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尾聲:怎嘆前世今生 五百年日升月落,……
懸陽城的黃昏總是來得格外遲緩, 仿佛時間在這座古城中停滯不前。遲來的暮色如一層橘黃色的薄紗,輕輕籠罩在青灰色的瓦檐上,大街小巷間彌漫著淡淡的煙火氣, 一派歲月靜好。
樓徽和站在城中最高的樓閣上,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屋檐,望向遠處那被夕陽染紅的天際線。
他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 仿佛一陣輕風就能將他吹散得無影無蹤。
這是南胥覆滅后的幾年里,在元京城的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來的城市。
他游蕩在這種熟悉又陌生的城中, 看著因為戰(zhàn)爭坍塌的房屋重新拔地而起,看見泯滅的燈火再一次點亮漆黑的夜幕,他看見來往交織的人群, 看見萬家燈火在他頭頂蕩出光暈。
——卻唯獨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座城中徘徊了多久。三年?五年?還是更久?
他不知道,他早已記不得了。時間對他而言早已失去了意義。自從與長生仙做了那場交易, 他的生命便如同被凍結了一般,不再流逝, 卻也再無法觸及人間的溫暖。
樓徽寧死了, 死在他醒來之前。他甚至連她的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她的魂魄早已消散在天地間, 連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
長生仙告訴他,是陳楚卿殺了她。
當初南胥王朝瀕臨覆滅, 高公公帶著一行精銳的禁衛(wèi)軍護送陳楚卿出京,可未曾想剛走出皇宮便被北邙軍發(fā)覺, 攔住了去路。禁衛(wèi)軍立馬拔劍將陳楚卿護再身后,可不曾想下一瞬便被身后的陳楚卿一刀捅破了心口。
高公公不可置信地轉過頭,還不等他做出反應,陳楚卿手起刀落,又是一刀插在他的胸膛。
他瞪大了眼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陳楚卿從他懷中摸索出染血的殘卷。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奪回, 卻被北邙兵一劍刺穿手心,釘在了地上!
在臨死之前,高公公終于知道了一個殘忍的真相——當初泄露天道秘密和通敵叛國之人根本就不是陳若虛,而是面前這個看似柔弱不能自理實則心狠手辣的陳楚卿。而陳楚卿之所以會知曉記錄著長生石復活之法的殘卷的存在,說明當時他和樓徽和的對話,都被她偷聽到了。
可惜,這一切的知道得太晚了。
陳楚卿帶著卷軸夾層里的藏有長生仙的畫卷和從高公公手里奪得的殘卷,在北邙人的幫助下定居元京城,建立了所謂的沈家,自此逍遙天外。
樓徽和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陳楚卿居然是和北邙勾結的那個人。
……
樓徽和閉上眼,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樓徽寧的聲音。
“樓平,字徽和,是平安的平,太后娘娘這是希望你平安順遂呢……”
“陛下,在昌寧面前,你不必有所顧慮。你大可卸下所有偽裝,展露最真實的你!
“他們都說人命在天,可是我不信命,我只相信我自己!
“……”
“病秧子……我們早就已經,回不去了……”
她的聲音漸漸消散在風中,仿佛從未存在過。樓徽和的手指微微顫抖,他將手放在心口,緊緊攥住了那枚有些許破損的紫薇諱山鬼花錢。
那是他贈與樓徽寧的信物,如今卻成了她唯一的遺物。
一陣輕笑聲從身后傳來,樓徽和緩緩轉身,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信步上前。她側身倚在閣樓的欄桿上,轉眼看他,那雙碧綠色的眸子帶著幾分戲謔與嘲諷。
“阿青。”樓徽和低聲喚道,聲音沙啞而疲憊。
幻妖冷冷瞥他一眼:“別這樣叫我,我一介妖孽,可受不起!
“想不到啊,想不到,陛下居然還活著?”幻妖的目光在樓徽和身上打量了一番,隨即發(fā)出一陣尖銳的笑聲,“不對,你現在的狀態(tài)……哈哈,你是什么?鬼?還是魂魄?哈哈哈哈……”
樓徽和沒有理會她的嘲諷,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深邃如潭:“我也沒有想到,這么多年前了,你居然還在這里。”
“你不也一直守在這兒嗎?我是為了霍錚,陛下又是為了誰呢?難不成……是昌寧公主?”她故作思索的模樣,搖了搖頭:“不應該啊,我們陛下向來唯利是圖,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應該都是利益最大化才對,怎么會為了一個女流之輩斷送自己幾世輪回呢?我說的對吧?陛下。”
“我知道你對我有諸多不滿,可現在不是算舊賬的時候。難道你不想和霍錚在一起了么?”樓徽和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其實所謂的人妖殊途,不過就是因為人類生命短暫,而你身為幻妖卻可以長生不死。你難道不想霍錚也獲得永生,打破人妖殊途的悖論,和你遠走高飛?”
幻妖的笑聲戛然而止,她的眼神驟然變得凌厲起來,死死盯著樓徽和:“你有什么法子?”
“長生石可活死人,肉白骨,重塑肉身,拼湊殘魂。”樓徽和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此寶物本為當初榮昌太后手下的姚長庸所尋得,可是如今姚長庸已死,榮昌太后也不堪受辱自盡而亡,誰也不知道那長生石到底去了何處。不過……”
“不過?”幻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中閃過一絲急切。
“不過,有一個人知道長生石的下落!睒腔蘸偷哪抗馔断驊谊柍侵醒氲哪亲。曇舻统炼徛,“說不定,此物就在她手里。”
“是誰?”幻妖的聲音陡然提高,急不可耐地一把捉住樓徽和的衣襟:“長生石在哪里?我找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找到的長生石到底被你藏到哪兒了?!快說!”
樓徽和不急不緩地轉過頭,對上幻妖那雙碧綠得猶如一汪深水的瞳孔,眼中閃過一抹難辨的神色:“你看看這座城!
“你守在城中這些年,可知南胥覆滅后,元京城早已被那沈家主更名為懸陽城?想必你也知道那個所謂的沈家主到底是什么身份,這長生石的下落,就藏在懸陽城中那個新興家族——沈家之中。”
樓徽和深吸一口氣,不急不緩道:“聽聞那沈家每十三年就要舉行一次祭祀,用童男童女獻祭給長生仙,以保城中百姓太平……他們說幻妖禍事,殺人吃心無惡不作……”
“無稽之談!自從懸陽城重建后我再未涉足這座城!這分明是栽贓!是誣陷!”
“是啊,是誣陷,你可知那沈昭為何要殺那么多人,又為何要舉行什么所謂的十三祭?難不成你知道以為她做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偷習北邙禁術的反噬?她處心積慮以沈家為盤布下這么大一盤棋,難道就只是為了追尋長生不死?”
幻妖轉動著眼珠,微微瞇起眼:“陛下的意思……是那沈昭殺人吃心,再陷害于我?”
“南胥已滅,這世上再也沒有景和帝,我不過一介行尸走肉,人不人鬼不鬼,早已超脫三界之間……”
樓徽和目光落在空中虛無的一點,眸光泛出些淡淡的瀲滟:“執(zhí)念是這世上最難消的東西,你,我,還有沈昭……無不是深受執(zhí)念所害,如今的一切,不都是我們咎由自取么……”
“我管他什么執(zhí)念不執(zhí)念的!只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
幻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光,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冷笑:“沈家?呵,不過是陳楚卿那個賤人打著女尊男卑的幌子建立起來的家族罷了,區(qū)區(qū)凡人偷習禁術,居然也敢染指長生石?”
“我不管什么人妖殊途……兩情相悅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若是史無前例,那便由我來打破這人妖殊途的悖論!”
樓徽和沒有再說話,只是默不作聲地轉頭,看著夜色降臨在這座表面看起來安寧祥和的城市。暮色漸深,城中的燈火次第亮起,仿佛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這座古城。
腦海中突然記起當初長生仙與他定下的契約,只要守在這座城中,只要等到長生石再次現世……
可是,即便找到了長生石,他和樓徽寧真的能回到從前嗎?
樓徽和不知道,也不愿去想。他已經無法回頭了。
從那以后,懸陽城中多了三個等待的人。
沈昭等著女兒,幻妖等著霍錚,樓徽和等著他的阿寧。
沈昭掌控著沈家,幻妖監(jiān)視著沈昭,樓徽和凝視著整座懸陽城。
此后,以沈家為首的南胥遺民將長生仙供奉起來,每十三年一神祭,以保太平。
然而,太平終究只是表象。在這座古城中,暗流涌動,人心叵測。長生石的秘密如同一把無形的鎖,將所有人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誰也無法逃脫,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有風低沉地吹過懸陽城,穿過大大小小的街巷,穿過整整五百年的歲月。
五百年前的那場風,終究是吹到了1934年,吹到了末代沈家五人的身邊。
原來,一切的一切早就從五百年前便已經埋下了罪惡的種子。
……
沈二折和陳若虛,陳道生與霍錚,春三娘和楚問均,沈億和樓徽和,還有沈千和……樓徽寧。
今生與前世,環(huán)環(huán)相扣,層層疊疊,糾纏不休。
五百年前,五百年后,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愛恨糾葛,家國情仇——他們全都記起來了。
風掠過小滿耳邊碎發(fā),吹得她眼睛干澀,仿佛跨越百年時光。
清風吹走了她眼中的瀲滟水色,吹皺了那一灘平靜的死水。
五百年日升月落,往事如昨。
——第五卷《南胥骨》完——
——番外集《人生薄》敬請期待——
第92章 三十功名八千里路 霍錚年少……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建平十四年。
霍錚出生南胥將軍府, 他的父親是南胥國的常勝將軍,乾元帝親封定北侯。
他自幼跟隨父親出征,生長在邊塞, 常年馳騁黃沙之中,磨就了一身傲骨。定北侯早年喪妻, 只有他一個獨子,便為他取名“霍錚”,亦有“錚錚鐵骨, 桀驁不屈”之意。
景和元年,霍錚七歲, 齠齔之年。
那一年,尚書府慘遭滅門, 榮昌太后元氣大傷。年末之時, 豫王因為謀殺皇室子弟被滿門抄斬。
霍錚的父親定北侯和豫王私交甚好, 得知豫王滅門的消息后,定北侯帶著霍錚從黃沙漫天的邊塞回到了繁華的元京城。他始終不愿相信豫王會做出如此謀逆之事, 回到京城后也一直在暗地里調查此事。
從馬革裹尸的邊塞回到溫香軟玉的京城,巨大的反差給霍錚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初春的陽光之下, 他策馬漫步于長街中。抬眼望去,皆是玉宇瓊樓,金梁銀柱,燦爛而又輝煌。
是和邊塞完全不同的場景,一派盛世繁華之景。
于是乎,年僅七歲的霍錚在心中種下了一顆保家衛(wèi)國的種子。
霍錚十三歲那年, 六歲的小皇帝開始上學,他被選中入宮伴讀,每日陪伴樓徽和左右。樓徽和比他小了七歲,瘦瘦弱弱的一小只,讓人生出一股莫名的保護欲。
那時的樓徽和常常望著他出神,說一些類似艷羨他的話;翦P知曉,樓徽和總因為自己多病的體質而郁悶,也不止一次地開導勸解他:“陛下聰慧過人,臣不敢比肩!
“什么聰慧過人啊,你莫不是也在夸那書呆子公主吧!
霍錚啞然失笑,小皇帝和昌寧公主不和,這是宮中人盡皆知的秘密。
他也不說什么,只是低頭一笑了之。
之后的七年他都陪在樓徽和左
右。旁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之間早已不只是君臣之誼,更是竹馬之情。
景和十二年。
霍錚二十歲,弱冠之年。
年初之時,他再次跟隨父親定北侯趕赴邊疆,迎戰(zhàn)北邙。出城之時,樓徽和依依不舍地與他告別。
再次回到邊疆,卻與他兒時記憶中的情景截然不同。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
塵沙滿天的荒漠中,無數南胥士兵的尸體掩埋其中,馬革裹尸,血流成河。也就是在那時,霍錚再次堅定了要替景和帝守下這江山的決心。
二十歲一戰(zhàn)成名。霍少將軍有勇有謀,驍勇善戰(zhàn),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人物。
可惜好景不長。同年,北邙突襲邊境,因為霍錚的輕敵,他指揮軍隊誤判了北邙軍隊的規(guī)模,盲目自信一路追殺“戰(zhàn)敗”落荒而逃的北邙軍至死谷天坑,不曾想這一切都是北邙軍隊的圈套。
死谷天坑地勢險峻,早有準備的北邙軍藏身于兩邊山頂處,守株待兔。等到定北侯和霍錚率領南胥軍隊追入天坑深處,身居高處的北邙軍斬斷麻繩,巨大的石塊滾滾而來,慘叫嘶鳴此起彼伏,無數南胥將士被生生碾成肉泥。
死谷天坑一戰(zhàn),南胥大敗,三萬將士被巨石活埋。定北侯和霍錚帶著僥幸逃脫的傷兵連連撤退,在一個山谷里被北邙軍團團包圍。
為了讓軍隊成功突圍,霍錚鶴定北侯以身犯險為軍隊打掩護,幸存的士兵們終于成功逃脫?纱鷥r卻是定北侯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死在霍錚的面前。
霍錚親眼目睹父親高大的身軀倒下,內心深處的弦驀地掙斷,霎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來不及心痛,他被北邙軍一路逼到山崖邊,面對北邙主將的勸降,他突然想起兒時在皇宮中,夫子常常教導他們的一句話:
“為將者,受命忘家,臨敵忘身!
大丈夫當頂天立地,為生民立心,為家國赴命。他作為一國將領,豈能茍且偷生,屈膝于此等北邙鼠輩之下?
縱使今日喪命于此,他霍錚也絕不會向北邙蠻人低頭!
他當即后退幾步,沒有絲毫猶豫,從山崖邊一躍而下。
若是……若是能以死明志,也算是保全了一個精忠殉國的美名。
可他大難不死,竟被一個久居深山的醫(yī)女路過救了起來。再次睜開眼時,霍錚已經躺在了一個小榻上。
那醫(yī)女名叫阿青,她孤身一人,父母親人都在戰(zhàn)亂中遇難。霍錚聞言心中悲痛,又難掩此次戰(zhàn)敗的愧疚之情。
他猶疑良久,還是決定跟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為何會流落至此的緣由。醫(yī)女聽后并沒有很驚訝,反而更加悉心照料他。
霍錚留在了阿青的醫(yī)館里,替她打下手做些雜事。她采藥,他劈柴;她熬湯,他生火。日子雖不富足,卻也格外閑逸。
有時候他突然會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恍惚間覺得,若是就這樣與阿青共度余生,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可他是一國將領,背負著家國責任,南胥的未來。三個月后,他重傷初愈便準備回到元京復命。
臨別前對上阿青依依不舍的目光,霍錚的腿猶如生了銹,釘在原地邁不開半步。
一向以殺伐果斷自居的霍錚,生平第一次猶疑不決。
凝視著那雙幽深如潭的眸子,霍錚終究還是失了理智-
霍錚安然歸京那日,皇帝樓徽和親自出城迎接他。
死谷天坑一戰(zhàn)導致軍隊死傷慘重,南胥元氣大傷,一時間,城中所有有關霍錚的言論變得尖酸刻薄起來。
經此一事之后的霍錚也消沉了一段時日,儼然失去了往常的威風。他帶著阿青回了將軍府,卻偶然發(fā)現阿青似乎對昌寧公主很感興趣。
后來詢問此事,阿青只是一笑而過:“只是覺得她與我的一個故人有些相像,可惜那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霍錚對此沒有過多懷疑,轉而開始著手調查當年豫王一家滅門的真相。這也是定北侯生前未曾完成的夙愿。
就這樣,渾渾噩噩,一直過了兩年,直到……
景和十四年,霍錚二十二歲,正值壯年。
這兩年來他依稀調查到了一些線索,當年豫王可謂是太后的左膀右臂,尚書滅門一事似乎也與豫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當年他被以“謀殺皇室子弟”的罪名滿門抄斬,難不成有人想要扳倒榮昌太后,蓄意誣陷嫁禍豫王?
可謀害皇室這樣的罪名,若不是證據確鑿,又怎敢隨意妄加?
可還不等他弄清楚當年的真相,邊疆戰(zhàn)事又開始變得緊張起來。
北邙突襲南胥,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國難當頭,危機存亡之際,消沉了兩年的霍錚自請出征,想要帶兵迎戰(zhàn)。
得知此事的阿青千萬個不放心。霍錚心中動容,與她許諾道:“此去路途遙遠,待我凱旋歸來,定會三媒六聘求娶你。”
阿青眸色微動,即有萬般不舍,也不再多言。
霍錚凝視著她的面容,用目光描摹她的模樣,心口微痛。然,大戰(zhàn)在即,兒女私情斷不可興。霍錚猛地閉上眼,松開阿青,毅然轉身離去。
這一走,便走到了元京城門口,走到了千軍萬馬前頭。
出征那日,霍錚穿上久違的銀色盔甲,看向樓徽和的目光冷戾又堅毅:
“年少時臣常伴陛下左右,今天下大亂……臣霍錚愿主動請纓,帶兵迎戰(zhàn)北邙,為陛下守下這萬里江山!”
樓徽和被他打動,亦道:“將軍神武,待愛卿功成歸來,封官加爵,賞一世榮華!”
可霍錚不要榮華富貴。他想起對阿青的承諾,于是當即請旨,若他凱旋歸來,希望樓徽和能夠親自下旨,為他和阿青賜婚。
可惜阿青沒能等到他凱旋而歸,他也沒有得到那一紙賜婚圣旨-
南胥北邙大戰(zhàn)三月,戰(zhàn)況僵持不下。邊疆戰(zhàn)事送回元京,幾日后霍錚便收到了樓徽和連夜擬寫、遣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密旨。
密旨中寫道:“兩國交戰(zhàn),稚子無辜,為早日了結戰(zhàn)亂,不得已出此下策。望將軍悉知遵之,莫負朕心!
燭光搖曳,霍錚看著樓徽和的旨意,長嘆一聲。
在樓徽和的授意下,霍錚秘密搜集了一批精銳的刺客,暗地建立起一個刺客組織,專門負責暗殺北邙朝臣和皇室。與此同時,他按照樓徽和的旨意在民間放出消息,以“江湖神秘組織”的名義,聲稱要“替天行道,殺光所有挑起戰(zhàn)爭的人。”
輿論發(fā)酵速度十分之快,民間百姓為這個神秘的刺客組織取名為“天道”。只因他們替天行道,北邙遇刺之人皆是遭受“天譴”,死不足惜。
果然,在“天譴”的掩護之下,以霍錚為閣主的刺客組織成效顯著。北邙皇室和朝廷重臣接連遇刺,北邙朝廷頓時大亂,北邙民眾人心惶惶,大批北邙難民遷入南胥。
嘗到甜頭的樓徽和又命霍錚擴大刺客組織。霍錚私下廣為搜羅,終于找到了前幾年江湖上有名的刺客組織“亂鷹”。
他本想用金錢收買招安,不曾想那名為陳若虛的刺客頭子知曉他的來意后,竟愿意委身二把手,只為幫助朝廷刺殺北邙大臣。
隨著陳若虛的加入,霍錚的刺客組織愈加擴大,取得了不錯的成效,南胥局勢逐漸好轉。
后來一個任務需要派一位刺客深入刺殺北邙主將,他將此事交給二把手陳若虛,不久后他便找來了一位年僅十二三歲的少女。少女名叫莞莞,眼含秋水,我見猶憐,卻小小年紀就到了這里,每日忍受非人的訓練和折磨。
霍錚心知陳若虛是想利用美人計一舉刺殺成功,雖然有些于心不忍,但在家國大義面前,他實在是兼顧不了那么多。
組織派去北邙刺殺主將的那個女刺客任務失敗,被北邙軍砍下了頭顱送回警示。他們甚至將她的尸體掛在軍旗上,對著南胥軍隊的方向耀武揚威。
刺客莞莞的頭顱被陳若虛帶走,霍錚這才得知,原來此次任務派去的刺客,就是兩年前他見到的那個楚
楚可憐的少女——陳莞莞!
而她,竟然是陳若虛的親生女兒!
震驚之余,唯有惋惜。
不久后,手下前來報信,說陳若虛突然不知所蹤;翦P害怕陳若虛將“天道”的機密泄露出去,于是私下派人搜羅通緝,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直到有一位自稱是陳若虛側室的女人出現,她答應會幫助他們找到陳若虛,條件就是要將陳若虛留下來的家產全部交給她。霍錚欣然同意,親自面見了那位名叫陳楚卿的女子。
他從陳楚卿口中得知,原來這么多年來陳若虛都是以京城富商的身份作掩護,即使表面上被朝廷招安,但為了一己私利的他不惜出賣組織,做出通敵叛國的勾當!
他這才反應過來,最近戰(zhàn)況愈下,想來定是那陳若虛泄密,才使得刺客組織損失慘重!
邊疆戰(zhàn)事吃緊,前些年南胥積攢的優(yōu)勢如今渾然不見。霍錚聽聞樓徽和愁得寢食難安,不多久就病倒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時京城傳來消息,阿青居然是幻妖!
據說是她使用妖力傷人時被宮里新來的那個國師姚長庸當場戳破,這才露了餡。她曾易容成尚書府幺女李映魚的模樣在尚書府中生活過兩年,當初尚書府慘遭滅門,幻妖死里逃生,搖身一變成了市井醫(yī)館里的阿青。
而她碰巧救下他,又利用他名正言順地來到京城、進入宮中,也不過是為了尋找當年尚書府滿門被滅的真相罷了!
他心中刺痛,難道這些年來,她對他就真的沒有一絲真心?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早已分不清了。
來不及悲痛,樓徽和一道圣旨將霍錚急召入宮。原本不相信鬼神之說的景和帝此刻認定戰(zhàn)勢的轉變與幻妖有關。樓徽和龍顏大怒,命令霍錚親自捉拿阿青、手刃妖孽。
他快馬加鞭回到元京城,日夜不停四處搜尋,終于趕在旁人之前找到了被困京中的阿青。他屏退左右,抬眼故作冷漠地看著身前的人。
阿青似乎清瘦了許多,一張連萼般的小臉上還留著日夜兼程的塵灰;翦P別過臉去不再看她,只是淡漠地吐出幾個字:“你走吧!
“人妖殊途,殊途悖論,我們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你走吧!
阿青真的走了,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此生無求,惟愿她幸福安好-
駐守邊疆的這些年來北邙屢次突襲,雖然每次他都拼死相搏,可他也清楚地知道繼續(xù)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只是每每當他陷入危難之中時,便會有一個神秘之人出手相救,隨后又悄無聲息地消失。
即使從未見過那人樣貌,他也隱隱約約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直到景和十六年的初春。
兩國停戰(zhàn),昌寧公主替國和親。
南胥和北邙終于迎來了暫時的和平,可作為將領,霍錚早已看過了太多尸體堆積成山,淌過了太多鮮血流動而成的河流。
對北邙的恨,他停不了,也忘不掉。
景和十九年冬日,昌寧公主病死北邙的消息傳回南胥,本就體弱多病的皇帝樓徽和得知此事后更是臥病在榻,一病不起。
北邙再次突襲南胥,北邙軍隊在主將的帶領之下大肆征伐南胥邊境。危急存亡之際,年僅二十七歲的霍錚臨危受命,帶兵死守關塞要地玉雪關,誓死不退讓半步。
此時的他,全身心都投入了與北邙的戰(zhàn)事之中,領兵廝殺戰(zhàn)場,其余思緒全然被他拋之腦后。
一年鏖戰(zhàn),南胥連連敗北,寡不敵眾,眼看著就要被攻破城門。
景和二十年,寒冬。
大廈將傾,朝廷已經從根部徹底腐爛。元京城的繁華不過是虛偽的假面,邊疆戰(zhàn)場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這一戰(zhàn),是一個王朝的落幕,是南胥八百年繁華的終結。
他早已清楚結局。
可那又如何?
寒風蕭瑟,鼓聲撥動陣陣雪絮,他反手緊握著長刀,埋頭沖向北邙主將。
“為將者,受命忘家,臨敵忘身!
年少時的雄心壯志,他用了一生來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