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好孩子,累著了吧,吃……
云舒月望著那個大肚子,心里忐忑極了,可轉眼望見那條五花肉,又咽了咽口水。
王姨娘的手藝確實好,配上綠色辣椒炒出來的小炒肉油滋滋的,好吃得不得了。
說起辣椒,云舒月從前在京中時口味清淡,食欲也輕得很,一頓飯清湯寡水的幾乎吃不下多少。
可自從來了黔州,又去夜郎國走了一趟,嘗遍了各種辣椒,還有夜郎國的各種辣醬,紅油的、豆豉的,還有一種尤其美味的枸醬。
云舒月徹底愛上了這種復合又麻辣的味道,是口中各種刺激香氣到處亂撞的滋味。
“那好吧,王姨娘,那你慢著些。”
云舒月心里發誓,等王姨娘肚子里的弟弟或是妹妹出生了,她一定把他當成嫡親的弟弟妹妹疼愛。
這是她一慣私心里少有的愿意付出的心理。
王姨娘身形略顯臃腫,卻因為二小姐一言,動作嫻熟地在灶臺前忙碌起來。
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每挪動一步都稍顯吃力,可眼神專注,透著對灶臺的認真。
隨著菜刀有節奏的起落,五花肉被切成厚薄均勻的肉片,云舒月托腮在一旁看著,不時地咽一咽口水,肚子咕嘰叫了起來,期待得不行。
切好肉片后,王姨娘微微側身,費力提起一旁的鐵鍋,架在爐灶上,倒入些許自己壓榨的菜籽油,隨著油溫升高,鍋底泛起細小的油花,她輕輕將肉片劃入鍋中,“滋滋”聲瞬間響起,肉片在熱油中迅速變色,邊緣微微卷起,呈赤褐色,油脂被逼出的同時,發出“噼里啪啦”聲。
王姨娘手持鍋鏟,動作嫻熟。
“去地里拔兩根小蔥!
云舒月愣了愣,起身往地里走去。
王梅英這才捂住嘴,倒是說習慣了,還以為使喚的是自己女兒呢。
她忙抬頭,想找補兩句,向二小姐賠個笑臉,沒想到二小姐已經從地里拔完蔥回來了。
“給,王姨娘,需要洗一下嗎?”
王梅英點點頭,伸手正要接過,云舒月又自顧自拿著蔥蹲到水盆旁洗去了。
小蔥根部有些泥,云舒月用白嫩嫩的手浸在水盆里,細心搓洗著。
沒有做過飯的人,洗菜都洗得特別仔細,畢竟是自己待會兒要吃的。
王梅英嚇了一跳,怎能讓二小姐做這些,可灶上的火候還需要她一直看著,走不開,只能任由二小姐干活。
王梅英看著二小姐蹲在水盆旁認真洗菜的模樣,心里五味雜陳,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安,一家人身份階級明確,怎可……怎可……
調停者鍋里滋滋作響的肉片,
王梅英將辣椒和豆豉倒進去不停翻炒,不一會兒,云舒月把洗好的小蔥拿過來。
王姨娘把小蔥三兩下掰成小段,待肉要出鍋時,一把下進去,便可以盛菜出來了。
就在這時,去營地里打飯的云梓瑩和云千雁抱著飯盒回來了。
“好香啊,姨娘,你怎么又下廚了!
王姨娘道:“牢城營的飯不好吃,怎能讓二小姐吃那個。”
云舒月搖搖頭,其實她不在意的,再不濟,她還能上丹奉臺去蹭吃蹭喝。
但是王姨娘愿意給她做,她也不想拒絕。
把菜端上了桌,云梓瑩她們打回來的飯菜和王姨娘剛做好的放在一處。
王姨娘將辣椒炒肉的盤子往云舒月跟前推了推:“二小姐吃這個就是了。”
柳姨娘這才慢慢悠悠地從屋子里出來,林書柔也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了。
一見著飯桌上的菜,林書柔皺了眉:“王姨娘怎么又下廚了。”
這次還不待王姨娘開口,云舒月便道:“母親,是我幫著王姨娘一起做的。”
王姨娘連連點頭:“是呢!倍〗阌质前问[又是洗菜的,可不幫了她大忙嘛。
林書柔這才沒說什么了,想是自己女兒嘴饞,不過,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就要指使王姨娘干活,林書柔也不會說什么,天大地大,女兒最大。
柳姨娘執筷,正要往辣椒炒肉的盤子里夾菜,被云舒月一把擋開了她:“柳姨娘,這是我的!
柳姨娘的筷子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干笑兩聲:“瞧我,竟忘了二小姐饞這口,那自然是二小姐的!
說罷,她趕忙將筷子轉向別處,夾了一筷子牢城營打開的粗菜。
云舒月很是不爽,她說的這是什么話,不管她饞不饞,這個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的。
王姨娘埋頭吃飯不說話,筷子也絕不往辣椒炒肉的盤子里夾一塊。
云舒月夾起一筷子裹滿油汁的肉片,送入口中,肉香、辣椒香、豆豉香瞬間在舌尖綻放,她滿足地瞇起眼睛。
林書柔看著女兒吃得開心,嘴角也微微上揚,眼中滿是寵溺:“慢些吃!
這盤菜當真就只是云舒月一個人的。
云舒月動作頓了頓,把盤子往桌子中間推了推:“母親、王姨娘、四妹,你們也吃!
柳姨娘渾身不爽,誰都有份,就她們娘倆沒份,有像二小姐這樣做事的嘛。
云舒月卻不管那些,她只知道,她看得慣誰,就對誰好。
她夾起一片肉,放進林書柔碗里,撒嬌道:“母親,您嘗嘗,王姨娘手藝可好了。”
林書柔本不打算吃,此時也還是欣然吃下,臉上并未什么表情。
云舒月又接著給王姨娘夾了一筷子,王姨娘受寵若驚,捧著碗道:“使不得,二小姐,你吃就好。”
二小姐親自給自己夾菜,王姨娘眼眶都紅了一半。
自己為這個家忙前忙后,也是心甘情愿,她生來就老實,學不會偷懶;故橇铣5剿媲皝硗诳嗨
“做這么多活兒有什么用呢?誰記著你的好呢,他們這些人吶,只會認為這都是你應該做的!
“嘖嘖,瞧你每日忙前忙后那樣,你看二小姐有多看你一眼沒有!
“老爺最寵愛的還不是我,好心勸你,咱們做小妾的,還是討老爺歡心最重要。”
王姨娘雖也有動搖的時候,但大多數時候是不得不做,她不做,誰來做呢。
她現在哄著眼將肉吃下,心里暖烘烘的,倒覺得自己做的那些,都是值得的,誰說二小姐看不見了,二小姐可看得見呢。
云梓瑩年紀還小,倒是不用云舒月給夾菜,自己聞著那肉香,忍不住就夾著吃了。
一邊吃還一邊道:“二姐姐也多吃!
吃完飯,云舒月倒在石屋里小憩了一會兒,下午,扛著鋤頭跟母親一起下地去了。
慢慢的,她對耕地播種一事越來越熟練。
春日的陽光愈發熾熱,地面也升騰起絲絲熱氣。
隨著一波糧食順利收成,又被來往的軍隊一并捎上去了前線。
自父兄上了戰場至今,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林書柔走在田埂上,腳步穩健,身姿再看不出從前當家主母的雍容華貴,而是透露著干練。
“月兒,咱們今兒個把這塊兒地翻了,再種上些新的菜苗,估計下一波收成要等到秋天了!
在地上的時間是消磨得很快的。
云舒月用力點頭,雙手握緊鋤頭,手上還戴著詩筠給她做的牛皮手套。
這段時日一來,她已經換過十副牛皮手套了,每天下了地回到家,詩筠還要給她雙手敷上厚厚的精油和乳霜。
這一小罐子精油,怕是能買下她那一塊兒地一整個季度的收成,但她還是樂此不疲地一邊干活一邊保養。
她本想叫母親也一起保養著些,可母親卻始終不愿。
林書柔說這是沒事找事,是多此一舉,何必呢。
云舒月揚起鋤頭,使巧勁兒砸向地面,“砰”的一聲悶響,鋤頭入土,額頭上豆大的含住滾落,浸濕了鬢邊的發絲。
她笑著道:“母親看我,這么快就耕好一條了。”
正說著,她一抬頭,余光瞥見不遠處一道身姿優雅的身影。
薛亦秋穿著一身得體的紫色纏枝蓮紋短褂套比甲,肌膚勝雪,紅寶石耳垂更襯得她面容端莊。
身后跟著兩個提食盒的丫鬟,往丹奉臺走的路上,倒是不得不經過這一大片農田。
她從田埂上走過,一路掃視周圍環境,眉頭不經意間微微皺起。
“夫人,不如先在此地等著,奴婢先去丹奉臺,叫三公子派軟轎下來接你!
那丫鬟指著田埂上的一張躺椅和一把支在躺椅上的傘,正好可以給夫人休息。
薛亦秋蹙著眉頭,本是不想這么勞煩兒子的,自己又不是不能走這土路,可看了一眼腳上這軟鞋,還是罷了。
“那我就在此地歇息一會兒,你先上去!
云舒月抬頭望去,只見江清辭的母親坐在了自己父親往常的座位上。
她干活時總是會往那邊看,恍惚間以為父親還坐在上面,她倒是希望,父親能一直坐在那兒,偷懶便偷懶,貪圖享樂地過完這一生。
云舒月朝那邊望了許久,薛亦秋的目光掃向她,看到了她,只見她渾身泥土,手中還握著把鋤頭。
“怎么了?月兒。”
林書柔見女兒聽了動作,便問她。
放下鋤頭,順著女兒的目光看過去,林書柔臉色一變,怎么是江二夫人。
薛亦秋目光在云舒月身上打量了一番,面色不太自然,想了想,還是站起了身,朝她招招手。
“云二,過來!
云舒月朝那邊走去,江清辭的母親來了,她也不好不打招呼。
薛亦秋叫來身旁剩的一個侍女,叫她打開食盒,拿出一碟荷花酥。
“伯母好,伯母怎么來了,今日天熱,可要小心防暑!
薛亦秋把荷花酥的碟子往她跟前遞了遞:“好孩子,累著了吧,吃些糕點。”
第62章 第62章她從前是不太看得慣……
她從前是不太看得慣云家女,雖外表看上去修得個完美無缺,可內里……誰知道是什么樣。
可薛亦秋再怎么是個做母親的人,又是一連生了兩個兒子就想要個女兒。
往常見云舒月時常貼在自己兒子身上,不是要這,就是要那,不是撒嬌,就是賣乖,她能喜歡才怪了。
可今日她親眼見著小閨女在地里鋤地,忙活得渾身是汗,衣服上又沾了泥,與她記憶力京中那位云二小姐的形象大相徑庭。
云舒月的臉上還并無半分逃避,干活干得十分賣力,薛亦秋看了能不心疼嗎。
云舒月也不跟她客氣,伸手要去抓荷花酥吃。
薛亦秋連忙攔住她:“哎喲,可別這樣吃,手上都是泥!
她掏出手帕
,用手帕裹著遞給她:“吃吧!
江夫人頭上梳著時興的發髻,斜插著一支翡翠鑲金步搖,步搖下垂下的串串珍珠,隨著她腦袋的晃動輕輕搖曳。
云舒月吃著吃著,有些出神,江夫人頭上的發髻樣式,她已經看不大懂了,自己在這牢城營一待就是大半年,京中如今時興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一想到這兒,云舒月神情難免落寞了些。
她口中含著糕點,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她抿唇道:“謝謝伯母!
薛亦秋自己也未能察覺,自己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瞧這姑娘,一邊吃,一邊額頭上還滲出汗珠呢。
穿著粗布衣裳,底下的皮膚仍舊白得發光。
薛亦秋又拿出一塊手帕,沒忍住,為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這時,林書柔走了過來。
云舒月忙看向她:“母親。”
薛亦秋見了這位從前也常在各種場合上見過的云夫人,站起身,并未欠身,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云夫人,許久不見。”聲音輕柔,卻難掩那股久居上位的矜貴之氣。
薛亦秋倒也沒覺得自己端了架子,畢竟往常兩人相處,也是這樣的,再說,這位云夫人,難道就不會端架子嗎。
林書柔卻把肩上的鋤頭往地上一放,抬手隨意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她頭發有些亂,原本白皙的肌膚如今因長久暴曬而微微泛紅。
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沾了點點泥土,衣角處還有被劃破的口子。
“江夫人,是啊,許久不見!
林書柔開口,聲音帶著田間勞作后的沙啞,卻依舊沉穩。
她伸手掌住云舒月的肩:“月兒如今長大了,倒麻煩你家公子還愿意照顧著她。”
薛亦秋抬手理了理鬢邊特意留下的碎發,“沒關系,都是江三應該做的,舉手之勞而已!
再不情愿,被人推著舉著的,還只能再添上一句客套話:“今后若是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江三提便是,都不妨事的!
林書柔順了順云舒月后腦勺的發絲,看著她欣慰說道:“兩個孩子從小就要好,來了牢城營,兩人也經常作伴,互相扶持,我們做長輩的見了,很是欣慰呢!
薛亦秋微微頷首,嘴角保持著那絲客套的笑意,目光悄然在眼前母女身上游移著。
她瞧著云夫人這模樣,倒像是真在這牢城營待慣了。
又看看云舒月雖穿著樸素卻仍透著機靈勁兒的樣子,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這云二的樣子,是讓人心疼不錯,可她與江清辭,終歸該是涇渭分明的兩個人,兩家如今門第差距甚大,又都是二十多歲的男女了,又談何互相扶持、互相照顧。
云舒月揣著什么心思,她兒子又揣著什么心思,那還用說嘛,一個圖權,一個圖色罷了。
“云夫人所言極是,兩個孩子投緣,是他們的福氣。”薛亦秋回應著,又見云舒月手上的糕餅吃完了,遞給她手帕,叫她擦一擦嘴,又給她遞了一塊兒。
“吃吧,吃完了還有!
此時,一陣微風吹過,薛亦秋抬頭一看,原是自家兒子親自派著軟轎下來了。
兩名精壯小廝穩穩抬著,軟轎倒不是什么奢侈物件兒,是牢城營里隨意叫人打造的。
江清辭身姿挺拔,一襲長袍隨風輕擺,見了母親,上前幾步,先是問了好,又看向林書柔,行了一禮:“伯母,近來可好?”
林書柔道:“我很好,多謝掛念。”
江清辭就要將目光挪到云舒月身上去,薛亦秋輕咳一聲,說道:“你來得正好,咱們上去吧!
說著,她便要往軟轎上走。
江清辭又看向云舒月:“要不要上去玩一會兒,我新收了一只筆,你可以把玩。”
薛亦秋上轎的動作頓了頓,還是沒說什么,坐進了轎子里。
云舒月回頭看向母親,林書柔對她道:“去吧,今天的活兒已經做得差不多了。”
云舒月便點點頭,轉身并肩跟著江清辭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只薛亦秋一人坐在轎子里,身旁跟著兩個丫鬟,江清辭與云舒月并肩走在后面。
“清辭哥哥,前方可有戰報傳來?”
江清辭頷首:“戰報一般先送至京中,我這里收到的總要晚一些,不過已經足夠了解消息,你放心,伯父和云鴻禎都還在炊事營和工兵營,未上過前線。”
云舒月輕輕點著頭:“哦,那就好!
江清辭默不作聲地側頭看她,幾縷被汗水浸濕的發絲還黏在她的脖頸處,她的眉眼明明舒展,卻隱隱夾雜著些愁緒。
江清辭感覺,她這陣子比從前溫柔了許多,再也沒有無理取鬧,再也沒有嬌蠻任性。
他既不希望這是她必經的成長,更不希望這是她故意而為,能讓云舒月被迫收斂鋒芒,藏起扎人的尖刺,必不是什么好事。
他牽起她的手,云舒月悄然往軟轎的方向瞥了一眼,還是沒掙開他的手。
陽光灑在蜿蜒的山路上,兩人的手緊緊牽在一起,云舒月的手小巧而柔軟,江清辭的手寬厚溫暖,穩穩地包裹著她的。
他湊她耳邊小聲道:“今晚留下來?”
云舒月愣了愣,點頭:“好啊!
有陣子沒上來過夜了。
山間的微風帶著絲絲涼意,輕輕拂過他們的臉龐,吹起他們的衣角。云舒月微微仰頭,感受著風的輕撫,臉上的笑容愜意了一些。
江清辭緊緊注視她,伸手將她的亂發撩到耳后:“月兒甚美。”
云舒月穿著粗布衣衫,臉上可能還沾了未來得及清理的臟污,可她聽了這話,心里也高興得不行呢。
薛亦秋只撩開轎簾輕輕地瞥了那么一下,這一下,給她心臟嚇得猛烈跳動了一下。
她看到兩人緊緊相牽的手,親密的動作那叫一個自然,以及云二那面帶羞澀的面容,江清辭眼中的情緒,更是如同一把重錘,敲在她的心坎上。
作為一名生過兩個兒子的已婚婦女,她不得不懷疑,這兩人實際上的親密程度遠超外表看上去那樣。
薛亦秋放下轎簾,靠在轎內的軟墊上,眉頭緊鎖。
“夫人,到地方了!毖诀叩某雎曁嵝汛驍嗔搜σ嗲锏乃季w,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神色恢復如常,邁步走出轎子。
江清辭與云舒月隨后趕到,在趕到的一瞬,默契地松開了手。
誰也不是主動松開的那個,也誰也不是不愿意放的那個。
“母親,晚上想吃什么,我叫廚房做!苯遛o上前一步,對薛亦秋說道。
薛亦秋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沉默片刻后,道:“看云二想吃什么吧,我都可以!
三人一齊往屋內走去。
江清辭道:“母親,其實不用老來看我,我在這里生活得挺好的!
薛亦秋一邊往江清辭臥房里走,一邊道:“你一個男子,能怎么照顧自己,要我說啊,還是應當盡早把婚事談了,有自己的夫人替你打理起居,我才好安心呢。”
正說著,薛亦秋拉開江清辭的衣柜,江清辭還未來得及阻止,他也沒想到,從來不會碰他東西的母親,會突然打開他的柜子。
一打開,江清辭的衣物全都整整齊齊地擺放著。
然而,在那些質地精良、繡工精致的袍服之間,幾件女子形制的棉布寢衣,薛亦秋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復雜,她的手微微顫抖著,下意識地將那褻衣往旁邊撥了撥,緊接著,又瞥見下方壓著的一條淡粉色肚兜。
薛亦秋只覺一陣氣血上涌,她猛地轉過頭,看向江清辭,目光中滿是震驚與斥責。
“江清辭,這是怎么回事?”薛亦秋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拔高,眼神如炬地盯著江清辭,仿佛要將他看穿。
沒有一個男子能抵得過生氣的母親,可抵不過也得抵。
“母親,你聽我解釋!
“不必多說了,我會盡快呈明你祖父,為你二人籌備婚事,此事
斷不可再拖。”
倒也怪她,竟不知兒子為了云舒月,能做到這種不顧禮義廉恥的地步,若她早知道的話,事情何至于此。
未婚就先……先……真是沒眼看。
薛亦秋斷不敢再看云舒月一眼,這女子在自己兒子身上吃了這么大虧,理虧的是江家啊。
若是叫人家云家長輩知道了,不知還要怎樣戳著自己兒子鼻子罵呢。
聽母親這么說,江清辭收回了想說出口的解釋,他小心垂眸看向云舒月,也不知這樣的結果,是不是她想要的那種。
云舒月知道,這種時候,到了該自己爭取的時候了。
她上前一步,忙道:“伯母,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婚姻之事不是兒戲,不可這樣草率決定,更何況,這件事情我也做不了主,須得向我父母商討一番!
云舒月言辭懇切,聲音清脆,她的態度讓薛亦秋微微一怔。
薛亦秋原本以為云舒月會迫不及待地應下婚事。
可與她父母說明,乃是禮數,可他們二人都已經有了這般糾葛,婚事豈有不辦之理?
“難不成,你對我兒,還有疑慮?”
薛亦秋不滿,這種時候,她還端什么架子,除了裝模作樣以外,毫無意義。
云舒月深吸一口氣,迎上薛亦秋的目光:“伯母,我雖然與清辭哥哥情投意合,這是事實。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想這樁婚事倉促定下。我一家還深處困境,我父兄還生死未卜,他們都將我視作掌中寶,婚姻大事,我必得聽我父親的意見,還請伯母等我父親回來以后再行商議!
她微微側身,看向江清辭,眼中滿是堅定與溫柔:“而且,我希望我與清辭哥哥的婚事,是建立在兩情相悅、雙方長輩都認可與祝福的基礎上,而非因一時的意外與誤會!
江清辭看著她的眉眼,倒覺得月兒愛他至深。
薛亦秋退后兩步,自己這是,被拒絕了?
可不得不說,她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
云二看起來,真是一位有主見、重情義的女子,怎么跟她從前認識的不太一樣。
“罷了,既然你這么說,那這婚事便暫且緩一緩!毖σ嗲镙p嘆一聲,“只是云二小姐,你也清楚,這事兒終究得有個了結,我會盡快派人去牢城營拜訪你父母,商議此事。”
問題是,云明旭現在都不在,事情必然就得推后,云舒月可打著小心思呢,此事一出,不光是云家,江家都得盼著云明旭平安回來了。
薛亦秋一想到這事情還要拖這么久,心里就煩,尤其是衣柜子里那一攤子肚兜,與她兒子的衣物交纏不清。
可云舒月說來說去,咬死了那是誤會,若是問到底,她就說那不是她的,扯來扯去,扯成江清辭愛穿女裝也不會承認。
云舒月一臉無辜:“都是誤會,伯母,我與父母都會認真對待此事的!
她抬眸,目光與薛亦秋交匯。
第63章 第63章地里的活兒才是天大的事……
晚上,三人圍在一起吃了飯,一張四方木桌擺在屋子中央。
薛亦秋坐在主位,身姿端正,云舒月日漸變得懶散的用飯坐姿也瞬間端正起來。
江清辭坐在她左手邊,一襲月白長袍,腰間系著一條青綠色的絲絳垂地,心中嘆氣,待她走了,自己母親不知又要對他耳提面命些什么。
就當他是做錯了事吧,做了不顧廉恥的事。
薛亦秋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輕輕咀嚼,點頭道:“這青菜炒得不錯,清爽可口。”
江清辭聞言,看了云舒月一眼,道:“母親,這是月兒種的菜。”
從她地里收上來的。
薛亦秋一怔,手中的筷子懸停在半空,抬眸看向云舒月,心中對她的心思是越來越復雜了,有驚訝,亦有幾分重新審視的意味。
燭光輕輕搖曳,云舒月夾了一塊紅燒肉吃,香得她微微瞇起了眼睛,今日做了農活,吃飯可香了。
“云二,這青菜種得這般好,想來在這牢城營吃苦了!毖σ嗲锞従忛_口,聲音比以往柔和了許多。
一說到這兒,江清辭難免又要心疼云舒月一會兒。
云舒月挺直了腰,昂著下巴對薛亦秋道:“伯母愛吃就多吃些,月兒不苦,清辭哥哥已經照顧我許多了!
薛亦秋對上她那雙眼,她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承認,她不光是有點心疼這小姑娘,倒是真的開始欣賞她了。
云舒月眼眸清澈,薛亦秋從中看到了堅韌與真誠。
這云舒月,自己的未來兒媳婦,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好復雜啊。
飯桌上的氣氛愈發融洽,三人你一眼我一語,偶爾談及家里發生的趣事,引得一陣輕笑,難得的,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也沒了。
“云二,”薛亦秋再次開口,“改日若有閑暇,也叫江清辭帶你回家玩玩,家里幾個姐姐妹妹都想你!彼灿行┰,想與未來兒媳說。
怎料云舒月聞言,笑著搖頭道:“地里要趕秋收,活兒多著呢,暫時抽不開身,抱歉啊伯母!
薛亦秋:“……”
她江家未來的兒媳,未來的主母,能為了種地抽不開身,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偏云舒月一臉天真又真誠的模樣,仿佛那地里的活兒才是天大的事。
此時,窗外的夜色愈發深沉,偶爾傳來幾聲蟲鳴,江清辭握住云舒月的手,他的月兒現在是整個牢城營最勤勞的女子。
“母親,不光是桌上這盤菜,我上月送回家中的一筐小白菜也是月兒種的!
薛亦秋一愣,扯開嘴角笑著道:“是嗎,那筐子白菜,你祖父可愛吃了!
夜有些深了,看母親的意思,今夜似是要留宿在丹奉臺,現在回山里去也來不及了。
薛亦秋眼睛從兩人身上掃過,沉聲道:“把云二送回去吧,省得她母親著急。”
江清辭無奈道:“好的母親!
云舒月有些不情愿走,好不容易上來了,她也不愛來回倒騰。
再說了,江清辭的床睡著舒服,她也喜歡睡。
江清辭哄著她:“我背你下山。”
他在她跟前蹲下,薛亦秋簡直沒眼看,總之,她只要江清辭把云舒月送走,別的怎么樣都行。
云舒月不情不愿上了江清辭的肩,直到二人走上了下山的路,薛亦秋才挪開眼。
要是她不管,兩人又要睡一塊兒不成?
另一邊,江清辭背著云舒月,穩穩地走在下山的小徑上,月光如水,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幅靜謐而美好的畫面。
云舒月趴在江清辭的背上,雙手環著他的脖頸,臉頰貼著他的后背,感受他的心跳。
走著走著,她用鼻尖輕蹭他的脖頸,引得他微微一顫,發出一陣低笑:“月兒,別鬧,山路不好走。”
可云舒月仿若沒聽到,江清辭低笑起來的聲音,她格外喜歡呢。
云舒月先是用鼻尖蹭,鼻尖蹭完又將嘴唇湊上去吻他,吻得他癢癢的,繼續發出低沉的笑聲。
“呵呵呵,月兒,別親了!
她不光親,親著親著,還開始嘬,用牙齒輕輕咬住他脖頸處的肌膚,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
夜里的山路是真不好走,云舒月雙臂用力一收,雙腿也緊緊夾住江清辭的腰,江清辭順勢將她放在山腰上一處大石頭上坐著。
不遠處,月光反射出行宮的屋檐。
山間的風吹過,云舒月卻覺得渾身燥熱。
她將臉貼在江清辭的小腹上,深吸一口氣,聞著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心中滿是歡喜。
突然她手放在他腰間的絳帶上,輕輕一扯,腰帶就開了。
江清辭身體瞬間緊繃:“月兒,你再這樣,我可真忍不住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云舒月聽了,非但沒有收斂,她的手開始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游走,隔著薄薄的衣衫,輕輕撫摸他結實的胸膛。江清辭只覺一股熱流直沖下腹。
云舒月摸了摸,又覺得不得勁兒,干脆解開褲腰帶直接探了進去,江清辭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云舒月的肩膀,指尖微微用力。
“月兒……”江清辭艱難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破碎感。
云舒月微微仰頭,看著江清辭略顯迷離的雙眼,嘴角勾起一抹嫵媚的笑。
山風依舊輕柔地吹著,卻無法冷卻他愈發滾燙的身軀。
云舒月的動作愈發大膽,江清辭只覺理智的弦在一點點崩斷。
將到未到之際,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江清辭一把抱住云舒月,躲到了石頭后面。
原是巡視而過的官兵。
云舒月抽回手,捏了捏手心,江清辭掏出手帕替她擦拭。
他看著云舒月,眼中滿是無奈,云舒月聳聳肩:“現在送我回去吧!
江清辭卻不愿了:“你把我搞成這樣,說走就要走?”
他朝四周望了望,一把扛起她:“走,去行宮里!
行宮內如今已是空無一人,但宮殿都已經修整完好。
江清辭扛著云舒月,大步朝著行宮走去,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江清辭急切的身影。
行宮內一片寂靜,唯有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江清辭一腳踢開一間偏殿的門,小心翼翼將云舒月放下,耳后轉身,緩緩將門合上,插上門閂。
云舒月環顧四周,好奇地打量起來,也不知這個宮殿將來會是誰的住所。
空氣中彌漫著陳舊與清冷的氣息,但她感受到背后的熱氣逐漸靠近。
江清辭頭埋在她頸窩里,深深吻著,眼中燃燒著的**從未熄滅,呼吸也略顯急促。
他手在她胸前輕輕一解,衣物便都散了開來。
云舒月在他手里毫無反抗余地,任由他擺來弄去。
她后背抵在了一張墻壁上,他急切地吻了上來,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將她困在懷中。
他微微俯身,呼吸交融。
喘著氣道:“月兒,咱們要個孩子吧!
他控制不了自己一點,可這樣的動作,不就是會有孩子的嗎。
她不同意的話,他怎好賣力呢,每次都瑟瑟縮縮的,留在她的小腹上。云舒月的臉頰愈發滾燙,微微閉上眼睛,此時的她也有些不清醒了,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給予了回應。
江清辭的嘴唇緩緩落下,先是輕輕吻住她的額頭,耳后沿著她的眉眼、臉頰,一路吻到她的嘴唇。直到與她的舌尖緊緊糾纏在一起。
云舒月伸手緊緊抓住他敞開的衣襟,回應他的吻。
她衣衫上的系帶盡數解開,露出了一片肩,他的嘴唇沿著她的脖頸、鎖骨……
云舒月緊緊咬著嘴唇,雙手時而抓緊他的手臂,時而撫摸他的后背。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他壓在一張烏木桌案上,壓彎了腰,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淚光,這一次他真的全給了她。窗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鳥鳴,江清辭輕輕撫摸著她后腦勺的頭發,一次又一次地說:“月兒,我愛你,月兒,你好美!
他還要問:“月兒,你愛我嗎?”
從云舒月喉間溢出的那些破碎的字眼“愛,愛”聽起來很不真實。
在最后那一刻,他多希望她說她真的愛他。
“月兒,你愛我吧,你愛我吧,好不好。”
云舒月手撐著桌案,一下又一下地回應他:“愛的呀,愛的,真的很愛!
江清辭掐著她的后腰,埋頭去吻她,吻得好滾燙,云舒月被他按得死死的,抽身不出去。
江清辭吻得熱烈,眼底卻悄然落了淚,他不知她究竟愛不愛他,他的睫毛輕顫,他的手掌也輕顫,捏得她快要碎了,一陣一陣叫著疼,他才柔緩了一些,他緩緩抬起頭,雙眼泛紅,深情且又帶著一絲迷茫地凝視她,云舒月微喘著氣,凌亂的發絲貼在汗濕的臉頰上,她努力調整著呼吸,緩緩抬起眼簾,目光與他交匯,盡量不躲閃。
“清辭哥哥,我真的愛你。”哄著他說道。
說著,她伸出手,輕輕拭去他眼角殘留的淚花,指尖劃過他的臉龐,帶著無盡的溫柔,她扭了扭腰肢,才與他分開。
江清辭攏著她,信了大半。
子實,云舒月回了家,江清辭上了山,薛亦秋站在門前等他。
“江三,你為何要去這么久?”
江清辭道:“哦,云伯母留我喝了盞茶!
“你說謊,云家的燈燭一早就滅了,剛剛才亮起了一會兒,隨后你就回來了!毖σ嗲锬抗馊缇,嚴肅道。
江清辭聞言,面上仍然鎮定:“母親!
薛亦秋微微皺眉,知道有些事情管不得自己已年過二十五的兒子。
“罷了,我不管你,你自己知道分寸!
薛亦秋捏著眉心,仍是發愁得厲害。
江清辭望著母親的背影,心中一陣愧疚,他輕聲說道:“母親,放心,兒子定不會做出有辱家門之事!
薛亦秋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回房休息。
云舒月早早起來,使喚家里兩個妹妹一個柳姨娘幫著王姨娘做些家務。
柳姨娘輕皺眉頭,頗不情愿,干個掃地的活兒也干得拖拖拉拉的。
云千雁睡眼惺忪,嘟囔道:“二姐,天還沒大亮呢。”
云舒月端坐主位,喝著詩筠泡來的茶:“王姨娘大著肚子在干活,你們好意思嗎?”
云梓瑩倒是乖巧,一大早小跑到廚房,幫著自己姨娘做事情。
云舒月走進廚房,見王姨娘正忙著生活,這煙熏火燎的活兒,哪能孕婦干。
云舒月當即朝云千雁招手:“你過來點柴。”
云千雁雖不情愿,但也不敢不聽二姐的。
“王姨娘,你別干了,讓她來干!
第64章 第64章“少主!”為首的暗衛低……
王姨娘滿是感激地看著她:“二小姐,你待我可真好!
要知道,嫡女和老爺的妾本身就是階級分明的關系。
云舒月看著王姨娘那大得驚人的父子,尋思自己要是不管這點,這個家全都要指望王姨娘干活,那還得了。
“哎喲,王姨娘,我看著你這肚子都害怕,你快上床上躺著去吧!
云舒月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攙扶起王姨娘。
王梅英眼眶又泛起紅來:“二小姐,哪能這么嬌貴,我身子骨硬朗著呢,能干活!
嘴上雖這么說,可她的步子明顯有些沉重,畢竟這腹中胎兒已經大得讓她行動極為不便。
云舒月不由分說,半扶半拖地將王姨娘帶到床邊,讓她躺下,又拿過一個枕頭墊在她身后,調整到一個舒適的角度。
“姨娘,你可別逞強了,眼下好好生下孩子是最重要的!痹剖嬖聹厝岬卣f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本來按理說,家里該多分心照顧著點王姨娘腹中孩子的人應該是林書柔,她一個做主母的,要么好心,要么壞心,都不會不在意孩子。
可林書柔確實不在意,要她說,這孩子還不如不生。
王梅英此時心里感動極了,二小姐真是待她極好極好。
她沒忍住拉著云舒月的手,嘴唇微微顫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云舒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姨娘,月份應該快要到了,你別擔心,穩婆和郎中我會安排妥當的。”
王梅英含淚點頭:“二小姐,你這份心意,我記下了,往后定為你當牛做馬!
云舒月別開頭,微微皺了眉。
她也沒做什么,一點點好處,就能讓人給她當牛做馬么?
更何況,照顧王姨娘腹中孩子本就是她的義務。
當然了,事情也要換著角度看,若是她云家還在京里做著官,那么王姨娘腹中的孩子就不關
她的事了,她甚至還會有那么些敵意。
云舒月走出王姨娘的房間,輕輕帶上房門,正巧碰上柳姨娘。
云舒月皺眉:“不是叫你把院子打掃了嗎?”
柳姨娘道:“已經打掃好了,不過二小姐,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出來可是要跟你爭老爺的寵的,你何苦這么上心。”
云舒月聽得想笑:“也就只有你才會在意我父親的寵了!
不欲再與柳姨娘多說,云舒月來到房間里找母親,林書柔正坐在窗邊,手上做著針線活兒。
云舒月輕聲喚道:“母親。”
林書柔轉過頭,看到是女兒,神色緩和了些:“月兒,怎么了?”
云舒月道:“王姨娘應該要生了,母親,到時候你得多看著點!
她一個小女孩兒,沒有生產經驗,什么都不懂。
林書柔臉色一沉,說起來,王氏剛懷的時候,她是想提議打掉的。
一家子在這牢城營處境艱難,如何再生下一個孩子來受苦。
她與旁人看的都不一樣,她害怕孩子受苦,而旁人只會計算多一個孩子能給家中帶來多少好處。
如今月份已經這么大了,眼看著都要生了,林書柔還能說什么呢,孩子平安降生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她朝女兒點點頭:“好,到時候我看著些!
云舒月從母親房間出來后,開始著手于安排家中的事務,姿態頗有她從前那樣,從前偌大一個云家,雖也不是她在管,但她身為家中唯一嫡女,也是仗著勢利管過許多人、許多事的。
現在家中母親不管事,每天只一心照管她的田地,家里便只有云舒月管事了。
她將兩個妹妹叫到跟前:“四妹,你這幾日不要離開王姨娘半步,好好看著她,也不要讓她干活,一旦出什么事,立刻找我,找不到我的話,就上山去找江清辭,我今日就去向他說明情況。”
“三妹,家中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姨娘如何我就不說了,但你平日里機靈,多分擔些家務,姐姐會看在眼里的!
云舒月目光直視云千雁,這馭下人之術,她稍微會那么一些。
云千雁被她看得不敢直視她的眉眼,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是,二姐。”
柳姨娘是大人,云舒月改變不了她,但云千雁是比她小的妹妹,就算長歪了一點,也不算太歪,云舒月愿意教好她,把她教成“天大地大,二姐最大”的妹妹。
安排妥當后,云舒月轉身出了家門,朝著山上快步走去。
山路崎嶇,她腳步匆匆,額頭上很快沁出細密汗珠。
不多時,云舒月來到江清辭住處,還微微喘著氣。
江清辭從書案前抬起頭:“月兒,你來了!
云舒月滿嘴的話堵在了嘴邊,因為她看江清辭的臉色,不太好。
“清辭哥哥,出什么事了?”
江清辭沒來得及把身前的公文遮掩起來,現在遮掩反而多余。
云舒月朝他那兒走過去,目光落在桌上攤開的公文上。
只見公文上的字跡潦草凌亂,應是被人急速而寫。
她輕輕拿起公文,上面的內容讓她瞬間瞪大了眼。
公文頂端,“緊急軍報”四個大字。
“吾軍于四月初七在饒古鎮遭遇敵軍精銳突襲,后敵軍不斷增兵,包圍圈逐漸縮小,我軍陷入苦戰長達半月,為減少傷亡,避免正面迎敵,武將軍下令各營朝各方奔逃,目前炊事營下落不明,我方殘軍正全力搜尋中,然尚未有確切消息傳來……”
“清辭哥哥,這……這是怎么回事?”云舒月的聲音顫抖著,抬起頭,看向江清辭,軍報她讀不太懂。
江清辭拿下她手中的公文,沉聲道:“這不代表什么,武將軍戰功赫赫,極擅以一敵十,他既然已經下令各方奔逃,必是把那些人的命看在眼里的,現在只是丟了一個炊事營還沒找到罷了,什么也代表不了。”
他將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希望能給她一些安慰。
云舒月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隨時都可能奪眶而出:“那我阿兄呢,可有他的消息?”
江清辭深吸一口氣,艱難說道:“軍報只會呈明大事,不會寫明具體某個人員傷亡!
云舒月身子晃了晃:“那就是說,我不能知道我父兄的安危了。”
江清辭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按理說,一個在炊事營,一個在工兵營,應是完全能保命的。
“我這就把我身邊的暗衛派到北邊去,叫他們保護你父兄!
是他的錯,他該早點這樣安排的。
江清辭拉開書案下的抽屜,拿出一張調動他身邊安慰的令牌。
云舒月按住他,難得的神情憂慮:“你把他們派走了,你怎么辦呢?”
江清辭看著云舒月按住自己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月兒真是長大了,會在意他了。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沒事,我身邊還有別的護衛,我自己也會一些防身功夫,足以保我周全!
云舒月仍皺眉,江清辭身邊既然一直都有這些暗衛,那就說明他是需要他們的。
云舒月抬頭望了望,卻捉不到一個暗衛的影子。
“那好吧。”
云舒月想來想去,對江清辭表達擔憂是真,但兩者相比,她選父兄也是真。
江清辭抬起手,輕輕拭去她眼角將落未落的淚珠,瞧她,總能輕而易舉的落淚,明明什么事情都還沒有發生的。
江清辭拿起令牌,摩挲片刻,清朗的聲音瞬間在屋內回蕩開來:“傳我令!”
云舒月鼻子一抽,止住了淚,滿臉的驚訝與好奇。
話音剛落,只見屋內的燭火陡然搖曳了幾下,原本安靜的四周,隱隱傳來細微的風聲。
緊接著,一道黑影從房梁之上如鬼魅般飄落,單膝跪地,身姿筆挺,日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冷峻的側臉與精悍的身形。
幾乎與此同時,窗戶“唰”地一下被推開,另一個身著黑衣的身影從窗外漂染進來,同樣單膝跪地,動作干凈利落,不帶一絲拖沓。
眨眼間,屋內便匯聚了數位暗衛,他們整齊劃一地跪在江清辭面前,服飾皆為純黑,材質特殊,在昏暗的屋內幾乎融入和黑暗,唯有腰間佩戴的銀色腰牌在微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上面刻著獨特的印記,彰顯著他們身為江家暗衛的身份。
云舒月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她深知,就算自己父親還做著京里的戶部尚書,她云家也是遠比不上江家的。
她當時真是蠢到家了,怎會以為江家真是被流放了。
她往后退了兩步,站到江清辭身后去,心里不光忐忑,還一邊想著,攀附江家是對的,攀附江家是對的。
“少主!”為首的暗衛低聲喚道,聲音低沉而有力,透著絕對的忠誠與服從。
江清辭捏了捏云舒月的手心,叫她安心。
“即刻挑選十名精銳,日夜兼程趕往饒古鎮,到了那里,不惜一切代價搜尋云明旭與云鴻禎二人下落。一旦找到,務必全力護他們周全,直到他們回來!
說著,他將令牌遞向為首的暗衛,為首的暗衛接過令牌:“少主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不過,家主那邊……”
江清辭眉眼一凜:“祖父已經將你們給了我,此時不必叫祖父直到!
“是!
言罷,他微微側身,向身后的暗衛們打了個手勢,剎那間,他們身形一閃,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風般迅速朝著屋外散去。
云舒月往窗外一看,只剩下窗外搖曳的樹枝。
她久久回不過神來,江清辭轉過身,看著她略顯呆滯的模樣,不禁輕聲笑了笑:“嚇到了?”
第65章 第65章目光緩緩從她臉上掃到她……
云舒月搖搖頭:“沒,沒呢!
她心內極為震蕩,不禁盤算起來,若是自己家沒有被流放,好好發展,再有幾代下去,才能有江家這般的勢力?一個少主隨隨便便能召出這么多的暗衛。
江清辭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月兒,現在大可放心了,只要云伯父和云鴻禎有一線生機,他們定會將他們兩個平安帶回來。”
云舒月靠在他懷里,她安心了,怎么不安心呢。
她側身去吻他,江清辭避開了。
“怎么了?”
云舒月收回吻,頭往下埋了埋,她只是下意識想同他親近,并無別的意思,可再仔細一想,現下的確并不適合親吻。
饒古鎮,自武將軍下令各營奔逃后,原本有序的軍隊瞬間陷入混亂。
炊事營
是保障軍隊伙食供給的關鍵所在,卻也因此成了敵軍重點搜索的對象。
巧的是,這一整個營里都是些廢物老男人,被人一追,可不瘋狂亂跑嘛。
在奔逃過程中,一個扛著鍋,一個扛著糧,轉眼就四散逃開不見了。
云明旭也是跑著跑著,才發現自己脫離了大部隊的,好在,他身上扛著的正是干糧,躲在山林里的這些日子,餓不著他。
他倒是沒想著趁機直接跑了,炊事營里定有大批這樣想的人,反正都跑出來了,何必再回去呢。
但云明旭不一樣,他還有兒子在工兵營,還有女兒在牢城營,他不能跑。
武志遠此時占據了一整個山坡,一路上除了炊事營以外,其余營都還保存完好。
他下令道:“就地休整!
“將軍,炊事營找不回來,士兵們吃什么?”
武志遠揮手叫來手下,打開山腰上被藤蔓封閉起來的山洞,里面堆滿了糧食。
“這是我提早安置在這里的糧食,拿出來給他們吃飯,引走炊事營只是為了引走那些敵軍,否則,我們又怎么能完完整整地行軍到此地!
“將軍英明!
日子一天天過去,云舒月每天都在焦急等待,這天夜晚,忽然烏云密布,狂風呼嘯,王姨娘的房間里傳出云梓瑩的大喊:“我姨娘要生了!”
云舒月一顆心猛地一緊,匆忙朝王姨娘房間奔去。
剛到門口,便聽到王姨娘痛苦的呻吟聲,那聲音在呼嘯風聲的映襯下,顯得愈發凄厲。
云舒月的目光從云千雁身上轉了一圈,轉到被嚇得臉色鐵青的云梓瑩身上:“四妹,江清辭安排的穩婆和郎中就在醫館住著,你去叫她們過來!
云梓瑩不敢耽誤片刻,冒著剛剛落下來的暴雨就跑出去了。
“王姨娘!”云舒月推門而入,只見屋內一片慌亂。
王姨娘面色慘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雙手緊緊抓著床單,指節泛白。
云舒月強作鎮定,快步走到床邊,握住王姨娘的手,輕聲安慰:“姨娘,別怕,我在這兒呢,穩婆馬上就來!
云舒月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柔軟得快化了。
她又扭頭看向云千雁,厲聲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燒水,再把干凈的棉布準備好!”
云千雁這才回過神,被二姐一吼,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此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一聲驚雷轟然響起,震得窗戶框框作響。
云舒月一邊用手帕為王姨娘擦拭額頭的汗珠,一邊在心中默默祈禱。
家中式微,千萬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王梅英費力張開眼,虛弱道:“我夢見,夢見你父親,你父親,出事了!
云舒月直視著她,努力讓自己的神情沒有躲閃,父親的事情,她沒有對家里人說過。
她現在如果躲閃視線,王姨娘會出事的。
“王姨娘,放心吧,我父親好著呢,前方已經傳捷報回來了,等我父親回來了,我叫他把你抬為貴妾,你生的孩子,以后也叫他與我哥哥一起讀書,請大儒教導。”
這時候,林書柔進來了,她面露擔憂:“怎么樣了?”
一見著王姨娘這般模樣,心也跟著揪起來。
到了牢城營以后,她不想像老爺說的那樣,一定要妻是妻,妾是妾,在她看來,家都早不是家了,都是女人,合該相互照顧著些的。
林書柔將云舒月推出去:“你一個小孩子,別在這兒待著,回去睡覺!
云舒月拗不過母親,總之事情她也已經盡力了,王姨娘生產,關乎兩條命,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都不會坐視不管。
等到云梓瑩帶著穩婆和郎中回來,云千雁也備好了生產所需的熱水和棉布,云舒月在床邊坐下,心稍稍安了些。
夜很長,云舒月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她一瞬間感覺自己長大了好多好多。
她想不清自己為何會那般在意王姨娘和她的孩子,許是因為,王姨娘做的飯菜實在是太好吃了,她以后還想吃,要長長久久的吃。
她的思緒又轉到父親和哥哥身上,祈求他們一定要平安回來,不過自從江清辭當著她的面兒派了暗衛過去,她一顆心早就安了許多。
可她不禁又想起了江清辭,在不能承受失去家里任何一個人的基礎上,她好像,也不能承受失去江清辭。
他身旁如今沒有了暗衛,他還好嗎?
直到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響起,云舒月長舒一口氣,從床上起來,走進王姨娘的屋子。
屋內彌漫著一股混合著血腥與溫暖的氣息,穩婆正抱著嬰兒,熟練地擦拭著孩子身上的黏液,小家伙揮舞著小拳頭,臉蛋紅撲撲的,哭聲響亮而有力。
云舒月笑著心想:不像四妹,像她。
云舒月快步走到床邊,為王姨娘掖了掖被角,林書柔看得欣慰又心疼,自己女兒會照顧人了,將來也會照顧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孩子。
說起來,她很不舍女兒為人妻,為人母呢。
王姨娘已經虛弱得暈了過去,云舒月往她口中塞了參片。
“姨娘,你給我生了個弟弟,你真好!
云舒月從不吝嗇夸人,實際上,她現在就是需要一個三歲能讀書,五歲能搬磚的弟弟。
這時,林書柔從穩婆手中接過嬰兒,此時也動容得笑了起來,看著襁褓中的孩子,眼中滿是慈愛:“這孩子生得真是俊俏,像他父親。”
在這艱難的日子里,這個新生命的誕生,也許為家中帶來了一些負擔,但更像一絲曙光,給這個家帶來了些許生機。
許是云家的燈燭亮了徹夜,江清辭深夜打著傘趕到了。
他一路匆匆,猜到了也許是云舒月提前向他打過招呼的云家姨娘生產一事,但他還是放心不下,想來看看她。
衣擺被雨水打濕,黏在腿上,寒意絲絲滲來,推開云家的門,屋內暖黃的燭火搖曳,與屋外風雨交加形成鮮明對比。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屋內搜尋,很快落在云舒月的身上。
只見云舒月坐在床邊,身姿微微前傾,懷里穩穩抱著那個剛出生的孩子,面色因徹夜未眠而顯得有些蒼白,可雙眼卻明亮得驚人。
她低頭凝視著懷中的嬰兒,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也是奇怪了,她向來對家中庶弟妹沒什么感情,有時還嫌他們礙眼,可對王姨娘新生出的小弟弟,她格外喜歡呢。
燭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江清辭的心猛地一顫,被眼前這一幕深深觸動。
他輕手輕腳走上前,生怕驚擾了她。
直到走到近前,云舒月才察覺到他,抬起頭,柔聲道:“你怎么來啦!
江清辭收了傘,放在墻角,林書柔在王姨
娘的房間內照顧她,這個屋子里,便只有他們兩人。
“我見你家徹夜亮著燈燭,不放心,便下來看看。”
江清辭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走到云舒月身旁,目光緩緩從她臉上掃到她懷中的嬰兒身上,眼神里滿是溫和。
“這小家伙看著可真精神,倒是有些像你!
云舒月嘴角微微上揚,她見他的第一眼,也覺得像自己呢。
在這之前,她的胞兄,一點也不像她。
云舒月輕輕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勢,生怕弄疼了他。
調整好后,她抬起頭,望向江清辭,眼神中帶有一絲疲憊卻難掩欣喜:“清辭哥哥,這次多虧有你了,若不是你提前替我家找來穩婆,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江清辭在她身旁坐下,微微搖了搖頭,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孩子的小臉蛋:“月兒待我,不必這么客氣。”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云舒月看著他的側臉,出了神。
不一會兒,小家伙在她懷里動了動,小嘴微微張開,發出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云舒月臉色一變:“呀,他該不會是想吃奶吧!
江清辭道:“別抱了,趕快將他送回他姨娘那里去吧!
云舒月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腳步匆忙又帶著幾分笨拙。
推開王姨娘房間的門,又迅速合上,掀開兩道簾子,一股暖烘烘且帶著些許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王姨娘醒過來了,母親正在一旁喂她熱茶,云梓瑩在替她擦拭身子。
看到云舒月抱著孩子進來,她原本疲憊的眼神亮了亮,掙扎著想要起身。
林書柔按下她:“別急,躺著就行了!
云舒月將孩子輕輕放在王姨娘的枕邊:“姨娘,你快看看,他好像餓了!
王姨娘熟練地解開衣襟,將孩子抱在胸前,小家伙瞬間安靜下來,開始用力吮吸著乳汁。
惦記著江清辭還在自己屋里,云舒月沒在此地多留,忙活了一整夜,也該好好睡一覺了。
云舒月打了個哈欠,困意襲來,江清辭弓著身子,已經將她的床鋪整好了。
“清辭哥哥,外面雨大,你就在這兒歇一夜吧。”
兩人脫了衣服,簡單擦拭了一下身子,洗了兩雙腳,便雙雙鉆了被窩。
云舒月側身面向床里側,拉過被子改在身上,江清辭也跟著躺下,手輕輕搭在她的腰上。
黑暗中,兩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云舒月猛然睜開眼,看到伏在她胸前的江清辭。
她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搭在自己的肩頭。
他的聲音很溫柔,像一陣陣的春風,輕柔地撫慰著她的心,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給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她輕聲應了一聲,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那些柔軟又濕潤的觸感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抱著他的頭顱,輕輕哼著。
窗外,雨勢越下越大,兩道身影交疊被閃電打在白墻上,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自己的肩頭,然后垂頭看他,他頭枕在她的枕頭上,目光甚是愜意。
第66章 第66章看他何時動情了,何時動……
她的發絲一下一下掃過他的胸膛,他時而會掌著她的腰,黯淡燭光下,他雙眸中的光皆被長睫掩藏,只是深情凝望云舒月時,那雙眼眸中,愛意翻涌,濃得化不開,幽深得如同深夜的幽潭,能將人深深吸入其中。
云舒月手掌著他,時而看他濃密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很喜歡觀察他的神色,看他何時動情了,何時動欲了,又是何時突然睜開眼緊緊盯著她,想要占據主動權了。
時而,他的眉毛猶如兩彎新月,自然地舒展著,卻又時而微微蹙起,然后望向她,唇角微勾,恰似春風拂過湖面,泛起層層溫柔的漣漪。
她累了,癱倒下來躺在他身邊,江清辭伸手撩開她頰邊一縷凌亂的發絲,指尖拭過她滾燙的臉頰,輕聲問道:“月兒,你后悔嗎?”
云舒月微微一怔,不懂他問的是何事,她做過太多的決定。
“我從未后悔過,與你在一起!
良久,她答了這么一句。
話音剛落,窗外一道驚雷轟然炸響,震得窗戶簌簌作響。
云舒月下意識地往江清辭懷里縮了縮,江清辭順勢將她摟得更緊。
“別怕,有我在!彼谒系驼Z,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惹得她一陣輕顫。
二人在被窩里緊緊抱著,未著寸縷,是毫無遮擋的肌膚相貼。
一覺睡去。
云舒月醒來時,入目便是江清辭的面龐,晨光勾勒出他英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長睫在眼瞼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瞧著瞧著,嘴角不自覺上揚。
江清辭緩緩睜開眼,目光觸及她時,瞬間盈滿溫柔:“月兒,早。”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格外動聽。
云舒月輕輕“嗯”了一聲,往他懷里又蹭了蹭。
敲門聲響起,是林書柔,“月兒,出來吃早飯了!
“哦!”
云舒月高聲應了一聲,她看向江清辭,不知現在該怎么辦。
江清辭一掌攬過她的腰,將她鎖在懷里,又揉捏了揉捏,溫熱的氣息灑在云舒月耳畔,他輕輕吻她。
云舒月輕聲道:“快起來吧,待會兒母親要起疑了!
她推開他,從床上鉆出來一道光溜溜的身影,她走到衣架旁,開始穿衣服。
江清辭眸色暗了暗,她將他的衣服遞給他:“待會兒我就說,你是一大早來找我的,母親不會懷疑你什么!
江清辭:“……”他明明也沒做什么壞事。
衣裳穿了一半,他將她禁錮在自己懷里,敲門聲再次響起,林書柔的聲音里添了幾分疑惑:“月兒,你在跟誰說話呢?”
云舒月從江清辭懷里掙脫,一邊整理著衣衫:“哦,母親,江清辭來了。”
她手忙腳亂穿好衣服,他慢慢悠悠套上外袍,云舒月看得心急。
便拉著他的腰,一把將人拽至身前,快速幫他系好衣帶。
江清辭夸她:“夫人身手甚好!
云舒月走到門口,打開門,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母親,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林書柔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又看向江清辭,和顏悅色道:“江三公子來了啊,正好來嘗嘗我做的餅。”
三人道飯桌前坐下,云舒月看向桌上的餅,王姨娘還在臥床休養,母親根本不會做飯,這餅是怎么做出來的?
正滿心疑惑,林書柔已率先拿起一塊餅,遞到江清辭面前,笑意盈盈道:“江三公子,嘗嘗!
江清辭忙起身雙手接過:“伯母客氣!
說罷,輕咬一口,抿唇點頭道:“好吃!
林書柔嘴角上揚,轉頭看向云舒月:“月兒,你也快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云舒月遲疑著拿起一塊餅,放入口中,只覺干澀難咽,趕王姨娘的手藝差遠了。
可母親很少下廚,除了水煮菜以外,這是她能做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了,云舒月不忍打擊母親。
林書柔卻摸了摸她的頭道:“母親爭取明日做得更好!
云舒月抱著餅點頭:“嗯嗯!
吃完干澀難咽的早飯,江清辭要回丹奉臺,云舒月要與母親一起下地去。
云梓瑩留在家中照顧王姨娘和弟弟。
柳姨娘和云千雁兩個,一如既往地見不著她們人,許是又跑哪兒躲懶去了。
廣袤且荒蕪的山林里,云明旭拖著沉重的步子,艱難地在荊棘與碎石間蹣跚前行,昨夜的那一場暴雨,可將他折磨壞了。
他惦記著回歸軍隊,一路上都在找尋大部隊的蹤跡,可他身上的干糧都快吃完了,還是沒找到。
他就尋思,自己還是先躲在山林里,保命為上。
當他拐過一處山壁時,一陣細微的人聲隱隱傳來,云明旭心中一喜,正要出去,又轉念一想,對方萬一是敵軍呢。
他瞬間警覺,立刻停下腳步,屏氣斂息,緩緩靠近聲音的來源。
透過層層枝葉的縫隙,他看到前方一塊巨石旁,幾個身著敵國服飾的士兵正圍坐在一起,似乎在商討著什么。
云明旭心猛地一緊,深知機會來了。
他本來還擔心,自己找不回大部隊,到時候被當成逃兵了怎么辦,若能聽得一些敵軍機密,到時候呈報給武將軍,說不定還能給他計一功。
于是,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不發出一點聲響,隨著距離的拉進,他終于聽清了
他們的對話。
“那批從南疆運來的毒箭,可算是到了。”
“這毒箭上的毒雖不是什么稀有奇毒,卻只有南方特有的‘牛松草’可解毒,若不解毒,只需擦破點皮,就能讓人連日高熱不退,雖說無法致命,卻也足夠我們取勝了!
“嘿嘿,若是能有這么大批量的沾血就能致命的奇毒,咱們北涼國,還有什么杖打不贏?”
這時,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頭領的人皺了眉,道:“想的倒是美,都給我聲音小點!這毒箭之事干系重大,要是泄露出去,咱們都得掉腦袋,還有,按照原定計劃,咱們從側翼迂回包抄……”
云明旭聽到這里,只覺后背一陣發涼,對方真是好歹毒啊,竟然有這么陰險的招數。
要知道,他之前的那場高熱,可是差些叫他喪了命!
然后,就在云明旭全神貫注準備趕緊撤退的時候,腳下一塊松動的石頭忽然滑落,“骨碌碌”地朝那幾人的方向滾去。
那些士兵瞬間警覺,紛紛站起身來,手握武器,警惕地四處張望。
云明旭暗道不好,想要轉身逃離,可慌亂之中,腳下一滑,整個人朝著陡峭的山坡栽了下去。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身旁的樹枝,企圖穩住身形,可他實在生得肥,那樹枝哪經得起他的重量。
“咔嚓”一聲斷裂,他的身體裹挾著泥土與碎石,一路翻滾而下。
云舒月閉著眼睛,心里害怕慘了,糟了糟了,完了完了,他不會就這么摔死了吧,好歹也讓他被敵軍殺死啊,這樣他還不算白來一趟。
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云明旭重重地拽在了山腳下的一塊松軟土地上。
雙眼緊閉,臉上滿是痛苦之色,腦袋里感覺有個盛滿水的缸在晃,還好,還好不是很疼。
他摸了摸地面,是松軟的土地,應是摔在什么田地上了。
可他沒料到的是,從那山上又砸下來一塊石頭,正正好好砸在了他右小腿上,給他砸暈了。
山上的那些北涼國士兵搜尋了半日,也沒看到有人。
“也許就是石塊兒掉下去了,沒人。”
“那,計劃還照常進行嗎?”
頭領道:“照常!
丹奉臺,江清辭今日接到了一份京中寄來的信。信封上的朱漆火印鮮明奪目,那是皇家專屬的印記。
他拆開封印,展開信紙,修長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信箋之上,筆墨工整,寫著:“今歲暑氣愈勝,太皇太后與太后圣意,將往黔州行宮避暑,屆時一應事宜,當謹慎以待。
沿途供奉之物,皆不可有絲毫懈怠。且聞汝于彼處諸事順遂,望能于皇室駕臨時,彰顯江家恭順之心,莫負皇恩。
另有密事,待太后、太皇太后安頓后,自有專人與汝詳談。”
落款處,是皇上身邊秉筆大太監的印章。
江清辭將信件反復讀了,試圖從字里行間捕捉更多深意,自己如今遠離京城,各方勢力的暗中博弈已經許久未參與。
不過他也不該多想,行宮修來,不就是給皇室住的嗎,只是,怎的這次來的只有太皇太后與太后,當時催工期催得最緊的皇上卻不來。
正思索間,窗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鳥鳴聲,江清辭望向窗外,山巒連綿,云霧繚繞,倒真是避暑勝地。
行宮規模宏大,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園林景觀皆由大師修繕設置。
江清辭沿著蜿蜒的石子路,依次查看了各個宮殿。
主店作為太后與太皇太后的起居之所,他尤為重視。
“務必仔細檢查每一處門窗,確保開合順暢!
“將帷幔全部撤下,換上嶄新的。”
花園是重點整治區域,江清辭招來花匠:“換一些香氣淡雅的花卉,比如芍藥、茉莉一類。”
云舒月這時候正從山下上來找他,許久未聽聞父親的消息了,她每日必要來找他問一次的。
“清辭哥哥,你為何在行宮里?”
行宮修建好以后,除了必要的巡視以外,鮮少有人前來。
江清辭見著她,滿心的煩惱都消散不見了,在他的心里,有事情兩人總能一起面對,畢竟他們是夫妻。
“太皇太后與太后不日便要來此地避暑,圣上命我侍奉。”
第67章 第67章同床異夢
江清辭說著,朝她伸出手,要將她牽至身邊。
云舒月聞言,眉頭輕蹙,內心卻有些雀躍。
變數向來讓人煩惱,卻又何嘗不是事情的轉折。
從前太后很喜歡她,可自家里流放以后,她常懷疑那是真的喜歡,還是假的喜歡。
可太后若是沒那么喜歡她,以她老人家的身份地位,有必要裝嗎。
所以云舒月認為,太后大抵還是喜歡她的,只是抵不過皇上對她家的判決。
“皇室出行,向來陣仗極大,諸多規矩禮節,清辭哥哥,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提!
云舒月待他好客氣,這是江清辭的第一感覺。
他朝她微笑:“好!
他隱約感覺,他們二人,如今各懷心事,煩惱并不相通,而她私心里想著的,一定是認為他解決不了的。
同床異夢也不過如此。
他默默注視著她的后頸,試圖理解她。
她想要什么?
要父兄平安歸家,他已經盡全力幫她;
要重新回到京中,做受人艷羨的貴女,他已經許了她夫人的位置,她應當明白,總有一日能隨他一同回去的;
要父親官復原職嗎?
江清辭垂眸,這個有些難度,官復原職不行,子承父業或許可以。
他便替她想想辦法。
二人在行宮內漫步,勾著手,卻沒說一句話。
各懷心思。
看她時而蹙著眉,江清辭忽然想到,她想要的,該不會是不依靠他,就能重返京城吧。
她表面對他依賴至極,仔細想想,那些討好,有時候很刻意。
他以為她至少是有點喜歡他的。
她是否還在一邊寄托于依賴他,一邊從來沒有停止過籌謀別的出路。
就像是之前突然去了夜郎國一樣。
江清辭對這個推論并不感到生氣,只是有些無力。
她就像只細線牽著的風箏,好像隨時在提醒他,她或許下一刻就會飛走。
此時,一陣微風拂過,吹落了枝頭的幾片花瓣,江清辭下意識抬手,從她頭上撿去花瓣。
“太后來了之后,她或許能帶你走!
江清辭輕聲說著。
云舒月一怔,側頭看他,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反正都是寄托于人,何不安心依靠我呢?”
他繼續說道。
云舒月暗自心驚,江清辭何時將話說得這樣直白過?
他面上沒什么表情,薄唇緊緊抿著。
他想,從一開始他就錯了,與她不該談感情的,談感情會輸得很慘。
他指的不是輸給她,而是輸給諸如謝瑯、太后,一類能給她帶來別的選擇的人。
他繼續說道:“謝瑯已經坐上太子之位,我今早剛收到的消息,不過我也可以再把他拉下來!
“太后最多能把你帶回京做個侍奉女官,雖然自由,卻沒地位,那些貴女還是會嘲諷你!
“太皇太后年紀大了,雖然也曾夸過你的畫,卻沒有精力帶走你,或是改變你的處境。”
云舒月怔怔看著他,視線有些躲閃,她下意識想裝傻。
“謝瑯做了太子,那蘇櫻怎么辦?”
人家本來是太子側妃,現在成什么了?
江清辭道:“蘇櫻從太子側妃變成了世子正妃,已經有孕五月了!
云舒月未曾聽聞過這些消息,如果他不說的話。
她忽然意識到,只要她身處這個牢城營,所有事情,還就只能指望他。
其余道路便都是摸不清的冒險。
江清辭一邊觀察她,一邊思忖,想來自己這么說是有用的,她一番權衡之后,便會選擇好好做他的夫人了。
他不再說什么要
她相信他,他的真心日月可鑒的話,既是談利弊,那就只談利弊好了。
他緊接著道:“祖父身體漸弱,家中仍無曾長孫出世,月兒,你可愿幫我爭一爭這個家主之位?”
云舒月張了張嘴,他說出口的話,實在叫人動心。
有了曾長孫,他做家主,她做家主夫人。
那日那些身手矯健的暗衛,便全都聽他們吩咐。
更何況還有許多她未曾得知的江家勢力。
江家“流放”至此,能在山林里有一座那樣隱秘又精巧的宅院。
云舒月很難不心動,一開始本就是想著指望他的,他難道不比其他人靠譜嗎?
只是她始終留著退路,江清辭想要她放棄退路,云舒月很容易想到他的目的。
他有私心,有了孩子,那根風箏線至少會變得結實一點,她也能歇一歇別的心思。
“清辭哥哥,無論如何,也要等我父兄歸家時再說!
云舒月權衡了一番,按照江清辭如今對她的情意,她估計著,她還能釣住他一陣子。
若是江清辭突然變心了,或是受家族之迫要娶別人了,云舒月自然不是現在這副模樣,她會馬不停蹄地承認自己與他的婚書,更會不擇手段地先懷上他的孩子。
當然了,按照云舒月現在的推斷,這些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那她就還能再拖延一陣子,盡量為自己爭取更多的籌碼。
聽她這樣說,仍不松口,江清辭微笑著道:“月兒,你了解太后喜好,這行宮的布置,便勞煩你替我費心了。”
他便讓她去討太后的歡心吧,她會發現這條路走到頭,也不及他開出條件的一半。
云舒月冷冷想到,自己反正早被他看穿了,他還樂意跟她好,這讓她更加有恃無恐。
可她轉念又想,自己從小就琢磨他,手拿把掐了這么多年,現在的結果是她應得的。
江清辭哪有她想的那么多,他只是不想她哪天隨便又把他甩了而已。
上次甩他,他是真傷心吶,心涼得很透。
他都已經暗自發誓再不理會她了,可她又勾著他誘著他,叫他心疼她。
他后來就覺得,這樣也挺好,她最初想要的無非就是在牢城營生活得好一些,他舉手之勞而已。
可后來,她又說她要做首輔夫人,可他,可他還心存芥蒂,并不能完全接納她。
再后來,他忍不住了,便是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跳。
再到現在,他想要的更多了,他不要來去自如的她,他要徹底離不開他的她。
他們兩人,就這么高高興興地,互相依偎著,過一輩子不好嗎?
人生的變故隨時有可能會出現,難道一出現變故,就首先選擇拋棄對方是對的嗎?
人還是要講點感情的吧,云舒月。
她那晚還說她愛他呢。
就在這里,就是這個偏殿里,她趴在桌案上說的。
“月兒,你看這些花,可符合太后喜好?”
江清辭的聲音將云舒月拉回先是,她抬眸,只見偏殿內已擺滿了各種花卉。
云舒月緩緩踱步其間,指尖輕輕撫過花瓣,她突然沒了心情。
“清辭哥哥,我父親和哥哥那邊,有消息傳來嗎?”
江清辭搖頭:“還沒,不過應該快了,你今晚可去我書房等著,今晚應該會到信!
云舒月又道:“太后喜歡明黃與朱紅,而太皇太后喜歡寶藍與翠綠!
“太后是極好說話的一個人,我往常與她相處的時候,她待我很和善!
江清辭微微笑著道:“月兒本就是討人喜愛的小姑娘,太后喜歡你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他看到云舒月盯著角落里的一只瑞獸玉雕陷入了沉思。
云舒月將行宮里將要供太后與太皇太后居住的宮殿大致重新布置了一下,還留了一些細節,這些細節太后一看,便知道是云舒月做的。
比如,窗戶上額外掛上去的輕薄紗簾,書架上諸多古籍中唯獨包了真絲錦緞做書皮的《詩經》……
這些布置,算是江清辭給云舒月開的后門了,到時不需要他專門提及,太后自會想起,這地方還有一個云二姑娘。
傍晚,云舒月跟江清辭手牽著手回了丹奉臺,吃完飯后,她跟著他坐在書房里,安心等待父親的消息。
期間兩人還下了一盤棋。
云舒月執白棋,落子格外專注,每一步都深思熟慮。
一局終了,江清辭以微弱優勢獲勝。
云舒月也并不惱,也不想從前那樣,總要賴皮兩下。
下不過就是下不過,她于棋之一道上鉆研得不多。
不過還是要說兩句酸話的:“月兒扛著鋤頭下地時,清辭哥哥在抱著棋譜鉆研,真是刻苦極了!
意思就是江清辭贏是因為偷偷用功了。
江清辭莞爾一笑,眼中滿是溫柔:“你說得正是!
一邊笑著,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棋譜,遞給她:“我不藏私,你也拿去看!
云舒月不想接過,他偷偷學了,她也偷偷學,學完還下不過他怎么辦,那不是更丟臉了。
可丟臉歸丟臉,不學白不學,正好如今她們詩社里缺一本棋譜,正用得著。
門緩緩打開,一名家仆神色匆匆地走進來,手中捧著一封用火漆封印的信件。
“公子,北方來信。”
家仆雙手呈上信件。
云舒月站起身,目光快要將那卷信洞穿。
“可是我父兄的消息?”
江清辭接過信,兩根指頭迅速撕開蠟封。
云舒月也跟著湊過去。
“找到云鴻禎了,他還好好待在軍營里,跟著武將軍的大部隊行動!
“那我父親呢?”
江清辭神色凝重:“暫無消息,還沒能找到他的蹤跡,你放心,潘黃正在整座山搜尋他,現在還沒找到是時間還不夠的原因,不是因為別的!
“潘黃?”
“潘黃是暗衛中極擅飛檐走壁的一個,沒有他找不到的角落!
云舒月松了口氣:“總之活要見人才算。”
至少也沒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那我哥哥在軍營里可安全?”
“信上說,他還在工兵營待著,尚未正面迎敵。”
總之,如今既無好消息,也無壞消息。
云舒月什么也做不了,索性安心在江清辭這里住下了,好及時得知消息。
江清辭怕她無聊,也怕她沒事干瞎想,將庫房里閑置了許久的琴搬出來給她玩。
“月兒,你許久未撫琴了,今日不妨彈上一首!
云舒月的雙手尚且還能作畫,可琴……她實在是許久未碰。
可她又想到,太后往常喜歡聽她撫琴,這次來了說不定又叫她撫琴。
云舒月手剛往琴上放去,觸及琴弦的一剎那,又收了回來。
“我討厭撫琴,你將它搬走!
江清辭掌住她的肩,耐心問道:“怎么了?月兒從前不是最愛撫琴了嗎?”
不過與此同時,他招招手,叫來家仆將琴搬走。
云舒月突然記起了久遠的技藝,她記得從一開始,她是不愛彈琴的。
可江清辭擅撫琴,她為了能與他談論音律,這才學了彈琴。
云舒月心想,江清辭不是能看穿她么。
她仰頭對他道:“你知道我為何要學琴嗎?”
第68章 第68章二人歡好時,她的神態不……
江清辭微微一怔,腦海中迅速回溯過往,他直視云舒月的眉眼,眼神里閃過一絲恍然。
“你今后都不必再喜歡彈琴了,你還喜歡什
么,不喜歡什么?“何不一次性都說出來。
云舒月搖搖頭,不說,她偏要他猜。
“你喜歡我嗎?”他問,心有些冷。
二人歡好時,她的神態不似作假,若那件事情也是裝的,江清辭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
云舒月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腹部,他站著,她坐著。
他手臂往兩邊垂下,不敢做出多余動作,他甚至不知她這個動作是真是假。
云舒月頭在他身上蹭了蹭,眼底閃過一道溫和的光,她喜歡他是真的。
云舒月調皮得很,可也是真的動心了,否則,她不會跟他說實話,會就像以前那樣,繼續裝作喜歡彈琴就好了。
又不難裝。
她其實也沒面上表現出來那么討厭琴,她只是突然想任性了而已。
云舒月雙臂緊了緊,勒著江清辭的腰,江清辭反復告訴自己,這不是討好,是真情實感。
月兒好愛他的。
云舒月抬眸看他,忽地狡黠一笑:“清辭哥哥,我決定把所有你蒙在鼓里的事情都告訴你!
她難得這么真誠一回,要她自己說,是因為她真的動心了。
可江清辭還是將信未信,有些遲疑,不懂這是否又是她的新招數。
不過沒關系,他都接招便是,月兒就是月兒嘛,她就是她自己,管她喜歡彈琴還是不喜歡,又不會影響他愛她。
云舒月笑得瞇起眼,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惡作劇的前奏。
“你知道我們初見的那天,你經過我家的時間是我與父親一同計算的嗎?”
“你知道有次在溪邊我是蹲在你身下,然后朝你呼氣的嗎?又假裝后仰,不得不拉住了你的腰帶!
“你知道我的手帕是故意飛到你臉上的嗎?順便,那上面還灑了我身上獨有的香!
好叫他每一次見到她,都能重復回憶起那股香。
“你知道我每次不小心撞到你懷里時,會提前計算好多遍步數嗎?”
如果對一個人產生的感情,是因為一環套一環的圈套,那么那些感情可還作數?
江清辭感到無奈,他知道有一些事情是她故意為之,比如故意叫他在眾女在場的場合里出現,為她撐腰,為她長臉。
他以為她的小心機都是為了面子而已。
沒想到導致他對她產生感情的全過程,都是假的。
“你知道,在選定你之前,我父親還給我看過許多家男子的畫像和家世嗎?”
那時候云舒月還小,對事情的概念并沒有多深的了解,但她也知道要挑就挑最好的呀。
這他倒是真沒想到呢。
他捏了捏眉心:“等等,你慢些說。”
對于板上釘釘的妻子的坦白,他很難不感到失落。
“說完假的,現在該說真的了!
江清辭抬眸看她,神色復雜。
云舒月又伸手抱他,閉上眼,想吻他的唇。
兩唇即將相觸的剎那,江清辭閉了閉眼,避開了。
云舒月睜開眼看了看,又閉上眼,吻上了他的臉頰。
她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又沿著他的臉頰往下吻,吻至他的脖子。
江清辭腦中回憶起那時候的她,很多舉動,他當初寧愿懷疑自己心性不堅,也不愿懷疑她。
他只當月兒生性如此,生性就是極討人喜歡的,尤其討他喜歡,叫他喜歡得不得了,叫他甘愿為她生、為她死。
云舒月如今的吻嫻熟多了,畢竟她長大了好多。
他們二人是親密得不能再親密的關系。
她現在嫻熟而纏綿地親吻他時,他用力克制渾身的顫栗,垂眸撞進她的眼,她輕輕咬住他的肩頭,側頭看他,他看到了一雙極為靈動,又因動情而瀲滟的眼。
他伸手掌住她的臉,想叫她挪開,她卻側頭咬住了他的指節。
從前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云舒月有些不想評判,她想,她此刻應是喜愛他的。
她依偎他,她喜愛他的身體,喜歡夜里或是白日里的歡好,也喜歡他無時無刻都在她身后。
更喜歡他白衣勝雪,玉冠束發,喜歡他偶爾笑起來時微抿的唇,喜歡他明明受了她的欺負還毫不在意,還有在她面前失了自尊時強裝的高傲。
云舒月覺得自己極會抒發愛意,她眉眼間純凈而動人,望向他時,毫無保留地傾訴了愛意。
江清辭好像信了,因為他閉上眼,開始湊近她了。
“月兒,”唇齒交纏間,他喚她喚得模糊不清,將她整個人都往自己懷里帶,“你離我近些!
他用力地吻著,云舒月被他弄得有些喘不過氣,只得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
她一邊后退,一邊從嘴角溢出“咯咯”的笑聲,那是一種得逞后的笑,是一種逗弄了他一番他還是只有臣服的笑。
但她難得的,想寵溺他一次,他要她靠得更近些,她便更緊地環住他的腰,雙手攀上他的脖頸,手指伸進他的發根,撫摸他的耳垂,對他的頭顱愛不釋手。
江清辭的手開始游走,從她的腰側慢慢向上,撫過她的脊背,最后停留在她的發間,手指輕輕纏繞著她的發絲。
云舒月對他一碰即離的撫摸感到顫抖,她微微仰起頭,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在她脖子上昂時,他伸手剝開她肩上的衣領,露出一截雪白圓潤的間,他張嘴,咬了下去。
云舒月吃痛,咬了咬牙,終是沒把他推開。
她咬了他那么多回,也換他咬她一回,云舒月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格外慣著他。
她向來以自我為中心,是絕不吃虧的性子。
卻放任他在她肩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個牙印,挺疼的。
這樣的痛感反倒讓云舒月越發動情,她方知,在愛人身上吃的虧,那不叫虧。
可江清辭從她肩頭抬起時,眼神已逐漸變得清明。
她將臉放在他的手掌里,輕輕依偎著。
晚上,二人同榻而眠,分別有自己的一只枕頭和被子。
江清辭在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未曾與她親近。
她時而會吻他,而他也會回應她的吻。
在白日里,他吻得動情而深入,會挾住她的脖頸,加深這個吻。
在晚上,他俯身將吻落在她眉間,蜻蜓點水般,又離開。
云舒月往往氣得直捶床:“江清辭,我們不是夫妻嗎?”
江清辭道:“是的,是的啊。”
“夫妻之間該做的事情,你為何不與我做!
云舒月剝開寢衣,露出一件桃粉色的鮮艷肚兜,幾乎快裹不進她的肉。
這場面很難不讓人血脈僨張。
她跨坐在他身上,江清辭將兩只手交疊放在枕上,仰頭似笑非笑地看她。
他長睫扇動,蓋下眼眸,掩藏了其中的動情。
在云舒月看來,他便是在打量她。
“月兒,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抿唇勸著。
云舒月不解:“為何不是時候?”
江清辭動了動唇,不知該作何解釋,他只是,覺得這件事應該極為相愛的時候做。
他伸手抽開她肚兜上的掛繩,將她整個身體袒露在眼前,又拿過棉質的寢衣,替她套上。
夜里,云舒月睡覺很不安分,到了越來越燥熱的月份了。
江清辭見她在睡夢中出了汗,便拿起一把大蒲扇,一下一下替她扇著。
她額前的發絲一下一下拂動著,衣領也一下一下張開著,但她總算是睡得安穩了。
太后與太皇太后的鑾駕到達這一日,云舒月正頂著烈日在地里澆水。
她每日細心照料著菜苗,生怕它們被烈日照得蔫吧了。
江清辭率黔州一眾大臣,早在數日前就開始密切籌備恭迎太后與太皇太后的事宜。
各級官員分工明確,此時正值午時,日照最為灼人的時候,各官員身著朝服,整齊地
候于城外官道兩側。
官員們按照品級高低一次排列,除江清辭以外,江家無其余人到場。
最前方,儀仗隊伍手持金黃的幡旗、斧鉞等,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云舒月恍然抬頭時,聽到一陣鼓樂齊鳴。
江清辭率先撩起官袍下擺,跪地叩首,高呼:“恭迎太皇太后、太后圣駕——”
身后官員紛紛跪地高呼。
云舒月此時才聽到那些響徹云霄的“恭迎圣駕”聲。
她干完地里的活兒,扛著鋤頭便回了家。
王姨娘做了一桌子飯菜:“二小姐回來了,坐過來吃!
她給家中幾人發了筷子,一里之外正在進行的盛況,與她們這一家人并無關系。
角落里,嬰孩兒躺在一張小床上,時不時地會哭嚎兩聲。
王姨娘每次要上前去哄,云舒月都攔著她:“他是個男子,得叫他學會堅強!
王姨娘心中滿是遲疑,但,但還是聽二小姐的吧。
弟弟的名字還沒起,王姨娘說要等云明旭回來了再起。
云舒月沒說話,很久了,還是沒收到父親的消息。
云明旭醒來時,面前正有一黑衣人在他面前晃。
“這是哪兒?你是誰?我為何在這兒?”
潘黃是在一個山崖下找到他的。
“你別害怕,我是江三公子派來保護你的暗衛。”
云明旭心里狂喜:“保護我?我再也不必擔驚受怕了?”
潘黃神色復雜,但還是點了點頭:“嗯。”
云明旭掙扎著從床上起來,卻覺得始終有些費勁兒,是哪里使不上力呢。
他抬起頭一看,自己的右腿從膝蓋處,消失了,消失了~
云明旭的瞳孔瞬間放大,臉上的血色剎那褪去,變得慘白如紙。
潘黃在他變得更激動前,按住了他:“你一連高燒數日不退,命跟腿,我只能先保你的命。”
再說了,云明旭還算運氣好的,戰場上多少人已經丟了性命。
潘黃笑著道:“一條腿而已,拄根拐就又能走了!
云明旭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目眥欲裂:“我要殺了你——”
可他又想到了自己在戰場上的兒子,他只是失了條腿,可兒子,兒子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我摔下去之前聽到了重要情報,你快去軍營里報信!”
潘黃凜目聽他說完,只覺報信不是自己的活,保護云明旭才是。
“我扛著你回軍營,你自己去報!
與此同時,武家軍的營地里正在為一場小型戰役的勝利歡呼。
“云鴻禎,你是好樣的,竟能一招取下敵軍首領的首級,本將將你提拔為副將,今后跟在本將身邊一起沖鋒陷陣如何?”
云鴻禎生得壯實,力氣又大,雖并無多少戰斗技巧,在戰場上卻極為好用。
當時在敵陣中,云鴻禎一路左突右撞,長槍毫無章法地亂舞,可偏偏就憑著這股子蠻勁。
第69章 第69章這股子蠻勁竟讓敵人……
這股子蠻勁竟讓敵人一時難以近身,打著打著,云鴻禎瞧見不遠處有個騎著高頭大馬、身著華麗戰甲的人,一個蠻力沖過去,眼睛一瞪,長槍一掃,一槍給他扎進了心臟。
那將領一心只注意著前方的武將軍,那才是他的大敵,完全忽略了后方毫不起眼的小兵。
畢竟小兵打小兵,大將打大將,這不是一貫規則嗎?
云鴻禎此時憨傻勁兒退了大半,在親手殺死過敵人之后,他身上的武將之風逐漸顯現了出來。
武志遠覺得此人頗為好用,又本身是個罪犯,不必考慮他的傷亡。
大不了,到時候拿著他的功勞,換他家里人得賞。
太皇太后住了太和殿,太后住了永暉殿,江清辭侍奉在側。
太后打量了他幾番:“你們江家的幾個,在此地待得可好啊,可怨過皇帝!
按理說,江家人該前來拜見一番太后,但太后不宣,人也來不了。
江清辭垂首道:“回太后,此地很好,皇上自有苦衷,臣豈敢怨。”
縱使江家有著根深蒂固的權勢根基,這猛然被一連根拔起所有人撤出京城三年,必是有損失的。
皇命不可違,但江家自有底線。
太后笑道:“既然待得好,那便多待一待。”
意味不明的一句話,江清辭不得不從中揣測皇上心思,以便叫祖父早做打算。
“好了,哀家累了,也該歇息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江清辭垂首斂目,極為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回到書房,收到了潘黃寄來的信。
云舒月不在,他松了口氣,決定自己先讀完信再說。
他展開信件,蹙著眉頭讀完。
在他看來,事情并不算最遭,能保住一條命已是天大的好事。
可此事,月兒不一定接受得了。
他愁的是,此事該如何告知于她。
他煩悶地在屋子里來回踱步,月兒必是不能接受的。
可事情,不能不跟她說。
與此同時,江崇禮在遙遠的山林居所中,收到了來自北方戰場的另一封信。
“戰局竟出現了變數,老夫屬實沒能想到!
江崇禮神色輕松,撫著胡須,目光透過窗戶,望向遠方,似要看穿那千里之外正在發生的一切。
“這變數就是云鴻禎。”
“看來云家命數又要起來了啊!
一旁的小廝恭敬問道:“大人,那事情還照舊推進嗎?”
江崇禮慢悠悠道:“照常推進便是,只是這云鴻禎的功勞,得再給他夸大些,再往宮里遞信運作運作,確保傳到皇上耳朵里時,是天大的功勞。”
那小廝不解:“大人為何要幫云家!
既是大人親手運作,事情必是做得隱蔽自然,本來在戰場上立了功再一級一級傳到皇上耳朵里,那必然是逐級遞減,天大的功勞也成了皇上的不以為意,而江崇禮是要讓云鴻禎的功勞逐級遞增地傳到皇上耳朵里。
這忙可幫大了。
江崇禮想著與自己最滿意的孫子一直牽扯不清的云家老二,擺擺手:“也不算是幫,老夫也有私心!
云家老二再怎么說,也幾乎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老人對晚輩,再怎么也有幾分偏愛與情意。
就算不想讓她做自己的孫媳婦,給她點好處也是可以的嘛。
那云家老二攀附自己孫子不就是為了回京城嗎,江崇禮決定,撤回一個孫子,再把云家順順利利、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送回京城去。
收一個給一個,他也是對云家仁至義盡。
那小廝道:“可二夫人那邊……”
薛亦秋可說了,江清辭必須娶云舒月,否則就是敗壞了道德。
江崇禮不以為意地擺手:“都說了,我是給一個收一個,云二到時候知道該怎么辦的!
到時候云家風光了,再讓云二知道,他江家回不去了,他江崇禮親口說,他們不回京了,要在黔州徹底隱居下來。
若那個時候,云二還是執意要嫁,那江崇禮自無話可說,她重情重義,叫她做江家未來主母又有何妨。
那小廝徹底佩服:“大人想得周全。”
江家給云家仁義是給夠了的,也不枉兩人一番青梅竹馬的情意。
太后午后悠悠轉醒,這黔州的風光真是好啊,叫她身子骨都松快了許多。
兩名宮女輕輕走上前,一人手持蘸過溫水的毛巾,另一人端著茶盞,里面盛著香氣撲鼻的新茶。
太后微微抿了一口茶,愜意地嘆了口氣。
“太后午后想去什么地方逛逛?”身邊的貼身嬤嬤細心問道。
一旁負責服飾的女官展開一件輕便的華服。
“聽說這行宮的花園修得甚是巧妙,便去看一看吧!
嬤嬤攙著她的手:“等一會兒太陽陰些了再去吧!
太后抬起頭:“哦,外面日頭還正盛呢?我竟不知!
屋內實在涼爽,光線不過,再一看,窗戶上都額外掛了一層透風不透光的紗簾。
太后笑著點點頭:“這行宮修得確實好!
嬤嬤道:“太后滿意就好,去偏廳里看看?”
太后欣然應允,一覺醒來,心情好得很。
踏入偏廳,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屏風,上面繪著山水圖,云霧繚繞的山巒一座座疊嶂。
“太后,您往窗外看。”
太后側頭看去,山外景象竟與這屏風上的一模一樣,竟是照比這繪出來的。
不禁叫人驚嘆:“真是妙啊,將實景繪于屏風之上,倒讓哀家有了一種人在畫中游的感覺!
“只是不知,這是哪位畫師的畫作,照奴婢猜
想,太后怕是又要給賞咯!班噵邒咭贿呎f著,一邊往屏風的角落上看。
這一看,給她看尷尬著了。
當時云家落難,眾人心里難免想著,云二姑娘怕是要來找太后求情,誰承想,云家人走得急,太后又說,今后不必再提起云二姑娘了,怕是有些厭了她的。
可此時,屏風角落那極為熟悉的落款——“云氏舒月”,讓鄧嬤嬤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太后便也將目光掃過去:“若是有功勞的畫師,哀家當賞!
待她定睛一看,愣了愣,又嘆了聲氣,臉上神情淡然,稍微有些驚訝,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
“說起來,云家好像正是被流放到牢城營的吧。”也不知當初那個聰慧伶俐的丫頭如今怎么樣了。
鄧嬤嬤遲疑著,沒有開口,也不知太后是否有要召見的意思。
太后沒再開口,卻看了那張屏風很久。
半晌,她繞過屏風走到書案旁,沒再看那張屏風。
“云二丫頭畫功見長!
鄧嬤嬤聽太后這么說,忙道:“是呢,要不說是您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呢,當初因她一幅畫,受了您‘京中第一才女’的褒獎,看來她沒辜負您!
鄧嬤嬤心里思忖著,太后對云二姑娘,多少還是有情分在的,瞧瞧,這話音都慈祥了許多。
太后坐到書案前,又翻看著書架上的古籍。
鄧嬤嬤道:“這里有一本,《黔州風土志》,太后看看?”
太后搖了搖手,指了指書架上一本用綢緞包裹起來的《詩經》。
鄧嬤嬤見狀,連忙幫她取下來,笑著道:“太后無論走到哪兒,獨愛讀讀詩經,也是巧了,獨獨這本被包了綢緞,您拿著不硌手!
太后接過《詩經》,緩緩翻開,輕聲吟誦起來。
當初云舒月不開竅,還是太后教她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也不知為何,到了此情此景,總想起此女。
太后讀了一會兒,搖了搖腦袋:“罷了,外頭太陽下去些沒,咱們去花園里吧!
鄧嬤嬤趕忙走到窗邊,掀起一角紗簾,向外瞧了瞧,回神稟報道:“太后,日頭已經偏西,不那么曬人了!
太后微微頷首,起身在嬤嬤與一眾宮女的簇擁下,朝著花園走去。
還未靠近院子,一股子清淡的花香襲來,頓時消去了人身上的暑氣。
再往前走一些,太后不禁停下腳步:“這芍藥開得好生繁盛。”
鄧嬤嬤在一旁笑著應和:“黔州的水土好,養出來的花兒也好,太后定要在此地多住住。”
沿著蜿蜒的石子路前行,一座八角亭出現在眼前,亭子周身朱紅漆色,精致非凡。
亭內石桌上,擺放著一套天青色的茶具,從亭子里望出去,不遠處是一方池塘,荷葉田田,又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
見太后在此地坐下了,鄧嬤嬤給太后倒了茶。
太后環視四周,忽然抿唇笑了。
鄧嬤嬤輕聲道:“太后可是覺得,這一路上,無一不是按著您心意安排的,看來,黔州的官員很是用心了。”
太后笑而不語。
一陣風吹過,帶來一陣清脆的鈴聲,太后循聲望去,只見花園的一角,掛著幾個精致的風鈴。
風鈴聲在花園里回蕩~回蕩~
叫太后想起了許多年前自己曾賞給云舒月的一只風鈴。
“罷了,她處處想要哀家記起她,又是實打實用了心意的,便將她召來,哀家見一面吧!
太后輕聲說道,目光從風鈴上離開,開始飲那一早在石桌上備好的茶,神情又是一滯。
云舒月正在家中午睡,午后總是睡不醒,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起來后,她到王姨娘的房里逗了逗弟弟,又吃了些糕點。
不一會兒,傳旨的人來了,全家都驚慌起來。
但大抵是高興更多。
“太好了,二小姐,太后娘娘還記掛著你呢。”
王姨娘從箱籠中翻找出一件宮裝,這還是謝瑯送云舒月那件呢,她沒有別的華貴衣裳了。
云舒月從藤椅上做起來,搖搖頭,指著身上的棉布褂子道:“我就穿這個吧!
王姨娘不太贊同:“這樣失禮!
云舒月道:“我現在就是一介草民,哦不,一介罪犯,穿那個才不合適呢!
王姨娘這才作罷,她也只是想二小姐去見太后時,狀態能好些。
“那好歹,叫詩筠給你把頭發梳一梳吧!
她剛從床上起來,頭發還亂著。
云舒月坐在鏡子前,伸手將頭發全都捋到身前,快速地編好了兩個粗黑的大麻花辮。
詩筠連上手的空隙都沒有。
銅鏡里,一雙眼睛分外明亮,兩顆瞳仁猶如黑曜石,一張臉出落得更加明艷了,兩只麻花辮垂在胸前,身上一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褂子。
江清辭給了她許多新衣服,但云家的衣服都被勤快的王姨娘飛快地洗了又晾,晾了有洗,云舒月不喜歡浪費,便就這舊衣裳穿也沒什么。
云舒月伸手將耳邊碎發別到耳后,王姨娘看她看得出神。
太后坐在亭子里沒等多久。
“太后,云二姑娘來了。”
太后放下茶盞,抬眸望去。
第70章 第70章圣上還愿意把云家抬那么……
她不是沒好奇過現在的云二丫頭是個什么樣子。
曾經的千金小姐,京城第一貴女,如今淪為階下囚,吃了不少苦。
太后本是打算再不見她的,見她有什么意思呢,一個罪臣之女,無論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沒道理再見的。
大抵,這姑娘早已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牢城營里的罪犯每天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太后大抵能想到。
她還能是當年那個,伏在她膝頭上撒嬌,逗她開心的云二姑娘嗎?
終是往昔情分消散,兩人涇渭分明罷了。
可她今日實在是見到了太多云二的影子,叫她不得不想她。
讓她下定決心召見云二的,是她發現,云二與從前并無分別。
此地處處有云二的影子,而且,那些影子是刻意出現的。
太后心想,既然你那么想見我,那我便見你一面。
她以為,云舒月過來,會卑微,會臣服,會指望她給出一些賞賜,或是求她帶她離開。
可云舒月一走進來,見著太后,禮也不行,瞬時紅了眼眶。
“太后——月兒好想您!
太后微微一怔,當年那個聰慧討巧的小姑娘,已經匍匐到她腳邊了。
伏在她膝上嚶嚶泣著,太后看著她,心突然松了。
“你這丫頭,許久未見,怎的連規矩也不會了。”
太后佯裝指責,聲音卻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云舒月這才恍然,連忙退后兩步,跪在地上磕了頭。
起來時,地上都是淚。
太后本還想著,她這般哭,許是訴苦來的。
可是一看她,這孩子除了穿得差了些,戴得差了些,看起來精神極了!
簡直像個被養得極好的農家大閨女。
“云二丫頭,你起來叫哀家好好瞧瞧!
云舒月乖順地站起身,任由太后拉著她的手,正面轉一圈,反面轉一圈。
太后細細端詳著她,眼中滿是感慨。
“你這孩子,吃苦了吧!钡蔷珰馍襁在,倒讓她意外。
太后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撫摸著云舒月的手,越摸越滑膩,越摸越細嫩,比她的老手還要細嫩得多。
太后都快納了悶
了,又看見她手心的舊傷疤。
那是當年在采石場留下的,許多傷是養不回來的,還有她手臂上的鞭痕。
云舒月搖搖頭:“太后,我沒吃多少苦,江校尉治下的牢城營,很好。”
云舒月看到,在他提到江校尉時,太后的臉色變了變。
看來,太后不喜歡江清辭。
云舒月很乖,那她便不提了。
“那你在牢城營,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云舒月如實答了:“剛來的時候在采石場,每天扛石頭,后來去了灰漿坊,每天蒸糯米,再后來到行宮做了畫師,畫了一陣子,行宮修好了,上面又叫我們去梯田種地,不過種出來的糧食大多都被官兵拉走了!
她說得眉飛色舞,好似一切過往都是輕松度過的。
可太后怎會信吶,只覺得這丫頭有的地方沒變,有的地方變化好大。
原來在她繪制出那張屏風之前,已經做過那么多的事情了,又吃了那么些苦。
太后輕輕嘆了聲氣:“難為你了,從前在京里,你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云舒月搖搖頭:“母親說,到什么地方,就做什么事,現在我已經到了牢城營,我就該好好勞作,若是,若是月兒哪日有幸再回了京中,那自然又只一心陪著太后,帶著眾姐妹一同與太后調笑取樂,不會去做那些粗活了!
說道后面,她的聲音小了些,面上表情也收斂了許多。
太后聽了,心中一動,拉著云舒月重新坐下:“你這丫頭,倒是豁達,今日見你,哀家心里也寬慰了許多。”
二人在亭子里坐了許久,攀談甚歡。
鄧嬤嬤在外頭聽見太后是不是的“咯咯”笑聲,心中感慨頗深。
怪不得太后從前唯獨偏愛云二姑娘,瞧瞧,現在也只有她逗得笑太后。
可一下午的時間過去,太后始終未曾松口,說要為云家脫罪,或是要帶走云舒月的話兒來。
云舒月也不惱,也不急,她只做她該做的。
只是,父親的消息怎么還沒傳來。
到了傍晚,云舒月被嬤嬤請著走了。
她走后,鄧嬤嬤道:“太后,用晚膳吧!
太后并未開口叫云舒月留下用膳,鄧嬤嬤自然是要先將人請走的。
太后看著桌上的菜式,今日胃口甚好。
不禁又想起,陪了她一下午的云舒月。
“對了,云家如今生活過得如何,若有什么缺的,你送些過去吧!
鄧嬤嬤應了聲:“好,生活上應是沒什么缺的,他們吃的都是自己地里種的菜,自己院兒里養的牲畜!
太后冷哼一聲:“這個江校尉,這是把牢城營改成了什么樣子。”
鄧嬤嬤道:“也算好事,否則您今日哪能見到那么活蹦亂跳的云二小姐。”
“并且,現在牢城營里的男子都充了軍,大家日子雖好過,卻沒什么指望!
太后點頭:“是該讓那些人受到懲罰才對!
可轉念一想,又道:“那豈不是,云家的男子也去了?”
鄧嬤嬤道:“那可不嘛。”
太后“嘖”了兩聲:“真是個可憐孩子!
鄧嬤嬤又道:“您猜猜桌上這盤兒青菜,是從誰的地里摘的。”
云舒月離開太后那里時,沒有回家,上了丹奉臺。
江清辭拖不下去了,她父親的消息務必告知她。
云舒月聽完,沉默了很久。
山上風呼呼的吹,江清辭將她拉進了房間里。
云舒月眼眶瞬時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江清辭伸手拭去她的淚,面色凝重,他便是知道她不能接受,所以不忍說出口。
“好在,潘黃接下來會一直保護他,他不會出事了,會好好活著回來見你!
可云舒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她父親與她是一類人,也因此,她格外能共情父親,想象不到父親失去一條腿的痛苦。
“他是那樣驕橫的一個人,他與我一樣,也無時不在想著重新威風的那一天,可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種遺憾是,就算回了京,他仍會被人恥笑,而在這牢城營發生的一切,永久永久洗不掉,就算身居高位地安享了晚年,也會在每次低頭時,想起這段屈辱。
那是永遠無法掩蓋,也無法重來的傷害。
更何況,父親這樣,官復原職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便只能這樣,在家里被養著,被家里的人恭敬著,過完一生。
云舒月太懂那種遺憾了,而她的殘疾父親,也會是永久打在她身上的烙印,旁人提起時,總會想到,她與她的家人,在牢城營度過的日子。
“月兒,能保下一條命回來,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你往好處想想!
云舒月理解不了江清辭所說,江清辭也無法理解云舒月所想。
但云舒月就是這么一個人,父親失了一條腿,首先想到的是將來如何面對外人的目光。
她是極要面子的一個人。
可江清辭能怎么辦呢,難不成,一直保密云明旭殘疾的這件事情,就能讓她舒服些嗎。
在他看來,云明旭有人照顧,有人護衛,回來后也有妻妾圍繞,丟失一條腿,對他而言不會造成任何不便。
云舒月氣著道:“你為何不早些派去暗衛?”
她質問得突然,江清辭愣了一下,眉毛蹙起,眼里滿是愧疚。
“抱歉!碑斔浮
云舒月緊咬下唇,心中突如起來的憤怒難以平息:“為何占了好處的全是你們江家,為何你永遠過得比我好,為何你永遠不用擔心家人的安危,你只是投了一個好胎而已,憑什么處處勝我一籌!”
江清辭徹底被噎住,他無話可說,是啊,憑什么。
他伸手抱她:“我們是夫妻,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你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岳父出事,我并不比你輕松多少,你今后有一個殘疾父親,而我今后也有一個殘疾岳父,你有在牢城營生活過的一家子,我也有在牢城營生活過的岳家,你我本就是一體,你想要的我的東西,你隨時便能拿走,你可以將我掏空,將我殺死,也不能說我憑什么處處勝你一籌!
云舒月被他抱著,掙脫了一陣兒,但他的雙臂突然像鐵鉗一般,叫她掙脫不開,但她確實冷靜了一些了。
原本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趨于平緩,她知道自己為何生氣了,因為她從未當他是家人,是愛人。
可如果抒發痛苦時,對方告訴你,他也很痛苦,她又該如何。
她好像沒那么痛苦了。
江清辭微微松開懷抱,雙手搭在她肩頭,目光溫柔且堅定:“別說那樣的話了,月兒!
云舒月在他懷里慢慢軟下來:“所以,我的痛苦可以分你一半嗎?”
江清辭頷首:“可以。”
“我父親什么時候能回來?”
“戰事還沒結束,不過你父兄身邊都有暗衛,別擔心。”
她抬頭望他:“你可需要我為你做些什么?”
從頭至尾,她一直是索取的那個。
江清辭抿唇笑著:“不需要,你只要別又一次,在我落難的時候,又離開我就好了!
云舒月問他:“你還會落難嗎?”
江清辭搖頭:“人生很長,誰能說得清呢?”
云舒月垂下頭,她不信,也毫不在意他說的這個話。
“你說的我答應你就是!
江清辭將她抱得更緊了。
與此同時,云鴻禎立功的事情雖然沒有傳出來,但私底下,有心之人已經運作起來了。
而云明旭雖然做了一陣子疑似“逃兵”,但他回營后,不僅斷了條腿,還帶回了重要情報。
武志遠都不得不對這父子倆刮目相看。
這些消息,自然逃不過隱居山林的江崇禮的眼。
“立功好啊,都立功才好啊我這就傳信回京,這次這父子兵二人,定是要改寫云家命運了。”
“大人,您也不必做這么多了,已經夠了!
江崇禮道:“不夠,還不夠,我要將云家捧得越高越好,就當是送云二的禮物了,她與我家清辭青梅竹馬這么多年,我這個做長輩的,還沒送過她什么呢。”
小廝不解:“為何要捧得越高越好呢?”
江崇禮撫著胡須道:“我可以騙走她一次,但江家終究是要回京的,待江家回了京,兩人又看對眼了該如何?”
小廝問:“那您的意思是?”
江崇禮眼底閃過一道精光:“你信皇上當真不忌憚我江家嗎?”
小廝道:“自是忌憚的,可您身上有先皇的尚方寶劍不是?皇上忌憚,又有什么用呢?”
江崇禮點頭道:“是呢,皇
上奈何不了我江家,可若云家是咱們親家,你猜圣上還愿意把云家抬那么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