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聽聞此消息,沈老太爺因這么些年歷經風雨還能勉強穩住,下首坐著的沈二老爺和沈三老爺卻都是勃然變色。
二老爺沈嘯更是手一抖險些打翻了茶杯,因為雷家五少爺正他家二女如慧的未婚夫,他的未來女婿。
“定心。”老太爺低喝,一雙眼銳利的掃了下兩個沒用的兒子,才又把視線轉向馬健:“消息確準,可知因由。”
“確準,是小的親眼所見。”馬健回想起當日雷府門外的那條長街,還有長街上那一排浸泡在泥血混雜的污水里的尸體,就不由的身上一抖。
但抖歸抖,該回的話還是要回:“外頭都在傳是仇殺,小的給勘察現場的陳捕快塞了銀子,他向小的透了點口風,說……說雷家幾位主事的爺都死相極慘,看著像是被逼供過。再多的,小的不敢打聽,也不敢耽誤了消息,當即就快馬回家來稟報。”
“嗯”沈老太爺微點了點頭,馬健雖然膽氣不夠但行事還是穩妥的,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
“雷家雖說不是大族,可在啟淵城也算的上有頭有臉,怎會如此?”沈嘯站起來在廳堂內團團轉,轉了幾圈又看向沉默的父親:“阿爹,我們該如何應對?”
老太爺揮手止住了的忙亂的二兒子,自顧自的端起了手邊的茶一言不發。
但很快的,他就把那盞茶一口喝空,先讓還候在一邊的馬健退下,然后看向一沉思一焦急的兩個兒子,直接向著沈嘯開口道:“老二,你前日不是說駱大人想要納一房良妾,你想著替駱大人辦了這件事,正好,讓二丫頭去吧。”
“什么?”沈嘯都還沒從未來女婿滿門被滅的消息中回過神來,忽然就聽到自家老爹已經重新給女兒安排好了婚事,一時間竟完全沒反應過來。
“爹……這,怎么忽然就……就算雷家出了事,可如慧怎么說都是咱們沈家的二小姐,為妾……這不合適吧。”雖然對于雷家這門過世夫人一力促成的婚事沈嘯一直有些不滿,嫌他家逐漸沒落提供不了多少助力,可讓親閨女為妾室,他多少還是覺得放不下這臉面。
“駱大人手里捏著你往上走的路,你既然想討好他,為何就不能討好的徹底些。”沈老太爺撇了一眼猶豫不決的兒子,直截了當的道:“你要臉面還是要前程?”
沈嘯接下來所有的話,都被沈老太爺這么一句給堵在了嗓子眼里。
“你若實在不愿,我做爹的也不枉做這個小人,但二丫頭必須要速速嫁出去。”
這時候沈嘯卻又閉嘴不說話了,顯然,前程兩字在他心頭那桿稱上,到底還是比女兒重上了幾分。
“爹您的意思是,咱們家要和雷家迅速切割,免得引火燒身。”一直沉默的沈琥此時終于出聲了。
“有什么切割不切割的,我們沈家本就和他們沒有深交,不過是看在多年前定下的這門親事上才略有來往。”沈老太爺一句話就把曾經還算友好的關系撇開的一干二凈。
接著卻又深深一嘆:“非是我涼薄,可誰知道他們家是惹上了哪路仇家,又或者是藏了什么秘密,這一夜滅門的狠厲路數,粘上了一星半點沒準就是家毀人亡。”
沈老太爺因為蒼老而松垮的臉上只那雙眼睛卻依然閃著精光:“不止是二丫頭,老三,你家丫頭的前程也要換個路子了。”
沈家的這場密談持續了很久,而很多事情也在這日過后悄然改變。
.......
“三姑娘,新打的禮盒送來了,姑娘看看可合心意。”蘭時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紅酸枝貼錦雕花禮盒,掀開門簾進了小姐的閨房。
看著自家姑娘愁眉緊鎖眼下帶著一抹淡淡青色,卻還是執筆不斷寫著什么的樣子,蘭時不由的又在心里深深嘆了口氣,明明只過了不到兩個月,但曾經賞花觀鶴的時光卻仿佛隔世一般。
二姑娘已經稱病好些天沒出浮光院一步了,而自家三姑娘則是一日日的逼自己忙碌,蘭時實在忍不住心疼的勸道:“因為二姑娘的婚事,您已經好些天沒好好休息了,可就算您把自己累垮了也是于事無補,還是該好好保重身體。”
沈如妤聽到響動也沒停筆,對于蘭時的勸說也像是沒聽到般,她只抬頭淡淡的瞟了那匣子一眼,目光又從那雕刻著精巧芙蓉花的錦上添花匣轉回了自己筆下。
那里是一張長長的清單,衣服鞋襪首飾.擺件字畫.箱籠匣柜等各色物品分門別類寫的整整齊齊。
這本該是一張條理清晰的單子,但此時上邊卻有不少物件或被劃掉或被替換,紅紙上又有好些地方染了墨痕水漬,倒顯得很是凌亂臟污不堪。
“姑娘,您歇一會兒吧,都已經熬了好幾天了。”蘭時把手里的匣子放在書桌上,又去倒了一盞棗茶放在沈如妤手變,再一次勸道。
“快些幫著重新規整好嫁妝單子,這是我目前唯一能為二姐姐做的了,我總要把它做好。”
沈如妤看著手下那張被改的面目的嫁妝單子,眼里泛上了點濕意。用力眨了眨眼,把眼里模糊的水汽眨走,她仔細的把那份修改后的嫁妝單子小心的重新謄抄過一遍,才放下了筆。
二房主母早亡,平日里內宅的事一向是由二房的側室胡娘子,管事徐喜還有二姑娘沈如慧一起打理,但如今實在是情況特殊。
沈如慧先有未婚夫滿門俱滅,后有被自家父親匆忙許給人為妾這兩道打擊,正是心灰意冷之時,這些日子連紅色都不愿意見,哪里能讓她再做給自己改換嫁妝之事。
胡娘子倒是很愿意接手,可真讓她來做,那沈如慧原本的豐厚的嫁妝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模樣。
所以這事情最后就交到了三房主母閻娘子手上,沈如妤早在三年前就幫著她娘親一起打理家事了,此次時間定的很急,原本按照正妻標準置辦下來的嫁妝,如今有些要除去,有些要替換,實在是諸事繁雜,沈如妤自然也被閻娘子拉著一起幫忙。
而對沈如妤來說,十幾年姐妹情誼,家里做出如此決定,前些日子她幫著二姐姐一起求過哭過也鬧過,可到底都是徒勞,最后能做的竟然也就只有幫著重新整理她的嫁妝。
掩去眼里的那些無力沮喪,沈如妤轉身從后方的柜子里取出一個匣子,她手里的這個是同樣大紅酸枝雕花匣,不過雕的不是芙蓉花開而是并蒂蓮。
打開并蒂蓮的匣子,里面一對紅寶滴珠赤金飛鳳釵燦爛奪目,輕輕撫過鳳釵做工精細的華麗風味,沈如妤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這對鳳釵還是打聽到二姐姐和雷家五少爺即將敲定了婚期,她懷著滿心的祝福細細的描了樣子,讓人找了城里最好的金銀樓打的,當時就想著要用它們給二姐姐添妝。
可有什么用呢,到底是用不上了。
“啪”的一下關上匣子,沈如妤心里就像塞進去一團浸滿水的粗麻布,又堵又膈應。
可多年嚴格的教養還是讓她克制著,只儀態優雅的把匣子推到柜子深處,然后探手在柜子下層取出了另一個黑漆木盒。
走回書桌,黑漆盒打開后,里面是用紅布細細包好的一對喜鵲登枝赤金釵,蘭時連忙上前把新打的雕芙蓉花開的匣子遞了過去。
“并蒂蓮換芙蓉花,鳳釵換雀釵,紅寶不能用,鴛鴦也不能用......”沈如妤低聲喃喃,眼眶漸漸紅了。
深吸了一口氣克制住情緒,到底還是把喜鵲登枝釵放了進去:“你說家里怎么就那么狠心呢?就算.....就算雷家出事影響了二姐姐的婚事,可這三個月都不到,家里竟然就要打發二姐出門,還......還是與人做妾。”
“真是一點臉面都不要了。”重重的咬了咬嘴唇,沈如妤到底是沒忍住,恨恨的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蘭時嘴唇顫了顫,下意識的那眼掃了一圈四周:“別說了三小姐,若是被林嬤嬤聽見......”
林嬤嬤是沈家老太太特意向遠在帝京的娘家求來的教養嬤嬤,據說她在帝京的時候,是世家大族王府公侯家的后院都爭著要請去教養自家姑娘的人物,若不是她人老思鄉,是斷斷不會選擇來這和諸多外族接壤的臨州南川郡,進這沈家后宅的。
這些年來沈家對她推崇有家,家里三個姑娘的規矩禮儀也全都是出自她手。
“聽見又如何?不過是罰抄罰跪打手幾下板抽幾下腿罷了,她也不敢真拿我怎么樣。”沈如妤終于是忍不住悶在心口的那鼓氣,啪的一聲重重的把手里的匣子合上。
若說小時候,她們姐妹三個年齡相仿,琴棋書畫管家理財針線廚藝,樣樣都是一路爭著比著長大,那時候林嬤嬤或是師傅們夸了誰罰了誰,對她們來說都是像天一般大的事,既是不想輸給姐妹也是怕被責打。
如今大了,特別經了大姐姐和二姐姐兩樁婚事,沈如妤算是看明白了,她們就像是那被精心喂食馴養的鳥,別看一個個都是從小精心養護著長大,但那些精心也不過都是為了能更賣的起價而已。
在家里需要大筆錢財的時侯,大姐姐被遠嫁南州給富商金家做了續弦。雷家雖然出事了,但沈家在南川郡怎么的也算的上豪族,二姐姐的婚事拖一拖過個一兩年,再找門戶比沈家略低一點的人家是沒問題的。
可偏偏就撞上二伯需要走關系升遷的時候,送出一個名聲有瑕的女兒到州令后院,就有機會把自己從縣判運作成州判,多劃算的買賣!
而接下來,待價而沽的怕就是她了。
“二......二姑娘安好。”正在沈如妤把添妝的金釵放好,又坐下打算重新核對一遍嫁妝單子的時候,外邊院子卻忽然響起小丫鬟問好的聲音,竟然是近日一直病著沒有出門的沈如慧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