都是我的問題。不能將你安全送回南風館,是我食言了。”

    少年郎聲線喑啞,月光下近乎完美的側臉此刻表情陰沉,纖長睫毛下幾道疏落的暗影打在臉上,讓季窈恍然間生出一絲憐惜。

    這樣好的少年郎,這樣好的年紀,同她死在這里,未免太過可惜。

    嚴煜正沉浸在對自己的失望之中,聽到耳邊傳來季窈好聽的聲音。

    “那……如果就這樣死了,嚴大人你可有什么遺憾?”

    自然有。

    他自月光下抬頭,眼神空靈,好似穿透雜物房厚厚的石墻看出去,看到遠比江南水鄉和富饒龍都城更遠的地方。

    “我既為臣,當為天下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上不負君,下不負民;于心不負父母,于情不負妻兒。佛經中有地藏菩薩曾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我雖不奢望蕩盡天下不平之事,捉盡世間作惡之人,但求行一方,保一方太平。如是而已。往后若得太平盛世,無需有人記我嚴煜一名,只求無愧于心。”

    這一番話說得頗有些深遠,若是落在不了解他的人耳中,多少有些孤高自許的意思。說完他輕咳一聲,將目光落在身旁如月光般皎潔的季窈身上。

    經過這一晚來來回回折騰,她衣裙已經染上污漬,可這仍然掩蓋不了她眼中微閃的眸光。他自認自己不是個悲觀之人,可出入官場,尤其是在驗尸和審案之后,總免不了陷入情緒低谷。可眼前少女似乎從來就沒有喪氣灰心過。即便偶爾失控暴走,或者對著誰上手一通爆揍,低靡情緒至多只在她眉眼間一閃而過。

    而其他更多時候,他看見她享受繁雜塵世美好的時候,勝過思考其中暗藏的罪惡。

    “季掌柜你呢,若就此死去,你有何遺憾?”

    這話剛好問到季窈心坎里,她立刻回頭看向嚴煜,開始大倒苦水。

    “當然有啊!赫連塵那個好死不死的留給我這么多錢,還沒花完就死了,下去見著他,我都不好意思面對他!再說南風館那些伙計和朋友,我尚沒有兌現我的承諾,帶他們發財,買田買地,置辦房屋、丫鬟仆人。等到我忌日那天,就算他們給我燒紙我都不好意思拿。”

    依稀記得她的戶籍資料里空白一片,嚴煜眉眼溫和,溫聲開口。

    “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想啊,不過找不到也無妨,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誰,想要什么。得知世上尚有親人,自然好,沒有了,也沒關系。”

    說完她想了想,面上突然浮現一抹女兒的嬌羞,語帶憧憬說道,“其實吧,還有一樁。之前同赫連塵成親,婚事簡陋,我與他穿著常服就拜天地了。也是等他死后很久我才知道,原來成親那日新娘子要著鳳冠霞帔,佩金戴玉。那衣服我見過幾回,真是好看……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穿一次……”

    第133章 好孕逃生 “她并非舍妹,而是我夫人。……

    關押季窈和嚴煜的小屋外,搬運木柴之人的腳步聲已經漸漸息止,猜測他們在村口用來燒死鄭家人的火刑臺已經搭好。

    接著鄭家那些人求饒和叫罵的聲音又想起,還不等嚴煜從窗口探出頭細瞧,雜物房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走進來,一只手攥緊嚴煜手腕上的繩子,另一只手抓住季窈手上繩子,稍稍使勁同時將二人從地上提起來,打算牽著他們走出來。

    “誒、誒!”

    季窈雙腳被綁,被他大力一拖直接往前面撲過去,嚴煜趕緊以后背作墊將她接住,開口朝壯漢抱怨。

    “壯漢大哥,我們二人腳上還綁著繩子,實在不便與你同行啊。”

    到了季窈這里,她可就沒什么好話了。

    少女從嚴煜背上罵罵咧咧起身,沖著壯漢吼,“你沒長眼睛啊,沒看見你姑奶奶我腳上綁著繩子,拖、拖、拖往哪兒拖?”

    那壯漢看上去就不太聰明,礙于嚴煜朝廷命官的身份,正低頭解開他腳上繩索,聽見季窈罵他,直接起身將從嚴煜腳上解開的繩子扔到地上,一彎腰將季窈扛在肩上,牽著嚴煜往村口走。

    季窈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頭朝下被他扛在肩上的時候不停掙扎。好在整個村子實在是小,沒兩步走到村口,看見鄭家人已經被綁在堆滿木柴的火刑架上。

    兩人被壯漢扔到墻角,村長周力群走過來,看著雙手被綁的兩人表情嚴肅。

    “兩位還是好好祈禱,鄭家人會在被燒死之前說出實情罷。不然等他們都死了,下一個就是你們了。”

    “荒唐!”季窈掙扎幾下,手腳皆掙脫不開,氣得她直罵人,“你們不能燒死他們!這是違背人性和天理的!”

    嚴煜聽完怒氣值已經達到頂點,但此刻他們處于劣勢,恐怕正面硬碰硬也難以取勝。

    側目看向一邊還在企圖勸阻他們的少女,嚴煜回想她方才那番話突然想到一個法子。

    “村長且慢!”

    周力群聞言回頭,衣袍雖然染塵但仍掩蓋不住一身公正純一氣場的嚴煜已經從地上站起來。他先是看一眼地上還坐著的季窈,面上夾帶三分緋色,走到周力群面前小聲說道,“實不相瞞,舍妹并非舍妹,而是我已經懷孕的夫人。因她體質特殊,懷有身孕后狀態一直不好,此次進村找人表面上是為家中黃金蟒治傷,實則尋那木絳是為了向他討要一味大山深處的靈藥,用于安固我夫人腹中之子。”

    啊?

    季窈瞪大雙眼看著他,接到他遞過來的眼神后立刻裝腔作勢開始哼哼。

    “啊,對、對啊。哎喲我這肚子,又疼起來了……夫君,咱們兒子在肚子里踢我呢。”說完還不忘故作嬌羞地扭動幾下肩膀。

    此言一出,不光周力群呆愣住,就連一旁木訥憨傻的壯漢都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你這書呆子,原來表面上人模狗樣,私底下跟自己妹妹鬼混在一起,還搞大人家的肚子,真是比畜生還畜生啊。其實我告訴你們罷,你們說伙同別人害人的那個鄭磊,他還有……”

    周力群一巴掌打在他后腦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咬牙切齒,“少信口胡謅!那不是妹妹,是他夫人。你這個傻子還是少開口罷!”

    說罷他轉頭看向嚴煜,指著季窈繼續說道,“就算她不是你舍妹,而是你夫人,編排謊話也要有個度。被人戳破不嫌臊得慌?你自己瞅瞅,你夫人哪里像是身體不適的樣子?方才同我們動手的時候跳得比猴子還高。休想用這個法子逃脫火刑!”

    看他甩袖離開,心里剛燃起一點希望的季窈和嚴煜兩人又只好坐回地上。寅時已到,距離下一次死人還有三刻時間,季窈原本還以為這些火刑架一類都是專門架在那嚇唬鄭家人,要他們說出鄭磊背后的同伙是誰,豈料看見周力群當真把旁邊熊熊燃燒的一根火把從村民手里奪過,高舉到空中朝著鄭家人走去。

    那些人看見火光登時就哭天搶地地鬼哭狼嚎起來,火光映在季窈眼里,嚇得她突然意識到,這些人不是在開玩笑。

    “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做……住手!”

    季窈欲從地上站起來,立刻被看管他們二人的壯漢一巴掌又推倒回地上。如此三番,她只能同在場所有人一起,眼睜睜看著周力群手上的火把點燃火刑架最底端堆放的木柴,星星之火在秋風的吹拂下立刻竄延開來,伴隨木柴燃燒帶來“噼里啪啦”的聲音,不斷往上竄。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火苗已經將最外頭三四個鄭家人的衣服點著,接著如厲鬼般可怖的嘶吼與求饒聲傳進季窈耳朵,嚇得她淚濕雙眼。

    “不要啊!”

    嚴煜知道她被嚇到。雖然她與尋常女子截然不同,但在心軟和善良這一方面,她有過之無不及。于是趕緊起身到她面前,用自己的胸膛擋住季窈視線,并不斷出聲安慰,試圖掩蓋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

    男人的、女人的,接著是小孩的。季窈止不住渾身顫抖,絕望閉上雙眼,連呼吸都放輕。

    伴隨火焰不斷攀升,火堆里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整個村口廣場只剩下木柴燃燒的聲音和秋風吹過的聲音。

    突然,一陣烤焦又酥香的氣味飄進鼻子,讓原本就沒有吃夜宵,此刻饑腸轆轆的季窈食指大動。待她驟然反應過來,那香味來自哪里,從什么東西身上散發出來之時,胃里又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嘔。”

    眾人看向火刑臺的間隙,聽見嘔吐聲,回頭看見季窈縮在角落里吐得昏天暗地。

    火光照亮她本就白皙的肌膚,顯得少女臉色更加慘白嚇人。

    見周力群眼中疑惑與猶豫一閃而過,嚴煜逮住機會,聲嘶力竭道,“若是我夫人腹中胎兒有任何閃失,我嚴煜一定叫人踏平整座宿山,將你們黃金下村全部活埋,生生世世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這賭咒聽著著實嚇人,周力群明顯動搖起來,支支吾吾道,“你、你們二人能否活著走出去尚未可知,如何叫人?”

    嚴煜立刻看向村口一邊,順著他的目光,周力群看見了村后大石頭后面停著的其中一輛馬車,上面空空如也。

    “本大人的車夫早已突破你們層層包圍,逃到村外通知最近的縣丞衙差來營救我們,到時候看你們還能往何處跑?!”

    如此說來,他依稀也記得當初嚴煜和季窈二人來的時候,身后馬車上還坐著一個長須老伯。周力群被他這話說服,看他生氣的陣仗,季窈那肚子里多半還真有他的種,于是沖壯漢揮手,示意他給兩人松綁。

    “念、念在你夫人身懷有孕,可以把她放了,可你不行。如果等會兒寅時三刻咱們村又死人,你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給不給交代,嚴煜心里沒準,但至少把季窈解開,她能夠舒服一些。

    少女在一旁吐得手腳無力,被解開繩索以后,勉勉強強走到嚴煜身邊,靠在他肩上大口喘息。

    “這個村子的人,真的沒救了……要不,我們帶上金哥走罷。”

    能把一群朝夕相處的鄰舍,無論男女老幼活生生燒死的人,根本不配稱之為人。季窈自認一直是個嫉惡如仇之人,碰上這樣的人,她也不是非得要救。

    嚴煜看一眼身邊還在撓頭的呆傻壯漢,側過臉去在季窈耳邊悄聲道,“真相就在眼前了,難道你不想知道嗎?”

    “這話何意?”

    他們明明剛找出鄭磊,什么都還沒問人就死了。再說那假扮富商之人到底跟蘇亦凡的死有無聯系,尚是未解之謎,又何來接近真相一說?

    嚴煜有余光示意季窈看向那個壯漢,目光里滿是精明。

    “方才我們找出鄭磊可能是與殺死蘇亦凡的兇手有關之人這條線索時,除鄭家極力否認以外,身邊那些村民也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而村長,他的兒子明明在這件事上死得最早,他卻也不關心鄭磊到底跟誰在合謀,而是迫不及待地教唆所有人把鄭家人全部抓起來燒死滅口,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們都知道誰和鄭磊關系交好,只是誰都不敢說而已。”

    原來如此,沒想到他觀察得如此細致入微。

    “我知道了!”

    季窈重拾斗志,趁周力群和壯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刑臺上,悄然起身。她環視一圈,看到壯漢腰上別有一把長刀,刀刃銀白駭人。

    她放輕腳步繞到壯漢身后,將自己耳垂上掛著的一顆玉石耳鐺扔到壯漢腳邊,語氣疑惑道,“誒我花五十兩白銀買的玉石耳墜掉哪兒了?”

    壯漢聞言低頭,立刻瞧見自己腳邊閃閃發亮的翠玉耳鐺。

    這村子里的人,別說拾金不昧,□□燒都有。那呆傻壯漢傻乎乎直樂,趕緊伸手把耳墜子撿起來。趁他彎腰,季窈一把從他腰上刀鞘里抽出長刀,三兩步來到村長周力群身邊,從身后將刀刃架在他脖子上。

    “給我夫君松綁!”

    她輕功了得,周力群根本沒察覺到她的靠近。心想身后到底是個女人,周力群作勢往后一仰,企圖撞上季窈面門,趁她發暈好脫身。誰知季窈躲得比他仰得快,側頭閃避之后一個掃堂腿絆倒他,直接揮刀在他手臂劃出一條長長的血口,登時血流如注。

    “哎喲喲!”

    手上劇痛還沒適應,后背又挨上一腳。季窈踩在他肩頭,氣得鼻孔瞪大。

    “老實點,還想暗算你姑奶奶我。”

    就在這時,一個身背背簍的佝僂身影緩緩從眾人左手邊山腳下現身,一黑瘦的小老頭手持鐮刀,站到火光之下沖季窈等人疑惑挑眉。

    “怎么了這是?”

    一看見那老頭,周力群像是看見皇天菩薩一樣,忙不迭大喊道,“木絳大夫,你可算回來了!我們村民有救了!”

    第134章 三還是四 “有勞大人和您的夫人。”……

    要將今晚發生在黃金下村的事同突然歸來的木絳說清楚,非三言兩語可以辦到。

    季窈看著他朝自己和村長走過來,吃不準他站在哪一邊,長刀仍然架在周力群脖子上,拉著人質滿眼警惕。

    木絳先是靠近幾步,看見一旁火刑架上焦黑的尸體又驚愣住,沉默半晌后嚴煜看他臉上既沒有表現出對周力群被俘的喜悅,也沒有對火刑的恐懼,猜測他或許真的處在這個村子邊緣之人。

    “木絳大夫……”

    嚴煜朝他還沒走兩步,木絳視線在他臉上上下滑動,淡定說道,“你中毒了。”

    只一眼就能看出來嗎?難道他當真是神醫?

    周力群驚若天人,想走上前去被刀刃架回來,縮著脖子顫顫巍巍道,“對啊!我們……我們所有人都中毒了!還請木絳大夫快救救我們!”

    “到底怎么回事?”

    “來人……”眼看村長還想說話,季窈一個眼神將他喝退,冷聲開口。

    “村長莫不是忘了,現在可不是你說了算。”她伸腿踢了旁邊呆傻的壯漢一腳,眼神示意他聽命令,“你先把木絳帶進祠堂瞧一瞧大家的毒,看能否盡快配出一部分解藥,先給寅時三刻就要毒發的那十個人服下。其他的我和嚴大人會看著辦。”

    既然大家被問到鄭磊的同伙,因有村長在場,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那就先把這個土皇帝一樣的村長先單獨關起來。

    說干就干。

    等壯漢帶著木絳進到祠堂,季窈立刻將地上繩索抓起來,欲捆住周力群。慌亂之中他開始掙扎,甚至欺負嚴煜一個書生,打算推開他逃走,季窈直接翻轉長刀,手腕發力,將刀柄重重打在他腦袋上,把他砸暈。

    隨手將他扔進雜物房,為防止他醒來后掙脫,季窈又在他脖子上掛了一圈粗繩,繩索另一端甩過房梁拴好,到時候就算他醒了,這個狗項圈一樣的裝置也可以避免他亂竄跑出來。

    回到祠堂,原本死氣沉沉的氛圍因為木絳到來終于恢復一絲生氣,大家圍在他身邊,吵著嚷著讓他給自己看看,木絳卻始終氣定神閑,先是給面前婦人略診斷把脈之后,又開始查看她懷中孩童的狀況。

    “確實都已經中毒,舌苔烏黑、眼中泛紅,還需等我找出你們到底中的什么毒,才能對癥下藥,現在,先把我背簍里這些草藥煎水服用,暫時壓制住毒性再說。”

    聽到能將毒性暫時壓制,大家喜出望外,紛紛主動上前接過他身后背簍,前后腳送進廚房開始燒柴打水。

    目光掃到一旁鐘漏,還有一刻鐘便是寅時三刻。季窈擔憂地看向嚴煜,對方揮手示意,讓她到一邊說話。

    “你把剛才那個壯漢找來。”

    “找他做甚?癡傻的呆子,連句人話都聽不懂,你審問他不如審問狗……哎喲。”

    話音未落,她腦門上挨了一下。嚴煜眉眼帶笑,話語間不自覺帶上一絲寵溺。

    “都這時候,季……啊,妹妹你……”他叫了兩次都沒叫對,表情漸漸變得不自然。

    “……夫人你、你還有心思說笑。那壯漢雖然蠢笨,但相對也沒那么多心眼。如今村長不在跟前,若你我私下問他什么,他也不用顧及身邊人的反應,嘴里說的,自然都是真的。”

    有道理。但是季窈只把他這句話里對自己的稱呼記住了。

    少女笑眼彎彎,仰起頭看他,“村長那個老匹夫又不在,你還叫我夫人?”

    她真會抓重點。

    嚴煜耳垂發燙,稍稍側過臉去答她。

    “那壯漢待會兒聽見你我沒有以夫妻相稱,少不得又要把注意力轉到別處,倒、倒不如水落石出之后再解釋。”

    目光游移之間,正好與人群之中大口大口喝草藥水的壯漢對上,嚴煜朝他勾手,將他引到祠堂門口僻靜處。

    “大人有何吩咐?我們村長呢?”

    “他好著呢,回家睡覺去了。”季窈輕咳一聲,問回正事,“你說說,鄭磊此人,平日里在村中都和誰來往甚密,甚至是兄弟、手足相稱?”

    “當然有。”

    壯漢一摸肚子,打個飽嗝,舒服了,“鄭磊一直自稱是村長兒子最好的兄弟,他、周越、高成和劉雄風四個人平日里走到哪兒都是一起出現,我原本還打算和他們一起商量著出村去做做小生意,被他回絕了,還說什么四大家族不同我們這些人來往。”

    聽完壯漢的話,季窈和嚴煜對視一眼。

    這也說得通。鄭磊、周越和高成同為四大家族的人,平日里走得近些也應當。只是不知這最后一個名字是誰。

    季窈想起之前呢同蘇亦蓉的談話,避開壯漢小聲道,“蘇家二妹曾說,村里四大家族分別是周、鄭、高、劉四家,估摸著這最后一個劉雄風應該是劉家人。”

    末了她轉過身去,吩咐壯漢道,“你去把高成帶過來,就說嚴大人找他有話要問。”

    人在極度絕望的情況之下,任何一點希望都能讓他們重拾對生的渴望。

    木絳帶來的草藥水仿佛觀世音玉凈瓶中滴落的圣水,眾人喝完自覺身心舒暢,連臉色都肉眼可見好起來。

    至于其中到底是藥效起了作用,還是心理上找到安慰,尚未可知。

    季窈和嚴煜站在臺階上,越過天井里眾人身影,看著壯漢朝高成走去。許是周越和鄭磊的死給他帶來不小的打擊,高成正同高家其他人坐在一起,面色戚然,宛若一具只知道呼吸的行尸走肉。

    被壯漢用力一拍,接著抬頭也不知道對著他說了些什么,高成立刻回頭看向祠堂門口,與季窈和嚴煜撞上視線。

    眼神交匯的剎那,他眼里驚懼、恐慌一覽無余。在季窈和嚴煜的注視下緩緩起身后,卻沒有跟在壯漢身后走過來,而是趁壯漢轉身的瞬間立刻朝與之相反的另一邊狂奔而去,同擠在一起的村民推攘。

    這祠堂雖大,裝完全村上百人之后也只是擁擠不堪,哪里容得下他在里面逃竄。

    季窈視線將他鎖定,施展輕功一躍而起,腳尖點在屋檐下幾根立柱上,從眾人頭頂上飛過,輕輕松松就來到高成面前。

    他見季窈是個女子,還伸手與她過上幾招,出手招招陰損,朝著少女胸口和下盤而去。季窈從未見過如此令人不齒的對手,干脆收起拳腳,拔出腰上那把連刀鞘都沒有的長刀,直接朝高成砍去。

    他雙拳難敵利刃能,只好從投機取巧的進攻改為左閃右避的防御,甚至不惜在閃避之間隨機抓住身邊呢婦人和孩童朝季窈扔過來。

    季窈被他這種小人行徑氣得吐血,恨不得先砍掉他一只胳膊再抓起來盤問。就在這時,他表面一直得意的模樣突然臉色大變,好像一口氣沒有提上來,捂著胸口、腳下打滑,徑直向后仰躺倒在地上,開始抽搐。

    糟了,看他的模樣,應該是毒發了。

    高成倒地的同時,人群里又接連傳來兩三聲痛苦的呻吟,季窈抬眼望去,發現又是幾個坐在前排,方才同四大家族坐在一起的人毒發倒地。

    嚴煜已經走到近前,與季窈一起把高成扶起來,抓著他急切問道,“你是不是和鄭磊一起策劃了假扮富商,騙取蘇亦凡信任之后又將他殺害一事?”

    眼看死到臨頭,什么都不再重要,高成躺在嚴煜懷里不停咳嗽,嘴角滲出鮮血,點了點頭。

    “富商是周……周大哥假扮的……殺人,我沒有動手……咳咳……”

    “除了你二人,還有誰?周越?劉雄風?還是他們都參加了?”

    高成舉起顫抖的手,指向嚴煜和季窈身后。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眾人紛紛避讓,最終指向一個坐在角落的身影。

    借屋檐下一盞暗燈,季窈看清那是一個同周、鄭、高三人差不多年歲的男人,他面頰凹陷,表情冷凝,坐下一張太師椅上,膝蓋還搭了薄毯。

    面對高成的指認,那人面不改色,甚至沒有打算從太師椅上站起來的意思。季窈緩緩起身,握緊手中長刀朝他走去。

    “你是劉雄風?”

    男人目光從高成身上挪移到季窈臉上,看清少女花容月貌,眼中浮現淡淡笑意。接著他唇角上揚,雙手在膝上交叉,氣定神閑。

    “沒錯,是我。”

    “你有參與到蘇亦凡的案子里嗎?”

    “沒有。”他回答得云淡風輕,甚至沒有絲毫猶豫。

    身后傳來高成痛苦的喊聲,夾帶高家人痛哭的聲音,季窈轉身,發現他已經氣絕身亡。

    在場倒地四個人接連死去,嚴煜盤問之下,發現除高成之外,還有一個高家人,其余兩人則是劉家人。

    所有人都站著,唯獨眼前眾人矚目的劉雄風還坐著。

    嚴煜害怕他那張薄毯之下藏著暗器一類,上前擋在季窈前面,意味深長地看著劉雄風。

    “你的兄弟死了,還有兩個你家里人也死了,你不去看看嗎?”

    “呵呵。”他竟然低頭笑兩聲,扯了扯薄毯,露出自己骨瘦如柴的腳踝和鞋面,眸色深似淵潭。

    “我是個瘸子,不便起身。如今瞧著村長也不在,就有勞大人和您的夫人照看他們。”

    在劉雄風這個名字浮出水面之前,季窈甚至從來沒有注意到人群之中還有這樣一個人。他躲在暗處,卻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村長不在,也知道季窈如今,表面上是嚴煜的夫人。

    和他對視幾眼,身上不知怎的滲出一絲寒意,還好嚴煜在她身邊。

    季窈上前一步,大著膽子開口。

    “你最好趕緊承認。如果我們最終找出你們四個就是聯手殺害蘇亦凡的兇手,那給我們所有人下毒的人就能停止殺戮,你還可以獲得解藥。否則,下一個卯時三刻,死的人就是你了。”

    如今周、鄭、高三人已死,鄭磊被指認,高成則是承認殺人不承認動手,周越假扮富商,那么就剩劉雄風。

    原本嚴煜還懷疑是他動的手,可如今看來,他行動不便,在這件事之中扮演什么角色尚未可知。但只要他承認罪行,想來躲在暗處的復仇者應該會有所行動。

    能救一個是一個。

    沒想到劉雄風聽完這話,突然仰面哈哈大笑起來。他震天的笑聲與靈堂里詭譎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氣氛一時間陷入沉默,說不出多詭異。

    季窈被他的動靜嚇到,下意識往嚴煜身邊靠攏,嚴煜亦是將她冰涼小手握住,神情嚴肅。

    劉雄風哈哈笑完,重新看向季窈和嚴煜,眉宇間充斥著勝者的傲慢。

    “我今天,除了家里帶出來的補藥以外,什么都沒有吃。想來,下一個要死的人,應該不會是我罷?”

    第135章 主導人格 兇手在子時又二次下毒。

    面對劉雄風的傲慢,季窈想沖上去揍他。

    “你三個好兄弟,還有你的兩個親人才剛死,村子里亂成這樣,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嚴煜沒有被他笑聲激怒,伸手將季窈攔在身后,看向劉雄風的目光冷凝。

    “不知劉兄是哪條腿不便?可還能站起來?”

    他似乎很不喜歡被別人提及自己的腿,聞言稍稍收斂神色,掀開身上薄毯后,將一直放在梁柱后一副黃花梨木制成,末端為防止磨損,甚至嵌上一圈鐵片,做工堪稱精美的拐杖拿起,接著左腿發力,拄著拐杖從太師椅上緩緩站起。嚴煜看他右腿嘗試發力但顫抖不止,知曉他是右腿有疾。

    “卻不知劉兄這右腿殘疾從何而來?距今多少時日,為何一直沒有痊愈?”

    嚴煜揪著他的腿疾不放,劉雄風臉色不太好看。

    “娘胎里帶出的不足之癥,治不好的。”

    季窈顯然不信,但同身邊幾個村民目光相遇,看他們都悄悄點頭,方知他應該沒有說謊。

    既然他的殘疾與蘇亦凡無關,那蘇亦凡被殺的原因仍然只有可能是為了金礦。

    嚴煜走到他身邊,展炮在他對面坐下,又恢復那個公堂之上,大義凜然的探花郎知府。

    “你既問心無愧,那是否可以回答本官幾個問題?一來洗清你同其他三人合伙殺害蘇亦凡的嫌疑,二來也可以幫助我們盡快找出投毒的真兇,就村民于水火之中。”

    劉雄風知道他此番只是客套話,心中打量其他三人死無對證,也沒什么好心虛的,復原地坐下,抬眼看向嚴煜。

    “愿為大人馬首是瞻。”

    “蘇亦凡死那天你都在做什么?”

    “我在自家酒廠里查賬。”看嚴煜面帶疑惑,他嗤笑一聲解釋道,“啊大人還不知道,我們劉家的酒廠是這村里唯一的一家廠,不知為多少村民提供謀生的活計,養活他們的妻兒父母。那幾日我查出廠里賬目有異,加上當日廠里出貨,所以我一整天都在賬房里算賬。”

    “可有人能為你作證?”

    “自然。”

    他目光回落,朝自己身后看去。在旁邊一直靜靜聽著的幾個劉家仆人躬身上前,朝嚴煜行禮后小聲道,“回、回大人,小的們可以證明。那天我們從白天做活就親眼看見劉郎君進了書房,一直到日落西山,我們收拾東西離開,劉郎君都一直待在書房里,沒有出去。”

    嚴煜聽完看一眼季窈,她立刻會意,借取紙筆為由從眾人視線離開。

    “那蘇亦凡被害當日,周越、鄭磊和高成三人的行蹤,在場可有人看見?”

    若是換做平時,誰也不敢對這四個村中惡霸多看一眼,多說一句。可如今此事關乎全村人性命,這四個里頭又已經死了三個,量他們日后也囂張不起來。一個抱著孩童的婦人站出來,鏗鏘有力道,“我、我看見了。那日晌午過后,周越和鄭磊前后腳都出現在過蘇家人農田附近的田坎上。我以為他們只是像往常那樣打算欺負那個傻……蘇亦凡,所以就沒怎么留意,帶著孩子繞遠路走了。”

    嚴煜聽著這話十分不舒服,忍不住重復道,“像往常那樣?”

    “對啊,”婦人抱緊懷中孩童,怯懦地往劉雄風身上看一眼,底氣有些不足,“這村里大人小孩都愛欺負蘇亦凡,尤其周、鄭、高、劉四個。我……我也是有了孩子之后,覺得他們如此行為實在惡劣,卻、卻又不敢上前勸說……”

    劉雄風嗤笑一聲,冷眼瞧她,“呵,憑你馬家媳婦是個什么好東西?往日里無論蘇大傻子從田里收了什么東西,路過你家門口總免不了讓人留半筐給你,不給你還要抓著撓他,這些事你怎么不說?”

    “也就那么一兩回。”婦人被他說得臉紅耳熱,又趕緊呢指著旁邊一黑皮老漢說道,“秦爺才是,光往蘇大傻子身上潑糞都讓我撞見好幾次,潑完還說什么肥水養人,你自己承不承認?”

    被指認的老漢吹胡子瞪眼,伸手在半空中瘋魔似的亂揮,吵吵嚷嚷道,“高家夫人每回雇那大傻子做完活計不給錢的事兒你怎么不說,就看我一個孤寡老漢好欺負是不是?”

    原本的例行詢問突然變成了互潑臟水,村民們呢你推我攘,紛紛指責對方平日里都對著蘇亦凡做出了哪些霸凌行為。嚴煜在一旁看他們狗咬狗,目光掃過靈堂里孤寂凄冷的棺槨,心中揪痛。

    料想到深山出惡民,卻沒想到他們的惡遠比自己預想的更壞。

    “好了!”嚴煜出聲呵斥,眾人雖然不甘,卻也停下相互指責,將目光重新聚集過來。他深呼吸抬頭,繼續問婦人說道,“這位娘子,那你是否有看到劉雄風出現在蘇家農田或者蘇亦凡死亡的小屋附近呢?”

    “這個倒沒有……他們家那天不是出貨嗎?好多酒趕著往村外送,熱鬧得很呢。”

    這樣問下去,應該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如果劉雄風做好了不在場證明,那現場知情者反而成了他的證人。

    正巧這時候木絳從停放尸體的地方走出來,從人群之中墊腳往里面看,嚴煜起身示意他走近,同時對劉雄風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劉郎君休息。”

    說罷他走向人群,立刻被擠上來的木絳拉住,貼在他耳邊小聲道,“尸體有問題。”

    到目前為止,拋開死了七天的蘇亦凡和被燒死在村口的五、六名鄭家人不談,毒發身亡之人共有十人,他說有問題的尸體,會是哪一具?

    人多眼雜,嚴煜劍眉微蹙,拉著木絳往人群之外走去,留劉雄風在身后遞來關切的眼神。

    兩人一路走進靈堂,怪過二穿堂進到最里面停放尸體的暗室,這里地面上從左至右共停放著十具尸體,從最左邊依次是昨日戌時毒發的周越、亥時毒發的高家夫人、子時毒發的蘇老頭、丑時身亡的鄭磊和兩個周家人,以及最后寅時死去,包含高成在內的四人。

    木絳把丑時和寅時毒發身亡的七具尸體白布掀開,尸體駭人的面容在燭火微光照耀之下仍然陰暗可怖。

    “這十具尸體我都檢查了一遍,也紛紛以銀針刺入胃部,查看他們體內毒素。據你們方才所言,戌時到子時死的這幾個人毒發時都是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直到嘴里吐出來的沫子由白轉黑,才斷了氣。可方才高家長子毒發的時候我在一旁看著,卻發現他在吐血,與你們所說毒發癥狀并不相同。所以我又重新檢查一遍,發現丑時和寅時死的這七個人,同前面死的三個,死因上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許是他們服用帶有劇毒的食物太久,毒已入心,才會導致吐血呢?”

    木絳搖頭,搖搖欲滅的燭火在他眼中閃爍。

    “不對。后死的這七個人,體內有兩種毒。”

    “什么?”

    季窈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兩人循聲回頭,看見季窈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顯然剛剛從外面回來。

    “木大夫,你說他們體內有兩種毒?”

    “對,”木絳起身,將一旁木桌上放置的一塊白布打開,里面放著不知何物的黑色膏狀物,“這是從后面七具尸體口中找到的殘留物,里面含有與他們腹腔內完全不同的毒。這種毒名叫五蓮散,自帶蓮子香氣,就算混在食物當中服下,也不會被人察覺。五蓮散雖然是毒,單獨服用卻不會在短時間內造成人立刻死亡。從這七具尸體口腔內殘留物狀態看來,他們從服下到身亡,至多不超過一個時辰,主要也是因為前一種劇毒在五蓮散作用下毒性加劇,并不是主要致死原因。”

    “一個時辰!?”震驚之下,季窈忍不住大聲重復道,“也就是說,兇手在子時的時候又給我們所有人都下了第二次毒。他到底有多恨我們!咳咳……”

    因為來去匆匆的緣故,季窈一時氣急攻心,止不住咳嗽起來,木絳以為她毒發,立刻給她把脈,誰知這脈象卻越摸越奇怪。他松開季窈,又朝嚴煜問道,“嚴大人,可否摸一摸你的脈象?”

    少年郎挽起袖子將手腕遞過去,木絳捉住一番聽脈后,臉上疑惑更多。

    “嚴大人體內只有五蓮散一種毒,而夫人你體內的毒素居然已經基本解了,真是怪哉。”

    啊?

    季窈這下徹底懵了。

    “可我和嚴……我夫君是最后兩個吃下福壽餅的人,按道理來說體內肯定會有第一種劇毒才對啊。”

    怎么會沒有呢?

    “想不通的事,都等抓到兇手再說。”嚴煜看向季窈,問她出去一趟的收獲,“那個酒廠你可都去看了?有何發現?”

    “當然有。”季窈眉毛上揚,來了精神。

    “酒廠里那家存放賬目的書房,我里里外外搜了個遍都沒有找到任何暗道或者密室,想來那劉雄風就算有高成接應,也沒辦法直接從書房消失。你說,他會不會只是一個策劃者,和高成一樣,沒有真正動手,動手的是周越和鄭磊兩個人。”

    “不會。”嚴煜看向地面黑壓壓一排尸體,臉色寫滿蔑視。

    “那劉雄風雖身有殘疾,卻是這四個惡人之中性格最為自信、無情且陰狠毒辣之人。哪怕高成當這個所有人的面指認他,他都可以云淡風輕地否定一切,內心強大、鎮定,可見一斑。這樣的一個主宰者,絕不會放心將殺人這樣一件慎重的事情全權交給其他三人去做,他一定會到場,親自看到蘇亦凡斷氣才會放心。”

    第136章 第二兇器 “疼嗎?”

    位于黃金下村最東邊三棟并排的磚石房里,濃烈的酒香從緊閉大門內飄出。

    嚴煜手持提燈和季窈走進去,拐過兩條長廊到了里間存放賬目的書房。

    “你看,這里只有大門一個出口,四周墻面沒有機關,地上也找不到暗室入口。”

    他把燈籠放在桌上,開始在房間內走動。

    “還有別的發現嗎?據說那日酒廠正在出貨,應該也是劉雄風專門挑的這一日做不在場證明。”

    季窈回想在天井里接話那人私下告訴自己的事,摸了摸下巴。

    “算不上發現吧……酒廠里的人說每逢初一、十五就是酒廠出貨的日子,他們會把成批的陳釀裝在木箱子里,到書房內封壇、封箱,最后用推車全部運到村外去賣掉。另外我讓仔細回想那日劉雄風全部的行蹤,他只說劉雄風從早上進去之后,一直在不停的給每一批酒封壇、封箱,中午用過午膳回來之后,到下午離開,只看到他的身影映在窗上,同時里面不時傳來翻書的聲音。”

    說罷她看到書桌上還擺放著不少黃色封條,拿起來遞給嚴煜,上書“劉氏陳釀”的字眼。

    環視一圈,看清房間內窗戶、門、屏風與書桌的位置之后,少年郎眼中精光閃過。

    “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他如何從眾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了。”

    嚴煜轉身,拉著季窈走到門外,指著木箱和酒壇子說道,“他只需要躲在木箱子里,被人當作封好的酒運出去,就可以完美騙過所有人。”

    簡單兩句話,沒能解釋季窈心中諸多疑惑。

    “不對啊,那酒廠的人下午還看見他在里面坐著,還聽見翻書呢。”

    “那根本不是他。”嚴煜又把季窈帶回書房,坐上書桌前的太師椅道,“你看這些家具擺放的位置,書桌和椅子背對窗戶,所以外面的人只能看見作者的背影。而屏風將門與里面的情景完全隔開,送酒進來的和取箱子的人也看不清屏風內的人是誰。

    我猜測是高成先躲在木箱子里被不知情的工人們當成貨物搬進來,接著他從箱子里鉆出來,代替劉雄風封壇、封箱,同時將劉雄風裝進木箱里,被同樣不知情的工人送走,周越和鄭磊只需要在外面適當的時候打開木箱,將他放出來即可。而高成則全程假裝劉雄風,以背影示人,背對窗戶坐在書桌前翻書,直到所有人離開后才自行離開。

    結合高成死前說自己沒有動手,祠堂里那位娘子說只看到周越和鄭磊出現在蘇家農田附近,以及工人們用完午膳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劉雄風從里面出來這三點判斷,那時極有可能已經完成了互換。”

    經他一番推測,季窈確實在書房角落里看到許多酒壇子,大如水缸,小若茶壺,都是客棧和酒館里常見的兩種裝酒容器。

    酒廠里任何一個地方出現酒壇子都不奇怪,說不定他們真的就是用這個方法瞞天過海。

    “可這都是你的猜想,我們找不到證據怎么辦?”

    劉雄風囂張跋扈的臉浮現在嚴煜腦海,他拿上燈籠,拉著季窈走出來。

    “走,去蘇亦凡被殺的現場看看。”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來,季窈看著自己被他握緊的手,覺得有些新奇。

    往常視男女之防為不可逾越的鴻溝之人,如今牽起她的手來倒是愈發自然。

    他在門口問過領路人后,對方表示實在懼怕蘇亦凡的鬼魂找上自己,同樣只答應將他們帶到小屋附近,絕不進去。

    出村往農田的路崎嶇不平,嚴煜拉著季窈走上好一陣,直到手心出汗,從懷中掏出巾帕打算擦拭時才反應過來,趕忙松開她的同時,季窈身型不穩,差點從田坎上掉下去。

    “哎呀,你突然放開我做甚?”

    剛松開的手又趕緊將她抓住,嚴煜面色赤紅,心里不自覺為她掌心傳來柔軟的觸感感到羞愧。

    “抱歉,我適才一時心急,沒注意……”

    “這有什么?”季窈看一眼走在最前頭的村民,示意嚴煜言多必失,“我夜里頭看不清路,夫君牽我一下理所應當,任誰來了也挑不出半點不是。”

    前頭村民這時候哪顧得上關心他們兩人兒女情長,擒著燈籠走在前頭,只擔心蘇亦凡的鬼魂會突然從某個角落竄出來。

    嚴煜被她這聲嬌滴滴的“夫君”叫得臉色更紅,牽住她的手更加用力。

    “那你當心些……夫、夫人。”

    “誒。”

    季窈美滋滋應聲,實則低頭悄悄笑他。

    三人來到田坎盡頭,村民把燈籠塞過來,自己從懷里掏出一只蠟燭點燃,朝嚴煜點點頭趕緊逃離。

    看見坎上就是一間茅草屋子,季窈和嚴煜走上田坎,推門進去。

    “好臭啊。”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夾雜腐敗氣味,熏得少女皺眉。兩人低頭看去,地上烏黑一片,顯然七日前蘇亦凡死在這里時流干的血無人清理。

    這茅屋應該是他們平日里用來關飼養的鴨、鵝一類家禽所用,里面布滿水槽、鴨毛、糞便,除此以外再無其他物品。季窈實在受不了里頭混雜的氣味,走出去到門口等他。嚴煜看完地上看房頂,像是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兇器。”

    兇器?

    “之前蘇家人不是說,發現蘇亦凡尸體的時候,匕首就在尸體身邊嗎?”

    確認完屋子里沒有他想找的東西,嚴煜反而高興起來。

    “兇器還有一樣。”

    “是什么?”

    “敲暈他的利器。”他走出茅屋關上門,又繞著茅屋附近走了一圈,“根據我們從尸體身上找到的線索,兇手一定是先將蘇亦凡敲暈之后,才將他以割腕放血的方式殺害。這屋里屋外找遍了,都沒有找到可以用來敲暈蘇亦凡,導致他后腦形成那種凹陷形狀的硬物,結合兇案現場分析,他們作案時為了掩人耳目,必然不會將任何作案工具帶離現場,所以說不定我們找到那第二件兇器,就能鎖定兇手。”

    季窈聽完,不禁再一次感嘆嚴煜的聰慧。

    也不知到底是他的腦子厲害,還是眼睛厲害,總之眼前這個人,她越看越順眼。

    漸漸的,兩人身后天際線擦亮,浮現魚肚白。眼看著就要天亮,嚴煜臉色又變得難看。

    “快到卯時三刻了,趕緊回去。”

    “等一下。”季窈掙脫開他的手,狠下心將自己左手食指咬破,擠出鮮紅的血液伸到嚴煜面前,“你快喝一點我的血,以防毒發。”

    嚴煜仍當她在開玩笑,語氣急不可耐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

    “我說真的!”她又站近一步,幾乎要將帶血的手指放到嚴煜唇邊,“你我同時中毒,唯有我體內此刻毒素已解,這是木絳大夫替你我診脈時親口所言,難道還不能證明我的話絕無虛假?你要是真想安心查案,就不要猶豫,聽我的,準沒錯。”

    鼻間嗅到一絲血腥氣,乍聞之下竟然帶著絲絲甜潤。嚴煜被她說動,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最終妥協,薄唇微張含住她白嫩的手指。

    感受到唇瓣吮吸帶來的縮緊感,季窈稍稍蹙眉,嚴煜立刻松口,抓住她的手指溫聲道,“疼嗎?”

    少女只是搖頭,被他溫柔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少了,沒效果。你再吸一些。”

    血液被吸走的時候,她感受到自手指和掌心不斷傳來的冷意。仿佛氣溫驟降。又吮吸著一陣之后嚴煜松口,雙手將她左手包裹,往里面哈氣。

    “可有覺得暖和些?”

    除了赫連塵和南星,還沒有別的郎君與她如此親近過。季窈面容訕訕,抽回手胡亂往自己懷里放。

    “無妨,我自己暖一會兒就好……誒?”

    她面帶疑惑,接著從懷里掏出一堆書信來,嚴煜借光一瞧,發現是之前在蘇亦凡的屋子里找到的那些書信。

    之前事情接二連三,竟讓他們都忘了還有這么個東西。

    正當季窈展信打算接著看,嚴煜將之拿過來揣好,用巾帕替她擦屎方才被自己含在嘴里的手指,羞赧之色躍然臉上。

    “時辰快到了,先回去再看。”-

    兩人回到祠堂門口,天色已經大亮。剛邁步進來,就看見七八個人跪在蘇亦凡的牌位前不停磕頭,身后眾人面上或是悲戚,或是不忍,都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季窈走近,發現磕頭的人都是在寅時三刻毒發的那批人領取福壽餅一一吃下之后,預測有可能會在卯時三刻毒發的人。這些人看見嚴煜二人回來,又跪在地上前行兩步,改朝嚴煜磕頭。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求大人救命!”

    “如今殺死蘇亦凡的三個惡霸都已經死了,想幫蘇亦凡報仇的人為什么還不出現!求大人幫幫我們,千萬找他交出解藥才好啊!”

    嚴煜毫不避諱,將審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屋檐下仍一臉看好戲模樣的劉雄風身上。

    “或許還有一個人沒認罪,那個投毒的兇手是不會出來的。”

    順著少年郎堅毅目光,大家都朝著劉雄風看去。一個婦人懷中孩童嗷嗷待哺,看著至多也就三五個月大。她帶頭朝劉雄風爬過去,開始朝他磕頭求饒。

    “劉郎君,算我求你好不好!我孩子還這么小,她不能沒有娘!我求求你,你認罪罷!”

    “求求你認罪罷!”

    誰知看到這些人痛苦的神色,劉雄風沒有一絲悔過與同情,反而面露輕蔑。

    “求我也無用,因為不、是、我。”

    哭聲與喊聲此起彼伏,即便天色已亮,祠堂里氣氛仍然沉重似地獄,讓季窈喘不過氣來。

    已經死了十幾個人,不能再死了。

    “或許,讓我直接殺了他,如何?”季窈說完,卻遲遲沒等到身邊人回應。她轉頭看去,才發現嚴煜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她身邊,獨自一人走到蘇亦凡棺材前,將棺材蓋略推開一縫,沉默地看著里頭蘇亦凡的尸體。

    “你做甚?”

    他伸出一只手向后攤開,聲音冷淡,“給我一把剪子。”

    第137章 隨身鐵證 “夫君這么相信我?”

    嘀嗒。

    隨著卯時一刻的鐘漏聲準時響起,整個蘇家祠堂里所有人都停下動作,轉過頭來,用充滿恐懼而驚慌的眼神看向靈堂內側那個青銅制的鐘漏。

    頭頂天色破曉,不遠處深林中開始傳來鳥雀之聲,一切都在朝著第二天正常行進。

    除了黃金下村。

    如今整個村子里所有人都聚在這里,只是有些死了,有些活著。

    短短一夜,村子里死了十五人之多,原本蘇家長子蘇亦凡一個人的頭七喪事突然變成了血的祭祀,這十五個人在一夜之間都緊隨他而去,只留下活著的人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恐怖記憶。

    嚴煜和季窈陪著全村僥幸活到現在的人整夜無眠,此刻大家臉上都頂著烏黑的眼圈,一個個沒精打采,游魂一樣在祠堂里走動。

    眼看著還有兩刻鐘的時間,下一個毒發的人將會緊隨高成他們家之后吃下福壽餅的那批人之中誕生,原本跪在劉雄風面前求他認罪的那幾個人一個個把額頭磕破了都不停下,還跪在他腳邊求爹爹告奶奶。

    靈堂內,季窈看著嚴煜笨手笨腳的用著剪子,把棺槨內尸體后腦勺的頭發一點點絞掉,眼中浮現疑惑。

    “你到底要做什么?沒聽說頭七過了送死者上路還要給他剪頭發的啊?”

    嚴煜原本打算把剪掉的頭發一段段扔出棺槨外,想了想覺得不妥,將手絹鋪在地上,把斷發都收集起來。等他將尸體后腦的頭發基本剪干凈之后,伸手進去在后腦勺凹陷處摸了又摸,眼中逐漸浮現興奮之色。

    “就是這個。”

    季窈在旁邊看他剪頭發看得快要睡著,聽見他說話趕緊湊過來問他發現什么。嚴煜將手中剪子遞給她,同時讓她拔出腰上長刀。

    “我已經得到能證明劉雄風參與其中的證據,待會兒你記得手持長刀去當中將他戳穿。”

    她去?為什么?

    “證據是你找到的,你為何不去?”

    嚴煜的目光越過季窈,看向靈堂外黑壓壓的人群。

    經過一夜阿鼻地獄般的洗禮,所有人臉上死氣沉沉,一絲生氣也無。他一想到這些人里面恰好就有將那十五個人通通害死的復仇者,心里就放心不下。

    “抓出劉雄風只是第一步,這場頭七屠村的鬧劇背后,真正的復仇者還藏著這些人之中。我要負責找出他們。”說罷他收回目光,雙手搭在季窈肩膀,堅定地看著她。

    “季……夫人,記得時刻觀察身邊人,隨時準備好用手上的長刀保護好自己,同時如果有人在你揭發劉雄風的時候撲上來,你也記得保護好那個該向所有人認罪的人。”

    季窈被他熱烈的目光打動,心里泛起小小漣漪,自覺面頰燒起來。

    “嚴……夫君就這么相信我?”

    兩人都還沒習慣夫妻相稱,季夫人、嚴夫君,聽上去倒也十分相配。嚴煜莞爾,又恢復成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換做旁人,我自然是不放心,可夫人你,另作他論。”

    好一個另作他論,好像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季窈像是個得了糖吃的孩童,沖他點頭,嚴煜開始伏在她耳邊,悄悄說起來-

    嘀嗒。

    卯時二刻到了。

    清脆悅耳的鐘漏聲宛如牛頭馬面敲響喪鐘,祠堂里新一輪的哭喊和哀嚎之聲又起。

    混亂之中,季窈手持長刀走進人群,眾人見之無不退讓。劉雄風看著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放下手中仆人從家里端給他的茶水,表情仍舊傲慢。

    “知府夫人這是有話說。”

    “不錯。”季窈在他面前揮舞兩下長刀,銀白的光閃過男人眼中,引他側眸,“適才你不是說,我們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你也參與到殺害蘇亦凡一案當中?現在我就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證據拿給你看。”

    她信誓旦旦,說話間語氣坦然,帶著必勝的決心。劉雄風稍稍動搖,將身子坐直一些,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在何處?”

    少女莞爾一笑,以刀代手,指向劉雄風大聲道,“證據就在這!”

    順著她刀指方向,所有人都看向坐在太師椅上一整夜的劉雄風。他嗤笑一聲,整個人又放松下來。

    “你的意思是,證據在我身上,知府夫人這是拿我玩笑?”

    “非也,”季窈收刀,刀刃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我說的是你身后拐杖。”

    拐杖?

    像是被點中穴位,劉雄風的臉色瞬間僵硬起來。見他不說話,季窈輕蔑一笑,仗著自己手里有刀,走過去將他靠在梁柱邊上的黃花梨木拐杖拿起來,舉到村民面前。

    “我與嚴大人檢查尸體,發現蘇亦凡被割腕放血之前,曾經被人從身后敲暈。兇手應該先用硬物襲擊他之后,才能讓他躺在地上血液流干而亡。但是我們昨夜找遍了兇案現場的小屋和附近田坎,均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導致尸體后腦出現兩根拇指粗細、圓柱形狀凹陷的硬物,但是你們看,這根拐杖末端不管是形狀和粗細都剛好與尸體后腦凹陷的痕跡完全吻合,據我所知,這黃花梨木最大的特點就是比其他木頭更硬,加上周遭再焊上一圈鐵片,更加堅硬無比,完全可以將一名高大的成年人后腦殼砸出深洞來。”

    說到這,她將拐杖放下,轉過身來看向劉雄風,步步緊逼。

    “如果你不服氣,那我還有一項鐵證!”

    “什、什么鐵證?”

    “那后腦凹陷不但能夠證明兇器就是你手中拐杖,凹陷的角度還可以進一步證明,絕對就是你劉雄風無疑!

    我們正常人若是使用你的拐杖想將人敲暈,手持拐杖高高舉起再落下,那么根據人的不同身高,拐杖與蘇亦凡后腦之間形成的角度不同,那么凹陷的傾斜角度也會不同。

    那凹陷角度向下傾斜,很明顯敲暈他的人身高要比他矮上很多,與八、九歲孩童無異。可若是尋常孩童,哪里有如此大的力氣能將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直接敲暈?那么兇手就只能是一個成年人。

    而你劉雄風因為腿疾,尋常時候都是坐著,那么以你此刻坐著的高度,手持拐杖將與蘇亦凡同等身高的人從身后敲暈,就可以得到一個一模一樣的后腦傷痕!你說你那日從白天到晚上都在酒廠書房,那為何你的拐杖能夠在蘇亦凡死之前將他敲暈?難不成還有人偷了你的拐杖拿出去行兇,事后又悄無聲息地將它歸還不成?你撒謊也要有個限度,不要把我們都當成傻子!”

    看著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惡毒起來,劉雄風恍覺身后無人,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開始慌張起來。

    “我、我沒有!我……”

    “承認吧!你就是殺害蘇亦凡四個罪魁禍首之一。當初你們無意之中得知蘇亦凡在自家田地附近山中發現金礦,以為他尋找富商安排采礦為由,由周越黑衣遮面、假扮富商,接著在鄭磊的帶領下與蘇亦凡接頭,全程代替周越與蘇亦凡交談,而這時高成再去酒廠將你換出來,利用你在村中絕對的威嚴和巧舌如簧的談判能力套出金礦所在,然后你們三人最終在田坎小屋里將他殺害,佯裝出富商與蘇亦凡談判未果,蘇亦凡動手毆打富商,對方氣急敗壞而去的假象。

    最后,周越只需要回到村里人為他準備的房間內將衣服脫掉,再趁無人之時以周越的面貌溜出來即可。”

    聽到這里,村民已經義憤填膺,紛紛揚言要將他就地正法。抱著孩子的婦人幾乎是立刻轉頭,朝著黑壓壓一片的人群大喊。

    “兇手已經找到了!求蘇亦凡的靈魂顯靈,把解藥交出來罷!”

    “對啊!把解藥交出來罷!”

    一片混亂之中,季窈想起嚴煜的囑咐,生怕會有人突然沖出來對劉雄風不利,握緊手中長刀站在他身后,用鋒利的刀刃抵在他后腰,同時一絲不茍地看著周遭人群。

    距離卯時三刻越來越近,看人群之中始終無人站出來承認自己是那個下毒者,眾人愈發癲狂起來,整個祠堂吵鬧聲震天。

    季窈一夜未眠,又是通宵高強度查案、抓人,還要打架,疲憊得不成樣子,身形也開始晃動起來。蘇亦蓉走過來在桌上倒一碗茶,給季窈遞過來。

    “這出鬧劇不知何時才會結束,娘子喝點水罷。”

    “啊、好。”

    就在季窈伸手接過茶盅的瞬間,嚴煜一個箭步從旁邊沖上來,伸手抓住蘇亦蓉胳膊,她才瞧見蘇亦蓉手里攥著一把短匕首。

    “你……”

    面對花容失色的蘇亦蓉,嚴煜怒目而視,手掌猛的用力,她手腕吃痛將匕首松開,就聽見匕首掉落地上的清脆聲響。

    這聲響吸引在場所有人目光,眾人轉身回眸,將糾纏在一起的四個人看清。

    季窈吃驚地看著她,嘴都忘了合上,“蘇二妹?怎么是你?”

    難道她就是造成著一切慘案的復仇者?不對啊,她明明恨死了這個家。

    蘇亦蓉花容噙淚,裝出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我、我怕下一個會死的是我或者我娘親,所以才想干脆殺了他,說不定下毒的人就愿意把解藥給我們了。”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眾人的響應。

    關乎生死利益,世人都是貪生怕死且自私自利的。

    嚴煜一把將她拖離劉雄風身邊,看著她故作無辜的臉,雙眼瞇縫,銳利無比。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堆雪白的紙頁,季窈立刻認出那是他們之前從蘇亦凡房中發現的書信。

    少年郎步步緊逼,將書信放到蘇亦蓉面前,容不得半點置喙。

    “不對,你就是那個投毒之人。”

    第138章 兄妹情深 傻子才同傻子感情深厚。

    嚴煜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清透明亮。原本在祠堂里吵吵鬧鬧,各有所求的村民聽見他開口,一時間紛紛斂聲屏氣,跟隨他銳利的目光一起看向面前楚楚可憐的蘇亦蓉。

    女娘先是一愣,淡眸輕掃,忽的又鎮定下來,雙手放下茶碗和茶盅,雙目直視嚴煜。

    “我說我為全村人想殺了劉雄風,嚴大人怎么反倒說我想毒害全村鄰舍親朋,莫不是昏了頭了?”

    季窈趕緊放下手里茶杯,走到嚴煜身邊扯他的衣袖。

    “緊要關頭,你胡亂栽贓誰都行,就是不能說是蘇二妹。大哥被殺,爹爹枉死,老娘如今還坐在那里瘋癲癡傻的模樣,她還不夠慘嗎?”

    一家人除了她,幾乎慘遭滅門。話音落,在場人也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嚴煜低頭看一眼天真的少女,目光落回蘇亦蓉身上。

    “蘇老頭可不是枉死,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被你拎出來,單獨故意殺死的。”

    季窈聽完推了他一把,“越說越離譜了,那蘇老頭不管從毒發癥狀還是毒發時間來說,分明都是按時吃下福壽餅后,又按時毒發身亡的,怎么就變成了單獨殺害的?你別是沒找著投毒之人,魔怔了吧?”

    對上季窈擔憂的眼神,嚴煜轉身,面前此刻聚集在祠堂里所有的村民朗聲說道,“除開蘇老頭的死,你們就沒有發現這些被毒死之人,還有什么與你們不一樣的地方嗎?”

    這……

    村民們抓耳撓腮一陣,想不出個所以然,“都是咱們黃金下村的人,也都吃了席、吃了餅,沒缺胳膊少腿,也沒加官晉爵,有何不同?”

    少年郎莞爾,語調高漲,“不,他們都是四大家族的人。你們仔細想想,除了蘇老頭,死的那些人之中,可有除四大家族以外的人?明明每個籠屜一次蒸出十個餅,就算前三四個被四大家族的人先領走,在我們按時辰分出來的每一批人之中,也都存在至少一半的普通村民。你們想想,在這長達五個時辰的時間里,為何毒發的都是四大家族的人?

    那是因為,投毒者的目標自始至終都只有四大家族的人,如果目標太過明顯,反而會引起四大家族人的懷疑,所以她干脆制造了一場頭七回魂夜,幽靈復仇的戲碼,讓你們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接下來她再想知道什么,都會變得容易起來。”

    說罷他看向木絳,示意他上前來。

    “你們如若不信,可以讓木絳大夫把脈,看一看是否有四大家族以外的村民中毒。”

    木絳聽命上前,接過村民遞過來的手腕,一一診脈之后,眼前一亮。

    “正如嚴大人所說,方才把脈的七位村民體內皆沒有中第一種致命的毒,僅存第二種。”

    這、這、這也太荒誕了!

    看村民又投來驚恐的眼神,嚴煜繼續道,“對,之前我們帶木絳大夫檢查所有尸體的時候,就發現子時之后死亡的人體內都存有兩種不同的毒,猜測應該是投毒者第二次無聲無息下的。那時候正巧是蘇老頭毒發身亡,蘇亦蓉洗清嫌疑之后,跟隨所有人在村長的吩咐下再次去到廚房,為大家烹煮吃食之時所下。”

    “你胡說!”蘇亦蓉面不改色,上前一步與嚴煜并肩而立,“我從跟著娘親與大家在廚房做福壽餅開始,到子時之后再進廚房,全程都和大家在一處,如何找到機會下毒?”

    “答案就在你的指甲上。”嚴煜抓住蘇亦蓉手腕,將她的右手舉到眾人面前,“你指甲修剪得干凈齊整,唯獨右手小指指甲略長,那是因為你要將藏在頭上紅色絨花里的毒藥以小指指甲取下,在給眾人發放福壽餅時,看準每一個四大家族的人,將其抹在福壽餅正面中心紅色花蕊之上,就可以做到殺人于無形。”

    說罷他另一只手從季窈頭上取下銀釵,插進蘇亦蓉頭上所戴紅色絨花之中,釵子末端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變黑,驚起一片吸氣之聲。

    “你看似對你的大哥、你的爹娘厭惡至極,實則半真半假,你真正討厭的只有蘇老頭。而蘇亦凡于你而言,感情應該十分深厚才對。”

    “我沒有!”她帶著被人拆穿心事一樣的慌亂,從嚴煜手上掙脫,仍然選擇狡辯,“誰要同那個大傻子感情深厚?你們看他傻,我也看他傻,傻子才會同傻子情感深厚!”

    “那這又算什么?”嚴煜掏出懷中書信,將其中一頁翻轉過來,放到蘇亦蓉面前。看她變了臉色,又立刻將之放到村民面前。

    “這是你們二人平日里往來的書信,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他又背著爹娘,托人給你帶了多少糧食和錢銀過去,這另一頁上所寫馬車和購買新被褥的費用,也并非是他之前就有的花銷,而是在他發現金礦之后,打算分到足夠多的金子,就準備置辦這些東西去城里看你的計劃。”

    村民們湊近,看清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寫著蘇亦凡對妹妹說的話。

    【采礦冶金,左不過年前就能成事。分得金條,兄必半數奉于吾妹面,保你在陳家后半生面上添彩,衣食無憂。】

    “從這上面所寫不難看出,其實這些年,你與你大哥私底下一直都保持書信來往,只不過他死得突然,且沒有人知道你倆暗中寫信一事。你昨日著急復仇,沒有去到蘇亦凡房間將這些書信毀掉,這才被我們知道,將真相揭露出來。”

    看她陷入沉默,像是默認一般。村民們看著這個穿金戴銀的美婦人,先前因為她數年前私自離開就對她十分不滿,如今又成了殘害全村數十條人命的在世閻羅,紛紛站出來罵她。

    “你這個毒婦!多年前拋下你爹娘跑出去不算,現在還要回來殺光我們所有人!”

    四大家族余下之人知道自己中了毒,更是擠到最前面,礙于嚴煜和季窈攔在前,沒機會沖上來,振臂高呼道,“妖孽!交出解藥!”

    “交出解藥!不然就殺了她!千刀萬剮,五馬分尸!”

    眼看著局面就要失控,蘇亦蓉的臉色突然變得凌厲,她淚眼圓睜,趁季窈張開雙臂阻止這些人沖上來之時,奪過她腰間長刀,轉身后退兩步來到劉雄風身邊,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沖著所有人歇斯底里大喊。

    “來啊!不怕你們劉家郎君的命折在我手里,就盡管過來殺我啊!”

    說罷她眼角淚珠滴落,聲音也變得哽咽。

    “你們以為,十年前我是自愿離開的嗎?是周越那個畜生!十年前那天,我跟著大哥在田坎上玩,趁大哥家去放籮筐,他就硬把我拉到小屋里強奸了我!”

    此言一出,所有人登時噤聲,季窈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看著她表情痛苦,好像一點點把自己剛結痂不久的傷口又重新撕開來攤在眾人面前一樣,絕望而無助。

    “大哥回來以后,看到我一個人躺在里面嚇得直哭。他去找那個畜生理論,反倒被他們四個打了一頓。臨走時他們還放下狠話,要大哥寸步不離地看著我,否則他們還回來找我。

    我們又哭著去找爹,誰知爹不但不幫我教訓那個畜生,反倒說要把我送進周家去給那個畜生做媳婦。為了我后半生著想,大哥才連夜湊了幾兩銀子把我送走,我絞了頭發扮成小子,在沿途的驛站和腳夫那里打下手、干苦活,輾轉好幾個月才到了城里。可城里的人不好相與,見我愣頭小子沒錢沒本事,也都不雇我,是大哥他后來陸陸續續又托出村的人,說我是他心儀小娘子的弟弟,捎給我一些散碎銀子和馕餅,我才能在城里活下去。

    直到兩年前,我遇到我現在的夫君,恢復女兒身后和他成了親,我才拒絕了大哥的接濟,告訴他我已經可以獨自生活,叫他把錢存著,給我娶個嫂子。我也勸過他離開村子,到外頭來。村子里的人都欺負他,出來說不定能找到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他還不愿意,說村里人對他很好,他待著很安心。”

    說到這她突然抬頭看向前方,眼神中滿是怨恨,聲音也大起來,“可是你們呢?!你們打他、罵他、看扁他、諷刺他、欺負他,周越、鄭磊、高成和劉雄風四個人更是喪心病狂,騙了他之后又殺了他!當初他寫信告訴我,他在咱們田地上頭的山里發現了金礦,鄭磊說已經給他找好富商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去信詢問之后卻遲遲等不到他的回信。直到四天前才收到傳信人的口信,說是我找的那個人自殺死了。

    他明明都已經計劃好要來找我了,怎么可能會自殺呢?!

    所以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找出殺害他的兇手。原本我只是在四大家族的人吃的餅上下了毒,誰知道我爹看見周越又來找我,竟然還勸我留下,嫁給周越哪怕做個通房都行,他明知道我已經嫁了!

    好,他不把我當人,我也不讓他活。所以我也遞了個餅給他。”

    聽到這里,嚴煜方才對她的看法已經大大改觀。他上前兩步,聲音有些不忍。

    “那你為何后來還要給所有人再下一次毒?”

    “因為他們都不是好人!”

    蘇亦蓉幾乎是嘶吼著說出這句話,眼淚也再一次噴涌而出,“看見這些人死,他們不想著找殺害我哥的兇手,反而只知道對付我們蘇家!又或者是燒死那些在他們看來無用的人祭天,企圖感動上蒼下凡來解救他們。

    笑話,神明怎會對你們這些窮兇極惡之人伸出援手?

    所以那時候我改主意了,我要們所有人都一起死,一起給我哥陪葬。”

    第139章 四顆解藥 一會兒舍妹一會兒夫人,如今……

    當她瞪大雙眼說出那句“要你們所有人一起陪葬”的話時,祠堂外突然吹進一陣疾風,吹得整個靈堂白幡呼呼作響。

    灑在地上的紙錢和銅盆里燒盡的煙灰也隨之打著卷翻飛起來,整個祠堂風沙彌漫,迷了眾人的眼。

    嚴煜下意識抬起一只袖子,伸到季窈面前幫她擋住風沙,季窈也乖乖地朝他靠近,躲進少年郎臂彎里。

    蘇亦蓉趁眾人松懈,眼露殺意,手里長刀對準劉雄風的脖子狠狠劃下去,他連最后一聲都沒來得及喊出聲,鮮血徑直從他喉頭噴涌而出,濺到離得最近的幾個人身上。

    “啊啊啊!殺人了!”

    待風過幡靜,季窈和嚴煜只看到脖子上開了條大口子,鮮血濺射殆盡,雙眼發直的劉雄風已經死在太師椅上。

    蘇亦蓉同樣被鮮血濺了一身,紅臉夜叉一樣,手持長刀握在胸前,警惕地看著所有企圖靠近她的人。

    這是卯時三刻正式到來,人群之中一個周家人和一個劉家人捂著肚子痛苦倒地,顯然已經毒發。

    村長周力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雜物房掙脫束縛跑出來,看見蘇亦蓉那副模樣,自家人又有一個倒在地上開始吐血,馬上明白過來。

    “你快把解藥交出來!”

    眼看來硬的不行,村民們開始懷柔政策政策,“對啊!你交出來,交出來我們就放你走!”

    蘇亦蓉舉著刀一點點往靈堂挪動,聽見這些話笑得癲狂,“哈哈哈哈哈,都死到臨頭了還想著騙人,我殺你們真是殺對了。”

    “你這個毒婦……”

    “住口。”季窈忍不住開口打斷那人,轉過頭來,看著蘇亦蓉,眼里全是動容,“蘇二妹,我知道你的苦,更能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是個寡婦,更是個孤兒,失去親人有多難受,我都明白。可是你看你面前還有這么多孩子,他們這么小,還沒來得及看一看春花秋月,感受冬去春來,你忍心就這樣讓他們死了嗎?”

    蘇亦蓉心里雖然不忍,卻不承認自己被她說動。

    “你這人,真是奇怪。一會兒是大人的舍妹,一會兒是知府的夫人,如今又成了寡婦了。”

    呃……季窈還沒想好怎么把這話給圓上,卻看見蘇亦蓉握刀的手突然松開一只,捂住自己胸口,嘴角開始滲血。

    “你怎么了?”

    不會吧?難道她也中毒了?

    毒發的痛苦讓蘇亦蓉再也拿不動刀,長刀落地的同時,季窈沖上來將她抱住,她開始往季窈身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你怎么也會毒發,你吃了餅了?”

    嚴煜快步上前接過蘇亦蓉,再從懷中掏出巾帕示意她擦拭身上血漬。

    “她想服毒何須放進餅里。”說罷嚴煜回頭,將她的下巴抬起,以防止她被嘔吐物堵住咽喉,“只是你為何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死去?就不怕我們找不到真正的兇手,害得那幾個惡人逃脫嗎?”

    蘇亦蓉吐盡鮮血,氣息奄奄道,“白天一到,總免不了外人會來,咳咳……到時候引官府的人插手,我再想復仇,怕是難上加難,倒不如全部殺了干凈……我從收到哥哥死訊那日開始,就沒想過會活著離開這里……”

    說到這,她還是忍不住看向周圍普通村民里,那幾個抱著孩子正痛苦不已的婦人,眼含愧疚,“如今四個賊人已死,我已經可以安心下去見我哥哥了……第二次的毒,是五蓮散,你們三日內若是能找到回心草,就……就死不了……咳咳……”

    聽到說五蓮散有解藥,且時長一下子延長到三日,在場除四大家族以外的普通村民都長舒一口氣。

    四大家族里鄭家慘遭滅門,如今又成了必死之人,聽見這話更是慌亂不已,要不是季窈攔著,哪怕蘇亦蓉已經死了,都被再被他們從棺材里抓出來鞭尸。

    不遠處,毒發的周家人和劉家人因為兩種毒藥齊頭并進,已經毒發身亡,死在親人懷里。

    蘇亦蓉聽著這悲慟的哭聲,嘴角帶笑。

    “真好啊,終于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每天哭、每天哭了。”

    季窈拿著刀把這些人逼退,眼中抹不開的悲傷,蹲下身到蘇亦蓉面前,語氣哽咽。

    “真的,沒有能救四大家族剩下這些人的解藥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即便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后,身后至少還有十余人要面臨毒發身亡的命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開始進入倒數,比直接殺了他們更加殘忍。

    蘇亦蓉像是累極了的模樣,閉眼不答。木絳不知道從哪里又竄出來,走到季窈和嚴煜身邊小聲道,“我通過查驗最開始死的那三個人的尸體,測出蘇家娘子所下劇毒為雪松子,一旦毒發藥石無靈。”

    季窈不死心,追問道,“聽上去都是些草藥,既然五蓮散都有回心草可醫,雪松子就沒有什么春柳葉之類的草藥與之相克、相解嗎?”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木絳,他剛想說點什么,又立刻否定搖頭,“倒是聽說有火焰噴發的山中一味名叫碧血石可解一切世間陰寒劇毒,只是此物甚為少見,且火山又在千里之外。即便是去到火山之中,能活著將之帶出來的人也少之又少……”

    這話便是告訴在場的人,就算有解藥,他們也活不到那一刻。

    眼看著蘇亦蓉也即將殞命,眾人哪里還有力氣與一個將死之人周旋。

    三大家族剩下的人各自散開,想哭的繼續待在祠堂里抹眼淚,想死得體面些的打算家去沐浴更衣,眼看就要做鳥獸散,村長周力群突然紅著眼隨便抓了個普通村婦到自己面前,用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道,“憑什么我們都得死,你們這些個常年受我們四大家族恩惠的人還可以活著?我不服,我要把你們都殺了陪葬!”

    瘋了,又瘋一個。

    季窈抓起長刀沖上前去,一刀劃在周力群手背,疼得他即刻撤手,轉身準備逃跑的瞬間,被季窈揮刀砍中后背,接著又挨了她一腳,整個人面朝下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少女踩在他背上狠狠用力,表情帶著蔑視。

    “這個村的悲劇跟你這個村長關系最大,還有你的兒子,要不是他當年對蘇二妹用了強,哪里有現在這些事,你也用不著死。所以你的死是咎由自取,聽明白了嗎?”

    原本已經倒在嚴煜懷里靜待死亡的蘇亦蓉聽見少女這話,眼中又稍稍有了聚焦。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她雖然一身臟污,血漬、泥土和灰塵覆了滿身,卻絲毫掩蓋不止她春日艷陽般地光芒。少女趾高氣昂地將男人踩在腳下,看見的人卻只會在心里默默地欣賞她、羨慕她。

    要是能重活一世,她也想成為這樣如陽光般明媚的春花,而不是只有躲在黑暗里才會覺得安心的老鼠。

    “季娘子……”

    聽見蘇亦蓉聲音,季窈想了想,知道她還是決定用最初的稱呼回自己。

    周力群感覺到踩著自己的那只腳挪開,剛準備起身,卻被季窈伸手一個手刀直接砍在后頸窩上,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然后她走回嚴煜身邊,蹲下身輕輕抓住蘇亦蓉的手。她的脈搏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季娘子……”

    “我在的。”

    蘇亦蓉又咳嗽幾聲,努力抬頭看向季窈,眼神已經變得平靜。

    “這次麻煩你和嚴大人,害得你們為我大哥辛苦了一整晚……我知道我家農田正對著的那座山里就有回心草,數量不多,你們若是前去采摘,定要避開眾人……我不想連累你們……”

    忍不住將她略顯冰涼的手握緊,季窈難掩心中悲痛,唇瓣抿成一線,“你放心,我和嚴大人都沒事……”

    蘇亦蓉看上去已經不像是能聽得進去別人講話的人,眼神已經開始渙散。

    彌留之際,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反將季窈的手抓住,仿佛要她認真聽自己說話。季窈被她這股莫名的力氣驚住,抬頭看向她時,發現她也從嚴煜懷里努力抬起頭,吃力說道,“當初季娘子把我們這些女眷帶到側屋單獨搜身那時,我就知曉你有一副慈悲心腸……所以我也將我生命中最后一點慈悲留在了那里……我知道我若帶著它,就沒有辦法完成為哥哥的復仇……”

    季窈看她說話已經非常吃力,心疼地快要落淚,“快別這么說……”

    話音剛落,那只攥緊自己的手已經松開,一片落葉似的垂落在季窈膝上。眼前容貌秀麗的女娘花期已盡,睜眼睛跟著她哥哥去了-

    卯時六刻,整個黃金下村仿佛回到昨天季窈和嚴煜剛進村時的景象。

    炊煙裊裊,日上竿頭。

    可此刻靈堂里停放十八具尸體,三大家族剩余的人也都認命,開始準備起自己的后事來。季窈看著木絳忙前忙后,自己只單獨回馬車附近一趟,看見金哥一身枯草樹葉,估摸著應該是出去覓食回來,在籠子里睡得正香,又獨自走回祠堂,坐在天井里發呆。

    余光掃過靈堂四周,她昨夜替在場女眷們搜身的小屋此刻剛好正對著她。腦海中蘇亦蓉死前最后一番話涌上心頭,她突然明白過來,噌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到小屋門口推門進去。

    嚴煜在一家飼養信鴿的村民家中寫好書信,將信綁在信鴿腿上放飛之后回到祠堂,四尋季窈不到,聽著響聲進了小屋。

    “你在找什么?”

    季窈翻完柜子翻床榻,此刻又習慣性爬到床底下去,弄得灰頭土臉。

    “找蘇二妹留下的東西。”

    “她還留下了東西?是何物?”

    在床底沒找到,季窈從床底下鉆出來,拍拍手上灰塵,站在屋子正中間左右看。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她藏在這屋子里,能解雪松子毒的解藥。”

    這話勾起嚴煜的興趣,也開始幫著她一起找。

    季窈閉上眼,認真回想搜身時蘇亦蓉所占的位置,走到床榻邊看見扶手上有半個腳印,喚來嚴煜,扶著他的肩膀踩上去,從衣柜頂上找到一個青色瓷瓶。

    兩人眼神交換,面上都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這下他們有救了!”

    季窈笑瞇瞇地搖晃兩下瓶子,打開木塞把里面的丸藥倒出來,卻在看清手上丸藥個數的時候,笑容再次凝固。

    嚴煜清楚地看到,少女手上躺著的,只有四顆解藥。

    第140章 共處一室 “怕冷,你們夫妻倆抱緊點就……

    沒想到這世上真有人從火山口里找到碧血石制成解藥,木絳把四顆血紅色的丸藥置于掌心,于陽光下細看。

    “沒想到蘇家二妹真的有解藥,看來她對這個村子的人尚存一絲不忍。”

    季窈心系那些即將毒發的村民,沒空聽他念叨。

    “可是就四顆丸藥,如何能就三大家族里這么多人?木絳大夫你看看,是否有可能把這些丸藥掰成兩半,或者溶于水中喂大家服下?”

    木絳知道她一片好心,行醫救人,卻不能說謊。

    “自然不行。制藥之人想必就是按照一人一丸的量來做的,若是強行散開,怕是誰都救不了。”

    看著木絳手里四顆本就只有紅豆大小的丸藥,其實季窈原本也能猜到三分。她默默收回解藥,轉過身去看嚴煜。

    嚴煜忙了一整晚,此刻剛在木絳這里吃了點粥食和馕餅裹腹,對上季窈遲疑的眸子,面色平靜。

    “夫人不妨往好處想,這是天意,要三大家族至少留四個后人。要如何選,都只看你。只一件,你千萬注意,不要讓你選擇以外的人知道,否則你反而從恩人變成了罪人。”

    俗話說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同安心赴死容易,知道有了生機反而多生事端。季窈抱著藥瓶宛若燙手山芋,但再猶豫下去,怕是誰也救不了。

    回想起蘇亦蓉毒發時,三大家族里那些絕望的面孔,她最終有了決定。

    “我想起來了,人堆里有三個孩子。”

    這想法與嚴煜不謀而合。他起身走過來,在季窈身邊坐下。

    “那還有一個,你準備如何抉擇。”

    一事想通,事事順遂。她把瓶子揣進懷里,拉著嚴煜往外走。

    “自然還要給三個孩子留下一個娘親。”

    兩人依次去到周、高、劉三家有孩子的院子,其中周家又已經有四個人毒發身亡,一名婦人抱著孩子呆若木雞地坐在門口,臉上淚痕干了又添。

    屠村案結束后,整個村人都知道嚴煜和季窈的身份特殊,對二人恭敬有加。季窈走過去示意婦人把孩子給她,說是要替她祈福,祈求山神可以顯靈,饒恕這孩子一命。

    嚴煜看著她裝模作樣,嘴里念念有詞卻不過都是胡說八道,最后從懷里掏出兩顆紅棗,對著婦人說道,“這是我往日供奉山神留下的紅棗,吃下之后或許會有一絲生機,你與你的孩子快快服下罷。”

    同樣的戲碼,在高家和劉家也上演一遍。

    嚴煜知道她把夾有解藥的三顆紅棗喂給孩童,卻不知道這第四顆解藥,被她夾在哪一位娘親的紅棗里。

    “三個娘親里,你選的誰?”

    季窈掏出懷中瓷瓶,將最后一顆解藥倒出來,“還沒給出去呢,不過我現在已經知道該選誰了。”

    方才三個婦人的反應歷歷在目,嚴煜眉眼溫柔,笑起來若春風拂面。

    “是高家娘子嗎?”

    他與季窈全程都在一起,自然也看出三位娘親的不同。季窈躲到無人處,將這最后一顆解藥塞進木絳給的清心解毒丸里,斜他一眼,愈發覺得兩人之間有了默契。

    “你也覺得,她最合適嗎?”

    同樣是看著所謂“神女為自己的孩子祈福”,看著季窈把手里其中一顆紅棗喂進孩子嘴里,周家娘子毫不猶豫地把剩下一顆吃下去。同樣,劉家娘子和她夫君甚至為了這兩顆紅棗差點打起來。

    只有高家娘子,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孩子吃下第一顆紅棗之后,問季窈能不能把第二顆也給孩子吃。

    “只要柳兒能活下來,為娘寧愿替她多死一次。”

    拋開生死抉擇本身有多難不說,這三個孩子里,高家娘子懷中的柳兒甚至是個女孩。

    在這個傳統而又遠離塵世的村子里,重男輕女十分常見,高家娘子能如此對待她的女兒,季窈在一旁看得直抹眼淚。

    這紅色藥丸塞進黑色藥丸里十分費勁,先要把黑黢黢如拇指大小的清心丸掰開,塞入紅色解藥之后再用力揉搓成型,嚴煜看她費一番勁,實在有趣。

    “怎么不用紅棗了?”

    少女又斜他一眼,表情精明。

    “那小孩吃紅棗可以‘囫圇吞棗’,吃不出里頭有顆硬邦邦的解藥,大人如何吃不出?要是讓她知道了,以后指不定多少麻煩。所以干脆直接給一顆藥,就水吞服,不準嚼,如此她必吃不出來其中的異樣。”

    果然是她想得周到。

    看著高家娘子感恩戴德吃下去,為防止其他人起疑,季窈又把從木絳那里得來的十余粒清心解毒丸都發出去,雖然沒什么實質性用處,好歹求個心安。

    嚴煜自始至終站在季窈身后,看著她真救人也好,假演戲也罷,少女眉飛色舞,靈動出塵,鮮活又明媚的身影倒映在他眼里,宛若花間飛舞的彩蝶。

    此行如果沒有她,嚴煜實在想不出他這一趟會有多少痛苦和煎熬。

    回想到龍都就職后的諸多案子,有她陪伴在側,似乎較往常都有了很大分別。

    季窈分發完丸藥回過頭,看見嚴煜正望著自己出神。

    “看什么呢?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她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臉,嚴煜被她喚回神,驀然站直身體,左顧右盼有些不自然。

    “沒、沒有。回罷。”

    兩人拖著裝金哥的箱子回到茅草院子,將它交給木絳。興許像金哥這樣漂亮的黃金蟒極為少見,木絳看見它的一瞬間眼神放光,忙不迭接過來,放在桌上看了又看。

    “真好,真是好看極了。”

    一番檢查下來,發現它應該是鱗片里的肌膚發生病變感染,木絳交代要留它兩月,待治好之后再通知他們來接。

    如今天色已晚,加上外出通知縣丞的馬夫未歸,季窈提出能否就在木絳家里借住一宿。

    “我這冬日漏風、夏日漏雨的破屋子,兩位怕是住不下去,何不讓村長家中住去?”

    想起周力群那張嘴臉,季窈忍不住翻白眼,“誰要住他家去,壞心腸的人,家里風氣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說,如今那周家想必都快成死人窩,還是木絳大夫你這里最好,我樂意同花花草草住在一處。”

    木絳聽罷也點頭,起身拿起一旁苕帚和簸箕,準備去打掃隔壁空屋。

    “也罷,看在你們夫妻二人真誠相待,全然不似那些個外來人謊話連篇,仗著見了些世面就一再誆騙我們這些村里人,我就去把隔壁空屋子收拾出來,留你們夫妻歇腳。”

    這番話他們二人可千萬承受不起。嚴煜面露愧疚,尷尬咳嗽兩聲,季窈聽出里頭不對,伸長脖子往隔壁看去,“只有、一間屋子嗎?”

    木絳故意看嚴煜一眼,眼里滿是調侃,“怎么,你們夫妻二人這么小的年紀,還要分房住不成?”

    嚴煜聽完咳嗽得更厲害了。

    “不是……這……其實……木絳大夫,有所不知,其實我……”

    “誒誒誒,”季窈沖出來打斷他,轉身朝木絳擺手,“沒有的事,一間,就一間。辛苦你替我們收拾一下。”

    時值黃昏,火燒的天際線映照在嚴煜臉上,讓人分不清少年郎臉上那抹紅暈是天色還是其他。待木絳離開視線,他自覺難堪,低聲向季窈說道,“你我本清清白白,如何共處一室?還是向木絳說明為好。”

    季窈全然不當回事,慢悠悠起身在屋子里找蠟燭。

    “說明什么?說你我嘴里一句真話也沒有,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結交之人?再說,金哥還要放在他這里治療數月,你我一定不能在他這里失了誠信才好。”

    她既如此說,嚴煜雖覺不妥,但也應承下來。心里默默想著,到時候在地上另設床鋪,將就一夜也就過去。

    知道兩人明日就要離開,村里幸存的普通村民們紛紛送來一點心意。一包包饅頭、紅薯、馕餅,還有幾壇桂花酒。

    濃厚臻醇的酒香勾起季窈胃里饞蟲,就這飯菜她和木絳喝了幾碗,舒服得直嘆氣。

    誰成想晚上各自回屋,看見窄小的茅屋里,床上只放置了一床被褥。

    “這、這如何使得,我再找木絳大夫另要床被褥去。”

    想是孤身一人在家,平時也不常喝酒,木絳醉得連話都說不利落,紅著臉朝他擺手,“就這一床被褥,再沒有多的了,同你夫人將就一晚。若是嫌冷,夫妻倆抱緊點不就完事兒了?哈哈哈哈。”

    想來想去,終究還是不能毀了人家女娘清譽。嚴煜萬般苦惱走回屋,看見季窈已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嚴大人回了?趕緊上來躺著,我要吹蠟燭了。”

    他站在邊上挪不動步,任寒風呼呼往他身上吹,“不妥、不妥,我在這竹椅上將就一晚也使得。”

    季窈喝了酒,沒什么耐心之余力大如牛,下床拉著他一把摔到床上 ,叉著腰像個男人似的訓話。

    “你說你哪里像個男人?那酒又香又醇,喝了身上暖乎乎的多舒服,你偏說什么‘出門在外不喝酒’。我現在困得像條死狗了你還在這里扭扭捏捏,難道我還能占你的便宜不成?睡覺睡覺。”

    季窈往床上爬,嚴煜就往床下落,“不用,我去那竹椅……阿啾!”

    一個噴嚏打出來,季窈蹙眉,伸手把他從來拉回來,惡狠狠道,“別再說你要去竹椅上睡了!寒天凍地的若是再染上風寒,明日如何啟程上路?你再跑我要扒你衣服了。”

    她不像是在開玩笑。

    說完季窈徹底沒了意識,抓著嚴煜的衣襟,靠在枕頭上昏昏沉沉睡去。

    昏黃色燭光下,兩人近到能看清少女唇邊細小的絨毛,心里不知從何處升起一陣暖意。掃過那張嬌憨又嫵媚的睡顏,最后將目光落在女娘飽滿又晶瑩的唇瓣上。

    即便是在睡夢中,她的手也死死地抓住嚴煜衣襟那,不曾松開。

    少年郎嘆一口氣,脫靴滅燭,在季窈身邊躺下。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丁香五月好婷婷深深爱|欧美、另类亚洲日本一区二区|www.com国产|免费观看又色又爽又湿的视频软件|国产一级生活片|一级黄色故事片 | 久亚洲精品|91麻豆影院|久久人人射|日韩免费观看|色先锋=a=a成人|欧美一级视频 | 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绯色|免费=av入口|色综合久久夜色精品国产=aV|国产青年男男GV|添逼视频|国产vr精品专区 | 免费色综合|极品的亚洲|C=aOPROM国产在线视频|色伊人网站|国产精品=a一|97午夜影院 | 天堂色=av|аⅴ天堂中文在线网官网|#NAME?|日本=a在线看|91免费视频网址|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 免费=av成人|無碼噴水國產高潮=aV|www.91麻豆|亚洲欧美视频一级|欧美一站二站|91在线日本 | 奇米影视超碰在线|亚洲第一中文字幕|欧美精品片|欧美日韩精品网站|亚洲熟妇色XXXXX欧美老妇Y|正在播放国产真实哭都没用 | 国产亚洲精=a=a在线看|玖玖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内射又粗又爽密桃视频|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蜜芽|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视频|久久99精品久久水蜜桃 | 扒开双腿吃奶呻吟做受视频|日本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欧美日韩精品在线一区|国产精品色婷婷亚洲综合看|午夜专区|亚洲人成人毛片无遮挡 | 日本成熟少妇喷浆视频|女性裸体啪啪无遮挡免费网站|99色热|日日夜夜草|99re在线视频播放|夜夜操=av | 亚洲精品夜夜夜|99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网页|色综合1|91玖玖|久久这里只有 | 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绯色|免费=av入口|色综合久久夜色精品国产=aV|国产青年男男GV|添逼视频|国产vr精品专区 | 久久国产超碰女女=av|2019最新国产拍自产在线|日韩xxxxxxxxx|国产在线观看=av黑料在线不打烊|国产精品久久久乱弄|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色 | 91超碰在线免费观看|性夜影院午夜看片|www.久久久|日本阿v片在线播放不卡的|v=a亚洲|国产黄色精品网站 |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欧美二区|四虎影视在线免费观看|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a|日韩精品在在线一区二区中文|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黑人印度 | 亚洲精品网站在线观看|国产精品美女久久福利网站|久久xxxx|亚洲精品精品|国产激情99|国产高清无码日韩一区 | 轻轻草在线观看|国产美女遭强高潮网站|色综合视频在线观看|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www久久艹|久久国产传媒 | 吃奶大尺度无遮挡激情做爰|成人公开免费视频|日本娇小枯瘦xxxx|超碰95在线|精品伦理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国产精品区 | 国产做=a爰片久久毛片=a我的朋友|国产精品免费精品自在线观看|石原莉奈视频一区二区|亚洲四区网站|热久久国产视频|久久久久久美女 | 亚洲=aV无码成人精品区在线播放|亚洲熟妇=av综合网五月|超粉嫩00无码福利视频|噜噜噜久久亚洲精品国产品麻豆|国产精品一区二区97|日本精品在线视频 | 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能观看|久久综合9988久久爱|四虎影院久久|国产精品三区在线观看|日本一上一下爱爱免费|麻豆传媒视频 | 天天爽天天草|久久成人一区二区|国语对白露脸XXXXXX|黄色片视频在线免费观看|川上优在线|中国黄色免费 | 阿v天堂2018在无码免费|男人添女人下身视频网站|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久免费|日韩爱爱免费视频|视频在线精品一区|成人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视频xxx | 爱操=av|亚洲欧美人成视频一区在线|女同性爽爽爽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亚洲国产精品|熟女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极品新婚夜少妇真紧 | 亚洲线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亚洲综合中文|特级一级片|在线观看国产视频一区|国产乱码卡1卡二卡3卡四卡|国产v亚洲v天堂无码网站 | #NAME?|日韩三区在线观看|三级一区|绝顶潮喷绝叫在线观看|粉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成人=aV无码永久免费一线天 | 91免费版视频|在线观看人成激情视频|午夜激情视频免费|91麻豆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久|日韩精品1|夜夜爱视频 | 18禁超污无遮挡无码网址极速|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三级|91大神暴力调教|成人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人成影片免费观看|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国产同事露脸对白在线视频|91在线91|国产免费看=av大片的网站吃奶|精品国产鲁一鲁一区二区张丽|国产对白久久|5lⅴ精品国产91久久 | 国产白丝喷水娇喘视频|亚洲短视频在线观看|欧美全黄|久久夫妻视频|日韩高清无码免费|2020久久精品亚洲热综合一本 | 中国一级毛片视频|无码专区狠狠躁天天躁|日本高清视频一区|日韩欧美亚洲精品|欧美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在线看片 | 久亚洲精品|91麻豆影院|久久人人射|日韩免费观看|色先锋=a=a成人|欧美一级视频 | 伊人网视频在线|久久免费看少妇=a高潮一片黄特|99国产精品自在自在久久|久久国产最新|一级片网址|无码天堂亚洲国产=aV久久 | 麻豆91精品一区二区|精品第一区|国产视频自拍一区|日韩=av无码国产精品|日本高清中文字幕在线|保守人妻被领导征服身体 | 国产日本无码视频韩国网站写真|国产又色又爽又刺激在线播放|亚洲精品456在线播放牛牛影院|久久久亚洲国产|午夜视频成人|国产伦孑沙发午休精品 | 亚洲午夜久久久综合37日本|欧美高潮抽搐喷水大叫|啪一啪鲁一鲁|亚洲欧洲美洲无码精品V=a|亚洲高清视频网站|三级黄色影院 | 精品精品在线视频|男女18禁啪啪无遮挡|国产一二三区精品视频|yy6080午夜|天天操综合网站|久久免费精品视频 | 亚洲免费看片网站|欧美香蕉|久久免费视老师机影片|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草|日本熟妇大屁股人妻|性色=a∨人人爽网站HDkp885 | 操逼视频软件|免费=a级毛视频|超碰最新在线|免费无码又色又爽又黄的视频软件|jizz亚洲国产|极品少妇的粉嫩小泬看片 | 吃奶大尺度无遮挡激情做爰|成人公开免费视频|日本娇小枯瘦xxxx|超碰95在线|精品伦理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国产精品区 | 五月婷六月婷婷俺也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亚瑟国产精品久久|成人无码h动漫在线网站免费|在线视频色在线|XXXX日本熟妇H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