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火將一切罪惡與冤屈湮滅。
姐姐們給的修行典籍讓她引氣入體,成了練氣修士。她也因此學(xué)會了隱蔽氣息,得以在暗無天日的水渠茍活。
醒來時(shí),便是在如今的花樓里,曾經(jīng)死去的姐姐們嬉笑打鬧,妖氣鬼魅。
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人了,徐月很清楚。
有一只恐怖的妖物掌管了這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沒有殺死她,而是允許她以從前的身份,繼續(xù)在花樓中打雜。
徐月活得很小心。
這條命是許多人給她的,哪怕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是什么,她也要努力活下去。
花樓中的修士換了一茬又一茬,無論多么高高在上,最終也會淪為裙下之臣。
徐月生出了一種隱秘的暢快。
直到一位半步化神大能追尋摯友氣息闖入此處,她樣貌平平,一雙眼湛湛發(fā)亮。
見摯友早化為枯骨,她提著長劍連闖至頂層,打傷虛境之主后被絞碎靈海被扔下一樓。
魑魅不喜樣貌平平之人。
徐月被派去將人扔到花樓外的黑霧里。
劍修只剩下一口氣,她瞇著眼睛看徐月,笑了一聲,咳出血沫。
“稀奇……她們竟不殺你。相逢有緣,送你樣?xùn)|西。”
“好好活著!彼牧伺男煸碌募纾越^靈脈而亡。
劍修將芥子器傳給了徐月,里面是她的全副身家。幾本修煉典籍,一些尋常靈植,小袋靈石。
芥子器相當(dāng)于一方小世界,內(nèi)有稀薄靈氣,有食物,徐月靠著這里繼續(xù)修煉,掌握了體內(nèi)的異火。
并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火能燒開黑霧,但她被虛境之主打下禁制,無法逃離。
再后來,徐月遇見那些清醒的,不輕易被魑魅所惑的修士,便會想方設(shè)法將對方送出去。
次數(shù)一多,自然被發(fā)現(xiàn)了。
昔日的娘親扼住她的脖子,芊芊十指化作骨刺,眼看著要貫穿她的喉嚨,但過了許久都沒落下。
艷麗的面容扭曲極了,鬼魅橫生。
“小月兒,最后一次,不要再妄圖越界!
…
徐月講述完后,茅草屋里很安靜,只有方清和吚吚嗚嗚的抹淚聲。
“小月道友,你太不容易……這群畜生,太畜生了!我要告到仙盟,仙州有這樣的宗門,奇恥大辱!”他哭得雙眼腫起,攥著拳頭吼道。
“多謝小仙君。你、你的鼻涕流下來了!毙煸掠行o措,給他遞了帕子,“姐姐們很快會找過來的,我送二位仙君出去吧!
方清和白皙的面容瞬間紅透。
“那你呢?”云青岫忽然道。
魑魅們必然會猜到是徐月做的。
徐月抿唇笑著搖頭,小聲說:“如果當(dāng)年的事能被告到仙盟,讓惡人得到懲處,我就安心了!
方清和反應(yīng)過來,連連擺手:“不可不可,怎么能讓你用性命送我們離開!這有違蓬萊宗戒律,師尊知道會打死我的!
“恩人,此處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見你對這里頗為熟悉。”他轉(zhuǎn)頭又問,“有沒有其他的破除之法,讓小月道友離開這。”
云青岫道:“非妖非魔,名為魑魅,也被稱作美人骨,是天生地養(yǎng)的精怪,能輕易引動人心中的欲念。它們游離于世間,吞食亡者的執(zhí)念,這里曾經(jīng)有許多美麗女子含冤而死,因此引來了魑魅。”
“此處是虛境,想要離開有兩種辦法——誅殺虛境之主,或讓它主動打開虛境!
方清和聽得心里發(fā)慌。
半步化神的修士都沒能成功,他們還出得去嗎?
“所以……所以娘親和姐姐們還在!我沒有被殺掉,是因?yàn)樗齻冞記得我是小月,對嗎?”徐月眼中頓時(shí)蓄滿淚與祈求。
云青岫將一顆療回元丹遞給她,“魑魅吞食亡者執(zhí)念,亦會受其影響。她們的執(zhí)念是報(bào)復(fù)視人為螻蟻的修士,以及保護(hù)你。吃了吧,你傷得太重了!
花樓女子們魂魄已散,執(zhí)念不曾消。
徐月握著丹藥怔怔落淚,努力想擠出笑容,眼淚卻越掉越多,她拼命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方清和在一旁哭得比她更厲害,嘴里嗚嗚嚷著要告到仙盟。
“你們二人留在此地,我出去一趟!痹魄噌兜。
“道友是想獨(dú)自去找虛境之主,萬萬不可啊!”方清和掛著滿臉淚,握拳哽咽道,“我與你同去,拼了!”
他從儲物戒里掏出許多丹藥,絮絮叨叨清點(diǎn):“玄級聚靈丹,玄級清心丹,地級回元丹……”
霧青色寬袖掃過,丹藥被一掃而空。
“等我回來!痹捯袈,一道法訣甩出,鑄成無形的屏障,攔住了想要跟上來兩人。
纖秀身影提劍消失在芥子器的入口。
…
風(fēng)拂過,屋檐下用紅繩串起的果殼泠泠作響。
雞鳴此起彼伏,驚起一陣犬吠,鄰里的炊煙緩緩升起。
裴宥川站在清樸小院里,靜靜看了半響,眸光晦暗不明。
這里,承載了他灰暗記憶中為數(shù)不多的光亮。
正屋的竹窗推開,傳出一聲輕喚:“扶光。”
再次聽見這個(gè)名字,恍如隔世。
裴宥川一時(shí)有些怔然。
他沉默推開竹門,霧青身影背對著坐在桌案前,長發(fā)已用同色發(fā)帶松散綁了幾圈,銅鏡映出幾分晨起散漫的面容。
“愣著做什么,過來替為師挽發(fā)。”
他依言走去,跪坐在她身后,引人沉淪的暖香無聲彌漫。
“今日的劍法練完了?”
“……練完了。”
少年修長的手伸來,銅鏡中,女子唇邊的笑容漸深。
“咔嚓——”
手穿過烏發(fā),握住纖細(xì)脖頸,將頸骨硬生生捏碎,少年的臉映在銅鏡里,勾出一抹惡劣又殘忍的笑。
“誰允許你用她的皮相?嗯?”聲音溫柔入骨,尾音含著笑意微微上揚(yáng)。
恐怖的威壓瞬間壓下。
周圍的景象頓時(shí)如無數(shù)鏡面紛紛碎開。
“你這少年郎,真是粗魯。”虛境之主化作霧氣從裴宥川手下逃脫,落地后又聚攏化為人形,無數(shù)皮相在它身上幻化,時(shí)男時(shí)女,聲音雌雄莫辨,“說起來,我許久以前也遇到一對師徒,那徒弟身負(fù)仙骨,天資過人,也是鐘情于他的師尊呢!
花樓頂層,白玉為欄明珠作頂,連綿的美人面悄無聲息盛放,吐露著曖昧至極的香氣。
原本是縱情享樂的溫柔鄉(xiāng)。
此刻像地震過一場,燭臺倒塌,香爐碎了滿地。
它看中少年浩瀚無邊的靈海與俊俏皮囊,沒想到惹了個(gè)硬骨頭。
如此恐怖威壓,根本不是一個(gè)筑基修士能擁有的。
它略有忌憚,但這里是它的主場,通天大能在這都得吃點(diǎn)苦頭,一個(gè)少年郎還不足為懼。
更加濃郁的香氣彌漫,它身形款款,慵懶躺在美人榻,頃刻間又化作云青岫。
那張似冰雪冷清的面容染上情|欲,眼眸波光瀲滟,引人更進(jìn)一步。
“來呀。”
少年如墨黑瞳深處戾氣翻涌,面龐下似乎有異物一閃而過地蠕動。
衣袍之下,鱗尾蠢蠢欲動,卻被強(qiáng)硬壓制不允許出現(xiàn)。
不能暴露妖魔本相。
師尊同在虛境之中,以她的敏銳,必然會發(fā)現(xiàn)。
一劍凌空刺去。
虛境之主衣袖被削去大半,“哎呀”一聲:“何必生氣呢,你喜歡你的師尊,我化作她與你春風(fēng)一度,有何不好?”
裴宥川靜靜望著它,忽然一笑:“遺言說完了么?”
一簇漆黑流動的火焰在他指尖燃起,將少年昳麗冶艷的面容映得如鬼魅。
…
云青岫從花樓底層殺至頂樓。
無數(shù)美人骨被斬在劍下,化作一捧消散霧氣。
云青岫再一次吞下聚靈丹,洶涌靈力強(qiáng)行壓制著流竄的灼熱,然后飛身踏上花樓第十層。
一眼看去,她險(xiǎn)些踉蹌摔倒。
滿室凌亂,四處都是打斗痕跡,裴宥川被扼住脖子壓在地上,而壓在他身上的人不是別人,正用著她的皮相。
“呀,剛剛不是厲害得很么,怎么不打了?難不成是回心轉(zhuǎn)意,愿意同我春風(fēng)一度?”
云青岫:“……”
劍如流光轉(zhuǎn)瞬已至,虛境之主橫飛出去,猛地撞在朱紅柱子上,被長劍釘住。
劍中灌滿靈力,璀璨靈光隨著它的尖嘯一同炸開。
云青岫拉起裴宥川,靈息在他體內(nèi)迅速游走一圈。靈海震動,境界不穩(wěn),顯然剛經(jīng)歷惡戰(zhàn)。
“師尊。”他唇邊滲血,難堪地垂下眼,“這妖物化了許多皮相,都是弟子認(rèn)識之人,然后化作了師尊……”
見他神色清明,并不像被魑魅所惑,云青岫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無需往心里去。
虛境之主負(fù)傷,化作霧氣四處躲藏。
聽見這話,忍不住道:“你這徒兒顛倒黑白!他分明——”
靈力運(yùn)轉(zhuǎn),凝聚于指間掐出的劍訣,云青岫眉目溫然:“昆山片玉,去!”
玉劍嗡鳴,化作千萬把懸空,驟然朝著虛境之主藏身之處落下。
虛境之主:“……”原本以為惹了個(gè)難纏的,沒想到還有個(gè)更難纏的。
花樓徹底淪為斗法地。
虛境之主修煉千年,三百多年前被半步渡劫的仙尊重傷才逃至南州這種偏遠(yuǎn)之地,但即使如此,虛境吞食了無數(shù)修士血肉,在這里它不斷被打散又再次聚攏。
霧青身影似流云,緊追在花樓中流竄的它。
裴宥川寸步不離跟在云青岫身后,以劍絞殺從四周撲來的魑魅。
虛境之主被光影繚亂的劍招打得找不到北,越打越感到熟悉,這似乎與三百多年前重傷它的修士用的同一套劍式。
它心里窩火,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沖向云青岫。
然后迎著劍鋒穿過,扼住裴宥川咽喉提至半空,陰陰笑道:“別動,你徒兒的命在我手上!
云青岫動作一緩,撤去劍式。
“你破我虛境的帳可還沒清算,修為倒退得如此厲害竟還敢來?”
魑魅化為妖嬈女子,尖利的指甲撫過裴宥川臉側(cè),“當(dāng)年你為那寶貝徒兒一劍劈我虛境,如今怎么沒見他,莫不是……死了?”
“好事要成雙,這個(gè)也該死。”
魑魅顯出惡相,正要將裴宥川提起吸干凈,就對上一雙赤色眼瞳,瞳仁如窄線。
難以察覺的透明絲線黏稠陰冷,刺入魑魅眼瞳,直抵神識深處。
“束!弊R海中響起無法抗拒的指令。
它呆愣在原地,眼瞳閃過一抹赤色,形似傀儡。
身后忽然傳來一身清喝。
“——山傾月落,破!”
一劍落下,山河變色。
劍氣所到之處,整座花樓如同被撕碎的剪紙,虛境之主還未來得及發(fā)出尖嘯就已經(jīng)灰飛煙滅。
大團(tuán)赤色霧氣剎那間炸開。
裴宥川避不開,也沒打算避,于他而言只是一個(gè)小麻煩。
下一刻,霧青衣袍掠過,擋在了他身前,只身迎上,以劍絞碎了所有赤霧。
靈力用盡,云青岫手中的劍化回劍簪,隨后咳出一口血,染紅了空中紛紛揚(yáng)揚(yáng)凋零的美人面。
大片赤色倒映在裴宥川眼中。
霧青色衣袍被風(fēng)揚(yáng)起,像紙鳶墜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