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扎馬步 “你不能因為叫它側(cè)側(cè)就一直側(cè)……
辛隨已經(jīng)許久沒這樣忙碌過了。
按理說一方節(jié)度使入京,還是應(yīng)當(dāng)在六部折騰幾年才有拜相的機會,但她在劍南經(jīng)營幾十年,不是為了回京后還要按部就班才能做丞相的。
手底下沒有太多熟悉朝中事的人也無礙,恪敬公主熟悉。她還特意又在衛(wèi)覬那里給辛隨討了個開府的恩典,將幾個頗為合得來的六部大員夫人掛職塞進了相府做幕僚。
用了幾日將相府的班子搭出了架子,大典過后,已經(jīng)摸出了些門道的眾人開始上手做事,辛隨也終于得了片刻喘息見一見不省心的小弟子。
相府的書房里坐在辛隨、高岐、辛英三人。蕭景姝甫一進門,便看到高岐暗中對自己使眼色。她有些不明所以,先怯怯地對辛隨行了禮:“……老師。”
陌生的容貌,熟悉的聲音與神情。辛隨打量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塵埃落定,有膽子出來見人了?”
一旁的辛英從鼻腔里擠出一聲輕哼,彰顯著對她先前隱瞞身份的耿耿于懷。蕭景姝訕訕笑道:“您也知道的,學(xué)生不是很有出息。”
“我看你有出息的很。”辛隨的語氣毫不客氣,聲音卻放低了,“研制出的新藥,你也未曾找人試過,就給陛下用了?日后倘若生出的孩子有問題該如何是好?”
蕭景姝終于明白高岐為何對自己使眼色了。她對自己做出的東西很有自信,信誓旦旦道:“這藥八成是沒問題的,縱然有兩成的可能出了岔子,我也能解決。”
但在皇嗣——尤其是未來的皇女、皇太女之事上,最好一絲一毫的隱患都不要有。辛隨“唔”了一聲:“既如此,待皇后有孕后,她與腹中孩子就交由你照料了。”
蕭景姝傻眼了:“啊?”
“這么驚訝做什么?”辛英瞥了她一眼,“你仍舊是太女衛(wèi)的人罷,前些時日還來信讓祖母把你調(diào)到鵲部。既是鵲部之人,負責(zé)未來太女的康健便是本職。”
是了,她還從高岐那里領(lǐng)著俸祿,領(lǐng)了俸祿要當(dāng)差很合理的事。蕭景姝可憐巴巴道:“可是高首座同我說,我只需每年交十種有用的新方子便無需辦其他差使,以往鵲部有過不少這樣的醫(yī)者……”
“而且我與陛下有嫌隙,日后我留在宮中照料皇嗣不是礙他的眼么。”她據(jù)理力爭,“藥是我同高首座一起做的,她完全可以負責(zé)此事。”
高岐輕咳了幾聲:“陛下哪里是這么小心眼的人。再說我也老了,在太醫(yī)院待上兩年也該休致了,這種事還是留給你們后輩攢資歷為好。”
攢資歷?只有想升遷的人才需要攢資歷服眾。蕭景姝警惕地看向高岐,口中已變了稱呼:“高大夫,前些日子您戲言說要栽培我做下一任鵲部首座時,我可是拒絕了的。”
高岐被看出目的,面上有些惱怒,一旁的辛隨也笑了笑,扭頭對高岐道:“我就說她和巫嬰那孩子不一樣。”
巫嬰少時受輕視,背井離鄉(xiāng)又歷了波折,其實很向往靠自己的本事過穩(wěn)扎穩(wěn)打的日子,所以甘愿留在太女衛(wèi)。皎皎則是被關(guān)怕了,不可能長久待在哪里一直做束手束腳的事的。
蕭景姝正因意識到被兩位長輩戲弄鼓起了腮幫子,聽到辛隨說出這樣一句話又有些怔然。
……她和阿嬰確實是不一樣的。
去歲她也和阿嬰說過以往,當(dāng)時說的是救出阿娘后,三個人買一處小院子,隱姓埋名彼此相伴度過余生。彼時她想著,有兩個此生最重要的人陪在身邊已是最大幸事了。
可救出阿娘又解決身份隱患后,事態(tài)走向竟和以往所想全然不同。阿娘厭倦了塵世隱于道觀清修,阿嬰在太女衛(wèi)待得很舒心,如今還入了兵部。
而她不熱衷太女衛(wèi)要做的事,只是牽掛這些人。她會在能幫她們時幫把手,但不會受困于此。
所以她和阿嬰注定也不會像以往那樣,日日夜夜陪伴在彼此身邊了。
蕭景姝知曉辛隨明了自己的想法,可仍忍不住忐忑。和她其余那些如今已入六部或被遣往各州任職的學(xué)生相比,自己實在太自我太散漫了:“老師,您會不會覺得我……”
“我就說你要多讀些書。”辛隨打斷了她的自貶之語,“不然就不會到如今還胡思亂想了。”
于是幾個時辰后她離開時,從相府中帶走了一箱子書。兩日后,書箱與她的行裝被一同放進了北上的馬車。
約莫十日后,她窩在馬車里讀完了天盛大帝的最后一本手記,盯著大帝駕崩前留下的寥寥幾語出神許久。
熾烈的風(fēng)自賀蘭山呼嘯而下,裹挾著草與沙的氣息撞開她的車簾。蕭景姝抬頭望了望日頭下有些模糊的城門,微微瞇起了眼。
靈州城,定安縣。
他們到侯府了。
……
邊境之地,百姓本就警惕陌生面孔,蕭景姝又長得打眼,是以她到定安三日,在街上逛了兩圈后,幾乎整座城中的百姓都知曉侯府來了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隱約聽聞那女郎姓蕭,莫非是君侯的家人么?”
有親朋在侯府當(dāng)差的知情人道:“不是,是君侯的未婚妻。”
四周百姓聞言很是驚異:“可君侯的未婚妻去年不是……這是又定了門新親事?”
那人撓了撓頭:“或許是罷?不過君侯很中意蕭娘子呢,就等蕭娘子點頭定下婚期。但蕭娘子似乎覺得再晚兩年也不遲,如今只是來游玩暫住在侯府呢。”
百姓們對他的話表示懷疑:“咱們定安有什么好游玩的么?”
沒過多久,他們就知曉蕭景姝在玩些什么了。
來到定安后,蕭景姝先歇了三日,又受遠在涼州的劉昂之托做了幾日面具以用來刺探情報后,便開始在定安城大街小巷亂逛。
托她的福,不少敬仰蕭不言的百姓終于在這幾日看清了不愛露面的君侯長什么模樣,田柒又多了兩家可以常去光顧的小食攤位,周武給自家娘子買到了旁人不常用又極其好聞的香料。
逛完了城內(nèi),她又從定安侯府的馬廄里挑了一匹馬,打算去城外游玩。選中的馬匹毛發(fā)雪白脾氣高傲,總愛斜著眼睛看人,蕭景姝給它起了個叫“側(cè)側(cè)”的古怪名字,花了兩天讓它學(xué)會正眼看自己,便騎著它出了城。
蕭不言對她道:“你不能因為叫它側(cè)側(cè)就一直側(cè)坐在它身上。”
蕭景姝不聽他的,堅定側(cè)側(cè)就要側(cè)著騎,直到因為側(cè)著身子沒看清一旁的樹枝被勾亂了發(fā)髻,才乖乖坐正了身子。
在黃河邊上游蕩兩日,親眼看到一老叟釣上一條足足十斤重的大鯉魚后,她又開始學(xué)釣魚。
釣魚委實是件消磨耐性的活計,但對著波光粼粼,寬闊澎湃的河流與遠處一望無際的草原,蕭景姝卻耐住了性子。兩日后,她釣上了各色水草、帶孔的浮石、貝殼甚至一柄鑲了寶石的短刀,卻連一只蝦米也沒釣到。
蕭景姝指天發(fā)誓要同黃河里的蝦兵蟹將抗?fàn)幍降祝蝗〉剿鼈兊男悦^不罷休。不知是否是誓言起了作用,次日她就釣上來了小半桶小魚小蝦,興致勃勃回府親自下廚做了河鮮宴。
而后她便徹底沉迷此道了。
往后的半個月,蕭不言在府中處理公務(wù)時,她在釣魚;蕭不言往城外二十里的朔方大營練兵時,她在釣魚;蕭不言回府想同她膩歪時,她還在釣魚,并示意他站遠一些,免得身上蓬勃的怨氣嚇跑她的魚。
于是夜里,她變成了油鍋里的魚,被翻來覆去煎了個透,身子里的水都流干了,次日連胳膊酸得拿不起魚竿,才安分地待在府中陪了他兩日。
待蕭不言離開后她繼續(xù)行釣,成功釣上了十五斤的大鯉魚,把魚系在側(cè)側(cè)身上在城中逛了好幾個時辰才回侯府,然后對上了蕭不言鐵青的臉。
原因很簡單,她在與大鯉魚對峙時一時不敵踩住石子滑倒,多虧保護她的暗衛(wèi)眼疾手快才未讓她被魚拽進河里,還幫她將魚拽了上來。因這一摔,她的臀腿上搓出了一大片青紫,但很堅強的沒有先回府敷藥,而是仍騎著馬四處炫耀了好幾個時辰,才帶著更嚴重的傷回府。
蕭不言氣瘋了,見她試圖用親吻、撒嬌以及歡好來安撫他更是氣上加氣,次日就把她塞進馬車帶到了大營。
他這些年打仗征兵不在乎男女,是以軍中有女兵女營在。不過蕭不言沒有把蕭景姝安排進女營住,而是把她塞進了醫(yī)帳。
朔方大營領(lǐng)頭的軍醫(yī)是位三十出頭、名喚張歲的女醫(yī)。因生母是突厥人,她在前些年受了不少冷眼,偶然結(jié)識了蕭不言麾下一個同樣有突厥血脈的女兵后干脆留下做了軍醫(yī)。她不善同人打交道,醫(yī)術(shù)又好,于是破格自己住了一間帳子。
在同蕭景姝辯了幾個方子后,張歲同意了分出自己的一半帳子給蕭景姝住。
蕭景姝以為蕭不言要用軍中相較嚴苛的生活懲罰她,但她并沒有什么被罰的確切感受。張歲常年在草原上行走,知曉許多她不懂的醫(yī)術(shù)毒術(shù),從張歲身上學(xué)到的新鮮東西能讓她心甘情愿吃半年軍營中滋味一般的飯食。
不過很快蕭景姝就知道她錯了。在她身上的擦傷好全后,蕭不言給她安排上了貨真價實的懲罰——扎馬步。
蕭不言還是顧及她的顏面的,沒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或自己備受矚目的帥帳里受罰,就讓她在住的帳子里扎,由近日不忙的張歲監(jiān)督。
蕭景姝本想靠這幾日同張歲的交情蒙混過關(guān),可萬萬沒想到她篤信軍令如山,監(jiān)督得盡職盡責(zé)。她聽了一耳朵軍中的各種命令,生怕自己偷懶后蕭不言連帶著張歲一起罰,硬生生捱過了時長五日、每日半個時辰的懲罰。
結(jié)束懲罰后的第一日,大營里的兵將們發(fā)現(xiàn)自家君侯耳后多出了幾道指甲撓出的血痕。
蕭不言假裝沒有看到一向敬重自己的下屬們眉眼間流露出的揶揄神色,平靜問道:“涼州那邊派出的探子傳來消息了么?”
第92章 出征前 城中和大營里,沒見到一個比你……
北伐并不是蕭不言今年一拍腦袋才做出的決定,而是在幾年前封侯時就向身邊人提過。是以這幾年中,西北籌謀了不少事,譬如一直往突厥安插暗探,分而化之。
前年初秋,暗探傳來了突厥的老可汗想再次南下征伐的消息。這位老狼主曾經(jīng)殺了武德太子,帶著族人占據(jù)大晉西北數(shù)載,很受族人敬仰。在被蕭不言驅(qū)逐回草原后,他一直不死心地想再次南下,終于在前年做好了準(zhǔn)備。
蕭不言比對了一下雙方的籌備,并不擔(dān)心突厥打過來,卻有些擔(dān)心真打起來朝廷會拖后腿。
他前些年打仗時,遠在金陵的朝廷給予的援手沒有多少,他徹底收復(fù)失地后,他們的指點卻多了起來。狼主并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他一怕朝廷會塞過來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煩心,二怕身子骨越來越不好的中和帝突然駕崩影響戰(zhàn)局,深思熟慮過后,決定用些兵不血刃的法子把老狼主干掉。
于是一場內(nèi)亂讓老狼主和他幾個年長的兒子身死,新上位的可汗阿史那齊利是老狼主的小兒子,雖然比蕭不言還年輕兩歲,但也有些許手段。在這兩年費心整頓草原內(nèi)亂之余,也狠狠拔掉了西北先前埋進去的幾顆釘子。
掌管暗探的劉昂為此心痛了許久,一邊心痛一邊繼續(xù)安插,在四月末從蕭景姝手里拿到一堆面具后更是如虎添翼,繼續(xù)自己的攪渾水大業(yè)去了。
轉(zhuǎn)眼便過了兩個月。
兩個月里,蕭不言允劉昂從朔方、河西、隴右的幾個大營里挑了不少人,組成了幾支像模像樣的胡商商隊游蕩在草原各處。其余人如往常一般練兵,偶爾出去找臨近的有過摩擦的突厥部落“打獵”。
而蕭景姝在被迫終止了自己的釣魚活動后,在蕭不言得閑時纏著他學(xué)會了鳧水。這下不怕反被魚釣進河里了,可日頭一日比一日毒辣,再像前些日子那樣在黃河邊上一坐一天怕是要被曬傷。
于是她徹底放棄了往河邊跑,轉(zhuǎn)而一頭扎進賀蘭山深處找草藥毒蟲,找到后就去和張歲研究新鮮玩意兒。賀蘭山離大營近,離城里卻遠,蕭景姝干脆便住在了大營,玩樂之余幫士兵們縫個傷口上個傷藥,變成了半個軍醫(yī)。
唯一不好的是,在大營里蕭不言不同她親近親熱。軍營里大把精力充沛的年輕男女,他一個主帥倘若不以身作則,很容易在出征前勾得人心浮動。
蕭景姝是個有欲求的正常女郎,對此有些悻悻,但又不好因此把蕭不言勾出大營胡鬧,實在躁動時喝兩副加大劑量的清火湯藥就平心靜氣了——軍營里最不缺這種藥。
進了七月,她接連收到了兩封信。
一是高岐來信說蕭景妍有孕了,目前脈象診起來還算康健,不過月份尚淺,是男是女還要再等兩個月才能摸出來。
第二封則是來自苗疆的巫緒,經(jīng)由蕭不言的手送到了她手上。
蕭景姝拆開信,見到開頭幾句話時很是納悶:“他的蠱王生蛋了干嘛要告訴我……”
看到信的末尾,她目瞪口呆,把盤在一旁草藥上打盹的烏梢拎起來甩了甩:“烏梢!當(dāng)時我同阿嬰教訓(xùn)巫緒時,你竟是在一旁和那條小白蛇交配么!你要臉不要!”
來送信的蕭不言被她這句話震得不輕:“……烏梢是公的?”
蕭景姝聞言下意識在烏梢光潔的蛇身上摸了一圈:“應(yīng)當(dāng)不算,它沒有長什么多余的東西。”
作為一個與眾不同的族群,苗疆巫族的族地里也有一處不同尋常的地方,那便是蟲谷。
蟲谷谷如其名,是個住滿蟲蛇等蠱的山谷,相傳是巫族所信奉的山神的埋骨之地。族中每有一個嬰孩降生,大巫便會帶著族人與新生兒在山谷前拜祭山神。第一個主動爬到供桌上、飲下新生兒被取出的指尖血的蠱,便是山神賜給新生兒的伴生蠱。
倘若沒有蠱出現(xiàn),通常便是新生兒在此道上沒有什么天分。
如同人中有世家大族,蠱中也有蠱王一族,通常長成渾身無瑕的銀白小蛇模樣,隔上幾年從蟲谷里爬出一條。據(jù)巫嬰所言,吃到不同的毒蟲毒草和血液時,蠱王會變色。
……活像話本子里喜怒哀樂皆有不同法相的仙子。
當(dāng)然,山神偶爾也會和子民們開一些玩笑,比方說讓一向長得白白涼涼的蠱王族中生出一條烏漆麻黑的異類,又讓這條異類選中了一個沒什么天賦的孩子做主人,最終又落在了一個外族人手里。
“它們只是長得像蛇,不是真的蛇,也沒有公母之分。”外族人蕭景姝拎著與眾不同的蠱王烏梢大人的尾巴尖道,“阿嬰說,想繁衍時,它們通常會爬回蟲谷,找到看對眼的就打一架,輸?shù)纳呱啊G夜苌还芊酰心芰Φ淖约浩茪ざ觯瑳]能力的只能胎死蛋中了。”
烏梢的話,可能是感覺自己這輩子沒有回蟲谷的希望了,干脆幾個月前在打贏了巫緒的小白后直接解決了蛇生大事。
其實這不算什么緊要事,只是把繁衍的地方從蟲谷改到了谷外。巫緒在給自己的小白接生后也沒多想,直接帶著小白把三個蛋送回了蟲谷蛇窟,然后被其他的蛇前輩連人帶蛇帶蛋一起趕出來了。
“好像是因為不是在蟲谷里生的蛋,氣息很陌生,前輩們很排斥。”蕭景姝惆悵道,“巫緒說他家小白很難過,每天對著蛋掉眼淚,說孵出來前輩們看看孩子的模樣,就知道這真是它們蠱王一家的蛋,不是其他上不得臺面的蟲子家的。但蛋是兩條蛇的,一個管生一個管孵才公平,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
蕭不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所以你要帶烏梢去苗疆么?”
“等你打完仗再去好了,反正蛋又不會壞掉。”蕭景姝抱怨,“我又不認得路……我總不能去找阿嬰陪我,她不喜歡那里。”
蕭不言本以為她會從自己這里要一份行路的輿圖然后直接離開,見她沒有這個意思才放下心:“走,回城中住幾日。”
蕭景姝學(xué)側(cè)側(cè)斜眼看人:“呦,我們大忙人定安侯怎么有閑工夫啦。”
蕭不言輕咳了兩聲:“……明日七夕。”
過完七夕用不了幾日,大軍便要出征,不破突厥王庭不還,怕是要分別好幾個月。
蕭不言想到此事就很是不舍,回城的路上都是和蕭景姝同乘一騎。
明明都是肉體凡胎,可他的胸膛卻極其結(jié)實,靠在上面像靠著一座山。蕭景姝忍不住反手戳了戳他勁瘦的腰,成功得到了他的警告:“不要亂動。”
察覺到身后的異樣,她從鼻腔里擠出一聲哼,邊對路邊賣肉串的眼熟阿婆抬手打招呼邊嘟噥:“我這兩個月喝了四五副清心去火的湯藥,你卻一次都沒喝過。”
借著衣袖的遮擋,蕭景姝伸手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還以為你有多能忍。”
蕭不言一點也不能忍。
在大營里,他看到蕭景姝挽起衣袖、露出光潔的小臂給傷兵縫傷口的時候,或是她剛從山里采完藥回來,額角帶著跑動后的細汗、臉頰也紅撲撲的時候,他幾乎連動都不會動了。
偶爾他會后悔把她安排到醫(yī)帳和張歲一起住,只要稍廢些心思,即便把她藏到自己帥帳里旁人也發(fā)現(xiàn)不了,不會對士氣造成半點影響。
“總喝藥不好。”蕭不言把她帶回院子里,緊緊關(guān)上了房門,“你可以自己……”
蕭景姝踢掉鞋子踩掉羅襪,在他腿上踢了一下:“我和歲姐姐一起住,又不像你一樣自己住一個帳子。”
坐在榻上,她赤裸的足輕輕蹭著他的小腿:“說得這樣輕巧,你是不是經(jīng)常自己動手?”
“沒有。”蕭不言輕車熟路地解開了她的衣帶,低聲道,“你不是喜歡我留給你么?”
因為不會有孕,她喜歡肆無忌憚地胡來。
成日上山下河的亂跑,她身上的肉緊實了不少,勾在他腰上的腿都有力許多。蕭不言掐著她柔韌的腰肢,聲音里帶了些啞意:“越來越耐折騰了。”
“那你倒是多來折騰我呀。”蕭景姝軟著嗓子抱怨,“有烏梢在,精力一日比一日旺盛,我總算曉得為何巫族的女郎行事風(fēng)流了……”
蕭不言有些齒癢,俯身咬她:“那邊柜子里有給你消遣的玩意兒,出征回來后絕不讓我家皎皎受這個委屈了。”
月余前頭一次知曉她喝湯藥去火時,他就私下里準(zhǔn)備這些東西了。
蕭景姝好奇地從他懷里掙出來去開柜子,他有些不悅地將人按回去,密不可分地抱著她看。
原本的好奇在弄清那些奇怪東西的用途后變成了退卻,她縮回蕭不言的懷里:“……不喜歡。我又不是箱子柜子,什么東西都能往里放。”
她身體力行表示了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什么,蕭不言心中歡喜,又生出煩惱,“那我離開后你怎么辦?”
“這兩個月是肉在眼前吃不到才饞的。”她振振有詞,“見不到肉自然就不這樣了,可以做些別的事發(fā)泄精力。”
蕭不言推己及人,覺得見不到只會更想,對她的話表示懷疑:“你說的‘別的事’,最好不是偷吃。”
“那倒不會。”蕭景姝道,“城中和大營里,沒見到一個比你的容貌和身段更出彩的郎君,我干嘛要委屈自己偷吃差的。”
意思是若有比他好的,她就有偷吃的可能了?
蕭不言握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心道,還是要快些回來才好。
第93章 獨賞月 再沒有人出來給娘子推一下秋千……
七月中旬,大軍出征。
一同出征的當(dāng)然少不了軍醫(yī),其中便有張歲。蕭景姝聞言有些蠢蠢欲動地想要一同前往,在聽蕭不言詳細說了在外出征時過的是什么日子后又打消了念頭。
……太受罪了,還是不要自討苦吃了。
蕭不言離開后,她成日釣釣魚,上上山,跑跑馬,還分出了些精力裝飾定安侯府——侯府大歸大,可布置得太簡單了,看起來都沒什么人氣。
侯府的老管家張叔很樂意見她折騰,每日同她一起選花苗珍寶,這些日子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成了“這樣才有侯府的樣子嘛”。
出征的前半個月,蕭景姝還能收到信鷹送回來的家書,不過只有寥寥幾語,報個平安而已。蕭景姝也不嫌少,洋洋灑灑回他一大張紙,說這幾日自己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侯府里又有什么改動,將鼓鼓囊囊的信筒綁在信鷹腿上時,信鷹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幽怨。
可他的回復(fù)卻依舊簡略,所有回信上的字加起來都趕不上她寫的半張紙。
“總算等到你多寫的日子。”
“平安,勿念。”
“今夜月色皎潔,有些想你。”
最后一封信的字數(shù)多了些,可蕭景姝看到卻不怎么高興。
“深入草原,信鷹惹眼,來往不便,就此停筆。
“皎皎生辰在即,愧無禮相贈,他日回城,任卿處罰。”
……日后,連這寥寥數(shù)字的信都收不到了。
不過若沒有他提醒,她倒是忘了中秋將至了。蕭景姝想了想,開始籌備節(jié)禮。將靈州城當(dāng)?shù)氐耐廉a(chǎn)與她自己費大功夫做的延年益壽、養(yǎng)身補氣的丸藥分了好幾份,最少的一份送往蕭府沖個面子情,最多的一份送往相府,連帶著幾封信、給巫嬰的一柄華麗短刀、給辛隨的自己近日的幾篇功課、給高岐的幾個帶有草原特色的藥方。
另外又備了一份,連帶著家書與自己近日的一幅小像送往洛陽的元妙觀。往宮中的節(jié)禮張管家自有準(zhǔn)備,蕭景姝很謹慎地沒往里添自己做的藥丸,只給蕭景妍附了一封書信,說她生產(chǎn)時自己必到長安慶賀云云。
侯府前往長安送禮的隊伍回來得比預(yù)想中快,蕭景姝一問方知是在半道上遇上了同樣從長安前來送禮的隊伍,雙方打了個照面換了手中的東西,便各自原路返回了。
宮中賞賜的東西很豐厚,大多是蕭景妍念著她說過的話賜下的金銀珠寶,另有一封信告知懷的應(yīng)當(dāng)是個女兒。她擔(dān)驚受怕了好久若懷的是個男孩日后立皇嗣會生出糾紛,好在送子娘娘沒有辜負她的日夜祈求。
蕭景姝腹誹,沒有辜負她的哪里是送子娘娘,分明是自己。
她將解藥送給蕭景妍當(dāng)添妝時并沒有告知她那是什么,只說大婚當(dāng)日交給衛(wèi)覬便好。
辛相府和巫嬰的禮是借著宮中賞賜的隊伍一同送來的。巫嬰送了她一支極其漂亮的掐絲琺瑯蝴蝶金釵做生辰禮,蕭景姝掐著手指算了算她的月俸和這支金釵值多少銀子,險些一口氣背過去,寫信告知巫嬰不要亂花錢,不如好好攢著買一處大點的宅子,給她留一處屋子當(dāng)日后回長安落腳的地方。
辛隨送來的東西則很有師長風(fēng)范,幾本書,外加一封問近日讀了什么書的信件,看得蕭景姝邊擦額頭上的冷汗邊慶幸自己幸好沒有瘋玩到忘記做功課。
中秋當(dāng)日,張管家本想宴請城中官眷好好為蕭景姝慶生,蕭景姝卻婉言謝絕了:“中秋佳節(jié),團圓的日子,不要折騰人家亂跑啦。”
非但如此,她還打發(fā)府中仍有家人的侍衛(wèi)侍女回家過節(jié)去了。偌大一個侯府本就冷清,人一走更顯得空曠無比,張管家從酒樓里定了一桌席面,讓府中僅剩的幾人好好熱鬧了一番。
晚膳過后,蕭景姝慢慢踱步到了庭院里的桂樹下。前些日子桂子飄香時,她在這樹下搭了一架秋千,眼下坐在這里賞月倒是好情致。
暮色漫過檐角,桂香浸透庭院。她坐在秋千上,素白裙裾垂落青磚,腕間的隕鐵靈蛇鐲與盤踞的烏梢俱泛著沉沉的冷光。
滿月懸在中天,銀輝漫過琉璃瓦當(dāng),將桂葉鍍作粼粼霜刃,映在地面上張牙舞爪。蕭景姝晃晃悠悠的蕩起秋千,看著自己的裙擺一起一落,打碎地上斑駁的樹影。
慢慢的,慢慢的,秋千不晃了。繩索勒在掌心里,她的腦袋也抵在握著繩索的拳頭上,怔怔看著月亮出身。
身后突然被人一推,秋千高高蕩起,蕭景姝驚呼一聲,滿懷希冀地搖頭,對上近日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保護的暗衛(wèi)沉靜的臉。
希望登時落空,蕭景姝跳下秋千,小聲嘟噥:“阿離,你嚇到我了。”
阿離說:“屬下只是覺得,再沒有人出來給娘子推一下秋千的話,娘子就要哭出來了。”
蕭景姝心中一怔。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很干,一絲醞釀的淚意都沒有,想斥一聲阿離說謊,可話卻堵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因為方才的期待是這么鮮明,她在希望蕭不言突然出現(xiàn)給她推秋千。
她在想他。
蕭景姝從未奢求過長長久久的陪伴,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走的路,不可能每時每刻都陪在她的身邊,譬如阿娘,譬如阿嬰。她知道這些人愛她、心里惦念著她,這就足夠了。
親友尚且如此,男女之間的陪伴只會更不牢靠。她想起七夕那日拜織女,蕭不言很是誠心地求姻緣,她聞言打趣:“不是早已在我不知曉的時候成過親了么?”
蕭不言低聲辯解:“那是蕭泯和烏皎的親事,不是蕭不言和蕭景姝的。”
在世人眼中,他們彼此之間還沒有那道牢固的牽絆。
她看出他的渴求,卻仍舊沒有允諾什么。此時此刻他們的確是彼此相愛的,可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呢?她仍有些不相信男女真情能長遠,索性不再添一道束縛,方便日后真情耗盡時一拍兩散。
蕭不言出征時,她心中有不舍,可仍舊沒當(dāng)回事。身邊的新鮮事物那么多,每時每刻都引誘著她,玩玩鬧鬧,幾個月的時光很快就會跑掉,他也很快就會回來了。
可如今蕭景姝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的離譜。
沒有他陪在身邊,沒有往來書信傾訴,她做任何事,都不比以往興致勃勃。享受光陰變成了消磨光陰,每一時每一刻都平添幾絲難熬。
她自以為不信情愛、不信廝守,可還是被他飽經(jīng)磋磨仍不減的偏愛與許諾的長久相伴打動。明明已經(jīng)深陷其中,卻還傲慢地以為他沒那么重要、自己隨時能夠抽身離開。
眼淚撲簌簌落下,阿離被嚇傻了,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抬腳就要去張管家那里領(lǐng)罰。
蕭景姝拽住她的胳膊,抬手用衣袖擦干眼淚,對著她擠出一個眼眶通紅的笑:“我沒事,我只是……”
說著,眉頭又蹙成了一團,眼淚再次不受控的落下:“……我只是有點兒想他。”
最終她從張管家那里得來了一壺酒,坐在屋頂上對著草原的方向慢慢飲盡了。
烈酒入喉,又嗆又辣,依舊很難喝,可又莫名讓人上癮。體內(nèi)釀出濃重的熱意,將孤單的冷盡數(shù)驅(qū)散了,可在沾到冷冰冰的床榻時,熱意登時散去大半。
蕭景姝難受極了,從柜子里翻出了蕭不言的衣袍,在榻上圍成一個小小的窩,脫下衣裙鉆了進去。
他不用香,衣袍上最重的是皂角的香氣,還有一絲獨屬于他身上的、像是雪山里滌蕩的山風(fēng)氣息。
蕭景姝醉意朦朧,學(xué)著他用手指撫摸自己的身體。
她喜歡他生氣時的模樣,壓在她身上的肌骨滾燙,傾瀉的愛意濃重又熾熱,被她挑動的情緒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明。
那樣暴烈的愛讓她感覺安心。
她咬著氣味熟悉的衣角,很快得到了身體上的滿足,可心里仍舊空蕩蕩。
就連夢里,也沒得到半分慰藉。
蕭景姝意志消沉了幾日,終于在前往洛陽的信使回來后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
韋蘊給她繡了一個玉兔搗藥的荷包,里頭裝著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福。沒有書信,只有托信使帶的一句話:“一切都好。”
信使聽蕭景姝的吩咐,為韋蘊畫了一副畫像帶回來。見畫中人眉眼平和面色紅潤,蕭景姝才放下心。
她摩挲著荷包角上“萬事順意,平安喜樂”八個字,心中暗暗做了個決定。
沒過幾日,蕭景姝收拾好了包裹向張管家辭行:“張叔,我要去草原上找蕭不言。”
張管家兩眼一黑:“這怎么行!”
他見蕭景姝這幾日臉上好不容易又有了小模樣,已經(jīng)打算專門在洛陽和定安辟一條送信的路子,每隔十日讓信使跑一趟偷偷摸摸弄幅畫像回來,未曾想蕭景姝不聲不響憋出了個更大的主意來!
“哪里不行?”蕭景姝道,“這幾日不是有押送糧草的隊伍往草原去么?我跟著他們走,又有阿離保護,不會出岔子的。況且我又不是沒有自保之力。我看了軍報,雖說仗打得還算順?biāo)欤珎鲆膊簧伲每梢匀ソo軍醫(yī)們搭把手。”
見張管家面上隱隱有被說動的跡象,她繼續(xù)可憐兮兮道:“您看我這幾日憔悴了這么多,再孤零零待下去,我人都要瘦沒了。”
張管家的心登時軟了下去。他嘆了一口氣:“好罷,不過只有一個阿離不夠,我再多選兩個人。”
第94章 鎖真心 ——所以當(dāng)你不再喜歡我時,你……
已至九月,草原褪去盛夏的豐腴,披上琥珀色薄紗。晨霜為枯草鍍上銀邊,起伏的草甸在寒風(fēng)中翻涌出凝固的海浪,牧民燃起的牛糞煙筆直升向穹頂,與南遷的鴻雁在靛藍天幕下短暫相遇。
很疏闊的景象,可蕭景姝并沒有心情欣賞。
因為這一路走得并不順?biāo)臁?br />
按理來說,運糧隊選擇的路是朔方大營的軍隊走過且打下來的,可草原的子民向來不馴,隨時準(zhǔn)備反咬一口。這時,押送糧草的隊伍便成了他們口中的肥肉,運糧隊時不時同突厥人打上一場,落一身傷回來繼續(xù)趕路。
糧隊里治傷的小軍醫(yī)很是青澀,折騰壞了不少運送的草藥。蕭景姝一想到大營里不知還有多少人等著救命就肉痛,自告奮勇挑起了治傷的大梁,然后就沒有一日能夠清閑趕路。
有傷,自然也有亡。
蕭景姝以為自己不會因死亡動容。她殺過人,在去年春去劍南的路上,一包毒粉可以放倒十幾個窮兇極惡的山匪。今年初在汴州時,她也用毒針殺了一個自己認識的、公儀仇身邊的護衛(wèi)。
可殺死惡人與想要自己命的人,與看著自己想救卻救不回來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覺還是不同的。
那是個只比蕭景姝大一歲的小兵,殺敵時很英勇,可倒在地上,看著自己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時卻哭得格外怯懦:“娘子,我不想死……我娘和我媳婦兒還等我回去……我女兒還沒兩歲……”
蕭景姝往他身上邊扎針止血邊徒勞安慰:“你不會死的。”
可她又一次騙了人,他還是死了。
當(dāng)天夜里,蕭景姝易了容,在阿離的掩護下背著運糧隊偷偷返回了白天襲擊他們的小部落,打算在每個帳子周圍灑一圈毒粉,毒死幾個算幾個。
可選中的第一個帳子里,就傳來了剛出生不久的嬰孩的啼哭和女人的輕聲安撫:“不哭不哭,阿媽去給你擠羊奶。”
在北地待了幾個月,她已經(jīng)能聽懂一些突厥話了。
阿離帶著她躲開,從帳子里走出的女人很消瘦,端著一只缺口的碗,像是很久沒吃飽飯了。
蕭景姝看了一眼四周,沒有羊。女人裹緊了破破爛爛的皮襖,步履蹣跚向著部落中央最大的帳子走過去了。
蕭景姝沒有動,只窩在草堆里慢慢等著。約莫兩刻鐘后,女人端著半碗羊奶回來了,膝蓋上還有些骯臟的土痕。
于是她對阿離說:“我們回去罷。”
她下不了手了,她怕害死無辜者,背上洗不掉的罪孽。
遇襲最嚴重的一次,阿離已經(jīng)打算帶著她離開了,蕭景姝卻死活不走,從側(cè)側(cè)背著的包袱里摸出一支竹笛吹了起來。
竹笛發(fā)出的聲音嘶啞刺耳,激出人心中濃重的煩躁。一個離她最近的突厥士兵罵了一聲,提刀砍過來,蕭景姝躲都沒躲,繼續(xù)吹。
她聽到草叢里傳來窸窣的聲響,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鉆了出來,狠狠咬住了士兵未被甲胄覆蓋的小腿。而后是毒蟲、蝎子,草原里正在地底挖洞打算冬眠的毒物盡數(shù)鉆了出來,進行一場狩獵的狂歡。
運糧隊里的士兵這些日子都多多少少用過蕭景姝的驅(qū)蟲藥,被蟲蛇們寬仁地放過了。他們借機反殺,在毒物各回各家后跪在蕭景姝腳邊痛哭流涕:“娘子,你肯定是草原長生天座下的神女轉(zhuǎn)世……”
蕭景姝懨懨放下笛子,咳出一口血,一頭栽倒在了阿離懷里。
她沒正兒八經(jīng)學(xué)過御獸驅(qū)蟲的手段,只是聽巫嬰提及,又見過蕭不言吹塤引蝶,自己瞎琢磨出了一點門道。
可功夫不到家,到底受了反噬。
“別擔(dān)心,我緩幾天就好啦。”蕭景姝躺在側(cè)側(cè)背上安慰一大堆掉眼淚的人,嗓音很啞,卻能聽出得意,“沒正經(jīng)學(xué)過都能弄出這么大的動靜,我真是天縱奇才……”
阿離邊哭邊道:“娘子你能不能閉嘴啊?我一定要把你做了什么全告訴君侯,讓他罰你扎一個月的馬步。”
蕭景姝閉嘴了。
又過了兩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運糧隊終于放下了心——他們遇到了從大營前來接應(yīng)的隊伍,為首的正是周武。
周武被蕭景姝的狼狽模樣嚇得不清:“夫人!您怎么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來見君侯呀!”見到了周武,蕭景姝心知離大軍駐扎的大營不遠了,四處張望起來,“四周有沒有什么可以梳洗的地方?灰頭土臉地見人未免太磕磣……”
周武訕訕道:“您來得不巧,兩日前君侯帶精銳突襲王庭去了。”
蕭景姝眼中躍動的火光“噗”地一下熄滅了。
駐扎的營地比蕭景姝想象中小很多,蕭景姝一問方知蕭不言從朔方大營出征不久后邊分了兵,讓一大部分人前往隴右大營支援秦山。
三線作戰(zhàn),秦山那里的兵馬最多,一步步穩(wěn)扎穩(wěn)打拖住了突厥的主力軍。劉昂則率輕騎在草原四處游蕩,仗著暗探和商隊的消息截糧道擾軍心。蕭不言則率精銳部隊,繞道側(cè)翼,直插草原腹地,切斷突厥大軍退路,并搗毀了好幾個戰(zhàn)力最勝的大部落。
幾個月里一來一往,王庭四周拱衛(wèi)的部落沒了大半,占領(lǐng)對方老巢的機會終于來了。以免被剩下幾個部落發(fā)現(xiàn)端倪,蕭不言留下大部分人馬繼續(xù)對付這些部落,自己只帶一小部分精銳往王庭去了。
蕭景姝聞言很是忐忑:“……他會成事的罷?”
“當(dāng)然會。”軍營里的每一個人面上都是篤定之色,“那可是定安侯。”
定安侯,百戰(zhàn)百勝的定安侯,無所不能的定安侯。
蕭景姝鉆進醫(yī)帳兢兢業(yè)業(yè)繼續(xù)做起軍醫(yī),忙到?jīng)]功夫傷春悲秋,可每一個被她診治的人都在她面前提起蕭不言,她被迫熟知了他參軍以來打過的所有仗。
在每一個人口中,他都是無所不能的戰(zhàn)神。他們已經(jīng)在運糧隊口中聽說了她駕馭蛇蟲的本領(lǐng),打趣她也是神仙轉(zhuǎn)世,說不準(zhǔn)在天上做仙子時就和蕭不言是一對兒。
可蕭景姝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蕭不言也是個普通人。倘若他是戰(zhàn)神,根本不會被自己戲弄這么多次。
她比營中任何一個人都要擔(dān)憂都要怕,可卻一絲一毫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連夢中都等不來他報平安的消息。
深秋十月,娑陵水里已經(jīng)凝出了大片大片的冰碴。這條河下游就是突厥王庭,蕭景姝不知道蕭不言此時是否駐扎在河邊。
但她還是往水中放了一個干凈的瓷瓶。
將這份思念送到他的身邊,或徹底封凍在河底罷。不要讓我再因此飽受煎熬了。
兩日后。
終日在四周翱翔巡視的阿索從河里撿出了一個白瓷瓶,收起翅膀落回了蕭不言肩頭。
被河水浸得極其冰涼的瓷瓶落入手中,蕭不言低聲對它道:“何時養(yǎng)成撿死物的習(xí)慣了。”
不知是否是思念作祟,蕭不言總覺得這白瓷瓶像蕭景姝素日里裝藥用的那種。他鬼使神差地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張字條。
極其熟悉的、恍若幻夢的筆跡。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心口撞入一團烈火,蕭不言抬頭望向娑陵水的上游,那里駐扎著一部分他手下的兵馬,還多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胡鬧。”他啞聲道,“……胡鬧。”
可聲音里全無抱怨,只有純粹的動容與喜悅。
“好阿索。”蕭不言伸手摸了摸海東青的翅膀,揚聲道,“整兵,過河。”
……
天色昏暗,烏云低垂。
要下雪了。
蕭景姝憂心忡忡地坐在已經(jīng)封凍的河岸邊,眺望著遠處——下雪行軍不易,周武已經(jīng)決定帶兵南下回程,可蕭不言還沒回來。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心道等不到就等不到罷,反正斥候探出的消息是王庭已被攻破了。可能因為馬上就要帶著俘虜回營,蕭不言那邊并沒有額外抽出人手送軍報。
就在此時,長空之上傳來尖銳的鷹唳聲,天地之交處現(xiàn)出一片黑云,向著大營處奔涌而來。
蕭景姝胸腔里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拎起裙擺,什么也不想地向那片黑云奔跑過去,原來越近,越來越近,已經(jīng)可以看到翻涌的軍旗和隱約的人影。
這是蕭不言的隊伍,她跑不動了,氣喘吁吁地止步大喊:“蕭不言——”
在隊伍正中央的蕭不言早已看到她,策馬奔馳而來。蕭景姝看清了他的模樣,他佩刀著甲,沒有戴盔帽,下巴上的胡子應(yīng)當(dāng)草草剃過,但還是留下些許胡茬,面容有種硬挺的俊朗。
她踮起腳,對他伸手雙手,下一瞬便被他攔腰抱上馬死死嵌進了懷里:“皎皎,我的皎皎。”
熟悉的氣息涌入鼻腔,蕭景姝捧住了他的臉,湊近親吻他。蕭不言在身后將士的起哄聲中拉緊了韁繩,任戰(zhàn)馬轉(zhuǎn)向奔往無人的草坡后,而后抱著她滾進了干枯的草叢,用力親吻。
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啃噬更合適,唇齒間彌漫著血腥氣,彼此都受了傷,可誰都沒有停下。
蕭景姝想要變成一條蛇,鉆進他的銀甲,汲取他的溫度,所有的思念化成最原始直白的渴求,她難耐地哭出了聲:“夫君……我好想你,你疼一疼我,求求你疼一疼我。”
蕭不言慶幸自己清晨特意鑿開河水清理了一番儀容,沒讓她在自己身上聞到什么趕路后的氣息,可仍舊低估了她的熱情。
“忍一忍,外面天太冷。”蕭不言不怎么相信自己開始后能停下,只把手伸進她厚厚的裙擺,隔著一層柔軟的褻褲揉捏。
她是經(jīng)霜葉落后還掛在枝頭的柿子,被他捏碎了微硬的皮,淌出粘稠的蜜,隔著布料都能沾一手的甜。
再鬧下去真要出事了。蕭不言艱難地收回手,嘗了嘗指尖的甜味解渴:“走,先回營帳給你換褻褲。”
蕭景姝不動,伏在他胸前細細喘息,于是蕭不言也不催他,只躺在地上緊緊抱著她。
在第一片雪花落在眼睫上時,他聽到懷里的人問:“蕭不言,你記不記得當(dāng)初在劍南你許了我兩個要求?”
心跳快了一瞬,蕭不言低聲道:“記得。”
細數(shù)起來,那兩個要求她只用了一個,便是幫當(dāng)時的她與巫嬰落好戶籍,還有一個未曾實現(xiàn)。
他看著她天生含情的眼睛,此時卻如被娑陵水洗過,只有一片澄澈。她的一只手扣上了他的脖頸,緩緩道:“我要你承諾我,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再喜歡我,就讓我殺了你。”
我已經(jīng)決心喜歡你一輩子,也向你承諾過若你一直追隨在我身后,你永遠會是我停泊的港。
可我仍怕你的真心會消散。
——所以當(dāng)你不再喜歡我時,你要用死亡向我賠罪。
蕭不言的呼吸急促起來,喉頭不住地滾動著:“我答應(yīng)你。”
他帶著她返回營帳,神色如常地下令安頓俘虜暫且休整,待雪停后回程。
踏進帥帳,放下門簾后,他望向她的眼睛,再次重復(fù):“我答應(yīng)你。”
蕭不言想,這應(yīng)當(dāng)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了。
皎皎是很怕手里沾上什么無辜之人的性命的,尤其他還有一半陸氏的血脈。
她是愛極了他,才會說出這種話來。
可下一瞬,他卻聽到了一句更動聽的話:“那我們可以成親了。”
蕭不言呼吸一滯。
他卸下甲胄,從袖口撕下一塊干凈布料,慢慢塞進了她嘴里。
蕭景姝的眼睛里滿是不解,可還是乖乖咬住了那塊帶著他體溫的布料。蕭不言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我們皎皎今日還是不要說話也不要出聲了。”
他喃喃道:“不然我真怕今夜就要和你一起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