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來了一隊西域商人,在一眾商販間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香料、珠寶、衣裳和馬匹,樣樣都是長安從未出現過的新鮮東西。
他們個個蓄著絡腮胡,說話時口音極重,是和長安話完全不同的腔調。
裴晏站在黎霜身后,語氣十分好奇,“那衣裳真好看,還能發光啊!
“那衣裳名叫鮫人淚。金線繡成,綴以細珠,價值連城!崩杷⒉皇呛芨信d趣。
“大小姐喜歡?”裴晏隨口問道。
黎霜嗆他一句:“有銀子才談喜歡。你我身無分文,做什么青天白日夢。”
身無分文,這倒說得有些夸張了。
裴晏聳聳肩,問道:“那大小姐是看什么?我們在這里已經等了很久了。”
也就半個時辰而已,黎霜并沒有覺得很難熬。
她坐在不遠處的攤位上,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去觀察那伙西域商人。
黎霜估摸著已經觀察得差不多了,帶著裴晏和凌逸離開。
裴晏好奇得很,道:“大小姐要做什么啊,為什么不跟我說說?”
黎霜只是在二人前面大步走著,不答。凌逸冷道:“小姐做事何時要對你說道,怕不是太自以為是了些!
這話太不入耳,裴晏抱臂,扯出一抹笑來,“她就告訴你了?”
凌逸舉拳要打,裴晏擋了回去,問道:“你跟大小姐多少年了?”
“六年。”
裴晏忍俊不禁,道:“那也和我沒什么區別。”
凌逸知道裴晏是在諷刺自己,跟了黎霜六年也沒有什么特殊待遇。
他不是氣黎霜,而是生氣裴晏這樣說自己,冷道:“你又如何知道與我并無不同?小姐可不會在我身上用藥。”
見裴晏愣了一瞬,凌逸樂見其成,加快步伐跟上了黎霜。
沒走多遠,黎霜便到了大理寺的門口。
她站在門前,望著“大理寺”的匾額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晏笑道:“大小姐不進去瞧瞧?”
黎霜掃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就聽到一陣喧鬧由遠及近,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往喧鬧處看去,見烏泱泱一群人拿著寫著字的白布朝這邊走來。
裴晏和凌逸拉著黎霜往后退了些,把大理寺門前的位置讓了出來。
為首的男子舉拳,吼道:“大理寺持祿取榮,敷衍塞責!”
這正是那些白布上的字句。
他身后的那群人也跟著附和,一遍又一遍大聲重復。
黎霜心下一驚,下意識要去控制局面,手卻被裴晏抓住。
他搖搖頭,黎霜看出來了裴晏的意思:她現在不是李清正,不能貿然出頭。
黎霜站定,繼續觀察局勢。
不一會兒,大門打開,孟令輝帶著幾人走了出來。
“各位稍安勿躁,大理寺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泵狭钶x安撫道。
為首男子道:“昨日你們便是這樣說的!我們不會再信!”
“對!”眾人齊聲。
孟令輝解釋道:“我知各位工錢被拖欠,心急如焚。但如今店老板被扣在了西廠,那邊不給消息,大理寺也無法啊!
“我呸!這事向來歸你們大理寺管,怎么就扯到西廠了!”
孟令輝還要再解釋,有女子的聲音自人群后傳來。
“各位。”
眾人轉頭,看向黎霜。
她邁步上前,走到石階下,對眾人道:“如今西廠新立,凡審問捉拿之事均為西廠之責,大理寺只負責統籌上報。各位若真要個說法,只能去找西廠,日日堵在大理寺門前,只會白白浪費時間!
人群中一人出聲道:“這可是平章政事家的小姐,她的話倒可一信。”
不多時,男子憤恨道:“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我暫且信你。若半月后仍未有答復,我們便踏破大理寺的門!”
人群散去,孟令輝十分感激,“今日多謝黎小姐了。”
黎霜轉身,看著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同僚,道:“大人何不稟明陛下?”
孟令輝嘆了口氣,“黎小姐是閨閣女子,未曾見過朝堂上的風云。此事……并非那么簡單!
“大人不必太過憂心,事情必有轉機!崩杷f完,帶著裴晏凌逸離開。
有人道:“孟大人,這黎小姐怎得如此……”
孟令輝只是看著黎霜的背影,心中自有思量。
幾日后,黎霜坐在屋內,手上拿著一串紅珠子轉動著,看著前方出神。
孟令輝前日帶著大理寺的一干人去了西廠,說什么都要親眼看著西廠審問那店老板。
西廠見拖不下去,便由著大理寺將此事處理完了。
只是她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
“小姐!”影兒小跑上前。
黎霜看著她,聽她喘氣道:“孟大人被下大獄了!那伙西域商人死了一個,說身上中的箭是孟家的,昨日鬧到陛下那里去了。孟大人的父親求助無門,陛下也無法,就先關押了孟大人!”
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黎霜手中的珠串掉了一地。
裴晏也有些驚訝,見黎霜起身,語氣冷冽,“影兒留在府里。凌逸,你去查查那伙西域人的底細。裴晏跟我走!
凌逸看著黎霜和裴晏前后離去的背影,神色莫辨。
路上,黎霜戴好面紗,盡量長話短說,道:“西域商人向來只在夏日來長安,此番本就奇怪。果不其然出了事。”
她那日見那伙人雖擺著攤子,卻沒賣任何物件給別人。無論是否講價,他們皆搖頭拒絕。
所以黎霜格外留了個心眼,只是沒想到變數會發生得這么快。
裴晏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問:“那我們現在去哪里?”
“干腌臜事,當然不敢去什么正經地方了!崩杷涞。
二人停下。果不其然,裴晏抬頭看到了頭頂“醉花樓”的牌匾。
青樓。他抽了抽嘴角,轉頭看黎霜,“大小姐,你真要進去?”
黎霜不以為然,“青樓是最容易出事的地界。我進這里沒有千次也有百次!
裴晏咽了口唾沫,“還……還真勤快。”
黎霜不想浪費時間,帶著裴晏大步進去。
老鴇見裴晏崖岸清峻,氣度不凡,喜笑顏開迎了上來,“公子是聽戲還是……”
裴晏眨了眨眼睛,看向黎霜。
老鴇心道年輕人花樣多,來青樓還要帶上自己的心頭好。
她看不出黎霜的表情,只聽她道:“今日累著了,要個能住的雅間。”
老鴇一聽,頓時換了臉色,恭敬道:“沒問題,小姐,這邊來。”
老鴇走上樓梯,裴晏在黎霜耳邊低聲問:“這是什么意思?”
黎霜沒有太大的動作,“黑話!
她靠這幾年的經驗,已經知道了那些見不得光的人或生意的交易渠道。
青樓,老鴇,甚至樓里的姑娘們都心照不宣,靠這些賺些意外之財。
老鴇帶著二人走到了青樓的最高層,又七拐八拐到了盡頭處,為他們打開了右邊的房門。
“這便是小姐要的雅間了,有需要盡管吩咐便好!崩哮d說完便退了出去。
黎霜想到了方才在左邊那扇門前兩雙特別的靴子,便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此刻正在對面。
“說吧,大小姐。生擒還是滅口?”裴晏動了動脖子,語氣輕松。
黎霜看他一眼,冷道:“他們如果死了,你來當人證?”
裴晏連連擺手。
二人出了門,靠在對面房間的墻壁上聽著里面的動靜。
門內傳出交談聲,雖被樓下嘈雜聲掩蓋了些許,但能勉強聽到。
“大人,你們說的我可都照做了,那人也被關起來了。我要的錢什么時候給?”
“兄臺莫要著急。待此事真的蓋棺定論之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好處。大皇子已經說了,你們有功,要賣的那些東西,殿下全部照收!
“哈哈哈哈……大皇子果真是爽快人,那此事便就這么說定了!美人兒,來……”
不多時,屋內便傳來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裴晏立馬站好,看著黎霜,用表情說著:“難道大小姐平時就是這么辦案的?”
黎霜面色如常,用表情回答:“聽多了不就習慣了,慫貨!
裴晏嘴角抽了抽,盡量去忽視屋內的動靜。
黎霜正想著什么時機合適,房門便從里被人打開。
那男子沒想到門外會有人,面有驚訝,一個“你”字才說出口,就被裴晏一腳踢回屋內。
二人進屋,見地上衣冠不整的兩人正因那男子的動靜而震驚。
被絡腮胡的西域人壓在身下的女子連忙起身,掩好衣裳跑了出去。
男子還在一旁抱著腹部痛呼,那西域人被打攪了好事,起身怒然道:“你們是什么人!”
黎霜勾唇,冷道:“黑白無常,你的閻王爺!”
話畢,頃刻之間,裴晏拔刀朝那西域人沖去。
商人少武,根本就不是裴晏的對手。沒幾下,裴晏的雙刀就架在了西域人的脖子上。
西域人面露驚恐,顫著聲道:“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裴晏笑道:“別急,你會知道的。”
黎霜走上前去,一腳踩在了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俯身,如惡鬼低語:“那就勞駕二位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