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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男朋友與狗狗互換了靈魂(1)

    方維和盧玉貞出發(fā)去美國之前,頗費了一番腦筋在四喜身上。“四喜是個挺需要運動量的小狗,不遛是要拆家的。馮老師那邊,愛妙還瘸著腿。我?guī)熜謩傋鐾晔中g,謝律師要出差……要不送去寄養(yǎng)吧。”

    盧玉貞很淡定:“我已經(jīng)跟袁警官說過了,她那里可以幫我們養(yǎng)一陣子。”

    “她行嗎?”

    “沒問題。說不定被她看中了,四喜還可以當上警犬,獲得編制,以后就是吃國家飯的狗狗了。”她以雞娃家長的目光看著四喜,四喜打了個哆嗦,在狗窩里蜷成一個團子。

    方維還是不大放心,到了交接那天,他將狗糧、狗窩、尿墊等用品林林總總裝了好幾大包送到袁昭的住所,順便將她給九華的禮物帶了回來。

    袁昭很開心:“正好我一個人住,四喜可以跟我做個伴。”

    “你要是出公差或者有任務?”

    “剛破了大案,目前還在收尾期,暫時只有一些文字工作。如果要出差,我就送到警犬隊,最近剛進了幾只史賓格。”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警察小區(qū)的氣氛,四喜到了袁昭家里,就格外乖覺。旅游期間每次盧玉貞和袁昭視頻通話,四喜總是在后面乖乖躺著,要么就是在睡覺。

    “袁警官很有一手啊,四喜挺服氣的樣子。”

    “那當然了,聽說動物界最講等級,狠人身上都有氣場,狗見了就怕。袁警官別看樣子文文弱弱,手上正經(jīng)沾過血的,四喜又聰明。”方維看著視頻,“看它走路都有點警犬范兒了。”

    金九華對四喜入住袁昭住所樂觀其成,“特別好,這樣我不在的時候,四喜還能保護她。”

    盧玉貞點頭同意,在心里默默吐槽:“袁警官連犯罪分子的脖子都能擰斷。”

    等方維回國把四喜接回來的時候,袁昭還有點可惜,“我們警犬隊的專家認真考察了它,智商很高,就是有點選擇性服從。”

    方維聽懂了,笑道:“還是不要上交給國家了,我舍不得。”

    “我挺喜歡它的,有需要可以再送過來養(yǎng)。”

    過了夏天就是秋天,眼看到了12月底,方謹參加的學校樂團要到外地演出,方維在單位忙著迎接年底設備大檢查,四喜就又被送到了袁昭那里。

    她跟金九華視頻時,輕撫著四喜的狗頭,很認真地說道:“記得給四喜買點狗玩具帶回來。”

    金九華看著四喜躺在袁昭腿上的得瑟小樣,心里忽然涌上一種被鳩占鵲巢的失落感,隨即自我安慰:“我何必跟狗爭寵,太掉價了。”

    紐約特種外科醫(yī)院也有年底封刀的傳統(tǒng),圣誕節(jié)前一天,非急診手術就安排完畢,病人扎堆出院。

    他的主管醫(yī)生笑瞇瞇地說道,“金,忘記病人和手術,和最愛的人好好過個快樂的節(jié)日。”

    “好。能休息幾天就最快樂。”他苦笑。

    圣誕節(jié)頭一天中午,他和謝碧陶、盧玉貞約好了在洛克菲勒中心附近的一家中餐館吃了飯。中心門口掛著高大華麗的圣誕樹,上面數(shù)萬盞彩色的燈球、施華洛世奇水晶星星和花紙包裝的禮物盒閃得耀眼。女生們開心地拍照。

    餐館的幾樣菜式都叫人很滿意。謝碧陶已經(jīng)榮升師母,方維和盧玉貞也好事將近,他的輩分立即陡降,說話也倍加小心。

    兩個女生很積極地策劃購物清單:“明天一早就去梅西百貨。化妝品和包包看折扣情況,有些還不如在日上免稅店里價格好。服裝……買兩件拉爾夫勞倫的西裝外套和裙子。”

    盧玉貞刷刷地寫著,“童裝,給方謹和鄭祥買運動套裝吧。他倆還想買籃球鞋。”

    “你家老大買成人衣服都可以了。”謝碧陶笑道:“不過童裝便宜些。”

    金九華坐在旁邊插不進嘴,等她們說完了才補充:“我想給女朋友買衣服,還得你們幫忙試一下。”

    “沒問題。”盧玉貞一口答應。

    謝碧陶起身付賬,金九華堅決不肯。她只好抬出高儉來壓他:“你老師可不讓學生請吃飯,多么掉價。”

    這句話很有效。她刷了信用卡,服務員笑瞇瞇地呈上一盤小餅干。

    “幸運餅干。”謝碧陶拿起一個遞給盧玉貞,“里面有紙條,看看簽語。”

    謝碧陶抽到的是:“你毫不猶豫地解決了生活中最大的難題。”

    盧玉貞抽到的是:“在好好愛你的時候,我也被照亮了。”

    兩個人都對簽語超級滿意,只有九華皺著眉頭看自己的:“浪漫的魔法即將發(fā)生。”

    女生們看看紙條,又看看他:“九華,我們要替袁警官監(jiān)督你。”

    金九華連忙舉起手來:“絕對一心一意。”

    謝碧陶來了兩趟紐約,儼然成了常客,“明天九點在梅西百貨門口集合,玉貞跟我走,咱們接著去逛節(jié)日市集。”

    兩個女生親親熱熱地走出去了,他穿上羽絨服,行走在紐約街頭。圣誕氣氛很濃郁,路邊的店面都有五彩繽紛的節(jié)日裝飾,放著鈴兒響叮當?shù)囊魳贰K械揭魂嚰拍4蜷_手機里的聊天窗口,上一張照片是袁昭的自拍照,她和四喜頭挨著頭。他簡直都有點嫉妒四喜了,此時此時,在她身邊的人應該是他。

    一片雪花恍惚間從眼前飄過,他伸手去接,雪花落在他手心里,頃刻間便化了。

    路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他走到哈德遜河邊上,街角處有個賣藝的中年女士,戴著一頂大紅色圣誕帽,手里捏著一柄口琴,正在悠閑地吹著什么。他聽不懂,只覺得聲音很動聽。一曲完畢,他用力鼓掌。

    他摸了摸褲兜,拿出五美元放在女士面前的鐵盒里。對方抬起頭來,“謝謝。韓國人?”

    “中國人。”

    “噢。”女士吹了一句“茉莉花”的調子,金九華又驚又喜,“就是這個。”

    雪下得大了,他將羽絨服的帽子立起來,拉上拉鏈。“我得回家了。再見。”

    “那祝你夢想成真。”

    他回到公寓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陰沉沉的天氣里,公寓大門處已經(jīng)早早將大燈亮了起來。從窗戶向外望去,家家戶戶陽臺上都擺著圣誕樹,彩燈在四處輪換著閃。

    他長嘆了一口氣,打開電視機,調了幾個臺,選了一個讓人看著最舒服的。直播壁爐里燒柴火,木頭在火中爆開,發(fā)出噼啪的響聲。偶爾有只手入畫,給爐內(nèi)添柴。疲倦泛上來,他漸漸睡著了。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首先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床。一張單人木床,乳白色的床頭上放著一對玩偶,尼克狐和朱迪兔。袁昭穿著睡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正在熟睡。床頭擺著那只蘑菇燈,調到最暗一檔。

    他吃了一大驚,下意識地抬起手擦擦眼睛,異樣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哆嗦:“怎么是毛茸茸的?”

    隨即他看見了四條細細的腿和爪子,上面長滿了黃色的絨毛。

    他大腦一片空白,閉上眼睛又睜開,眼前的景象依然如故。他伸出手,哦不,爪子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疼,真疼。對了,這嘴怎么是朝前凸的,啊啊啊啊啊!

    “汪”地一聲,袁昭在床上翻了個身。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把后面的“汪”字咽回肚子里,腦子里高速運轉著,忽然在視野右上方看見一個倒計時的時間牌,寫著11:56:03,眨眨眼,11:56:02。

    “浪漫的魔法即將發(fā)生。”

    “那祝你夢想成真。”

    “糟了,我的確是想陪在我女朋友身邊,但是……不是以這種身份啊啊啊!”他在內(nèi)心狂亂地呼叫著。“四喜呢?四喜在哪里?不會穿到我身上了吧,我的公寓……”

    正慌亂之際,忽然一股尿意襲來,他慌上加慌,一條腿不由自主地抬起來,“不不不,決不能尿在狗窩里。”

    他以外科醫(yī)生多年捶打換來的憋尿能力忍住了,夾著腿悄無聲息地摸向洗手間,馬桶上是碎花的蓋子,他伸出爪子一抬,隨即跳了上去。

    他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標準的中華田園犬的臉,帶著七分驚愕三分惶恐。嘩嘩的聲音響了,他松弛了一些,隨即回頭伸手……伸爪去按沖水鍵。隨即他聽見了匆忙的腳步聲,他和站在門口的袁昭打了個照面。

    袁昭惺忪的睡眼越睜越大,他還沒等跳下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天哪,活見鬼了。”

    他下了地,轉悠著蹭到她的腿旁邊,倒計時顯示11:41:22。要表明自己的身份求個抱抱嗎,這也太驚悚了。

    袁昭將他的前爪抬起來,“四喜,你是在方科長家里學會的沖馬桶嗎?”

    他左看看,右看看,終于無奈地汪了一聲。袁昭以為四喜承認了,撫摸著它的狗頭,“你也太聰明了。”

    她開始洗臉刷牙,“咱們今天休假,先出去拉練五公里,順便吃早飯。”

    五公里……天還沒亮,寒氣逼人的五公里,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四喜在視頻里總是一副蔫吧樣子,這擱誰也受不了。

    袁昭動作很快地換上運動裝和跑步鞋,又拿起牽引胸背。他往后直躲。倒不是怕這五公里,就算最愛的女朋友在面前,也不能被她用繩子拽著去跑步。身體本能可以跟著跑,萬一碰見德牧金毛撲上來打招呼怎么辦?

    袁昭看看他,又看向洗手間,終于恍然大悟:“你為了不出去遛,都學會用馬桶了。我的天,狗進化這么快的嗎。”

    她放棄了胸背,從柜子里拿出狗糧倒?jié)M了食盆,“那你先吃吧。我自己去。”

    她伸手拍拍他的頭,出發(fā)關門。金九華看著狗糧,本不想吃,但本能驅使他往前走,吃多了紐約醫(yī)院的沙拉和漢堡,連這玩意都聞起來噴噴香。“算了,來點吧。據(jù)說是雞肉和淀粉做的,不丟人。”

    味道還不錯。旁邊是個自動飲水機,他一邊用舌頭卷著喝水,一邊在盤算:“夢想成真,這么守著她半天也好。”

    他在狗窩里躺著發(fā)呆,半個多小時后,袁昭回來了,摘掉帽子,一頭細密的汗。她進了浴室,洗澡的速度和他一樣快。

    她裹著一條大浴巾出來,手腳的傷痕歷歷在目。隨即……她將一個很香的瓶子打開,當著他的面開始往身上涂身體乳。

    這這這么刺激的嗎。

    他大腦里無法控制地放了漫天的煙花,險些就流了鼻血,他將頭扭到一邊,又不由自主地盯著看。

    她翻找了幾件衣服出來開始換。

    他渾身血液都快沸騰了。

    忽然她的動作停下了,眼睛緊盯著他的下半身。他瞬間意識到問題所在,作為一條狗,他是沒有穿衣服的。也就是說……

    袁昭第一次在一條狗身上看到可以用色瞇瞇來形容的眼神,她盯了一會,“這也太不雅觀了。”想了想,“也一歲多的成年狗了,正常。回頭跟方科長說一聲,身體條件允許就嘎掉吧。”

    他哆嗦了一下。

    第152章 男朋友與狗狗互換了靈魂(2)

    袁昭往臉上搭了個面膜,還是上次驚嚇到他的那一款。她在電視前面鋪了塊瑜伽墊,開始練柔韌性動作。金九華默默嘆了口氣,趴在地板上拼命貼近地面,讓某些部位沒那么突出。

    她用電視投屏放著教學視頻,時不時看一眼手機。

    等到一組動作結束,她終于忍不住吐槽道:“不是說今天不做手術了嗎。”

    他知道在說自己,內(nèi)心一陣歉意,張嘴卻是汪了一聲。

    袁昭將眼光投向客廳里放著的情侶合照。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她聳聳肩膀,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開始翻視頻網(wǎng)站的電影庫,大概是想看個電影。

    她拍拍身邊的位置,“四喜,來坐。”

    他求之不得,奔跑了兩步,嗖的一聲就跳上了沙發(fā),把臉埋在她大腿上。她抄起身邊的一個嶄新的鮮紅色毛巾被給一人一狗都蓋上了。

    她把片單翻了一遍又一遍,“驚悚片?”

    驚悚片他們看過一次,本來他有點私心,打算在影片精華部分抱緊她的,結果她毫無動靜,自己卻頻繁破防,要抓著她的手才勉強看到結局。后來袁昭很給他面子,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再提,但他還是過不去這個坎。

    “愛情片?算了。一個人好沒意思。”她將遙控器扔在一邊,手伸進他的絨毛中給他順毛,“九華那邊是不是很熱鬧,好多人聚會。火雞好吃嗎?”

    “難吃死了,又老又柴。”他心里吐槽道。

    “我還是不能安逸太久,不然情緒都不穩(wěn)定。”她略顯傷感地說道,“他在北京時候,也做不到天天見面,偶爾吃吃飯就算好了。”

    他將頭拱得近了一些,暖烘烘地貼在她肚子上,她顯然能感覺到這是種安慰,伸手回抱,“你真乖。”

    這小區(qū)有些年頭了,大概因為是警察小區(qū),供暖功能很好,熱氣將整個屋子熏得溫暖如春。她終于找到一個男主角是醫(yī)生的電視劇,“就這個吧。”

    不到半分鐘,金九華就看到了敞著懷的白大褂,他無奈地將臉扭到一邊,集中精力跟女朋友貼貼,順便發(fā)現(xiàn)尾巴是個好東西,心情舒暢的時候可以搖擺。

    “9%生理鹽水。”他搖搖尾巴。

    “沒脫衣服就除顫。”他繼續(xù)搖搖尾巴,滿眼都是她小巧的下巴。

    袁昭覺得有點奇怪,“你老看我干什么。”

    “糟了,是不是穿幫了。”他心頭一涼,隨即自我安慰:“袁昭這么勇敢堅強的人民衛(wèi)士,純粹的唯物主義者,怎么可能想得到。”

    倒計時10:10:33。他真想這樣一直安靜地過下去,直到穿越結束。

    忽然一個電話打進來,他伸長了脖子瞥了一眼,是陸耀的電話。

    考慮到他要出國,陸耀一直是她通訊錄里的緊急聯(lián)系人,沒有修改。他心里有些微的酸意。她很平靜地回答:“耀哥,我在家呢。”

    “他不會上門來找她吧。”他心眼有點小。

    “什么,局長這就來?不是說下周的嘛。政工處精神文明辦公室要求的?”

    陸耀聲音很著急,“領導要趕在警察節(jié)活動之前慰問英模,好出一期專刊。你趕緊把自己家里收拾一下,我陪著局長這就上車了。”

    袁昭從沙發(fā)上蹦了起來,將電視關了,“四喜,待會領導來慰問。”

    她有條不紊地將毛巾被和衣服疊了起來,放進臥室,又抄起一把掃帚:“四喜,在狗窩里別動。”

    他跳下地,看她極快地將客人能看見的地方掃得一塵不染,顯然是專業(yè)的。

    她拿著兩件衣服給它看,“哪一件比較好,不能太正式也不會太懶散。”

    他的眼光落在藍色牛仔布襯衫上,輕快地汪了一聲。她點頭:“我也喜歡。不過四喜你先去臥室呆一呆。”

    陸耀沒說錯,不到半個小時,公安局長帶著一群工作人員就進了門。

    他對袁昭的情況有所了解,親切握手之后,袁昭趕緊倒茶:“嘗嘗我家的荷葉茶,白洋淀特產(chǎn)。”

    局長抿了兩口,問她工作情況。她不大流暢地說道:“在領導的大力關心栽培和同事們的不斷幫助支持下,我嚴格要求自己,勤奮學習,努力工作……”

    周圍圍了一圈干部,都憋著笑。袁昭更緊張了,陸耀恰到好處地補充:“她可是我最得意的下屬,今年跟蹤了三百多條線索,大案要案辦了四起,已經(jīng)起訴了二十多人。上過咱們局的報紙專欄呢。”

    領導很滿意地點頭,“生活上有什么困難沒有?”他環(huán)顧四周,布置得很溫馨,老警察銳利的眼光落在合影上,“交男朋友了,好事。做什么工作的?”

    “外科醫(yī)生。華正醫(yī)院骨科的。”她臉上浮起笑意。

    “好工作,一表人才。”領導饒有興趣地問陸耀:“你介紹的?”

    陸耀微笑道:“自己談的,我見過幾面,男方性格非常好。”

    “合得來就結婚。華正醫(yī)院……前一陣子我聽說在哪個派出所不小心抓了個骨科專家,就是那個醫(yī)院的。”

    袁昭瞪大了眼睛表示不知情。領導站起身來,“祝你早日喜結良緣。”

    她大方地回應:“借您吉言。”

    陸耀往她臥室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只田園犬的狗頭伸在外面,正在探頭探腦,視線交匯,他本能地覺得哪里有些不對,這狗的表情真的好像在對他笑。

    狗頭又悄沒聲音地縮回去了。

    前呼后擁的隊伍出了門,她松了口氣,剛想喝點水,冷不防狗狗從臥室沖出來,尾巴掃著她的褲腿,又作勢沖出門去。她立刻明白了,“對,我該去送一送。”

    她快走了兩步,很熱情地將局長送到電梯口。她會的客氣話有限,“謝謝領導關心,請常來坐坐。”

    慰問終于結束。袁昭整個人都松懈下來,窩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金九華緊靠著她,她臉色漸漸轉向陰沉,“四喜,我實在不想回憶。”

    “汪。”

    “我不太會做人,也不太會來事,你都比我強。你是跟方科長學的嗎,來客人要送。”

    “汪。”

    她揉揉眼睛,“四喜,要不咱們?nèi)ス珗@玩球吧。”

    “汪汪汪。”他往后退,明確拒絕。袁昭很詫異:“上次你玩了兩個多小時都沒玩夠,拉著扯著才把你弄回來。”

    “傻狗。”金九華默默吐槽:“這種拋接游戲有什么可玩的。好想玩Switch。”

    “你今天好像特別不一樣。”袁昭皺著眉頭,“不像田園犬,像一只邊牧。”

    “……”

    她站起來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端出一盤尖尖的菱角,“九華爸爸媽媽帶來的,我一直舍不得吃。”

    袁昭拿了一個金屬夾子,將小菱角的硬殼夾開,將菱角肉小心地剝離,自己先嘗了嘗,“又香又甜。”

    她又剝開兩個喂給他,他很小心地縮著牙齒,不碰她的手。滋味很鮮甜,他在家就喜歡吃。

    倒計時7:10:33。

    “四喜,你怎么忽然變成宅狗了。是天太冷了嗎?”她很納悶地問。

    “汪。”

    叮地一聲,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笑著問:“醫(yī)院的飯局你要去嗎?”

    他把耳朵豎了起來,專心地聽著。“高老師說創(chuàng)傷中心年底聚餐,讓我代表九華出席。他專門說你也可以去。”

    “汪?”

    她打了個電話給飯店確認后,才摸摸他的背,“在包廂沒事的,我給你帶專門的碗。”

    他從牙齒縫里吸了一口涼氣,心中默念:“想還是想的,只不過……”

    “走吧。”

    定的地方在一家羊蝎子火鍋,很豪華的一個包廂,一共開了四桌。金九華以一個嶄新的視角看著同事們,各個神采飛揚,顯然今年的年終獎還算不錯。高老師自從做了畸胎瘤手術順便結了婚之后,更加意氣風發(fā)。

    他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不少人過來打招呼,“好像是方科長他倆養(yǎng)的狗哎。”

    “對,看他在朋友圈發(fā)過。”

    袁昭笑瞇瞇地解釋:“方科長在醫(yī)院忙著,我替他養(yǎng)一段時間,狗狗非常乖。”

    金英隨聲附和,“可不是,忙了好幾天了,不然我叫有慶也來。”

    袁昭將專用餐具放在它面前。高儉站起身來招呼:“袁警官過來在我旁邊坐。以前都是九華替我張羅這些事,科室里大聚會小聚餐,結婚生孩子辦席面。難得這么一個靠譜的人。”

    她在他身邊坐了。新年將至,屋里已經(jīng)掛上了喜慶的燈籠。高儉站起身來,敲敲酒杯:“謝謝大家一年來的努力,馮院長還在手術中不方便來,就叫我?guī)Т蠹揖垡痪邸O日f幾個數(shù)字,今年創(chuàng)傷中心年門急診量超過3萬人次,年手術量超過2400臺次,其中四級手術超過700臺次,關節(jié)鏡微創(chuàng)手術超過600臺次,再創(chuàng)歷史新高,繼續(xù)捍衛(wèi)我們在華正醫(yī)院王牌科室的地位。”

    醫(yī)護們紛紛鼓起掌來,高儉將手往下一壓,“作為醫(yī)生,不能因為手術量多而慶祝,尤其是我們這種以突發(fā)意外為主的手術。只不過,意外和疾病一樣不可避免,我們以最大的努力避免了最壞的后果,爭取讓病人不少一個零件。”他話鋒一轉,“病人的救治是多方面的,比如我旁邊坐著的袁警官,不光沒少零件,還多了一個器官。”

    眾人都好奇地瞧著他。高儉把胃口釣得足足的,才慢慢說道:“把我們金醫(yī)生的心都偷走了。”

    一陣哄笑聲加巨大的掌聲。袁昭本來很大方,此刻臉忽然有點紅了。

    “我們向來主張事業(yè)家庭兩不誤,”高儉咳了一聲,笑聲更大了,“今年是創(chuàng)傷中心幸福的一年,比如金英……”

    金英坐在護士桌上,很敞亮地說道:“還有你自己呢高主任。州官放火,百姓才敢點燈。”

    “對對對,以馮院長為首,大家都找到了合適的另一半,非常幸福。”他端起酒杯,“大家為幸福干杯。”

    一陣歡呼。袁昭也喝了一口紅酒,紅暈上臉。高儉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早上醫(yī)院里剛開了職稱評審會,九華從下個月起就是副主任醫(yī)師了。你可以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在正式宣布前注意保密。”

    袁昭很開心,“謝謝高老師。”

    “謝什么。九華是我最心愛的學生,又那么勤奮,早就該有這么一天。”

    她轉頭看四喜,它豎著耳朵很興奮地聽著,整條狗都要左搖右擺了。她忽然心里一動,仔細觀察著它,哪里不一樣了呢。

    高儉將幾大盤肉下到鍋里,“羊蝎子你喜歡吧,之前我說這玩意像是人的脊椎,我家那口子嚇得不敢吃了。”

    “喜歡。”袁昭挑挑眉毛,“重口味的東西我見得多了。”

    第153章 男朋友與狗狗互換了靈魂(3)

    火鍋里咕嘟咕嘟滾著清湯,熱騰騰的白汽往上冒,美味的肉類吃過三輪,大家的鼻子上也都有了汗珠。

    金九華萬萬沒想到,作為狗狗的受歡迎程度簡直超乎想象,不斷有科室里平日高冷之極的小姑娘跑來投喂,各種姿勢順毛,比心合照。連金英都忍不住,將幾個牛肉丸子放在他的小碗里,將他從頭擼到腳。

    “給我拍兩張,看狗狗這一身皮毛,金黃的,多漂亮。”

    旁邊新來的小護士非常贊同,“標準的中華田園犬長相,看這大長腿。”

    金九華本能地往角落里蹭,被金英追著堵到墻角。“啊喲,還怪害羞的呢。”

    他發(fā)誓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星星眼的小姑娘圍著他轉。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在科室里的定位就是扛純凈水以及扛病人大腿的傻大個。他轉身沖著墻角,將屁股向外表達拒絕,小姑娘們還不肯放過:“大尾巴也好看。”

    袁昭時不時用余光觀察。狗狗大概是不習慣這樣的場合,悶著頭縮著。

    她挑了些蝦滑、毛肚、鴨腸和一些丸子過去放到他的專用食盆里。狗狗抬頭看著她,眼睛里像是有了光,尾巴重新?lián)u起來,頭蹭在她的腿上。

    “真是認主人哈。”金英說道,“怪感人的。”

    狗狗低下頭吃東西,先吃了鴨腸,然后是蝦滑。丸子……他剩了一些香菜丸子沒有吃。

    這個飲食習慣很熟悉,袁昭心里忽然警鈴大作。她退了一步,一個瘋狂的想法涌上心頭,她摸出手機,低下頭去給金九華打視頻電話。

    “嘟……嘟……”

    金九華心中一凜,他渾身僵直地盯著屏幕,電話那一頭會是誰呢?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袁昭剛要掛機,竟然接通了,視頻那邊出現(xiàn)了一張熟悉的大臉,正是自己。

    袁昭松了口氣,“九華,我在和高老師還有你們科室的同事一起吃飯呢。”

    那邊的金九華臉色很迷茫,晃著腦袋發(fā)出唔唔聲,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她大了點聲音,“可能聲音有點亂,你能聽到嗎?”

    那邊的金九華眼睛忽然聚焦了,袁昭只看見一張大臉很快地貼近鏡頭,然后……伸出紅紅的舌頭從上到下舔了一遭。

    她的頭發(fā)險些都炸了起來,對方卻忽然連接中斷了。高儉在她背后剛好瞥見了,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笑道:“九華我一向看著老實,沒想到談戀愛這么奔放的啊,年輕人放得開。”

    無人在意角落里的狗狗抬起一只前爪捂住了半邊臉。

    她一腦門子黑線,顧不得解釋,繼續(xù)打,只顯示無人接聽。金英眨眨眼睛:“袁警官,別著急,估計他們那邊是圣誕節(jié)晚上聚餐喝多了,手機沒電。”

    金九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回公寓的時候記得電量只有三十幾,也該是沒電的時候了,對方不懂充電就好。門是反鎖的,老天保佑,四喜可別進化到能出門在大街上溜達,萬一在圣誕節(jié)倒在紐約街頭的雪地里,他豈不是要在它身上被困住一輩子。

    倒計時5:22:12。

    “估計是喝醉了。”她打了幾遍沒人接,只好將手機丟在一邊,與狗狗四目相對。它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一會輕松,一會焦慮,看著好像狗中社畜。袁昭伸手砸一砸太陽穴,“糟了,我不會腦子出問題了吧。”

    一群人鬧著笑著,好一陣才散場。她牽著狗狗出了火鍋店,商場底層的轉門開著,她放了手。

    狗狗竟然很淡定地沿著專門走了出去,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下來等她。

    她腦子里轟轟作響。

    路虎車停在她身邊,高儉從副駕駛露出頭來,“上車,我叫了代駕。”

    她抱著狗狗進了后座,它趴在墊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高儉笑道:“吃得還算滿意?”

    “謝謝高老師。”

    高儉聽見這句老師,心里暖呼呼的,“我媳婦剛給我發(fā)微信了,說中午跟九華一起吃了飯。”

    “那我肯定是在瞎想。”袁昭默念。

    高儉繼續(xù)說道:“九華這一出去,挺考驗的,本來外科醫(yī)生就會間歇性斷聯(lián),家屬肯定不好受。別說你了,連我也經(jīng)常想他。”

    她苦笑著看向狗狗,它專注地在聽。

    “學醫(yī)不比別的學科,學生畢業(yè)了就跟導師老死不相往來。大部分還是做同事同行,挑學生要慎重。”

    她忽然想起金九華以前說過的話來,“他說他當年的成績也不是很突出,就是占個子高力氣大的優(yōu)勢。”

    高儉笑了,“我又不是選電線桿。智商要過關,人品要過硬,還得跟我合得來。跟你講個好玩的事,九華還是個新瓜蛋子的時候,我在手術臺上讓他去準備飯,按規(guī)定是從食堂拿著保溫桶到外面小餐廳,結果直接拎著桶就進手術室了,被巡回差點罵死。后來好幾個人跟我說他是不是有點傻,我說我當年比他還傻。”

    他爽朗地笑了起來,她看著狗狗臊眉耷眼的樣子,內(nèi)心的疑團又膨脹了,像一朵烏云一樣遮住了整片天空。

    車到了她的小區(qū),一人一狗下了電梯。她看見電梯里面張貼著的冰雪世界宣傳海報,試探著問道:“四喜,要去玩雪嗎?”

    它只是往她身邊蹭,看著毫無興趣的樣子。

    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進來一個穿黑色羽絨服,帶口罩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

    金九華忽然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他身上有種甜絲絲的味道,很熟悉,那天在工廠聞到過比這濃烈數(shù)十倍的。這是……糟了,是笑氣。

    袁昭也察覺到了這微妙的氣味,她從亂七八糟的猜想中脫身,迅速警戒起來,那人沒有按樓層,是跟她住一層的嗎,沒有見過。

    金九華打量著他,電梯開了,袁昭帶著他出了電梯,那人緊跟在后面,難道是以前抓過的犯人或者是團伙里的漏網(wǎng)之魚,來找袁昭尋仇的?

    越來越近了,袁昭忽然轉過身,“你住哪一間?”

    那人顯然愣了一下,他往后退。袁昭走上前去,從衣服兜里掏出警官證:“警察,請出示證件。”

    他盯著證件看了幾秒,將手伸進腰后,金九華一下子看見了那里別著個硬硬的東西,被羽絨服蓋住了。無數(shù)警匪槍戰(zhàn)的電影片段從腦中穿過,說時遲那時快,它來不及反應,迅速跳了起來,大口咬在男人胳膊上。

    羽絨服很厚,他一時沒有咬透,更加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男人嚎叫起來,胳膊拼命甩,“狗咬人了。”

    他只是不松嘴,和男人一起滾在地上。袁昭呆了一瞬間,大聲叫道:“九華,別動。”

    他的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十分鐘后,袁昭在自己家里招待了一下這位新搬來的鄰居,是一名牙醫(yī),使用笑氣做洗牙中的麻醉。回家的路上,他剛給孩子買了個喇叭,口袋里放不下,就別在腰后。

    牙醫(yī)氣呼呼地說道:“你家狗咬人,我要報警把它抓走。”

    袁昭點頭哈腰,姿態(tài)極其卑微:“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警察,它有狗證。因為聞見了您身上的笑氣味道,以為是發(fā)現(xiàn)了毒/品線索,看在大家是鄰居的份上……”

    “那也不行。”牙醫(yī)很憤怒,“萬一把我胳膊弄壞了,你賠得起嗎。”

    “真的是誤會,誤會。”袁昭陪著笑臉,“把您羽絨服弄破了,我給您轉賬。”

    牙醫(yī)無奈地看著羽絨服上的牙印和口水,“以后把狗栓好一點,不然我到物業(yè)投訴。”

    “我保證不會有下次。”她深深鞠躬,“對不起。”

    牙醫(yī)看著她,又看了看垂著腦袋的小狗,“警惕心強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

    他轉身走了,袁昭關上門,一人一狗對視,他心虛地移開眼神。

    倒計時3:19:34。

    “九華,是你嗎?”她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小聲問。

    他猶豫了一會才點頭。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抱住了他,不太像情侶間的擁抱,因為姿勢太怪異了。他兩只前爪搭在她肩膀上。

    “你……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幫你嗎。”

    “汪”地一聲,她回過神來,掏出手機放在備忘錄上,點開輸入法:“你還能打字吧。”

    狗爪子和手指的靈活度沒法比,但也夠了,他緩緩打出幾行字。

    “我沒事。”

    “好像是魔法,我和四喜交換了靈魂。”

    她眼睛瞪得溜圓。“是誰害你嗎?巫婆下了咒語?”

    “也許不是咒語,是祝福。”他停頓了一下,“能回來看你,我很高興。”

    她忽然眼睛酸澀了,伸手搭在他爪子上。他縮回去,“小心,臟。”

    袁昭拿消毒紙巾給他擦爪子,連縫里都仔細地擦到:“我要把你救出來嗎?就像青蛙王子一樣,需要公主親一下?”

    她沒見過一只狗在笑,笑得前仰后合。“我家阿昭真可愛。”

    她伸手按住他的頭,湊過去給了他一個蜻蜓點水的親親。沒有變身。

    他看了一眼倒計時輸入:“大概還有三個小時,我和四喜就會交換回來。”

    第154章 男朋友與狗狗互換了靈魂(4)

    “所以,你是從凌晨就過來了嗎?上廁所……”袁昭回想那沖擊性的一幕,“九華,你當時很害怕吧。”

    他繼續(xù)用爪子打字:“是有點慌。可是見到你就不怕了。”

    她一把將他抱在懷里,“九華,真的,我好想你。”

    他嗚嗚了兩聲,是真誠的回應。

    她的眼光落在那一包狗糧上,盆里的狗糧已經(jīng)差不多快空了:“早飯……你怎么不跟我說呢,可以用腳寫字。”

    “多滑稽啊。”九華歪頭做了個鬼臉,更詭異了。

    她忽然虎著臉,輕輕敲了他頭一下,“你偷偷看我換衣服。肯定是故意的,大色狼。”

    “我在手術臺上見過無數(shù),不過你的最漂亮。”他表情愉悅,“阿昭,快給我件衣服穿。”

    袁昭找了找,還是把那條毛巾被拿過來給他裹上了,還做了個造型,像是一只阿拉伯小狗。她鄭重地將手機放在他爪子邊上,“你師娘說家里買多了,送咱們好幾條。”

    袁昭好像已經(jīng)完全接受他在四喜身體里的這個事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她拿了個杯子來給他喝水:“喝茶還是咖啡?”

    “我不確定身體對咖啡因是什么反應,還是算了。”九華搖頭,“還有兩個多小時。”

    她的表情漸漸從欣喜變?yōu)殂皭潱跋肴ツ膬和鎲幔俊?br />
    “我只想陪著你。哪都行。”

    袁昭伸出手揉他的耳朵,鼻子,嘴巴,握著他的爪子,舍不得放手。“你家那邊裝修完了,我?guī)闳デ魄啤!?br />
    “咱們的新家。”他糾正。

    出租車被堵在路上,前后都塞滿了車,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蹭。司機很無奈:“還有一公里,要不你們走過去。”

    “好。”

    她抱著狗狗下了車。九華想下地,被她按著脖子阻止了,“讓你享受一下。”

    袁昭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將狗狗放在車前頭的小筐子里,慢慢悠悠騎著,超越了一動不動的車流。

    他們吸引了不少目光。他擠在狹窄的空間里,只覺得有點飄忽,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也不覺得冷。耳邊是叮鈴鈴的聲音,袁昭小心地叫道:“勞駕,借過借過。”

    念大學的時候他曾經(jīng)很羨慕別人有女朋友,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男生們總是將鈴鐺按得特別響,有一種暗搓搓的自豪。沒想到今天他是被載著的那一個。

    袁昭打開了新家的門。在他面前一切都是嶄新的,四白落地,新刷的乳白色墻漆,新的家具家電,浴室里花灑閃著光。四處擺滿了龜背竹、綠蘿和吊蘭,郁郁蔥蔥。每個房間角落都扔著一些活性炭包。

    她果然選擇了他在宜家看中的沙發(fā),“你喜歡的沙發(fā)床。”

    家具都是白色或者灰色,卻并不單調。電視柜上擺著人造鮮花,玄關處的空間很大,掛了一排衣架,“知道你的習慣,回來洗手換全套衣服。”

    臥室很簡潔,床鋪肉眼可見的舒適,有小書桌和書柜。他跳上床,在床墊的塑料包裝上面蹦了幾下,“感覺不錯。”

    她索性躺到他身邊,和他抱在一起。窗外還是望不到邊的高樓,每個水泥格子里都是一戶人家。“屋里做了很多盞燈。再放上蘑菇燈就更好了。”

    他看著空曠的房間。有許多東西可以將這些空間一一填滿,各自的書,雜物,衣服,她的化妝品和面膜,理療器。他的啞鈴、Switch。床頭按照慣例可以放婚紗照,冰箱里要塞滿幾排運動飲料和雪糕。甚至……有朝一日,可以辟出空間來放一張嬰兒床。

    倒計時19:11。

    他在手機里設了一個同樣的倒計時,袁昭瞬間明白了,“對表。”

    他眨眨眼睛,輸入:“我明天去百貨公司,你要買點什么。”

    “都說過了。”她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背,“感覺跟做夢一樣。真的不想讓你走。”

    “對不起。”

    “沒什么。”她聳聳肩膀,“忙起來就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快會過去的。”

    “阿昭,我愛你。”在手機上打字似乎更容易開口。

    “我也是。”

    外頭傳來呲呲啦啦的響聲夾著鍋鏟碰撞聲,大概是隔壁鄰居將青菜下了油鍋,有淡淡的油煙味。

    袁昭深深吸了一口,這大概就叫人間煙火,她前半生奔波流離,終于在此處落了腳。

    他輕輕地汪了一聲,她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五,四……”

    她抱著他,不去看倒計時,在心里默念道:“三、二、一。”

    忽然一個濕熱的東西湊在她臉上,是四喜將舌頭舔過來,結結實實地從下巴到耳朵。她愣了一下神,將手放開,四喜用頭拱著她的手,一直嗚嗚叫著,似乎受了巨大的驚嚇。

    她安撫著它:“乖,沒事。”

    電話那邊顯示已關機,她不擔心。“沒電了。”

    地球的另一邊,金九華瞬間抓狂了。他用給病人止血的速度將睡衣脫下來,四件套從床上扒下來,統(tǒng)統(tǒng)扔進工具間,開了最大水流一直在沖。

    他用沐浴露和肥皂將自己搓了三遍,直到確認身上沒有什么殘留味道。畢竟……待會還要陪著師母和盧大夫逛街,他還是要臉的。

    手機充好電之后他打開微信,袁昭已經(jīng)發(fā)了一串照片過來,他上廁所的照片,吃火鍋的照片,他們頭對頭很親密的一張自拍。

    他將視頻通話打過去,兩個人對著傻笑。

    “阿昭。”

    “九華。”

    他按了截屏。

    這些照片金九華決定都洗出來放在相框里,這是他們共同的秘密,就算說給誰聽也不會相信的。魔法世界里只有兩個人,其余的都是麻瓜,不是嗎。

    第155章 收徒記

    馮時從紐約特種外科醫(yī)院進修完回國,立即成為華正醫(yī)院骨科的明日之星。28歲的副主任醫(yī)師,碩士生導師,在哪兒都能稱得上一句年輕有為。更重要的是,長得很帥,未婚,沒有女朋友。

    他即刻被列入了從醫(yī)院到衛(wèi)健委各級領導招婿的熱門名單。有一年時間,他每次去領導那里匯報工作,領導全程不置可否,最后忽然熱情起來,“小馮啊,最近生活上有什么困難沒有?我認識個條件很不錯的女生……”

    馮時禮貌地婉拒:“領導,對不起,我母親剛剛去世。暫時沒有心情找對象。”

    一來二去就有些傳聞,說他這人不合群,不會來事,說不定有什么隱疾。漸漸地,給他介紹的人也少了。

    偶爾有些閑話落在他耳朵里,他只裝聽不見。他在自己辦公室置辦了一張很舒適的單人折疊床,過上了非必要不回家的日子。

    怪癖的獨行俠形象同時影響了招生。在保研學生聯(lián)系導師的季節(jié)里,別人都紛紛定下了,他這里還遲遲沒有動靜。

    馮時并不著急,“我想找個開山弟子,肯定慎重。”

    有同事是年資較老的副主任,替他分析:“這都是雙向選擇,綜合素質好的學生,都奔著大主任去了。你第一年招生,學生心里也沒底。”

    “看緣分吧。”馮時嘆氣,“我只要最好的,寧缺毋濫。”

    同事還是憋不住,“小馮,你這人樣樣都出色,就是別這么清高。”

    馮時苦笑:“我沒有啊。”

    終于有個學生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是個漂亮女生,身材很纖瘦,大踏步走進來將門掩上:“馮老師。”

    “有什么事嗎?”

    “不知道您的研究生還有沒有名額。”她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有是有。”馮時很謹慎,“保研條件達到了沒有?”

    女生拿出一個透明文件袋,顯然是有備而來,“老師,這是我的成績單,全校前五。我的科研競賽證書、英語證書還有其他證明材料。”

    馮時拿在手里翻閱,“很優(yōu)秀。不過為什么想選我呢?”

    “您的研究方向跟我的興趣很匹配,手外科是骨科里最講究精細的方向。”

    “不過……”

    “不過優(yōu)先男生是吧。我已經(jīng)被很多人勸退了。”女生苦笑。

    馮時搖頭,“我并不是歧視。手外科對體力的要求相對小一些,但也只是相對的。而且我要提醒你,在成為副主任醫(yī)師之前,沒有方向細分,也就是說只要你作為值班醫(yī)生,不管脊柱外科、骨腫瘤科還是足踝、矯形外科,必須都能拿得起來。體力和耐力……”

    “我一直在堅持鍛煉,您看我的肌肉。”女生撩起胳膊來,馮時嚇了一跳,趕緊把門開了,“我知道了,練得不錯。”

    他斟酌著說道:“美國的女外科醫(yī)生大概在百分之三十左右,有一些很優(yōu)秀的。這樣吧,我給你做個測試。”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水果罐頭,“不要借助工具,徒手擰開。”

    女生將罐頭接過去,使足了全身的力氣去擰,脖子上青筋都爆了起來。過了五分鐘,罐子紋絲不動,她額頭上全是汗。

    馮時嘆了口氣,“放下吧。”

    女生很堅持,“老師您再給我多一點時間。”

    他安靜地看著,女生又和罐子搏斗了五分鐘,終于無奈地放下了。

    他伸出手來略一使勁,罐子開了。女生的臉色從失落變成絕望,眼里的淚轉來轉去。馮時慢慢說道,“彎腰站五個小時還能直起來,這也算是骨科醫(yī)生的基本功。畢竟手外科講究精細,斷肢再植手術經(jīng)常是這個時長。”

    女生抖著嘴唇:“我見過您做手術示范,做得很好,所以一直以您為偶像……”

    “孩子,骨科大夫在三十歲之前,抬病人大腿是常態(tài)。關節(jié)的肌張力特別大,一場手術下來,整個人累到麻木也是常態(tài)。不要因為大家都反對而放棄,也不要因為大家都反對而硬著頭皮倔強到底。作為醫(yī)生,認清自己也是一門基本功。”

    “我還想堅持。”

    “別這么倔。”馮時勸說道:“做人要學會迂回,學會妥協(xié),學會放棄。”他想了想,“我有個好朋友在肛腸外科,也是剛回國的,人品技術都很拔尖,更適合。我可以推薦你去他那邊。”

    女生恍惚著走了。

    馮時揉了揉太陽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相框,“學會迂回,妥協(xié),放棄……要是那么容易做到就好了。”

    下班時間到了,樓道里逐漸沒了聲音。他去食堂吃了晚飯,回來就看見一個大個子男生站在門口。

    男生個子挺高,一米八八朝上,體形壯碩,頭發(fā)挺長,在脖子上方打了個彎。穿一件緊身T恤衫,上面印著個碩大的豹子頭,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要來尋仇的氣勢。

    馮時心里立即打起鼓來,“不會是病人家屬來討說法吧,最近幾例手術都很成功啊。”

    他硬著頭皮往前走,“請問找誰?”

    “您是馮老師吧。”小年輕說話還算客氣。

    馮時仔細觀察,他胳膊上好像沒有刺青,“對,是我。”

    “我們班團支書……您剛沒要她當學生,她在外面哭得可傷心了。平時她總在我們面前說您是他偶像。”小年輕陪笑,“她又優(yōu)秀又用功,您就收下她吧,別讓她去肛腸科掏大糞。”

    他醒悟過來:“同學,給你女朋友討說法?”

    “不是我女朋友。”小年輕連忙搖頭,“就是她哭得有點慘。看不過眼。”

    馮時笑了,“讓她哭一時好過哭一輩子,心理承受能力這么差,干骨科很容易崩潰。”

    小年輕還是沉不住氣,呼吸都粗重了,盯著他說道:“她好歹是個女生。”

    “我不歧視女生,也不會給她們特殊照顧。”

    他無言以對,馮時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儉。”

    兩人互相打量。馮時內(nèi)心:“傻不愣登的愣頭青。”高儉內(nèi)心:“不近人情的小白臉。”

    馮時坐下來,翻開病歷,“還有什么事嗎?”

    “那我先走了。”高儉噔噔噔地出門。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第二次見面是在一個月后,主管教學的副院長把馮時叫去,給了他一份學生登記表:“保研調劑的學生。”

    他掃了一眼,長發(fā)飄飄的男生頭像映入眼簾。

    副院長說道:“他本來報的是皮膚科,導師臨時援疆去了。剛好你的名額也空缺,不要白不要。”

    馮時默然地拿著登記表出來,迎面遇見同事。

    “你招的學生啊。”同事看見照片,“樣子挺兇。”

    馮時進了辦公室,高儉已經(jīng)來了,強打精神站在門邊。他這次換了件白襯衫,顏色格外的白,看樣子是嶄新的,小風一吹,很像二十年前流行的文藝青年。

    倆人對視,彼此都不情不愿,氣氛一時非常尷尬。馮時打破了沉默,“跟我上手術去吧。”

    高儉換了衣服,把頭發(fā)扎了個馬尾塞進帽子里,樣子挺威風。馮時帶著他上臺,“你站在后面先觀察。沒有吩咐不要動。”

    他很聽話地站著不動,病人推了進來,馮時看手術室忙著,就朝著高儉說道:“脫褲子。”

    高儉愣了一下,“現(xiàn)在就脫嗎?”

    “嗯。”

    他伸出一雙大手,唰的一下,直接將馮時的手術褲脫到腳跟,露出兩條光著的大長腿。

    手術室里的空氣凝固了,隨即是哄笑聲。馮時以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他,“我說的是給病人脫。”

    高儉從他的眼神里感覺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已經(jīng)提前結束了,他慌亂地上前,馮時搖頭:“你先出去,巡回過來幫忙提上,手術室護士給病人脫褲子。”

    這場手術用了兩個多小時。馮時走到淋浴間,才發(fā)現(xiàn)高儉脫得精光,正在水龍頭下等著,面部表情如臨大敵。

    大家都笑起來,浴室內(nèi)充滿了愉快的空氣。

    “馮老師,我錯了。”

    馮時思前想后,“算了,我也沒說清楚。”

    他脫干凈了,高儉湊過來拿起肥皂,“要不我給您搓個澡。”

    馮時往后退,實在領教不了這種熱情:“不……不用了吧。”

    高儉沒放棄:“您看,您皮膚挺白的,搓搓有助于護膚,下次我?guī)c牛奶……”

    馮時一腦門子黑線,“真不用。”

    高儉解釋:“我家里是開澡堂子的,我專業(yè)的。逢年過節(jié)忙不過來的時候,我也跟著師傅搓澡拔罐。”

    “嗯,我知道了。”

    倆人不咸不淡地洗完了出門,馮時說道:“你先回去吧。”

    高儉眼巴巴地看著他:“老師。”

    馮時感覺到一種包辦婚姻遇到了裹腳新娘的無奈,“我后天上手術,你再過來。”

    “哎。”

    過了十幾分鐘,高儉急匆匆地跑回來:“老師,有個護工連說帶比劃,說16床老太太身上疼。”

    “手術后麻醉失效,疼是正常現(xiàn)象。”

    “護工拉著我,我就去看了一眼,病人疼得打滾,說肚子疼。”

    高儉在忙亂的會診和搶救中度過了一個晚上,雖然還是站在后面什么都沒干,但馮時在手術中低下頭,在他肩膀上擦了擦汗。

    手術后的浴室里,馮時難得地表揚了他。“你沒有因為自己不是正式醫(yī)生就著急走人,我很高興。”

    高儉立即吃了一粒定心丸,臉上發(fā)著光,他鞠躬:“謝謝老師。”

    他大概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格:“老師,我體力特別好,搓澡四五個小時不帶大喘氣的。我也會擰罐頭蓋子,單手擰,怎么擰都成。”

    “那很好啊。”

    “所以……”

    “你放心……不會不要你的。”馮時從柜子里取出一件白大褂:“這是你的了。”

    “明天早點來,跟著我上門診,我教你寫病歷。”

    “好。”

    “還有……”馮時猶豫了一下,“把頭發(fā)剪了吧。”

    高儉捋了一下濕透了的長發(fā),“行。”他伸手比了一個長度,“寸頭行嗎?”

    “也不用那么短。”

    “那就跟您的差不多。”他開心地跟在馮時身后,職業(yè)生涯又續(xù)上了,真好。

    第156章 積酸菜

    高儉其實是個在吃飯上很湊合的人,不能湊合的時候就跑方維家蹭飯,也不挑,師弟做什么他吃什么。

    結婚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住在錦繡春天小區(qū),不為別的,就圖離方維家比較近。他很喜歡方維做的飯,家常,有味道,有熱乎氣。

    謝碧陶奔走于北京和紐約之間,高儉奔走于手術室和方維家。他也不好意思吃白食,偶爾去趟高檔超市采買一大堆食材。

    他買的都是超市收拾好的凈菜,清洗切割完畢,連蒜瓣都剝好那種,包在保鮮膜里看著顏色鮮亮。方維掂在手里直嘆氣,“師兄,你也不是會過日子的。剝兩瓣蒜,賣你五倍十倍價錢。”

    “啥叫過日子,我這叫用金錢換時間。”高儉很能自圓其說,“我老婆的時間是要收費的,明碼標價。”

    “那你的呢?”

    “廢話。你看哪個主刀醫(yī)生做拉鉤縫線的活,不都是助手干么。餐廳的大師傅也不做配菜,人家就做下鍋那么幾分鐘。”

    “行吧,就我不值錢唄。大爺您請上座。”方維熟練地起鍋將油燒熱了,招呼倆孩子:“小的們,給你們高大伯準備碗筷。”

    這天剛好做豬肉芹菜包子,鍋蓋一掀開,香味就直躥上來,高儉燙得手都拿不住,一直在吹氣。

    好不容易等它涼了點,一群人悶著頭只管吃。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兩個男生戰(zhàn)力驚人,高儉他一口氣干下去好幾個,最后都吃得肚皮溜圓,又瞅著剩下的兩個包子舔著臉要打包。

    方維笑道:“已婚人士很有覺悟。不過包子要趁熱,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知道。”高儉眨眨眼睛,“我老婆不是出門掙錢了么。”

    謝碧陶跟著鄭佳雪在外面談事,晚上九點多才到家,高儉算著時間把包子扔進微波爐,拿出來的時候,皮已經(jīng)有點癟了,顏色也有點發(fā)灰。

    他趕忙換了個漂亮的盤子,只恨旁邊沒有胡蘿卜雕花,好呈現(xiàn)質感,“方家嚴選,口味絕對一流,夫人請親口品鑒。”

    她看著這包子的賣相,不由得勾起社畜的頹廢,邊吃邊笑:“打了一天工,進門有熱飯吃真好。在外頭得裝高貴,用叉子吃沙拉,還不敢蹭了口紅。包子味道很棒。”

    “你喜歡就好。”

    飯后兩個人都窩在沙發(fā)上,膩歪了一會,高儉又陷入了回憶:“我老家有一種包子,先做好一塊紅燒肉,在鍋里燜得爛了,再切成碎碎的肉丁。連肥帶瘦擱在餡里,配上酸菜一塊炒熟,包出臉那么大一個,肥肉的油隨著蒸汽把包子皮都給浸透了。一群小孩擠在蒸鍋前頭,我姥姥把他們都攆走,揭了鍋蓋就偷摸塞給我。一咬滿嘴都是油,香得想讓人翻跟頭。”

    “是過年吃的嗎?”

    “別人家是過年,我家是進了臘月就吃。快到年節(jié),人人都要洗大澡燙頭發(fā),澡堂子生意特別好,基本都要忙到大半夜。搓澡師傅胳膊疼,拔罐師傅直不起腰。”

    謝碧陶立即被他的描述吸引了,“酸菜肉包子?”

    “對啊。還有酸菜汆白肉,酸菜絲配上五花肉還有東北大粉條子,混在一塊咕嘟咕嘟煮開了,不用放佐料,肉味就化在湯里了。五花肉肥而不膩,酸菜……”

    “聽著就特別棒。”

    “我連方便面都最喜歡酸菜牛肉的。”

    謝碧陶低下頭,發(fā)了個視頻給他:“是曝光的這種嗎?”

    高儉點開一看,是個土坑酸菜制作過程被偷拍的視頻,一群老爺們光著腳丫子在坑里的酸菜上亂踩。

    他胃里好一陣反酸,連帶著晚上吃的包子都不香了:“擦。”

    她給他倒了杯熱水,他定了定神,“還好東北酸菜不是這樣的。講究點的人家都是自己弄。”

    “以前看過電視上演,買好幾百斤大白菜回家自己腌。”

    “那叫積,不叫腌。在東北有專屬詞,必須得叫積酸菜。”高儉瞬間來了勁,“我今年結婚了,成家立業(yè)是大事。今年我自己動手,積一壇酸菜迎接新年。”

    謝碧陶被他的豪情感染了,她鼓掌,“咱倆一起搞。”

    “就這么愉快地說定了。”高儉抱住她,“獻給我老婆的禮物,由我親手打造。”

    “……”她有點無語,“先從哪個步驟開始?我得看個視頻,對了,要不要找方科長幫忙?”

    他大手一揮,“得瞞著他,到時候讓他刮目相看。”

    “明白了,猥瑣發(fā)育。”謝碧陶捧哏,“先買白菜。”

    “壇子才是靈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高儉講話開始一套一套的。

    “……”

    謝碧陶打開購物軟件,在一溜五彩六色的壇子中挑花了眼,“土陶,塑料還是玻璃。”

    “整得挺復雜。”他敲敲腦袋,“當時都是用缸,半人高的大缸。”

    “先弄個小的試試水。”

    “必須得親自去挑。”

    高儉專程打聽過了,倆人抽了個難得的休息日,開始了采買過程。他先是在左家莊南里的農(nóng)貿(mào)市場挑中了一對青花瓷的壇子,晶瑩發(fā)亮,又去精品超市買了十根核桃紋的大白菜。

    謝碧陶以為這就齊活了,沒想到高儉直接把她拉到昌平沙河邊,河灘上一溜大大小小的石頭:“每塊缸里都得有塊光溜的石頭壓著白菜。石頭不外借的,年年都得是那塊,代代相傳。”

    謝碧陶被他說得云里霧里,他倆沿著河一路走,高儉像狗熊掰棒子似地拿一個丟一個,吸引了不少釣魚佬的目光,最后終于選定了兩塊大小合適,樣貌端莊的石頭,“天生一對。”

    前期準備的過程充滿了儀式感,導致謝碧陶連刷洗壇子都小心翼翼。高儉大刀闊斧地將白菜一切兩半,仔細地層層撒鹽,最后將寶貝石頭鄭重地壓上去,“你就瞧好吧。”

    她笑著問:“大概多長時間?”

    “一個月開缸,保準行。”

    謝碧陶算了算,“那就剛好等我回來。”

    兩個人仿佛完成了一項巨大的工程,成就感滿滿。家里暖氣足,謝碧陶抹一抹脖子里的汗。高儉摟住她,在嘴唇上親了一下,笑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可想不到今天。”

    “想不到的事多了。”

    他把酸菜壇子放在陽臺的中心位置,謝碧陶看到地下有個白菜疙瘩,撿起來塞在花盆里,培了點土,“這個冬天能抽出綠葉子,還能開黃色的白菜花,一串一串的,可漂亮了。”

    第二天,謝碧陶照例飛赴紐約。高儉值班回來,就樂滋滋地瞅著他的高級酸菜和白菜疙瘩,每天視頻的時候都不忘讓它們出鏡:“老婆快看,白菜疙瘩發(fā)芽了。”

    三個星期后,白菜疙瘩上的葉子已經(jīng)長出了四五層,舒展得像個小盆栽,正中間挺出一個花柱,上面一串都是花骨朵。

    高儉把它擺在床頭,分角度拍了幾張照片發(fā)給謝碧陶。正在欣賞著,忽然鼻子聞見一股淡淡的酸味。他喜上眉梢,深吸了一口氣,漸漸覺得哪里不大對頭,怎么除了酸味,還有一股明顯的臭味。

    他打開壇子,濃烈的酸臭立時撲上來,這味道直追糖尿病人潰爛的四肢,直接把他熏了個涕淚交流。

    他急急地呼叫方維支援,方維趕過來將他好一頓批判:“這種生化武器還不趕緊扔掉,小心鄰居投訴,待會物業(yè)就來找你了。”

    他萬般舍不得,“我親手積的酸菜,我老婆還等著開缸呢。”

    方維很無奈地指著蓋子上面的一層白毛:“你是打算把你老婆熏死嗎,謝律師也不容易。”

    在方維的督促下,高儉鼻子里塞了衛(wèi)生紙,一步三回頭地把酸菜扔進垃圾桶,把缸拎回來刷了又刷。

    “接下來怎么辦?”

    方維嘆氣,“能怎么辦,承認失敗,下次再來。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那太丟面了吧。”高儉躺在沙發(fā)上生無可戀。

    倆人對視,方維忽然有了主意,“除非……”

    他還沒說出來,高儉默契地點頭,“咱倆想到一塊去了。”

    方維掏出手機,在購物軟件上搜索“正宗東北酸菜芯,整顆白菜大缸腌制”。高儉掃了一眼,選了一家下了單,備注加急走順豐。

    “師兄,咱們學醫(yī)的,得實事求是,要誠實。”

    “誠實個毛,你當年用我的身份證騙盧大夫租房子,實事求是了?”

    方維被他堵得說不出話,“都是被你帶壞的。”

    “少來這套。”

    謝碧陶回國的前一天,酸菜總算順利送達,高儉趕緊把真空包裝拆了,把酸菜一棵一棵地扔進壇子,壓上石頭。他在石頭上拍拍:“網(wǎng)購萬歲。”

    她順利回國,帶著大包小包:“盧大夫給方科長和孩子們,九華給袁警官買的禮物,滿滿兩大箱。”她將一條圍巾掛在高儉脖子上,“我送你的。”

    高儉得瑟地捧出酸菜壇子,“夫人請主持開缸儀式。”

    謝碧陶伸手打開蓋子,撲面而來一股清新的酸味。白菜色澤金黃,形狀完美。她鼓起掌來,“太棒了吧。”

    “家學淵源,天賦卓然。”高儉笑了,“是不是還挺提氣的。”

    “能吃嗎?”

    “我這就給它切了。”高儉拎起一棵,“能吃,現(xiàn)成的。”

    “我去吧。”謝碧陶拍拍手,“好歹也要做點貢獻。”

    過了一會。她將一盤酸菜絲端上餐桌:“嘗嘗我老公的手藝。”

    兩個人很放松地下了筷子,她一邊吃一邊點頭,“味道特棒。”

    高儉笑得合不攏嘴。忽然她指著酸菜絲上的幾點棕色泥巴狀物體:“這是什么?”

    高儉忽然想到那個腳踩酸菜的視頻,頓時胃部有點犯抽,心中暗罵無良商家不講衛(wèi)生,頂風作案。看著謝碧陶不解的眼神,他毫不猶豫地夾起來放在嘴里,“沒事,發(fā)酵過程中的正常現(xiàn)象。”

    “那這邊也有哎。”謝碧陶指了指,高儉像打地鼠一樣來回搜尋,臉上也笑不出來了。

    “還能做酸菜汆白肉嗎?”謝碧陶問道。

    “能,怎么不能,改天我來做。”高儉硬著頭皮答話。

    她忽然笑出聲來,接著越來越開心,竟是笑得直不起腰來,高儉懵懵地看著她。

    她從兜里掏出一袋巧克力:“放心吧,你吃的不是泥巴,是這個。”

    他眨著眼睛,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你……”

    謝碧陶將自己手機里的照片調出來放大:“感謝現(xiàn)在相機像素高。我看見蓋子上長了白毛,問過梁寧了,她說這一定是溫度太高,酸菜壞了,會有酸臭味。”

    他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謝碧陶拍拍他的肩膀,“買的酸菜跟自己腌的沒區(qū)別。梁寧說了,改天送我們一些,冬天包餃子,估計更贊。”

    他狼狽地苦笑,“那好。”

    “跟你在一塊,連去年奇形怪狀的餃子也很好吃。”她點頭,“現(xiàn)在我還想吃點別的。”

    他抬起頭來,“什么?”

    她俏皮地將胳膊環(huán)住他的脖子,“東北酸菜不錯,東北爺們不知道今天味道怎么樣,好一陣沒試過了,我得嘗一嘗。”

    床頭上的白菜疙瘩花已經(jīng)開滿了一串,水珠在嫩黃色的花瓣上滾動,說不出的春意盎然。

    第157章 一些聊天記錄

    (1)

    “方謹堅持要買一輛自行車,作為中學生要自己騎車上學。我很不放心,帶著鄭祥開著車,偷摸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跟到學校,我不得不承認,老大已經(jīng)是個帥氣的小伙子了,感覺肩上的重擔忽然輕了一點點。雖然中學的題目我更加不能輔導,好歹他還有學霸弟弟。設備科里來了幾個新畢業(yè)的大學生,朝氣蓬勃的樣子,圍著我問這問那。我讓王有慶打了一份設備管理手冊做培訓,他們讀到第三頁就讀不下去了,滿臉都是困惑。年輕真好,連無知都顯得可愛,一點也不討人厭。”

    “蔣主任也招了兩個新學生,都是女生。有我這個大師姐在,她們總算不用被問為什么女生要學泌尿外科的問題了。”

    “真想年輕的時候就遇到你,最好穿越到你上大學開學第一天,我去火車站接你。一句“同學你好,請問是學臨床的嗎?”順理成章就搭訕成功了。”

    “我翻了一下高考之后的老照片,那時候我又土又丑,兩眼呆滯,你確定看見了不會跑路?”

    “誰還不是一樣,你別嫌棄我就行。”

    (2)

    “今天,在懷柔那家大酒店里舉行了有慶和金英的婚禮。天氣很好,萬里無云,周圍的山上楓葉由黃轉紅,好像一幅巨大的油畫。

    有慶包了輛大巴車接送賓客,直接從醫(yī)院開到那里。他倆是露天婚禮,草地上擺滿了鮮花,一直擺到湖邊。兩個人都很漂亮,非常般配,尤其是金英,穿著拖尾禮服,容光煥發(fā)。有慶肉眼可見的緊張,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

    馮老師是證婚人,這也是第一次有新婚夫婦請他當證婚人,所以他很重視。光講稿就改了幾版,最后才敲定。高主任有手術安排,所以沒有來。

    我作為新郎的領導,有幸被請到首席上跟新人父母坐一桌。交換戒指的時候雙方父母都流了眼淚,連我都覺得鼻子有點酸。貞貞,我很希望你也在這里,坐在我身邊。你不在北京的日子,我又變得容易傷感了,而且很嘮叨,總覺得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想跟你說一說。

    還好敬酒的時候氣氛又歡快起來。菜色很豐盛,每一道都好吃,尤其是甜品,金英說都是她親口試過的。

    馮老師說他和師娘不打算辦婚禮了,低調地請親朋好友吃過飯就可以。師兄也不打算辦,說他和謝律師根本不想走這種過場,到時候新娘父母和新郎父母加一起就八個,加各種兄弟姐妹們?nèi)蓝即虿蛔 ?br />
    但我好像還是很期待有一場婚禮,尤其是看著有慶抖著手去給金英戴戒指,我很感動,總覺得儀式感是人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比如開學、畢業(yè),都要莊重地紀念一下。我問了一下師娘,她說酒店這里春天的湖光山色很美。所以咱們辦婚禮是不是也可以安排在這里。”

    “巴爾的摩的秋天也很美。那天在醫(yī)院里見到一株巨大的楓樹,渾身都是紅色的,像是著了火。手機根本拍不出來那種震撼。那一瞬間我特別想你。關于婚禮,我想就定在明年五一吧,不耽誤孩子上學。”

    (3)

    “我今天收到了編輯部寄來的紙質版雜志,看到了你那篇關于睪/丸畸胎瘤保守治療的文章。我很喜歡結尾處關于微創(chuàng)手術提升病人生活質量的論述。另外,我把文章掃描了一份發(fā)給我?guī)熜郑M軌虬阉蛴〕鰜頀煸诖差^,一輩子牢記你的大恩大德。”

    “他的病例的確罕見,我們的處置也很果斷。聽我導師說,今年歐洲泌尿外科年會剛剛在德國慕尼黑舉辦,會上已經(jīng)對睪/丸癌根治術的問題有所討論,說不定新版診療標準也會修改。所以我們算是無意識地走在了診療標準的前面。”

    “所有的標準都是可以突破的,人是有血有肉有意識的,不是機器。所以你比我厲害多了,我就是個修機器的工匠。”

    “你是最厲害的工匠,修補了很多人的人生。”

    (4)

    “今天謝律師從紐約開車來看我。你給我?guī)У念^繩、發(fā)卡和老干媽已經(jīng)收到了,尤其是老干媽,簡直是救命的神物,我的胃都快被奇怪的食物搞壞了。這里不比北京,兩條街以外就到處都是流浪漢,偶爾發(fā)生槍擊案件,很嚇人。所以我平時兩點一線,天黑后絕不出門。今天趁著有車,我倆在港口附近轉了轉,風景很美。港口每天都有貨輪在運輸,跟天津東疆港那邊有點像,也有很多海鷗。”

    “不要輕易喂它,小心被抓到手。”

    “哈哈,我倆吃著熱狗在碼頭溜達,謝律師想投喂,被我果斷阻止了。”

    “她負責的官司打得怎么樣了?”

    “說還要一段時間,不過進展不錯,她很有信心能在今年的終審中勝訴。我倆去了超市,她說這里的物價水平跟紐約差不多,電子產(chǎn)品比紐約還要貴,所以我只買了點面條和雞蛋。圣誕節(jié)第二天會有大降價,她約我去紐約一起做采購,還有九華。你想要買什么?”

    “我什么都不缺。去紐約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我就隨便買一點。”

    (5)

    “你買的魚油、液體鈣、維骨力我已經(jīng)寄給叔叔阿姨了,加上我最近買的幾雙保暖襪子,估計今天就可以收到了,感謝快遞。沖鋒衣都很合身,籃球鞋方謹特別喜歡。我專門穿著出去得瑟了一下,感覺年輕了十歲。”

    “那就好,那天謝律師的戰(zhàn)術很成功,第一步就采購了一個行李箱,然后拖著它到處走。九華被我們當做試衣服的模特比來比去,不過我們也給他當模特,就兩相抵消了。那天他逛百貨公司的時候哈欠連天,跟一晚上沒睡覺似的。”

    “男人逛街不都是這個德行,我能理解。進門找個沙發(fā)一坐,開始摸魚。”

    “你還挺誠實的。”

    (6)

    “叔叔從江西寄了幾簍蜜橘過來,特別好吃。我給馮老師和師兄各拿了一些,又送了蔣主任一些。小楊最近在醫(yī)院里做機器人的系統(tǒng)測試,我也給了。”

    “那是他們專門挑出來的最好的蜜橘,多留一點自己在家里吃。”

    “我知道。我想著南方?jīng)]有暖氣,想必冬天難過得很,不如邀請叔叔阿姨到北京來過年,反正小區(qū)里面的人脈他們比我還熟。對了,還有個驚喜,我最近把房子的廚衛(wèi)升級改造了一下,高主任推薦我在里面弄個桑拿房,一個兩平米的木頭小房子,可以加熱從石頭里噴蒸汽的那種,叔叔應該很喜歡。”

    “桑拿房?高主任這是要重操舊業(yè)嗎?”

    “你跟我問的一樣。他說了,搓澡是獨門絕技,以后只給他媳婦用。”

    “看人家這忠誠度,那你能拜師學藝嗎?”

    “我……我努力一下,萬一搓破皮你也不能賴我。”

    “要不要簽知情同意書啊?給你免責。”

    (7)

    “直觀醫(yī)療公司的工程師團隊就在約翰霍普金斯醫(yī)院駐場。他們跟我討論中說注意到了最近關于宏濟醫(yī)療國產(chǎn)機器人的新聞報道,但還是認為兩者之間的技術有十年的差距,不足以造成什么威脅。”

    “他們挺自信么。”

    “在美國,應用達芬奇機器人做腔鏡治療已經(jīng)非常普遍,尤其是前列腺癌手術和術后淋巴結清掃,大概90%以上的手術都是機器人完成的。直觀醫(yī)療公司的新一代機器人正在院內(nèi)測試,所以這兩個月我做的機器人手術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還要多。工程師們的自信是建立在海量病例基礎上的。在國內(nèi)這還是新鮮事物。”

    “中國人口多,市場也大,容得下進口也容得下國產(chǎn)。楊安順他們已經(jīng)在做技術迭代了,后續(xù)差距會越來越小,說不定會彎道超車,我對此很有信心。”

    (8)

    “新年到了,巴爾的摩這里下了很厚的雪,感覺能沒到膝蓋,風吹得耳朵都疼。整條街都沒有車,偶爾有一輛開得很慢,小心翼翼地從街道一邊開到另一邊。我煮了一碗掛面,開著電暖氣坐在窗戶邊上。一邊觀察,一邊寫自己的年終總結。今年可以寫的東西太多了,手術,論文,科研成果,送醫(yī)下鄉(xiāng),出國進修。隨便挑一個主題就能洋洋灑灑寫好幾頁,但最重要的還是認識了你,有幸和你談了戀愛。一想到你,我的勇氣就又多了一分。親愛的,新年快樂。”

    “跨年夜我還在單位值班,吃了食堂的餡餅。逢年過節(jié),急診科永遠都不缺傷者,熱敏紙消耗得特別快,差點就斷貨。北京也下大雪了,和你那邊一樣,我要看緊電力和應急系統(tǒng),防止短路停電。遇見你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大驚喜。親愛的,新年快樂。”

    (9)

    “培訓流程已經(jīng)走到尾聲了。我預定了這個月底的航班回國。”

    “那我去機場接你。”

    第158章 夜航(1)

    方維拿了個木頭菜板,將沖洗干凈的酸菜細細地切成末,旁邊忽然傳來一陣巨響,他愕然回頭看,高儉已經(jīng)雙手齊上,頃刻間把豬肉剁得四分五裂。

    他搖頭:“壁櫥里有絞肉機。”

    “絞出來的肉餡是沒有靈魂的。”高儉大聲說。

    “你這種保守派就是見不得科技進步。現(xiàn)在菜市場超市都是用絞肉機,絞得又快又勻。顯擺你力氣大唄。”

    高儉將肉餅抄起來翻了個面:“我樂意展示我的肌肉。”

    “有本事你在手術臺上別用電,自己鑿。”方維直笑,“馮老師什么時候回來,他這次帶隊去山西,天天給我發(fā)感慨,說幾年不見大變樣。他去了那家丸子面館,還跟老板合影。”

    “過兩天吧。我也挺想回去的,那家丸子面太好吃了,你后來做的辣椒油也不錯,可還是沒有原版的帶勁。”

    方維將切好的酸菜末放進不銹鋼鐵盆,使勁揉了幾把。謝碧陶在廚房門口出現(xiàn)了,穿著一身粉紅色印花的裙子,笑瞇瞇地問:“給我干點啥唄。”

    “這是力氣活,你可干不來。”高儉傲氣地一揮手,“別在這添亂了,陪著倆孩子打撲克才是正經(jīng)的。”

    謝碧陶挑了挑眉毛,指著耳朵上粘的幾道白色紙條,像是另類的港風耳環(huán),“倆孩子太厲害了。”

    高儉大笑起來:“碧陶,你一個大人,還打不過他們。”

    方維笑道:“鄭祥精明得很,一般人算牌真沒他厲害。要不是未成年,我真想送他去上那個斗地主的電視節(jié)目,至少也能弄個十連莊。他哥是純抱他大腿才能贏。”

    “我小侄子這么猛的嗎。”高儉瞪著大眼,“你教出來的?”

    方維謙虛中不失得瑟,“我哪能教得了這個。他是從小有天分,數(shù)學特別好,一路拿獎。前幾天已經(jīng)有初中聯(lián)系我了,要收他進奧賽班。”

    “那可真要慶祝一下。”謝碧陶笑道:“怪不得我被吊打。”

    方維將肉餡和酸菜末攪拌均勻,往里面灑胡椒面,又倒了兩勺料酒,“叫他倆過來包餃子吧。”

    五個人圍成一圈,高儉和謝碧陶倆人包的都奇形怪狀,方謹很貼心地在后面補救,“邊上要捏結實點,不然漏一鍋。”

    高儉臉皮厚,也不在意,“你們爺仨各司其職,過得挺好。”

    方謹很嚴肅地搖頭,“等盧阿姨回來就更好了。我爸其實這陣子挺憂傷的,就是不說。”

    幾個人的眼光一時都定在方維身上,他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咳了一聲,“這就回了,明天就去接。”

    外觀各有特色的生餃子被整齊地排成排。方維專門挑了些品相好的放進冰箱,燒了一大鍋水,開始下餃子。

    很快,整間屋里都彌散著酸菜的清香。高儉快樂地剝著大蒜放在謝碧陶臉前頭:“媳婦,以后你出去吃東北菜,就得看桌上是不是擺的有大蒜。招牌不能信,口音也勉強能學,只有大蒜才是王道,沒擺大蒜就是冒充的。”

    他將餃子放進嘴里咬了一口,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冬日的村落,雪厚得頂住了門,外面?zhèn)鱽韼茁暭怃J的雞啼,風凜冽地撲在臉上,他怕冷,只是淺淺地吸了一口,然后將臉埋在棉服里,用棉套護住耳朵。

    謝碧陶點頭:“超級好吃。”又啃了一小口蒜。高儉喜上眉梢,“就知道你肯定喜歡。”

    方維笑道:“酸菜餡餃子很成功,那咱們年夜飯就弄這個,算個新菜。到時候馮老師和師娘也過來。”

    話音未落,忽然高儉的手機響起來,隨即方維的電話也響了。

    兩個人接完電話,面面相覷。高儉道:“媳婦兒,醫(yī)院通知開會。你先帶著他倆吃吧,吃完回家等我。”

    謝碧陶看他倆神色嚴肅:“出了什么事嗎?”

    方維搖頭,“不知道。說是緊急傳達上級指示。”

    師兄弟兩個急匆匆地走了,謝碧陶看著外面濃重的夜色,皺起了眉頭。

    與此同時,山西吉祥縣,太行山村里的衛(wèi)生院宿舍,馮時打電話給秘書:“通知醫(yī)院所有人取消休假。幫我將團里所有醫(yī)生和護士回程的高鐵票改簽到明天早上,越早越好。”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方維就趕到了北京國際機場三號航站樓。他焦急地望著航班顯示牌,來自紐約的CAXXX航班沒有顯示延遲。

    已經(jīng)春運了,大廳里人來人往,都是換票和辦托運的,拖著大件小件的行李。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口罩戴上。

    他等了好長時間,航班后的狀態(tài)跳了一下,改成已到達。又過了半個多小時,乘客陸陸續(xù)續(xù)出現(xiàn)了。接機的人流開始往上擁。

    盧玉貞推著行李車,焦急地在人群里尋找,盡管戴著口罩,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拼命招手:“我在這。”

    兩個人很快地抱了一下。方維遞給她一個口罩,她愕然問道:“你感冒了?”

    “最近流感很嚴重。”他搖搖頭,“上車再說。”

    他接手了行李車,將一大一小兩個箱子放到車上。他啟動了車,暖氣呼呼地向外吹著熱風,音響叫了一聲:“藍牙已連接。”

    她臉色很憔悴,長途飛行后頭發(fā)凌亂著,她從副駕駛抽屜里拿出梳子,對著鏡子整理碎發(fā)。

    “不用。”他握住她的手,“你更漂亮了。”

    她呆了一下,緊緊地抱住他,兩個人吻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好想你。”

    “寶貝,我也是。”他抽著鼻子,“以前覺得不就半年,數(shù)著就過來了。可每一天都好難熬。”

    車開出機場,在高速上走走停停。“十幾個小時,我腰都疼了。”她說著話眼皮就往下掉。

    他笑道:“你調一下座椅,睡一會兒。”

    她睜著眼睛一直看他,舍不得睡,可是睡眠的威力實在太強,沒過一會她就歪在座椅里,舒服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方維將音樂關了,按了一下空調,把風速調小。路上有車搶道,他一點不著急,能讓的他都讓,“搶去吧,我不跟你們爭。”

    忽然電話又響了,是王有慶打來的,他猶豫了一下,剛在屏幕上掛斷,對方卻堅持不懈地繼續(xù)打,他只好接了。

    “有慶,什么事啊?”

    王有慶很為難,“頭兒,對不起,是國家衛(wèi)健委的緊急文件,要求統(tǒng)計醫(yī)院里呼吸機和ECMO的使用情況,在12點之前由您簽字報出。”

    他看了下手表,已經(jīng)10點了,“這么著急?”

    “醫(yī)務科說十萬火急。”

    “呼吸機數(shù)量在系統(tǒng)里能查,叫耗材組查一下穿刺包和其他配件的數(shù)量,按照格式先寫好。我這就去醫(yī)院。”

    他掛斷了,盧玉貞睡眼惺忪地看他,一臉茫然,“有緊急任務?”

    方維點頭,很平靜地說道,“是,最近醫(yī)院里事多,我先送你回家。”

    她一下子清醒了,“我聽說……武漢……”

    她沒有再說下去,他也明白了,“玉貞,昨天晚上醫(yī)院里已經(jīng)開了緊急會議,要求統(tǒng)計呼吸科醫(yī)生護士和相關醫(yī)療器械情況。”

    盧玉貞嗯了一聲,“那你趕緊去忙吧。”

    他將車駛入小區(qū),兩個人各拖了一個行李箱。鄭祥和方謹在門口等著,拍掌歡呼:“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她開心地笑了,“小機靈鬼。”

    方維抱抱她,“對不起,我……我爭取早點回來。”

    “好。”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推開房門,一切都是新的,她幾乎以為換了屋子,驚異地回頭看。方謹很得瑟地介紹:“廚衛(wèi)重新裝修過了,刷了墻,家具電器也都是新的。對了,這有個桑拿房,是高伯伯介紹的,我那邊也裝了一個,特別好用。”他拍拍手,“阿姨,好好休息,謝謝你送我的鞋子。”

    她很快地把自己沖洗了一遍,換上衣服,痛快地補了一覺。床邊的水晶玻璃花樽里插了一束黃色的玫瑰花,含苞待放。

    她打開衣柜,衣服被熨過,整齊地掛在柜子里。書房里擺了很舒服的電腦椅。

    她在椅子上坐下,低頭給老師發(fā)微信:“老師好,我?guī)Я撕枚噘Y料回來,明天就去向您匯報。”

    “不著急。先休息幾天,可以過了年再說。”

    她將帶來的禮物收拾起來,分門別類放好。天漸漸黑了,過了下班的點,方維發(fā)來一條微信:“我今晚要加班,冰箱里有凍的餃子,你湊合吃點吧,不喜歡就叫外賣。”

    回家的愉悅慢慢被沖淡了,外面的路燈照著路上的殘雪。她打開手機,四面八方的消息一起涌進來。

    晚上十一點鐘方維才回來。他脫掉外套,她就過去將他抱住了。

    他伸手撫摸她的臉,手指是冰的,連帶摸過的地方也是冷冰冰。過了一會,他臉色緩和了一些:“叔叔阿姨本來年后就要過來的,還是發(fā)消息讓他們先不要來了。”

    “好。”她點頭,“我明天就發(fā)。”

    “嗯。我洗個澡。”他走進浴室,“玉貞,你先睡吧。”

    他要關門,她卻在門口擋住了,臉上微微笑著:“新浴室很好看。咱倆久別重逢,洗個鴛鴦浴總可以吧。”

    第159章 夜航(2)

    方維的臉忽然紅了,結巴了兩下:“好,好。”他開了熱水,將手放到里面:“我手太冰了,先弄熱。”

    她按住他的手,“你有心事。”

    他僵住了,不敢轉頭,被她雙手捧著硬生生把臉轉過來,“你是……要去執(zhí)行任務吧。”

    方維睜大了眼睛,她繼續(xù)說道:“你的手很涼,肯定是開車回來,熄了火又在車里坐了很久,至少也有二十分鐘。你不著急上樓見我,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工作上有為難的事,一個是咱倆感情出了問題,你喜歡上別人了。”她嘆了口氣,“哥,你自己選吧。”

    他被分析得毫無脾氣,“你這么聰明,我哪里敢在外頭有別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這是去留學還是去FBI進修了。”

    “診斷不就是靠猜,列出所有可能性再排除。”盧玉貞笑道:“老實交代。”

    他垂下頭去,“我要去武漢出差。”

    她愕然地盯著他,他小聲說道:“武漢的情況比公開報道嚴重得多。衛(wèi)健委已經(jīng)上報,準備新建一所大型的臨時傳染病醫(yī)院,預計設一千個床位。”

    她冷靜了一下:“類似小湯山?”

    他點頭:“是。小湯山醫(yī)院的設計單位已經(jīng)將手稿和圖紙傳給了武漢中信總院連夜出圖,中建三局正在動員工人,需要上萬人同時施工。”

    “那你……”

    “那不是普通的醫(yī)院,全套都要負壓病房,傳染病手術室,按照一流標準建造。要有中國最好的醫(yī)療和手術設備,還要保證所有設備能正常運轉。所以……衛(wèi)健委需要專業(yè)的醫(yī)療設備團隊現(xiàn)場指導,從設計、施工到試運行調試全程在場。他們下午打來電話,征詢了我的意見。”

    “你答應了。”

    “對。”

    他說得很平靜,她深吸了幾口氣,才問道:“什么時候動身?”

    “隨時有可能,也許后天,也許明天。對不起,我知道應該問問你……”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她若有所思。

    他咬住嘴唇,“對不起,你剛回家還不到二十四小時。”

    她臉色有點發(fā)白,過了一會兒才點頭:“你答應是對的。這是咱們職責所在,你專業(yè)能力強,我支持你。呼吸道傳染病……耽擱一天也許就是成千上萬的病人。”

    “我也很害怕。剛才我在車里坐著,越想越怕。這種未知病毒傳染力很強,致死率也很高,還沒有有效治療方案。我當學生的時候在骨科見過得了非典幸存的病人,當年感染了只能用激素治療,好多人出現(xiàn)肺纖維化,肝功能損傷,股骨頭壞死,只能一輩子坐輪椅。就算僥幸不死,后續(xù)生存質量也很低……”他聲音越來越低,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他才說下去,“對不起,是我太軟弱了。”

    “方大哥,你要是軟弱,世界上就沒有堅強的人了。”她抱住了他,在他背后一下一下地拍著。

    他將頭埋在她肩膀上,深深地吸了兩下鼻子。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家里還有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又或者成了廢人,不是要拖累你們。”

    “別擔心,當年我以為你要坐牢,也沒怎么樣。”她語氣輕松。

    “萬一我……出了意外,我不放心他倆……拜托你照看著。”他擦擦眼角,“會很辛苦。”

    盧玉貞笑了一下,“我沒法答應你。”

    他有點驚訝,隨即釋然,“你還年輕,這責任確實太重了,也不應該由你承擔。沒關系的,我可以找別人,你的幸福最大,其實小楊……”

    她轉過頭去哼了一聲,“能不能不提小楊。”

    “我……”他卡住了。

    “你就是笨。”她推推他,“咱們往后看,一千個病人的醫(yī)院,重病號又多,至少也要配一百個醫(yī)生才能運轉。患者很多,那武漢的醫(yī)生護士們一定也有大批感染,不能正常上班。接下來肯定是要抽調全國各地的醫(yī)生護士們?nèi)ブгN沂峭饪漆t(yī)生,絕對不會置身事外,你說是不是?”

    他想了想,“是的,已經(jīng)在征集呼吸科、ICU、急診科的人了。”

    “他們肯定優(yōu)先,只是那么大的城市,各個科室的患者都多,絕不會一得了傳染病,前列腺炎就好了。所以各個專業(yè)的人都需要。”她很認真:“我永遠會跟你站在一起。去山西送醫(yī)下鄉(xiāng)的時候咱們就是親密戰(zhàn)友,現(xiàn)在也一樣。所以你要好好工作,建一個很成熟的醫(yī)院,我去了就能直接用。”

    方維凝視著她,她眼睛里閃著堅定的光,像是一切障礙都不值一提。她比他更像一個勇敢的戰(zhàn)士,把他的慌張和猶豫全盤包容。

    他忽然覺得非常安全,隨即微笑起來,“就這么說定了。”

    “一言為定。”

    他整個人又恢復了生機和活力,在墻壁上翻開一個電子面板,“咱們先享受一下桑拿,高主任介紹的,說謝律師特別滿意。”

    “碧陶戀愛腦,什么都覺得好。”

    “我?guī)熜譃槿苏嫱Σ诲e的。”

    “沒有你好。”她開始解睡衣紐扣,“搓澡學了沒有?”

    “學了。”他很得瑟地拿起搓澡巾抖了兩下,“給你演示一下什么叫下泥。”

    “我很干凈的。”盧玉貞想了想,“明天是年前最后一個工作日了對吧。”

    方維皺著眉頭,“醫(yī)院所有人都已經(jīng)取消休假,沒什么工作日一說。”

    “我說的是其他單位。”

    第二天早上,兩個孩子還在賴床,就被客廳里的動靜吵醒了。方謹揉著眼睛走出來,被一大堆東西驚呆了。

    方維出出進進地搬運,將貨物堆在地板上。幾大瓶家庭裝油鹽醬醋,一整袋大米,兩箱泡面,整盒雞蛋,至少也有一百枚。紅色的番茄,紫色的茄子,綠色的青椒,還有幾捆大白菜,抽紙也有好幾大包。

    倆孩子大眼瞪小眼,“爸?”

    方維和盧玉貞坐在沙發(fā)上,靠在一起,很愜意的姿勢。方維揉了揉腰,笑道:“有個好消息通知你們。我們倆剛剛去領了結婚證,現(xiàn)在是合法夫妻。”

    方謹歡呼一聲,“恭喜恭喜。”鄭祥鼓掌:“新春佳節(jié),雙喜臨門,咱們出去慶祝一下。”

    方維搖頭:“我倆決定在家吃飯。”

    “……爸,你真會過。”方謹揉揉太陽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樣不行吧。盧阿姨同意?”

    她笑著點頭,“我同意。”

    “不光要在家吃飯,還有特殊要求,得你倆動手給我倆做一頓,就當是孝順了。”方維咳了一聲,“快動手吧。”

    倆孩子只覺得世界要傾覆了,險些以為自己聽錯,沉默了一會,方謹陪笑:“這不好,我叫外賣吧。”

    “不要外賣。”方維很耐心地解釋,“我可以做場外指導,讓你們做出一頓能吃的飯,填飽肚皮。因為我要出差,也許會在外面呆一段時間。盧阿姨年后工作會很忙。”

    “你要去哪里?”

    “武……”他頓了頓,“五大連池市。”

    方謹懵了,“這是哪?”

    “在黑龍江。”鄭祥扯了一下大哥的袖子,“地理書上有。”

    方維看看眼前的菜,又看看方謹:“老大,你來吧。蒸饅頭這種復雜操作就算了,煮面、炒雞蛋、蒸米飯你必須會。不會我現(xiàn)在就教你,再燒一個湯。”

    方謹拿起雞蛋和幾包泡面:“你要是要求不高的話,我肯定能弄熟。”

    方維又轉向鄭祥:“我待會教你疊衣服收納,掃地拖地,清潔廚房和衛(wèi)生間。讓盧阿姨教你怎么用酒精和84消毒液消毒。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倆要好好配合,把日子過好,跟我在的時候一個樣。”

    他最后那句話聲音很輕,方謹聽得云里霧里,“爸,結了婚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嘮嘮叨叨的,感覺性格大變。”

    方維苦笑著看了一下手表,“咱們開始。”

    方謹很快意識到做飯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連打雞蛋都需要點技巧。他打碎了一個,著急忙慌地叫幫助。方維大概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在旁邊只是動口不動手。

    鍋里的雞蛋被全部攪碎了,一塊一塊地浮在水面上。泡面煮得很爛。方謹很尷尬,一直在撓頭,方維點頭:“不錯,中午就這么吃,晚上繼續(xù)。”

    鄭祥看了這一碗糊糊,想笑又不敢笑,硬撐著吃了下去。方維冷靜地說道:“你去刷碗。”

    “我……我還得去做作業(yè)。”

    “作業(yè)什么時候都能做。”方維否決了,“廚房一定要及時清理,不然很快就會臭掉。”

    第160章 夜航(3)

    方維耐心地在衛(wèi)生間教導小兒子:“通馬桶的搋子在這里,一般猛然使點勁都能通開,實在不行就去找物業(yè),電話我貼在上頭。帶電的都不要動。”

    鄭祥見他一臉嚴肅,心里犯了嘀咕,剛要說什么,忽然方謹在廚房“啊……”地一聲大叫,他倆趕忙沖出去:“怎么了?”

    方謹伸著手指頭叫道:“爸,我被燙了。”

    方維見鍋里的餃子來回翻滾,上面的白色浮沫溢了出來,已經(jīng)把煤氣灶臺的火撲滅了,他心頭一震,趕忙伸出手將灶臺關掉,黑著臉喝道:“就算出了事,第一時間也要記得關煤氣開關,知道嗎?”

    方謹這幾年從來沒見方維這么板著臉過,一時都懵了,嘴角不由得撇下來。盧玉貞從方維身后擠過去,拉住方謹?shù)氖肿罂从铱矗质箘磐品骄S,“好大一個泡,孩子疼壞了,你兇巴巴的干什么。”

    她扯著方謹在水龍頭下面沖冷水,方謹疼得直吸氣,眼角依稀有了淚。方維看見那個發(fā)白的大燎泡,心里一疼,嘴上卻硬著:“忘了關煤氣是要命的事。”

    盧玉貞扭著臉:“一口吃不成胖子,都還小呢。”

    方維嘆了口氣,便不言語,從柜子里找出藥箱,將碘伏和燒傷膏遞給她。盧玉貞快手快腳地處理完畢,在方謹手指上仔細地纏上幾圈紗布。方維又指著藥箱里的藥對鄭祥說道:“這都是我整理過的,感冒藥和腸胃藥是常用的,我放在最外層。用量和副作用待會我寫個說明。”

    鄭祥搖頭:“爸,你不是出差嗎,萬一有需要,我打電話給你問一問。”

    “我……”方維心里一陣針扎般的疼,俯身摟住他的肩膀,“孩子,到時候我可能……不方便接電話。”

    鄭祥心頭的疑云越發(fā)擴大了,盧玉貞適時地打斷了他倆,“我去下餃子,你給孩子打開電視。”

    過了一會,香噴噴的酸菜餃子就上了桌,盡管破了一小半,湯里浮浮沉沉全是油花,味道還是公認的棒。方維從櫥柜里拿出一瓶辣椒油放在盧玉貞面前:“今年新炸的,我托山西面館老板寄過來的當?shù)乩苯贩郏阍囋嚒!?br />
    她笑瞇瞇地大口吃著,比了個大拇指以示贊賞。兩個孩子吃得心無旁騖,方謹?shù)哪樕芸炀投嘣妻D晴了。

    方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咬了下嘴唇,眼神里有無盡的眷戀。她心知肚明,也是一陣酸楚,站起身問道:“要不要盛一碗湯。”

    他會意,跟到廚房,倆人把門關了,她擺擺手,壓著聲音道:“孩子不會做家務沒什么的,都要慢慢學,拔苗助長也不帶這樣的。”

    “我不是不懂,也心疼。”他沉默了一陣,“我心里慌得很,恨不得趕緊把我的腦子挖出來,一股腦倒給他們倆,生怕他們吃苦受罪。要注意的事太多了,我不敢想。”

    她伸手扣在他的手上,“別怕,一切都會好的。”

    忽然身后的門被輕輕地敲響了,鄭祥小聲道:“爸,阿姨,蛋糕到了。”

    他倆愕然對視,快步出門,就看見一個六寸的粉紅色奶油蛋糕放在桌上,配色清新,上面用紅字寫著“新婚快樂,白頭偕老。”

    方謹用那只包了紗布的手比劃著:“我跟我弟商量了,絕對不能讓我爸這么糊弄,結婚好歹是大事。”

    他將一根紅蠟燭從紙包里拿出來,回頭問:“爸,打火機呢?”

    方維皺眉:“我哪有打火機,我又不抽煙。”

    幾個人呆了一會,還是將蠟燭放到煤氣灶上點了,鄭祥關了燈,拍拍手,“阿姨來吹蠟燭。”

    燭光搖曳,映著一家人的臉。三個人的眼睛里都閃著喜悅的光。她心軟得一塌糊涂,閉上眼睛默默許了個愿,一口氣將蠟燭吹滅了。

    齊齊鼓掌。盧玉貞下手將蛋糕均勻地切成四份遞給他們。方謹吃了幾口,才靦腆地微笑道:“祝你倆結婚快樂,永遠快樂。我……不大會說話,弟弟你來。”

    鄭祥笑著指一指方維:“阿姨你也知道,他不是我親生爸爸。”

    方維哭笑不得,“你小子要造反啦。”

    鄭祥繼續(xù)補充:“這些年來,就我對我哥和自己的了解,換一般人早就崩潰八百次了。能證明他撫養(yǎng)我們到現(xiàn)在,意志力不是一般的強大,耐心不是一般的好,生活技能不是一般的到位。”

    盧玉貞伸手摸摸他的頭,笑道:“你還用起排比句了,作文不是一般的優(yōu)秀。”

    “我想說,我爸是我見過最堅強和樂觀的人,他應該得到幸福。”

    方維的笑凝結在臉上。

    孩子繼續(xù)說道:“親生父母的樣子我已經(jīng)有點記不清了,好像從懂事開始,就是他抱著我走來走去,給我做飯,哄著我睡覺,陪我上幼兒園,上小學,生病帶我去醫(yī)院。我以前不是個省心的小孩。”

    方維臉色有點繃不住了,眼角有點紅,盧玉貞勉強笑道,“別這么說,你們都是很棒的孩子。”

    “對,我們是男子漢。”方謹補充道。

    “阿姨,我爸跟你在一起,他特別幸福,整個人精氣神完全不一樣的那種幸福,能看得出來。所以,謝謝你喜歡他。我倆真心希望你們能在一起白頭到老,他是個靠得住的人,值得一輩子信賴。”鄭祥眨眨眼睛:“都交給你了,你該罵就罵,該打就打,我們絕不干涉。就是別太狠了,可持續(xù)發(fā)展。”

    她本來已經(jīng)擦著眼淚,聽到最后一句話突然破涕為笑,“好小子。”

    她看向方維,大顆眼淚從他眼角落下,他很不淡定地用袖子擦著,卻完全止不住。她抽了張紙遞給他,他將整張臉擋在紙后面,倉惶站起身來。

    倆孩子大眼瞪小眼,方謹嘆了口氣:“阿姨,你帶他到對面去吧。在我們面前哭,他面子上掛不住。”

    她拉著他的手出門去,門輕輕地關上。方謹一副頭疼的表情:“爸怎么了,忽然就反應這么大,被你感動了?”

    鄭祥若有所思:“你不覺得他今天有事瞞著我們嗎?”

    “有什么?”方謹鯉魚打挺一般地跳起來,“他倆這么匆忙去領證,難道……是咱們要有弟弟妹妹了?”

    “大哥,你瘋了。阿姨才回來,種葫蘆娃也沒有這么快。”鄭祥拿起電話手表,“八成和出差有關。我打電話問問愛妙,馮爺爺這兩天有什么動向。”

    盧玉貞扯著方維進了對面房子,他往沙發(fā)上一坐,悄無聲息地哭起來,肩膀都抖了。

    她往外撤了一步,他拉住她的胳膊,“別走。”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拍拍他的背,“我去倒點熱茶給你喝。”

    方維嗯了一聲,擦擦眼角望著天,像是這樣就能把淚憋回去似的。她看著一陣酸楚,伏在他胸膛上低聲道:“別難過。”

    “我只是在想,我一貫是個運氣很差的人。萬一……”

    “你運氣很差嗎?我不覺得。你在車禍中活下來了,還有那么好的導師和師兄,有聰明乖巧的孩子,有一份很投入的工作。”她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跟他算。

    他吸吸鼻子,冷靜了一下,“還有世上最好的女朋友,對,我有老婆了。”

    窗簾是拉開的,兩個人窩在沙發(fā)上,看著小區(qū)里的萬家燈火,方維搖頭,“沒繃住,真丟人。”

    “沒事,一家人有什么。”

    “他們總覺得自己是拖油瓶,其實……我應該感謝他們才對。”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今晚不聊工作,聊點以前的事。你知道我最喜歡的作家是誰嗎?”

    “史鐵生。”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方維陡然睜大了眼睛,“你知道?”

    “對,你在山西的時候說過,地上死一個人,天上就多一顆星。我查到是他寫的。”

    他笑了,給她看手上的傷痕,“我當年在創(chuàng)傷中心住院,晚上一般都是馮老師和師兄陪床。我?guī)熜窒矚g講笑話,帶顏色的那種,我閉著眼睛不搭理他,他還越講越來勁。馮老師很嚴肅,給我讀書。當時我以為要終身殘疾了,又疼又喪氣,其實不大想活。偶爾有一天晚上,我聽到馮老師給我讀一段話,大概意思是: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那一天,我也將沉浸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洼里,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當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嗎?”

    他說得很熟練,大概已經(jīng)念過千百次,所以爛熟于心。“所以……我漸漸想得開了。這次去出差,我也不怕犧牲,只是太愧疚了,尤其是對你。”

    盧玉貞表情反而很淡然,“愧疚什么。能一塊過多久,老天爺知道。像我爸媽那樣吵吵鬧鬧,歡快地過一輩子當然好,要是緣分沒那么長,有一天就做一天夫妻。”

    他呆呆地望著她,忽然伸手拉開抽屜,從里面抽出一瓶油紙包著的葡萄酒,“出院那年馮老師送的。是時候喝了。”

    他拿出兩個紅酒杯,剛要倒,忽然電話嗚哩哇啦地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就變了,走到陽臺上去接。

    盧玉貞只能依稀聽見幾句,“新的CT是需要校準調試的,需要專業(yè)工程師。便攜式?”

    過了一會,他回來了,面有愁容:“專家組準備將病人集中在幾家方艙醫(yī)院,需要便攜式CT機,加快確診速度。”

    兩個人對了下眼神,方維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隨即又暗了,“體檢車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司機都是受過培訓持證開車的。他們愿意嗎?現(xiàn)在城市已經(jīng)封了,補貼也沒說好,我擔心他們不敢去。”

    盧玉貞笑道:“別以為只有你關鍵時刻靠得住,好幾萬工人都能動員到現(xiàn)場建醫(yī)院,可都不是圖錢。司機大哥和嫂子是熱心人,他們明白的。我爸都跟我說了,如果需要醫(yī)生,他也要報名。”

    方維打開通訊錄,撥出了電話。司機師傅聽他說了緣由,一句猶豫也沒有,干脆利落地回應:“沒問題,什么時候走,聽方科長安排。對了,我有個大群,都是體檢車,各個醫(yī)院都有。我發(fā)個通知,大伙一塊上。北京的不夠,還有天津河北……”

    “明天能出發(fā)嗎?不好意思,年三十……”

    “能走。在車上過年,不怕。”

    他掛了電話,豎了大拇指,有點激動。“人家比我強多了,一句也不墨跡。”

    盧玉貞點頭:“團結就是力量,咱們一定會贏的。”

    她舉起紅酒杯,跟他碰了下,兩個人自然地來了個交杯,“結婚快樂。”

    陳年的葡萄酒很醇厚,兩個人臉上都紅粉霏霏。他很不正經(jīng)地笑道:“洞房花燭夜。這良辰美景的……不能辜負。”

    “那你去洗澡。”

    等他紅著臉從浴室里出來,臥室里略顯昏暗,只開了盞臺燈。她蓋著被子坐在床上,表情有點不自然。

    “放心,孩子們給我發(fā)了信息,說今晚不打擾的。”他在她身邊坐下,很認真地說道。“別緊張。”

    她笑了笑,自己把被子撩開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身上那條近乎透明的大紅色蕾絲短裙,腦子里轟的一聲響。

    “在紐約買的,喜歡嗎?”她小聲問。

    他感覺一陣熱浪從下往上竄,鼻子里快噴血了,“資本主義可真腐朽啊。”

    “夫妻之間也需要新鮮感,而且我覺得這個還蠻重要的,所以……”

    “重要,重要。”他語無倫次地回答,“你說怎樣就怎樣。”

    第161章 夜航(4)

    這天晚上有許多時刻,她都希望黎明永遠不要到來,在靜謐的夜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絞纏著,貼近再貼近。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兩個人身上都有淡淡的木瓜香味,是因為新?lián)Q了沐浴露。

    “咱們倆味道都一樣了。”方維笑道。

    她伸手去觸碰他的眼睛,鼻子,耳朵,“據(jù)說夫妻在一起時間長了,長相都會變得差不多。”

    “那我可就沾你的光了。”他摟緊了她,“睡吧。”

    她鼻子里一陣酸澀,悶悶地嗯了一聲,轉過身去。偶爾睜開眼看看鬧鐘,確定指針還在走。

    五點鐘,她趕在鬧鐘振動前按了暫停鍵。他卻坐了起來:“是時候了。”

    夜沉如水,清晨五點半的北京比往常安靜了許多,街道上少有行人。方維和盧玉貞站在窗前,久久凝望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偶爾有細微的聲音傳過來,斷續(xù)的喇叭聲,老人們鍛煉用的音樂。

    她嘆了口氣,“咱們好像永遠在忙著處理各種突發(fā)情況。”

    “學醫(yī)本身就是應急,誰也不是按照計劃生病的。”

    “就像我們談戀愛結婚,好像也很意外。發(fā)生了一次車禍……”

    “不是意外,是老天安排。我總會遇見你,然后追求你。”他篤定地說道:“命中注定我是要娶你的。”

    “油腔滑調。”

    “一片真心。”

    他們并肩看了幾分鐘,誰也沒有說話。還是盧玉貞打破了沉默:“咱們走吧。”他倆拉著行李箱輕手輕腳地出門,使勁壓著聲音。

    一輛奧迪A8默默地停在單元門口,大燈都沒開。高儉從副駕駛跳下來,將行李放進后備箱。

    高儉動作很快,他又上車坐了,臉轉向一邊。換平時他怎么也要說兩句俏皮話,此刻一言不發(fā),嚴肅的很。方維回頭瞧瞧,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跟盧玉貞輕輕抱了一下。

    她小聲說道:“小行李箱里放的有巧克力,吃不上飯的時候墊墊肚子。你記得提前把它拿出來,熱了會化掉。”

    “好。”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拉開車門,她還是憋不住向他走了一步,“我……我也在群里報了名,過幾天咱們在武漢再見。”

    四目相對,他微笑點頭,“那我得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水平,把設備搞得妥妥當當?shù)摹!?br />
    車燈瞬時間大亮起來,照破黑暗,他隔著車窗沖她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盧玉貞嘆了口氣,心事重重地轉身回家,忽然看見兩個孩子的身影,都穿著厚重的羽絨服瑟縮地站在單元門前,一臉鼻涕眼淚都凝在臉上,顯然已經(jīng)站了一會了。

    她大吃一驚,“你倆……”

    方謹跺起腳來,嘴一張一合之間,白汽裊裊上升,“我腳都麻了。剛才怕你們發(fā)現(xiàn),一直沒敢動。”

    她趕忙走上前去,從兜里掏出紙巾給他擦,“傻孩子,怎么躲在這。”

    “我們通宵守著門,就怕睡過去。我爸……他說謊,他不是去五大連池。昨天我跟愛妙打電話了,她說馮爺爺過幾天就去武漢。我爸是去打前站的對不對。”

    方謹凍得說話都一抽一抽的,事實當前她也無法否認,只是拉著他倆的胳膊往里走,算是默認了。

    鄭祥雖然也是哭著,精神狀態(tài)看上去穩(wěn)定得多:“哥,先回家再說,爸不會有事的。”

    “嗯。”方謹點頭,“阿姨,你是不是……”

    “有可能。”

    三個人都低著頭。她率先打破了沉默,“愛妙還說什么了?”

    方謹看看鄭祥,有些猶豫。她拍拍手,“不著急。”

    她打開冰箱,取出牛奶和面包,熟練地用機器將面包片烤熟了遞給他倆。

    鄭祥機械地啃著面包,“阿姨,愛妙也在猜,馮爺爺是不是也要去。”

    “大概會吧。”她點著了火,用小鍋加熱牛奶。“咱們湊合吃。”

    方謹點頭,“那愛妙和我們都猜對了。她說她媽媽也一直在忙。愛妙的外婆想把她帶到美國去,說北京不安全。”

    盧玉貞哦了一聲,“那她答應了嗎?”

    “沒有。馮爺爺說美國不會比中國控制得更好。她媽媽很相信馮爺爺?shù)脑挘悬c懷疑,但還是得跟媽媽在一起。”

    她輕聲說道:“我們是醫(yī)生,得去前線打仗。會贏的,必須贏。”

    哥倆對視一眼,眼神還是迷茫的,“萬一……”

    “沒有萬一。我們這一輩人如果輸了,后面的人跟著上,三年,五年,十年,等你們好好長大了,科技進步了,跟它打持久戰(zhàn)。”

    奧迪車開得并不快,馮時坐在駕駛位上,開口問道:“小方,你現(xiàn)在要是反悔,我還可以……”

    “不,我欣然接受。”

    “其實……衛(wèi)健委也征求過單位意見。于私,你是我最寶貝的學生,我不希望你冒任何險。于公……那是前線,容不得一絲閃失,我必須派技術最好最全面的人才去,你明白嗎?”馮時語氣平靜。

    “我當然明白。”

    “我不明白。”高儉插話,“各科室的聯(lián)名信都上了,我們創(chuàng)傷中心的人員名單是最長的,都是精英隊伍。我跟黃院長跟您都打了電話,怎么就說還在考慮。”

    “這么心急。”方維大笑起來,“服從安排吧,老師一定有他的道理。”

    馮時點頭,“我是副院長,帶隊責無旁貸。”

    “我也能帶隊,去年送醫(yī)下鄉(xiāng),危機處理蠻好的。”高儉挺直了腰桿,“給當年表現(xiàn)不夠優(yōu)秀的年輕同志,比如我,一點表現(xiàn)的機會嘛。”

    “我是去協(xié)調資源的,衛(wèi)健委、部委、當?shù)卣畽C關、醫(yī)院,千頭萬緒的關系要處理,需要給醫(yī)生護士爭取空間和時間。”馮時搖頭,“何況這次都是主任級別的醫(yī)生組團,挑的都是精英。”

    “我就知道在您心目中,只有小方是技術最好最全面的,我拍著馬屁股追也追不上。”高儉夸張地嘆口氣,“誰叫我是調劑的,他才是您自主招生親自挑選的。老師就是偏心。”

    方維笑得止不住:“師兄,你嫉妒我。”

    高儉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方維接著說道:“我那點三腳貓功夫還不都是馮老師教的好,畢竟他連豬都能教出師。”

    “小方你……”高儉回過頭,伸出巨大的拳頭在他前額上推了一下,“拿我開涮吧。”

    車猛然降速,馮時看著兩個沒大沒小的徒弟,“要進醫(yī)院了,你們倆注意形象。”

    幾個人立即正襟危坐,像是一切都沒發(fā)生。車剛剛駛進醫(yī)院,方維立即看到了前所未見的壯觀景象。門診樓前的空地上,一溜體型龐大的白色體檢車整齊地一字排開,氣勢恢宏。

    馮時微笑道:“昨天聯(lián)系了十幾家三甲醫(yī)院,一共動員了二十四輛體檢車,集中在咱們醫(yī)院出發(fā),小方,你來帶隊。”

    王有慶正在給車里分發(fā)對講機和棉被,醫(yī)務科的同事拉了一輛板車,上面全是面包、泡面、鹵蛋等食品,“大伙都拿著,千萬別餓著。”

    方維很快找到了本院的體檢車。司機夫妻熟絡地跟他打招呼:“只能咱們幾十個兄弟一塊過年了。我是頭車,方科長跟我們一起吧。”

    他看著這列長長的隊伍,心神激蕩起來,“我的榮幸。”

    王有慶走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頭兒,好好保重。”

    他望一望陰沉的天,“路上萬一下雪……”

    “車里能充電,能燒水,我?guī)Я艘幌鋻烀妫瑴时pI不著,三天三夜也沒事。”司機老婆很有信心,“這些兄弟都是見過大場面的。”

    他內(nèi)心暖呼呼的,剛要說什么,忽然一輛警車呼嘯著沖進來,頂上的大燈一路狂閃。

    一群人不明所以,車門開了,袁昭身著警服走出來,給馮時敬禮:“馮院長,市公安局已經(jīng)緊急抽調了一批人,組成專項保障小組,負責南下的車輛人員安全。我?guī)е痪牭耐咀o送車隊到高速路口。”

    馮時熱情地跟她握手,“謝謝。”他不舍地看了方維一眼,隨即冷靜地命令:“出發(fā)吧。”

    車外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醫(yī)生護士,都在向他們招手。設備科的同事們也來了,王有慶含著眼淚,“頭兒,我和金英也報了名,隨時準備出發(fā)。”

    方維笑道:“我先上,希望用不著你們才好。”

    袁昭快步登上車。警笛大作,帶領浩浩蕩蕩的體檢車隊伍一輛接一輛地駛出華正醫(yī)院。

    路上的車輛紛紛避讓到兩旁,不少人鳴笛致敬。方維回頭瞧了一眼隱沒在建筑群里的醫(yī)院大樓,拿起一包餅干。

    司機老婆收拾著里面的衣服被褥,整理成一個溫暖的空間。她忽然笑瞇瞇地說道:“方科長,我聽說你跟小盧醫(yī)生好了。”

    方維險些把餅干噴了出來,“啊對。”

    “盧醫(yī)生好人,給我膀胱上動了個小手術,能憋住了,以前可難受。其實你倆在山西那會我就看出來了,你對她不一樣。”

    方維不由得感慨女人的直覺,“對,我那會是單相思。”

    “你倆就是般配。”

    警車在高速口停下了,袁昭帶著兩個警員下車,向著車隊端正地敬禮。

    交警指揮著他們駛入快速通道。

    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窗外的風景漸漸從高樓大廈轉換到漫無邊際的田野。還未融化的白雪覆蓋著大片麥田,一切都在冰凍中等待復蘇。視野盡頭有一座鐵路橋,能看到一輛移動的綠皮火車緩緩跑過去了。

    偶爾有幾聲鞭炮在空中炸開,提醒著他們又是一年除夕。方維打開手機,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四人群里發(fā)了一個大紅包。

    新年夜他在服務區(qū)度過,盧玉貞和孩子們在家里煮了餃子,拍照給他看,“技術進步神速。希望改天能用機器人做飯。”

    “那我是不是要下崗了。”

    “不會,你的功能很多。”

    方謹給他發(fā)了一條,“黑龍江很冷,注意防凍,別把鼻子凍掉了。”

    他搖搖頭,“這傻孩子。”

    三天后,方維家里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楊安順進了門,盧玉貞招呼他坐,又去冰箱里拿可樂。他很大方地擺手,“不用了。我是作為社區(qū)網(wǎng)格員來的。你馬上也要去武漢支援,家里兩個孩子就是重點關注戶,我先認認門,以后一定服務到位。”

    “拜托了。”她微笑道:“這是方謹,這是鄭祥,請多關照。”

    兩個孩子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楊安順咳了一聲,拿出登記表,“跟著哥哥有肉吃,知道不?”

    鄭祥很乖覺:“哥哥罩著我們。”

    “包在我身上。”楊安順將他倆的名字和情況登記在冊,“盧醫(yī)生,我送你去機場。”

    將近日落,北京城也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鍵。機場高速上飛馳著楊安順的寶馬車,她笑著問:“都青年企業(yè)家了,沒換輛車?”

    “我們碼農(nóng)不講究這個。”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戒指,“你倆都去支援武漢,志同道合,我很佩服。”

    “我是醫(yī)生,必須得沖在前頭。何況我是一路拿補助拿獎學金才能讀到博士畢業(yè),說句俗話,也是國家培養(yǎng)的。”

    “家里的事只管放心,有我一口湯喝,他倆就有肉吃。”他笑著調侃道:“我最仗義。”

    “謝謝你,小楊。”

    他拉著行李箱,一路將她送到安檢入口:“多多保重,所有人都在等著你們平安回來。”

    “我會的。”

    太陽已經(jīng)落了,跑道上亮著燈,一輛近乎滿載的國航飛機在跑道上沉默地等待著。飛機上的乘客從竊竊私語到交頭接耳。盧玉貞問身邊坐著的金英:“是什么情況,有人沒來嗎?”

    “都到了啊,剛才點過名了,咱們這是醫(yī)護包機,不會有外人。”金英皺著眉頭,“有慶,不會不飛了吧。”

    王有慶拍拍她的手,“怎么會,估計在等調度。”

    高儉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進了工作艙。過了一會兒,機上廣播開啟,甜美的女聲開始播音:“尊敬的北京赴鄂醫(yī)療隊成員大家好,我們抱歉地通知您,一批醫(yī)療救援物資預期將很快抵達,請大家耐心等待。”

    他們向窗外望去,幾輛行李板車載著密密麻麻的箱子向飛機這邊移動。盧玉貞笑道:“是不是九華在紐約籌集到的口罩和防護服?”

    等行李車走近了,有眼尖的人叫道:“是宏濟醫(yī)療公司捐助的,上面印著大標簽。”

    艙門重新打開了,上來六個人,打頭的是穿著黑色羽絨服的鄭佳雪。

    陳妙茵走到馮時邊上,高儉彈跳起來挪位置,“師娘上座。”

    她微笑著說道:“我們連夜讓工廠開足馬力生產(chǎn)的,加上庫存,一共一千多臺呼吸機和七百多臺制氧機,全部捐給武漢各大醫(yī)院。這次還帶了四個專業(yè)工程師。”

    蔣濟仁站起身來招呼,鄭佳雪猶豫了一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系好安全帶。

    飛機在跑道上平穩(wěn)滑行,然后迅速拉升。窗外是輝煌的城市夜景,萬家燈火匯聚成璀璨的光。

    乘務員推著餐車,小聲問陳妙茵,“請問女士需要喝點什么飲料?”

    “一杯橙汁。”

    “這位先生呢?”

    “他也一樣。”

    乘務員笑了笑,繼續(xù)向后走。鄭佳雪已經(jīng)睡著了,臉頰上帶著兩團潮紅,頭發(fā)紛亂地披在兩頰。蔣濟仁將自己的羽絨服輕輕蓋在她身上。

    乘務員問道:“請問……”

    他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著聲音道:“一杯蘋果汁加冰,一杯白葡萄酒,給我就可以了。”

    第162章 夜航(5)

    雪漸漸融化成水,匯入了河流。春天的腳步并沒有因為這場劫難而放緩。四月底的一天,草長鶯飛,空氣中浮動著花朵的香味。

    數(shù)百臺呼吸機和灌注器被統(tǒng)一堆放臨時醫(yī)院后身的庫房,方維將它們一一做了登記,貼上“待消毒”的標簽。

    他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留念,然后將庫房上了鎖。

    病區(qū)大門已經(jīng)貼了封條。他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打量著這所堪稱奇跡的醫(yī)院。驚心動魄的幾十天仿佛還在眼前。陽光溫柔地照在身上,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拿起已經(jīng)涼掉的飯盒。

    華正醫(yī)院接管的是另一所醫(yī)院,所以盡管夫婦倆同在一座城市,相距只有十幾公里,兩個人也一直沒見過,很多時候累得連打字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夜深人靜時在微信上發(fā)些照片報平安。

    二十天前,馮時帶著一大半醫(yī)護已經(jīng)順利結束了任務,返回北京。高儉率領剩下的二十幾人做著收尾工作,盧玉貞也在其中。

    叮地一聲,高儉的視頻電話來了,“小方,趕緊收拾東西,咱們要打道回府了。”

    “知道了。”他發(fā)了一張醫(yī)院貼封條的照片,“還有點戀戀不舍。”

    “那你扎根南方別回去了。”高儉拍了張盧玉貞的側面照發(fā)過來,“我跟小盧說一聲。”

    “別啊。”他趕緊阻止,“咱們明天見。”

    他們幾組人馬順利在機場匯合。方維悄無聲息地混入了隊伍,盧玉貞一早瞧見他了,兩個人默默地扣住了手。

    送行的地方領導很多,高儉代表醫(yī)院發(fā)言,講得情真意切,頭頭是道。方維嘀咕道:“越來越有領導范了。”

    上了飛機,倆人沒聊兩句,就依偎著睡著了。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暢快,直到降落廣播把他們吵醒。

    飛機剛停穩(wěn),一輛警車就帶著幾輛大巴車到樓梯口接人。袁昭向高儉敬禮,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又勞煩你們開路。”

    “應該的。”袁昭引著他們向外走,“九華特別惦記你們,他要是在國內(nèi),一定也在隊伍里。”

    高儉很滿意,“袁警官,我們在哪隔離?”

    “金英和有慶辦婚禮的酒店。上一批醫(yī)療隊也是在那里隔離的,風景相當好。”

    盧玉貞心里狂跳起來,“不會是……”

    方維低聲笑道:“真是有緣分,婚禮肯定辦不成了,天注定我們在那里度個蜜月。”

    一路春花盛放,重巒疊嶂中夾著成片的山桃花,像是粉紅色的云。高儉很有激情地站起來指揮:“大伙來唱個歌吧,團結就是力量,一,二……”

    “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剛……”大伙很配合,唱得格外投入,享受難得的輕松時刻。

    酒店大堂還是那樣氣派,房間已經(jīng)安排好了,高儉將房卡遞給方維,擠擠眼睛,“豪華大床房,我讓他們給你安排了最盡頭的一間,不擾民。新婚燕爾的,理解。”

    方維在斗嘴皮子方面一向不落下風,此刻忽然卡住了,過了幾秒才問:“你不會住在我隔壁吧。”

    “你放心,那倒不是。”

    “好。”

    夫婦兩個進了房間。他剛關上房門,她就在后面將他攔腰抱住了。千言萬語一時堵在嗓子口,她索性閉了嘴。

    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得說點什么,憋了一會,只說出一句,“咱們很久沒見了。”

    他轉過來捧著她的臉。長期穿防護服戴護目鏡,臉色都白了一圈,眼睛里多了好些紅絲,眼角周圍被勒出了淺紅色的痕跡。她有點憔悴,他就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個月沒理發(fā),長得遮住了眉毛,標準的不修邊幅中年落魄男。

    他勉強笑道:“都挺好。你看我這個邋遢樣子。”她喉頭瞬間哽咽了,悶悶地說道:“年前應該找個地方剪一剪的,忘記了。”

    桌上有一盤水果,方維在里面翻了翻,拿了一只蜜橘剝開,將果肉一瓣一瓣地遞給她,“沒有岳父母種得好,湊合吧。”

    她拉開窗簾,外面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草地綠得像一整塊絨毯,上面開著黃色的蒲公英。他比量著房間的大小,“這間很寬敞,大概四十多平米。上次你學跳舞,都不夠地方。這次怎么也要把你教會。”

    “嗯。”她只是握著他的手不放,“我認真學。”

    溫暖濕潤的風從窗戶里吹進來,他們在風里接了個纏綿的吻。身體很疲憊,精神卻是興奮的,想唱,想跳,想草地上打滾轉圈。

    他下意識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草地的盡頭是湖水,湖邊……他忽然叫道:“湖邊有個人,這背影怎么這么熟,難道是……”

    盧玉貞來了精神,盯著看,“高主任?”

    “沒錯。”方維點頭。盧玉貞被嚇了一跳,“不會是想不開吧。”

    “怎么可能呢。”方維笑瞇瞇地指著遠處,“又來了一個人,夫妻兩個鵲橋相會呢。”

    謝碧陶穿著一身運動裝,戴著口罩,趟過草地,在酒店區(qū)域外面停下了。兩個人隔著一道不高的欄桿,大概兩米的距離,陽光曬得人暖洋洋的。

    高儉跟她對視了一會,忽然挑了下眉毛,挑釁式地勾著手指叫道:“老婆,你過來呀。”

    謝碧陶立即被他逗笑了,她放下手里的背包,“你有本事出來。”

    他叉著腰:“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她掏出了塑料包裝的辣條扔給他一包,他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謝謝,還是你最懂我。”

    謝碧陶將袋裝雞爪在手里晃了晃,“好吃的還有很多,唱首歌就給。”

    “我是有原則的,賣身不賣藝。”

    “那就對不起了。”她掏出一塊野餐墊放在草地上,索性坐下來,將雞爪在手中拋來拋去。

    高儉望望左右無人,才小聲唱道:“團結就是力量……”

    一曲唱罷,她笑著鼓掌,將雞爪扔過去,連帶另一塊野餐墊。

    夫妻兩個就這樣對坐著,高儉愉快地啃著雞爪,吃相很不雅觀,“謝謝老婆大人投喂。”

    謝碧陶嗑著瓜子,“百里送零食,禮輕情意重。”

    她變戲法一樣地又掏出兩瓶啤酒投到他懷里。拉環(huán)啪的一聲,泡沫涌了出來。他眼睛都亮了,遙遙地跟她碰了一杯,謝碧陶笑道:“你凱旋歸來,我作為家屬,也深感光榮。”

    “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不對,有你的百分之九十,我就一點點。沒有你的支持,我啥也干不成。”高儉捏著手指比劃,“干杯,敬我美麗善良堅強勇敢的老婆大人。”

    謝碧陶臉上飛起紅暈,“越來越?jīng)]正形。”

    “等我放出去了,讓你知道啥叫沒正形。”高儉瞇起眼睛,享受著啤酒在嘴里的余味,“我好想你。”

    她鄭重地點頭,“我也是,每一天都是。”

    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氛圍卻是黏糊糊的扯不開,盧玉貞都看得不好意思了:“雖然我聽不見,也知道是打情罵俏。”

    方維也是一臉笑,“看人談戀愛真開心。”他回過頭來,“自己談更開心。”

    盧玉貞很羨慕,“他們倆好浪漫。”

    方維忽然將窗簾拉上,在她面前彎腰,“我想邀請這位美麗的公主跳支舞。”

    她睜大了眼睛,隨即微笑道:“有樣學樣。”

    他上前一步,手攬住她的腰,“我跟他走不同路線。”

    音樂響起來了,她的手并不大,他緊緊握住,帶著她轉了半個圈子,“跟著我,一,二。”

    她漸漸能跟上了,“好像不是很難。”

    “本來就不難。難的是找最完美的舞伴。”他點頭,“不過我已經(jīng)找到了。”

    他們身上的酒精和消毒水味道融合在一起。她湊過去吻他,短暫而甜蜜。“不光是舞伴,還可以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合作伙伴。”

    他笑了一聲,忽然往后晃了一下,兩個人一起倒在床上,她將最后那句話補充完整,“最好的愛人。”

    他輕柔地親吻她的額頭,那里有一朵紅色的云。臉和脖子也跟著變紅了,她垂下眼睛。

    他在床頭翻找:“不知道會不會有。他們還挺體貼的,放了一盒。如果不夠……”

    盧玉貞忽然將手放在他的手上,略使了點勁。“其實……咱們可以不用。”

    方維嚇了一大跳,“貞貞,都是學醫(yī)的,你明白安全期不靠譜。”

    “是的,不過……一旦有了孩子,我也會很開心。”她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他一下子坐直了,“貞貞,你確定嗎?”

    她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你不想要嗎?”

    “當然想。”他笑了,“一個孩子,身上流著你跟我的血,做夢都想。只是懷孕生孩子,對你的身體和工作影響都會很大,我可以盡力輔助,但有些事永遠無法替代。所以,生不生孩子,什么時候生,我都希望你來最終決定。”

    她看向他的眼睛,他的表情永遠平和,里面卻有包容一切的力量。她將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冷靜地說道:“我準備好了。”

    第163章 新生

    解除隔離后的一個月后,盧玉貞就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懷孕了。

    看著明顯兩道杠的驗孕棒,方維開始還表現(xiàn)得很平靜。他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檢查。”

    在檢查室里,他倆同時在屏幕上看到了小小的孕囊,里面有心管的輕微搏動。B超醫(yī)生笑瞇瞇地說道:“懷孕,宮內(nèi),有胎心胎芽,一切正常。”

    直到上了車,他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跟她緊緊擁抱,“貞貞,我們要做爸爸媽媽了。”

    她將手指放在嘴唇上,“先不要告訴外人,藏一藏。”

    “好。”方維想了想。“保密保密。”

    事實證明,他們完全低估了醫(yī)院里小道消息的傳播速度。當天晚上,馮時和陳妙茵就帶著一臺胎心儀到訪。馮時摟住他的肩膀,“好小子。”

    方維有點窘迫:“剛確診呢。”

    “這是喜事,你老師也替你開心。”陳妙茵很高興,“一定是個特別可愛的寶寶。”

    “希望像貞貞多一些。”方維真誠地說道。

    高儉和謝碧陶很快也殺了過來,高儉笑道:“師母你看看,小方悶聲不響辦大事,這么快搞出人命。”

    “就是比你快。”方維很得瑟,“師兄,你不會是挨了一刀就……”

    高儉哼了一聲,“托弟妹的福,我好得很。”他湊到謝碧陶耳邊,“老婆大人,咱們也努力一下。”

    謝碧陶扭過頭不理他。她帶了幾件孕婦裝過來,在盧玉貞身上比劃,“怎么還瘦了。”

    “它還沒有一粒花生那么大呢,不要著急。”

    回家的路上,陳妙茵一直沉默著。馮時察覺到她的失落,笑道:“別替我覺得遺憾。”

    她愣了幾秒,隨即苦笑:“如果……”

    “沒有如果,現(xiàn)在的生活已經(jīng)很完美了。”他的語氣很平靜。

    她點頭,“你收了幾個好徒弟。”

    “我在多年前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作為一個醫(yī)生,能有人把手藝傳承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他拍拍她的手,“這輩子能和你結婚已經(jīng)是額外驚喜。”

    別墅門前放了植物攀爬架,他倆手牽手看著那一面繁花似錦的墻。他掏出手機,“老婆。我來給你拍張照。”

    激素的力量很強大,盧玉貞的嗅覺開始變得很靈敏,頻繁地惡心嘔吐,整日臉色蒼白。

    早上起床是最艱難的時刻,她一直在干嘔,方維小心地按摩她的背:“撐不住就請假。”

    “請不了,在美國的經(jīng)驗還熱乎著,我得抓緊時間把師弟師妹帶一帶。還有小楊那邊也在做升級改造。”

    方維嘆了口氣,“忙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她對很多味道反應都大,自己調侃道:“我的嗅覺可能跟四喜差不多了。”

    有了之前吃艾滋阻斷藥的經(jīng)驗,方維應對得還算周全。他變著花樣做蒸煮菜,減少了油煙,又在網(wǎng)上查止吐妙方。

    終于在論壇的貼子里找到一個解決辦法,柚子皮的氣味對止吐有效果。盧玉貞下班回來,就看見父子三人生無可戀地癱坐在沙發(fā)上,地板上的柚子皮堆成一攤,旁邊還有半麻袋柚子沒有剝。

    方謹無力地打著嗝:“爸,至少一年內(nèi)我不想再吃柚子了,我的胃都抽搐了。”

    鄭祥思考了一下:“阿姨喜歡柚子味,聽說酸兒辣女,不會又是個男孩吧。”

    倆孩子對視一眼,方謹打了個寒戰(zhàn),“爸,你炸點辣椒油吧,我再也不嫌棄辣椒粉嗆人了,快把它變成妹妹。”

    方維苦笑:“我也想啊,家里男孩已經(jīng)太多了。”

    她聽見辣椒油三個字,又不由自主地干嘔起來,方維趕緊把一整塊柚子皮遞到她跟前,“別想太多。”

    孕期到了第4個月,準爸媽在B超檢查中聽見了小火車一般的胎心。

    這聲音在他耳中猶如天籟,他拿出手機來錄音,盧玉貞推一推他,“自己在家用胎心儀也能聽。”

    “哦。”他點頭,又跟B超醫(yī)生對了一下眼神。

    對方心知肚明,笑著在各個器官掃過,“雙頂徑3.5cm,腿長14cm,發(fā)育正常。”其中一幅畫面停留得特別久,“生殖器官正常。”

    他倆看著那如教科書般標準的三條線,有種夢想成真的喜悅瞬間涌動到全身。方維的手都抖了,倆人在走廊里一路傻笑,“是個女兒,真的是個女兒。”

    方維立即打電話回家:“你倆要有妹妹了。”

    倆孩子興奮地圍坐在她身邊,胎心儀將小火車聲音放大,活潑潑地充滿了整個房間。鄭祥聽得出了神,“生命真奇妙。我當時也是這樣嗎?”

    方維眼中閃過一絲哀傷,隨即平靜地說道:“當然是。”

    難熬的日子終于過去,害喜逐漸變輕。盧家夫婦從江西寄來了新產(chǎn)的蜜橘,還有鄉(xiāng)親們做的臘肉和火腿。盧玉貞沒敢放開吃,小心地控制著體重。

    盧媽媽在電話里叮囑:“貞貞,千萬不要吃螃蟹,不要吃兔肉,小心孩子變?nèi)曜臁!?br />
    她笑著回答:“好好好,不吃不吃。”

    方維陪她去做每一次檢查,像是一起在升級打怪。胎兒一直很正常,但他還是不放心,每次全家出門采購都是方謹打頭,鄭祥斷后,方維陪在她旁邊。高儉評論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出去打群架,隊形很成熟。”

    “那是我家千金,保安級別最高。”方維整天臉上都帶著笑。

    這一年冬天,華正醫(yī)院下發(fā)了新政策。一線援鄂的醫(yī)生護士可以提前一年進行高一級職稱評審。

    盧玉貞挺著大肚子去做了答辯。規(guī)培經(jīng)歷和成果都很優(yōu)秀,答辯順利通過,她正式晉升為主治醫(yī)師。

    方維笑著將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寶寶,你是媽媽的幸運星。”

    肚子上忽然鼓起一個包,像是在跟他擊掌。她笑道:“這家伙就喜歡別人夸她,聽見表揚就興奮到不得了。”

    屋子里漸漸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待產(chǎn)用品、嬰兒床、嬰兒車、安全提籃、各類玩具和衣服。一半是大家送來的,另一半是準爸媽和準哥哥們?nèi)滩蛔≠I的,一來二去,幾個柜子都堆不下了。方維將待產(chǎn)包打理清楚,又把嬰兒衣服一一燙過晾干。

    鄭祥買了個毛茸茸的小兔子,“妹妹喜歡這個。愛妙說的。”

    方謹搖頭:“女孩子不一定喜歡毛絨玩具,曉菊就喜歡樂高太空船。”

    盧玉貞笑道:“寶寶也玩不了這么多。”

    方維打圓場,“買買買。金英也懷孕了,聽說是個男孩,咱們兩家可以換著玩。”

    進入孕晚期,睡眠成了大問題。胎兒壓迫內(nèi)臟,她只能斜躺在床上,頻繁起夜。

    方維從背后輕輕抱著她,幫她按摩肌肉緊張的部位。他們聊天的話題很多,社會新聞,醫(yī)療八卦,還有小時候的事,比如他小學時把收音機拆了復原不起來,她小時候爬樹又快又穩(wěn),險些被送到體校。他是最好的聊天搭子,永遠耐心,所有話都有回應。

    “你先睡吧。”她小聲說道。

    “熬夜是醫(yī)生的基本功,也是當父母的基本功。”方維微笑道:“這是刻骨銘心的經(jīng)驗。”

    意外在第三十八周降臨。那天是她最后一天出門診,正給病人開檢查單,忽然一陣腹部劇烈酸痛,緊接著她聽見砰的一聲,像是氣球爆炸的聲音,大腿上瞬間有熱乎乎的液體流下來。

    她以為是破水,低頭看去,褲腳上已經(jīng)被血染透了,地板上也濺了血滴。

    病人嚇得大聲尖叫起來。她沒有敢起身,以外科醫(yī)生的鎮(zhèn)定打電話給產(chǎn)科求救,讓她們推了一輛輪椅過來接人,然后才通知方維:“懷疑胎盤早剝,速到產(chǎn)科。”

    方維急匆匆趕到產(chǎn)科,她已經(jīng)被推進了手術室。醫(yī)生解釋道:“血性羊水,胎心下降到110以下,必須立即剖腹。”

    護士拿著知情同意書給他簽,他眼睛都花了,像是看不清楚上面寫了什么,胡亂簽了名字,又拉著醫(yī)生的手:“保大人,我要大人。”

    “這個不用你說。”醫(yī)生點頭,“我們會盡力。”

    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幾十分鐘像是過了一輩子。陀螺……他惶急地想到它,將它握在手心里拼命地按著,尖頭戳著肉也不覺得疼。

    馮時趕了過來,站在他身前,“我已經(jīng)通知血庫了。”

    “嗯。”方維思維很混亂,“她是O型血,她有輕微貧血,我該死,我都沒給她補到位……”

    馮時按著他的肩膀,“小方,你必須保持鎮(zhèn)定。”

    一個小時后,手術室的門開了,“母女平安。”

    盧玉貞被推了出來,臉蒼白得像一張紙。她躺在病床上足足過了幾個小時才蘇醒,視野很模糊。麻藥讓她的思維變得很慢,她只看見了方維的臉。

    他眼睛是通紅的,看著有點嚇人,嘴唇也抖:“你醒了。”

    她緩慢地眨著眼睛,在屋里四處尋找。他伸手按了一下床邊的按鈕,讓它升起一個角度,這樣她就能看見身邊的醫(yī)用嬰兒床。

    小小的女嬰被包在粉紅色的包被里,緊閉著眼睛,嘴微微張著,正在享受安靜的睡眠。

    “很漂亮。她在睡覺。”方維指給她看,“六斤三兩,阿氏評分9分,正常。”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嘆了口氣,壓著聲音說道,“頭有點暈。”

    “你還在輸血,需要一段時間恢復。”他俯下身去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只管歇著,萬事有我。”

    “月嫂……還有喂奶怎么辦。”一堆問題涌進她的大腦,她忽然間不會思考了,眉頭皺起來。

    “我都聯(lián)系過了,爸媽改了車票,后天就到。月嫂下周才能來,所以這段時間,只能看我的個人表演了。”他將手指握了一下,“喂奶的事也交給我。”

    她茫然地看著他,他笑道:“吃奶粉也很好。都準備了。”

    小嬰兒細聲細氣地哭起來,她睜開眼睛,手腳開始晃動。方維將她抱了起來,在胸前很溫柔地晃。她很快就不哭了,眼睛在他身上亂轉。他忽然童心大起,拿起她沒有輸血的那只手,將一只手指放在嬰兒的手上。

    那只小手胖乎乎的,使勁握住了她的手指,濕潤又溫暖。她心中一震,看向方維,他笑得很溫柔,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高儉和謝碧陶在門口目擊了這一幕。謝碧陶的腳步忽然停住了,“我想還是不要打擾他們一家人了。”

    她向外走了兩步,站在走廊盡頭。陽光很好,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按了按眼角,“這孩子真幸運。”

    高儉伸手將她抱住了,“咱倆繼續(xù)努力好不好。”

    “好。”

    新生兒睡得很沉,盧玉貞看著那張圓乎乎的臉,總有些不敢相信,“她真可愛。”

    “很像你。”他給她換了尿袋,“閉上眼睛睡一覺吧,明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趕緊嘗試自主排尿。”

    “這似乎是我常用的臺詞。”

    她漸漸睡著了。方維給兒子們發(fā)微信:“妹妹來了,很健康。”

    “太棒了。我們?nèi)ソo你送飯,順便看妹妹。”

    他抬起頭,忽然看見蔣濟仁站在門前,笑微微地看著病床上的學生。

    他站起身來招呼,蔣濟仁搖頭,“不用,確認平安就好。是我沒安排妥當,應當讓她早點休產(chǎn)假。”

    方維心有余悸:“這話錯了。萬幸是在醫(yī)院,要是在家,說不定……來不及。”

    “祝賀你們。”

    “謝謝。”他含笑點頭,“對了,蔣主任,我還有件事咨詢一下。”

    “什么?”

    “我想做個男性結扎手術,能不能幫忙安排。”

    蔣濟仁愕然地看著他的表情,確認他是認真的,才笑著答道:“沒問題。推薦腹腔鏡微創(chuàng)手術,切口小,恢復快。”

    第164章 尋常

    這是盛夏的黃昏,太陽已經(jīng)快落下去了,熱氣卻一點沒減,從地面蒸騰上升。大發(fā)財超市門前人來人往,門口擺著一輛汽車形狀的綠色搖搖車,音樂聲有點尖銳:“兩只老虎,兩只老虎……”

    車里坐著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童花頭,手長腳長,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鬼馬精靈的樣子。她正在投入地跟著音樂搖頭晃腦,音樂忽然停了下來,搖搖車也停止了晃動,女孩立時就委屈得要哭,撇著嘴叫,“爸爸,爸爸。”

    她指著前頭的二維碼,高儉立即掏出手機要掃,謝碧陶扯了扯他的袖子,“這都坐了七輪了,還不回家。”

    女孩聽到回家倆字,躁動起來,淚從眼角往外飛,抗拒地哼哼,“不回,就不回家。”

    高儉投降得特別快,他掃碼付了錢,音樂繼續(xù)。謝碧陶拉著臉:“就你會在孩子面前當好人。”

    “我本來就是好人,是吧思思。”高儉伸出大手,摸摸女兒軟乎乎的小臉蛋,“寶貝兒跟爸爸親親。”

    女兒很有眼力見地親了他一口,高儉幾乎要手舞足蹈,“這搖搖車不錯,咱們買個新的放家里。”

    “唉,別提了。”謝碧陶特別無奈,“家里的玩具堆了一屋子。”

    “這還不好辦,都打包送九華家里去。”高儉很霸氣地揮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思思就喜歡外面的,真放家里她可就不坐了,白占地方。上次那個搖搖木馬就這樣。” 謝碧陶站在原地想了想,摸著女兒的頭發(fā),“明天就上幼兒園了,乖一點好不好?”

    思思小朋友聽見“幼兒園”三個字,像是觸動了按鈕,又撇著嘴,“不去幼兒園,不去。”

    高儉和謝碧陶抱著胳膊面面相覷,她彎下腰去很耐心地勸說,“幼兒園有很多跟你差不多的小朋友陪你。”

    思思只是搖頭。謝碧陶嘆了口氣,“思思,想不想找小如姐姐玩?”

    思思眼睛立即放光了,“要。”她看著高儉,“爸爸我要吃冰激凌。”

    幾分鐘后,謝碧陶拎著兩只燒雞,高儉一手拎著一袋子花花綠綠的冰激凌,一手抱著女兒出了門,思思蹭著往上爬,“爸爸我要騎大馬。”

    高儉剛要答應,冷不防跟一個創(chuàng)傷中心新來的小護士走了個對面,小護士怯生生地叫了一聲:“高院長好。”

    “你好。”他趕緊把表情調整到威嚴中不失親切,等走得遠了才小聲哄女兒:“爸爸回家再給你騎。”

    他們走了不遠,進了街邊的一所中醫(yī)推拿店。店面不大,收拾得非常整潔利落,墻上掛了不少“妙手回春”、“仁心仁術”的錦旗。診室外頭有兩三個顧客在排隊,鄭祥坐在角落里的一張沙發(fā)上,面前擺著一張圍棋盤,對面坐著個四五歲的女孩,頂著一頭小辮子,最頂上還有個巨大的紅色蝴蝶結,正是方如玉小朋友。鄭祥正在指點妹妹:“下在這才能活。”

    高斯陶立即飛奔過去拉住她的手:“小如姐姐。”

    倆小女孩抱在一起開心地貼貼。鄭祥站了起來,高儉搭著他肩膀,倆人竟是差不多高了。高儉看著眼前神采飛揚的小少年,笑道:“好侄兒,身板可以。”

    “我大哥比我還高呢。”

    高儉給侄兒侄女們分了冰淇淋,遞給謝碧陶一個草莓口味的,自己也拿了一個,剛吃兩口,又想起少了一個人:“你大哥呢?”

    “他去聽課了。”鄭祥笑瞇瞇地說道,“馮爺爺好不容易請了一個高考語文名師幫愛妙補習,他和曉菊也蹭著聽。”

    “奧。”高儉不到兩口就將冰淇淋吃干凈了,上前逗方如玉:“幼兒園好不好?跟妹妹講講。”

    方如玉的臉圓圓的,長睫毛大眼睛,是年畫娃娃一樣的好相貌。思思是個急性子,小如說起話來倒是慢條斯理的:“很好。有好多玩具、小畫書。”

    “是不是有小朋友陪著玩?”

    “有。”小如緩慢眨眼,“不過也有男孩欺負人,在滑梯推人。”

    鄭祥立即冷下臉來,“誰敢?”

    高斯陶臉上露出膽怯的神情,謝碧陶憂心忡忡地問道:“老師管不管,這還是公立重點幼兒園呢。”

    “不要緊。”方如玉伸出手來比劃,“我爸教我使點勁捏他這兒。”

    高儉嚇了一跳,一看小如比劃的是手腕,才反應過來自己想歪了。小如說道:“一下就動不了,他都哭了。”

    高儉看著小女孩圓滾滾胖乎乎的胳膊,比了個大拇指,“你爸教得特別對,等你大一點,我再教你兩招。”他又看看自己女兒細瘦的四肢,“小如,思思太瘦了,到時候你要幫幫她。”

    “沒問題。”方如玉拍拍胸脯,義薄云天的姿態(tài),“他們都怕我。”

    診室的門開了,盧爸爸走了出來,謝碧陶趕緊問:“伯父,孩子夏天又不愛吃東西。”

    盧爸爸笑道:“思思過來給爺爺看看舌頭。”

    小姑娘啊的一聲,盧爸爸彎下腰仔細看了下她的舌苔:“又白又厚,脾胃虛弱。讓爺爺揉一揉。”

    過了十幾分鐘,盧爸爸才推拿完畢,謝碧陶把女兒抱起來擦著汗,“她要是能像小如就好了。家里兩個阿姨圍著轉,這不吃那不吃的。”

    “小如從小皮實,能吃能睡。”盧爸爸想了想,“以后放了學,讓阿姨送思思到我家來吃飯,跟小如一塊。”

    “那怎么好意思。”

    “我家人多,一個思思能吃多少。”盧爸爸拿起電話,“小方,高主任他們一家來了,咱們多弄幾個菜。”

    高儉笑道:“我正好帶了燒雞。”

    一公里外的錦繡春天小區(qū),廚房里正熱火朝天,方維系著圍裙,正在大力翻炒牛肉,汗流了一臉。

    盧媽媽看著心疼了,“小方你出來,我來弄。”

    方維搖搖頭,仔細地將牛肉倒進盤子里,才松了口氣,“媽,您在旁邊看看白糖糕的火候就行了。思思愛吃豆沙的,我多炸兩塊。”

    盧媽媽指導著他把白糖糕炸成色澤微黃,空心軟糯。他卸了圍裙,擦擦臉上的汗,“得趕緊在廚房安個空調。”

    他看向廚房架子上的幾個西瓜,伸手拍拍,挑了個中等大小的:“今天就它了。”

    盧媽媽將四菜一湯端上桌,高儉一家人剛好進門。方維笑著鞠了半個躬:“高院長蒞臨寒舍,蓬蓽生輝。”

    “少來這套。”高儉仔細地端詳他,“你不在院里工作,見面的機會都少了。怪想你的。”

    方維在年前剛剛調到了國家質監(jiān)局醫(yī)療器械管理司任處長。他也有點感慨:“以為要為華正醫(yī)院健康工作五十年,計劃不如變化快。”

    高儉壓低了聲音:“有傳言說馮老師要去北京市衛(wèi)健委當主任。”

    “真的假的?”

    “傳言不就是未證實的消息么。”

    “老師還是很喜歡上手術的。”

    一句話戳中了高儉的心事,他按著太陽穴,“別說他了,連我現(xiàn)在手術時間都大大壓縮,整天就是開會,接待,匯報。老子胳膊都退化了,離手術臺越來越遠。”

    “都一樣。”方維惆悵地說道。

    兩個人苦笑著端起碗碰了一杯,雖然里面只是番茄雞蛋湯。

    鄭祥把雞肉撕成小條放在兩個妹妹的碗里。方維將白糖糕端給思思:“你最喜歡的。”

    思思拿了一塊,忽然伸手將糕點撕成兩半遞給小如,“姐姐你吃。”

    謝碧陶眼睛都亮了:“真棒,學會分享了,在家可不是這樣。”

    方如玉連忙擺手,“都有。”她指著冰箱,“姥姥說那里會長出來。”

    盧媽媽大笑起來:“對對對。”

    高儉問道:“小盧呢?”

    鄭祥說道:“我媽去蘇州了,做機器人示范教學手術。”

    “我忘了,看這記性。”高儉很無奈,“還是我批的出差申請。泌尿外科手術量連年上漲,產(chǎn)科和新生兒科倒是萎縮得厲害。我們正考慮把產(chǎn)科病房劃出三分之一給泌尿外科。小盧的專業(yè)方向很有前途。”

    盧爸爸聽了喜形于色,“謝謝高主任,不,高院長指導。”

    謝碧陶笑道:“那是盧醫(yī)生自己努力,他能幫什么,就是當了一回病人。”

    高儉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弟妹很優(yōu)秀,是院里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她現(xiàn)在是副主任醫(yī)師,也在帶學生,醫(yī)院的未來就指望這批技術骨干了。”

    盧媽媽將西瓜端了上來,“大伙趕緊吃。”又拿起兩塊最好的,“我給老大放冰箱里。”

    熱鬧的晚飯很久才結束,思思一直纏著小如,聽她講繪本,“小兔子最聽話,媽媽給它胡蘿卜,它幾口就吃完了:蘿卜可真好吃呀!”

    “胡蘿卜不好吃。”思思搖頭。

    “胡蘿卜雞蛋包子好吃。”小如嘟起嘴,“姥爺會做。”

    思思一臉期待,“媽媽,我要跟小如姐姐一起住。”

    謝碧陶笑瞇瞇地引導:“你上幼兒園也能見到小如姐姐。”

    “那我回家要騎大馬。”

    “好。”

    思思一步三回頭地被媽媽領著走了,方維將他們送到小區(qū)門口,看天黑得透徹,有點擔心,給方謹發(fā)消息:“我去接你。”

    他立馬收到回復:“爸,我馬上就到了。”

    方維愕然地看向路邊,正好瞧見方謹從出租車下來,又回頭跟司機說了兩句,站在原地傻傻地沖出租車揮手。

    方維心中暗笑兒子的一片癡情,臉上卻裝得很平靜,伸手接過兒子的書包,“回家吃西瓜,你姥姥專門留的。”

    方謹悶頭走了兩步,“爸,曉菊很可能上清華。我……拼命也趕不上。”

    “沒關系的,我是碩士,你媽是博士。”方維趕緊緩解一下壓力,“兩個人在一起是一輩子的事,學校學歷只是一方面,人品才是關鍵。男子漢要有擔當,做個靠譜的人。”

    “嗯。”方謹轉頭看著方維,路燈下他鬢邊也有了絲絲白發(fā),“爸,你是我見過最有擔當?shù)娜恕!?br />
    “別跟我學,我就是個普通人,沒什么大事業(yè)。”方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過這樣的小日子就很知足。”

    方謹微笑點頭,“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晚上九點多才有了點涼風,方維督促著女兒洗臉刷牙,整理小書包:“明天要去幼兒園了。”

    盧媽媽趕緊走過來:“我?guī)退睦飼!?br />
    方維笑道:“媽,小如很有條理,她自己可以的。”

    小如磨磨蹭蹭地拿了兩件衣服,將飯盒塞進書包,“好了。”

    方維又拿了水壺,貼上孩子的姓名簽,“以后記得自己帶水杯。”

    他將女兒的小辮子拆開,將她抱上床。小如蹭到他懷里,“爸爸,我想媽媽了。”

    “媽媽明天就回來了。”他拿起一本故事書,“小老鼠、小白兔、大公雞在一起吹牛……”

    “吹牛是什么?”

    “就是說自己厲害。”

    “那我家里誰最厲害呢?”小如眨著眼睛一臉茫然。

    “當然是你媽媽。”方維笑著拍拍女兒,“快閉上眼睛睡吧,明天一早就能見到老師和小朋友了。”

    等女兒睡熟了,他悄摸地關了燈撤出來,看著沙發(fā)旁邊的四喜,“等急了吧。”

    四喜站起身,晃了晃尾巴,方維拿起胸背,“咱們走。”

    梧桐樹葉子嘩嘩響著,空氣里彌散著花香。方維繞著小區(qū)走了一圈,四喜還是意猶未盡的樣子。他有點無奈:“知道你在家憋的狠了。”

    四喜忽然仰頭叫了一聲,然后就往外沖。方維猝不及防,差點被它帶了個大馬趴,“什么情況?”

    四喜歪著頭跳了兩下,帶著他往小區(qū)門口走去。他狼狽地跟在后頭,“倒反天罡了,你要遛我?”

    小路上走來了一個人,拉著行李箱,看不清臉。他瞇著眼睛望過去,心忽然狂跳起來。

    四喜扯著他猛沖,她也看清楚了,含笑沖他招手。他一把將她抱住了,“真是驚喜。”

    “主辦方把我送到虹橋機場,我就趕回來了。”

    “怎么不提前告訴我,我好去接你。”

    “打車很方便。”

    他將電腦包接過來背上,夫婦兩個十指緊扣,四喜很得意地跟在她旁邊,小步慢走。

    “小如睡了嗎?”

    “嗯。她今天有進步,自己會疊衣服了。”

    “我?guī)Я颂K州糕團和月餅回來。”

    “月餅?”他嚇了一跳,“又要中秋了嗎?時間真快。”

    眼看要到單元門口了,她忽然說道:“咱們再走一圈吧。”

    他笑了,“我也正想說。”

    樹葉里有聲聲蟬鳴。他倆坐在長椅上看著模糊成一團的月亮,“明天可能會下雨。”

    “所以我趕回來是對的。”

    他轉過臉來,輕輕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她心跳陡然加速,“我趕回來,一身都是汗。”

    “回家洗澡唄。”

    她站起身來,“明天一塊送小如去幼兒園。”

    倆人并肩走了兩步,他忽然說道:“天太熱了。好多地方都缺水。”

    “對。”

    “所以咱們也該節(jié)約一點。”

    “啊?”

    “我覺得……咱倆一塊洗比較省水。”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都紅了,“什么時候學的這么油腔滑調。都老夫老妻了。”

    他挑挑眉毛,“誰跟我說要放得開……”

    她被這句話噎住了,低著頭吃吃地笑了兩聲,“那就試試。”

    第二天一早果然是濃陰的天,幼兒園門口照例堵得水泄不通。方如玉小朋友在爸媽的陪伴下,勇敢地走進大門口。

    他倆看女兒神色如常,才放下心來,轉頭就發(fā)現(xiàn)了哭得死去活來的高斯陶小朋友,緊緊牽著媽媽的手。

    謝碧陶蹲下身來勸說:“思思,幼兒園的飯很好吃的,有玩具,還有小如姐姐。”

    她狠下心來,將思思交到幼兒園老師手上,自己快步離去。走到轉角處,才偷摸地抹了兩滴眼淚。

    盧玉貞嘆了口氣,“我去年也是這樣的。”

    方維笑道:“想不想看高主任,不,高院長的狼狽時刻。”

    盧玉貞一臉茫然,方維拉著她走了幾百米,果然看見路虎車停在一條小路邊。高儉趴著幼兒園的柵欄正在往里瞧,看著女兒背著小書包獨自進門的背影,眼淚流了一臉也顧不上擦。

    直到小小的身影隱沒在房子里,他的肩膀耷拉下來,垂頭喪氣地回到車上。

    盧玉貞心里有點酸,小聲道:“別打擾他,咱們走吧。”

    “好。”

    他們的車緩慢匯入了早高峰的車流中,像是一滴水匯入了江海。像這個國度的十幾億人一樣,他們溫和又從容地迎接著這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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