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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我喜歡你為我高興

    煙花三月暮春, 紙鳶像一朵接一朵春花在皇城天空爭奇斗艷,林蓁被朝廷任命為正八品監察御史,跟隨梅棠南下。

    讓林蓁意外的是,梅棠此次督辦的案件竟是十八年前潭州廢太子舊部剿殺案, 當年因太子被廢黜, 潭州是太子妃母族老家, 勢力盤根錯節, 為了徹底端了這根老樹,潭州官場幾乎全部換血, 大部分官員和家眷不是處死就是流放,林蓁母親孟惠君便是因秀才父親是當地官員幕僚而受牽連,沒籍為婢。

    林蓁不知天子為何忽然翻起舊案,小說里沒有這個情節,明暉以命換命死在蕭忱懷里時, 遺愿就是他日蕭忱登基后為此翻案, 林蓁本以為只有新帝登基,此案才有舊事重提可能。

    想到母親孟惠君名字極大可能重新展現在日光下, 林蓁的心像被春風吻過的柳芽,舒展愜意, 一路辛勞疲憊渾然不覺,肺腑里似有只云雀, 離潭州越近心里越歡騰。

    皇城里一切被拋之腦后, 弟弟林承儉不愿在皇城混日子, 寧愿去地方為官做點兒實事,幾乎和林蓁差不多時間離開皇城,時姝和蕭策定了親,他倆成親的日子林蓁趕不回來, 林蓁提前送了份大禮。老祖母身體康健,毅勇侯頗得天子圣眷,大概天子愛屋及烏連帶時彥為官如魚得水,蕭忱有方懷簡輔佐也沒什么可擔心。

    于公于私,跟隨梅棠到潭州辦案,林蓁心理上輕松非常,每日行走踩著風般輕盈,若回皇城后因聚少離多感情疏淡和時彥順利和離,這段旅程堪稱完滿。

    四月下旬,一行人抵達潭州,在潭州知府楊業則協助下,從府衙故紙堆里找出塵封已久當年案卷,梅棠帶領著幾位御史,一張張翻閱,梳理案情整理名冊。

    每日從早到晚忙碌不知倦怠,不知不覺來到五月。這日傍晚,槐花簌簌,流霞醉染,林蓁和同僚一同用完晚膳,回到自己廂房歇息。

    剛坐下給自己斟了盞茶,窗欞前有人影一晃而過,隨即門扉上響起輕輕叩門聲,以為同僚來找,林蓁對著門扉道:“進來罷,門未栓。”

    門扉被輕輕推開,高大清俊年輕男子跨步站在了門口。

    林蓁訝然。

    方懷簡靜靜地立在那兒,他浸染在暮色斜暉里,似被鍍了一層柔光,劍眉斜飛入鬢,高挺鼻梁半邊沒入淺影,眼底琥珀色的光像潭州湘江春水漫溢,籠住了整個房間。

    許久未見,他的眉目清朗中帶了些許無法言喻的銳利,大概跟隨蕭忱時間久了,沾染了他冷冽寒涼氣息,林蓁實在意外,撫著茶盞的指尖力道偏了方向,茶盞突的歪斜,滿盞茶水瞬間淌滿了桌幾,滴滴答答淌在林蓁衣袍上,林蓁急忙站起身,低頭拂落身上水漬。

    方懷簡輕笑出聲,緩步走了過來,拿出一方帕想幫林蓁擦拭,林蓁察覺出他的意圖,倏地后退了一步,看向他道:“已經沒有水了。”

    方懷簡沒有應聲,拿著巾帕的手懸在空中,他的手微微頓了頓,攥緊巾帕又去擦拭桌幾上的茶水。

    林蓁怎會讓他做這些,趕忙走上前,推開他的手,感激道:“我來,我來。”

    只覺指尖微微觸碰了方懷簡手背一瞬,林蓁只想推開他,不讓他為自己煩勞這些瑣碎雜事,而下一瞬,方懷簡松開方帕,驟然扣住她的手,碩大的手掌一寸寸收緊,大拇指抵住她手腕上瘋狂跳動的脈搏。

    只是扣住手,卻像箍住自己的心,林蓁頓時呼吸不暢,他的力道分明是禁錮,尾指卻在她的手背上微微摩挲。

    桌幾上茶水流淌到地上,滴答滴答落水聲燙到了林蓁心底。

    林蓁被緊扣住的手發顫,心臟跳動的頻率讓她覺得不適,她看向方懷簡的目光極力保持平靜,溫聲提醒道:“世之,這兒是府衙的地盤。”

    這里是潭州知府楊業則為御史大人梅棠一行人安排的住處,梅棠單獨一個院落,其余品級小的官員集體住在相鄰的一個院落里。此刻門扉還大開著,同僚和仆從隨時可能路過。

    方懷簡抓攥著林蓁的手不放,只是站直身子,將其籠在長而寬的廣袖中。

    方懷簡道:“安安,我和離了,你知道罷?蕭忱讓我來照顧你。”

    離開皇城前夕,林蓁

    聽時彥提到過,當時她心下驚異,但因不想和時彥多說話,并沒有細問,此時,與方懷簡數月未見,方懷簡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重回自由身,林蓁很難不多想。

    林蓁問:“你家人怎會同意,你的表妹怎會答應,她不傷心難過?”

    “她另有了喜歡的人,我成全她,家人知道自然無話可說。”

    林蓁想象著一個得不到丈夫寵愛的女子從他人處獲得了溫暖,愛上了他人,這樣的結果對方懷簡來說真是幸運至極,又想到蕭忱對自己的諸多照拂,弟弟春闈只有芝麻小官的結果,林蓁有了疑問。

    “蕭忱讓你來照顧我?是不是你,和他說了我是他一母同胞妹妹?”

    “沒有”,方懷簡毫不猶豫否認,他只提過鳳佩,從未向蕭忱說過類似兄妹的話,蕭忱尋找母親和妹妹的事情,始終極為隱秘進行,就是身邊跟隨多年的親信都沒幾個人知道,更未向方懷簡吐露過。

    而且,方懷簡相信,即便自己不提鳳佩,以蕭忱能耐,他遲早也會知道,自己只是加快了進度而已,如同他對蕭忱的輔佐,讓他更快靠近那個寶座。

    “其實,他只是順嘴提了一句”,方懷簡解釋,“我來潭州另有目的。明暉在皇城出沒,我聯系上了他,代表蕭忱和他達成了交易,蕭忱促使潭州廢太子舊部剿殺案重查,作為回報,白蓮教會在這一帶鬧事,由蕭忱的人平了白蓮教的禍端,讓天子更倚賴信任惠王。”

    “白蓮教為何要在潭州鬧事?明暉也會來這里?”

    “自然是不放心廢太子舊部剿殺案真的會重查,所以他會盯著,也只能在這里鬧事了,將他教中眼中釘讓我們替他拔了,彼此雙贏。”

    “明面上,翰林院派我到潭州,學習潭州云鷺書院經驗,以后全國推廣,我會在這里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和你。”

    方懷簡眉眼輕松,而他吐露出來的簡單幾句卻在林蓁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原來一切有跡可循,原來她以為明暉和蕭忱再無瓜葛,卻被方懷簡的一番操作又聯系了起來,小說中明暉借白蓮教之勢為蕭忱奪位立了大功,看來這個大功方懷簡是實際操盤手。

    “你現在”,林蓁想了半晌,不知用什么詞語形容方懷簡,“好厲害。”

    林蓁對方懷簡微微一笑,自己哥哥即將榮登寶座,方懷簡也會飛黃騰達,她為此真心高興,他們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你為我高興?”方懷簡睫羽一顫,唇角漾翹起來。

    原本蜷在袖中的手指攥得林蓁的手更緊,掌心里已有不知是誰的汗,方懷簡卻覺得粘膩得恰到好處,他喉間逸出一聲輕笑,連眼尾都帶上了笑意:“我喜歡你為我高興”。

    “好喜歡好喜歡,還會有更多值得你為我高興的事。”

    來到潭州后,他完全可以捎個口信給林蓁,可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腳,知道林蓁住址后第一時間找了來。

    方懷簡琥珀色眼眸中的光亮宛若屋外遠處山巒上的金烏,暮色熔金溫暖而微炙,他柔柔注視著林蓁,目光落處卻似燙人的吻,讓林蓁相應地即刻起了緋紅,偏偏除了握在袖中的手,他什么都沒做,而林蓁已感覺無處遁逃,無法阻攔來勢洶涌的情潮。

    第92章 第 92 章 你勾引有夫之婦!

    五月第一個休沐日, 林蓁和方懷簡約好,去潭州郊外孟家村看一看。

    那日傍晚,方懷簡突然闖進林蓁住處,人多眼雜, 說話不便, 林蓁匆忙間答應方懷簡, 閑下來日子在外面找個說話的地方, 母親孟惠君的祖屋就在孟家村,林蓁外祖母墳地也在哪兒, 林蓁便約了方懷簡同行。

    恰好春光明媚,沿路新柳深垂,薔薇疊錦,林蓁坐著馬車,方懷簡騎著馬跟隨, 一路打聽一路行走, 很快找到了郊外山腳下一處村落。

    林蓁離開皇城時向云娘特意打聽過此地,十幾年過去, 這個小村落和云娘的描繪沒有太多差異,屋頂黑瓦布滿青苔, 陽光下倒顯得格外生機盎然,村前一棵碩大無比槐樹枝繁葉茂, 樹下不遠處有一井口, 井邊坐著幾個村婦邊摘菜洗菜邊談笑著閑話, 潺潺小溪泛著金光安靜繞過村口,幾只鴨子在水面上游曳,帶起一片耀金。

    林蓁看到的第一眼便陡然升出熟悉感,幾乎立刻確定了此處。

    外祖父孟秀才的老屋就在村里, 可孟秀才一脈已斷,林蓁不想再去村里打聽徒增傷心,只順著村邊山道往山上走,云娘說過,村里都沾親帶故,村里墳墓都在一處,往山上走不到一刻鐘就能看到。

    村婦中有人看到林蓁一行人,遠遠招呼:“你們做什么的?”

    方懷簡應道:“路過,見風景好歇個腳。”

    兩人緩步行在山道上,春風習習,山花爛漫,方懷簡覷著林蓁側顏,鳳頭金簪在烏發間微微地晃,像花間采蜜隨時要飛走的金蝶,白玉無瑕臉頰上隱隱有些緋紅,她目不斜視,直直看著前方的路,好像忘了身邊有個人。

    方懷簡不禁想起曾經。

    曾經的曾經,他倆的前世,好的像一個人般,走到哪里都黏糊糊,除非眼前有熟人才裝模作樣一番,她總是摟著自己胳膊,他會察覺她疲累時心有靈犀背起她……

    就是一年前,他倆初識時,她也像一塊小粘糕,只要出現在自己面前,就會黏著自己不放。

    現在呢,來了潭州,好不容易才有這樣一次機會,可以與她并肩同行在陽光下,這在一年前不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現在卻是珍饈佳肴。

    怪誰,自己弄丟了鳳佩,自己活該承受,好在自己已找回了鳳佩,雖然在蕭忱手中,大概時機成熟他與林蓁認親時,就會還給她。

    一切都會回到原來軌道,雖然慢慢的,但自己能等,自己該等。

    回憶著一年前在皇城宮門前小巷里,林蓁撲在自己身上,掛在自己脖梗上不肯放手卻挨了一記老拳,方懷簡眼眶泛紅,他用余光打量著林蓁手的位置,倏地伸手牽住了她。

    林蓁臉頰上的溫熱,順著耳垂熱到了脖頸。她明白方懷簡的心思,早就察覺他的目光,然而他倆不是情侶,他雖然和離,她還有一個掛名夫君,她不可以做什么,可能不經意一個動作,就會燃起他胸中野火,噼里啪啦燒得失控。

    可他還是脫了韁,他牽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相纏,五指嵌入指縫,掌心滲出細汗,林蓁的手似乎要融化在他的潮熱里。

    林蓁紅著臉看向方懷簡:“世之,別這樣。”

    “這里沒有人。”

    “你別這樣,以后有空我們可以再約見面。”

    握著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我放開,以后休沐我們都可以見面么?”

    林蓁想了想,艱難地點點頭。

    方懷簡舒心地展顏,放開了林蓁的手。

    有朝一日,他們會成婚,他朝這個目標日夜不倦地努力,越來越近了,他已看見了那一絲天光。

    兩人沒走多久,就看到一處墳場,說是墳場,就是一片斜斜山坡上,密密挨挨地排列著許多墓碑,村里的人大概都葬在這里。

    林蓁方懷簡走進墓群,沒多久就找到了外祖母的墳地。想是孟秀才在世

    時,家境尚可,給自己發妻修的墓地占地面積數一數二,不僅面積大,還給墓碑做了一個石料拱形亭,周圍細致地砌了石墻鋪上了青磚,墓碑上好石料,高大結實,這么多年過去上面的碑刻清晰可見。

    林蓁仔細瞧著,意外發現碑刻上除了外祖母,還有外祖父孟秀才和舅舅一家人的名諱,可云娘說,他們死在了充軍路上尸骨無存,小說里描述也如云娘所說,是村里哪位故舊給他們做的衣冠冢?

    無法探究真相,但林蓁心里似得到了撫慰,哀傷被沖淡了許多,她拿出準備好的貢果點心紙燭等,在長輩們的墳前磕了三個長頭,心里祈禱著祖宗們保佑自己潭州之行順利,母親在天之靈得以告慰。

    起身準備離開時,一轉頭發現方懷簡亦虔誠跪在地上叩首,林蓁感動又好笑,等他站起身問他:“我家老祖宗,他們憑借血脈識得我,可真不認識你。”

    看著林蓁似笑非笑的臉,方懷簡心里前所未有過的輕松,他挑了挑眉,淡聲道:“以后也會是我的祖宗。”

    林蓁的笑尷尬掛在臉上,她當做沒聽見快步走開,方懷簡轉身跟在她身后。兩人又回到山路,時辰還早,林蓁看看山路兩頭,想著下山還是去山上逛逛,猶豫間,遠遠看到山道上走下來一個人影,林蓁便站在路邊等。

    人影慢慢走近,是一個背著竹簍少年,少年目光也在兩人身上打量,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卻像畫里走出來般好看。

    林蓁笑問:“小兄弟,我們路過此地,見這兒風景好隨意轉轉,山上可有什么看的?”

    眼前人聲音宛若叮咚溪泉,少年眨著眼睛懷疑看到了神仙,他結結巴巴道:“這兒沒什么可看的,砍柴和打豬草才上山”,見眼前仙女似乎有些失望,少年突然想到什么:“山頂可以看到潭州城,可以看到湘水,瀏陽河。”

    林蓁道了謝,打聽好遠近,將手中剩下的點心送給了少年。

    “謝謝神仙姐姐神仙哥哥!”

    方懷簡在一旁抿嘴莞爾。

    少年目送兩人背影消失在林間,這才回過頭,拿起手中點心仔細端詳,小心翼翼輕咬上一小口,味蕾頓時充滿了難以描述的甜蜜,以為自己做了個白日夢,此刻才真切感受到擁有的實感。將剩下點心揣在懷中,少年滿臉笑意飛快地跑下了山。

    林蓁和方懷簡漫步到山頂,這里其實只是一個大的土丘,周圍全是平原便顯得這兒像座小山,山頂是一塊平地,周圍是茂密林地,不知誰家的山羊正悠閑在林間吃草。

    陽光灑落在山頂,灑在方懷簡身上,仿佛給他注入了神力,讓他溫柔而堅定,遠處,湘水和瀏陽河宛若兩條金色絲綢相互交織延伸到天際,金色的光輝在潭州城上方鋪展,那光輝透過云層,不錯漏每一個人每一個物,暖意流轉到城間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縫隙,整個世界都被陽光溫柔地擁抱。

    出生在這兒的母親,也曾經站在此處,和自己一樣望向潭州城望向遠處河流,暢想著陽光下美好生活罷,林蓁回想著一年前,自己為著愛人哭哭啼啼,可現在,竟然有能力為母親為和母親類似的那些家破人亡的官婢們做些什么,人的際遇和機緣妙不可言,林蓁想牢牢抓住的,此刻唯有上天賜予的這份契機,可以改變許多人命運的契機。

    林蓁站在山頂風口,靜靜眺望遠方。

    驀地,溫暖的氣息包圍了她,脊背跌進寬闊的胸膛,方懷簡突的從背后擁住了林蓁,埋頭在她的頸側,臉頰摩挲著她鬢邊烏發。

    林蓁的心跳驟然加速,各種思緒涌上心頭,她想推開他,言語誘惑他放開,可這一次說什么做什么都不再管用,他的手臂擁著她的腰仿佛丟了鑰匙的鎖,氣聲在她耳畔央求。

    “抱一會兒好么,就靜靜擁一會兒。”

    林蓁停止了掙扎,她想起許多。

    她知道他的心意,答應和他同游,潛意識里很清楚他渴盼什么,會做些什么,她還是出了門,還是單獨和他同行,她內心也希望如此?這一世求而不得的他的擁抱,終于等來他主動的這一刻?

    能夠站在這里眺望潭州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是方懷簡搭上了明暉,在林蓁以為蕭忱明暉成為對手死敵時,是方懷簡將他倆黏合起來,給了林蓁站在此處的機緣。

    和方懷簡還會在一起嗎,自己還想和他在一起嗎?可自己在潭州見他第一面就放縱他,答應他,由著他……

    林蓁想不清。

    近晌午時分山風像情侶間熱吻,肆虐包裹著兩人,熱乎乎暖融融,也像方懷簡的擁抱,密不透風裹挾,暖燙灼熱,不知多久,林蓁感到肩頭似乎有些濕潤,她抬手想摸摸自己肩上衣裳,卻猝不及防觸碰到方懷簡的臉頰,濕潤冰冷的臉頰,快到夏天的季節卻凍得她指尖微顫。

    林蓁的心陡縮般的疼了一瞬,她還沒想好如何安慰,方懷簡摩挲著她的烏發又求道:“抱抱我,好么?就一下。”

    他的聲音可憐得像瀕死之人的遺愿,林蓁無法忽略,剛剛戰栗的心酸疼難抑,她在方懷簡懷中緩緩轉過身,抬眸看他,他的眼睛濕漉漉,一兩根長長睫羽還黏在眼瞼上,眼眸中蓄著淚,似乎隨時會潰堤的河壩。

    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方懷簡,上輩子的飛飛也沒有這樣的淚臉,他的臉是個小太陽,永遠一副笑笑模樣,這一世林蓁初見他的第一眼,認出他就是飛飛的第一眼,也是源于他笑意。

    而現在的他,竟然哭了,流了兩世未曾流過的淚?

    方懷簡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專注看著林蓁,雙手箍住她的腰,似乎下一秒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林蓁的心愈發酸澀,酸意蔓延到眼睛,眼淚在眼眶邊搖搖欲墜。這樣的情景夢里出現過無數次,在被時雋揮拳受傷疼痛的夜晚,在父親責罰被關禁閉苦悶的夜晚,在包子鋪狹小空間難熬的夜晚……她總夢見方懷簡想起一切,兩人相擁大哭后天高云淡,重得圓滿。

    現在他想起了一切,他緊緊擁著自己,他也如夢中一般流著眼淚,而自己不敢哭,不敢伸出手,害怕在他面前釋放后的失序,害怕再一次奔向圓滿時被一路荊棘刺得渾身血淋淋……可眼淚就像初生嬰兒的啼哭,怎么可能聽自己的話呢。

    在眼淚滾出瞬間,不想方懷簡看到自己流淚,林蓁輕輕搭上方懷簡的腰,頭向外小心靠在他的肩上,挨上他肩的那瞬,淚珠靜靜滾過鼻梁沒入發中。

    方懷簡輕輕喟嘆了一聲。

    他想她抱著他,像以前一樣緊緊抱著他,依賴著他,愛著他。

    她這樣做了,雖然很輕動作極緩,但他知道了,她心底還有他,因為各種原因,因為自己的錯誤和愚蠢,她把對他的愛小心地埋藏在心底。

    方懷簡緊緊按攥著林蓁的手,感受她的掌心在自己腰間的溫暖,似乎她用盡力氣摟著自己,他不斷親吻著她的發,感到她在顫抖,她也在流淚,他強掰過她的臉。

    林蓁垂眸不看他,可眼睫還在發顫,鼻翼還在翕動,抿緊的嘴唇克制著戰栗,方懷簡垂首,情難自禁地覆上她的唇。

    她的戰栗仿佛可以傳染,方懷簡不由自主也震顫著,吻著她的唇,吻上她的淚,或許也是自己的淚,兩人臉頰相貼分不清彼此眼淚,方懷簡親吻著舔舐著,直到吻干彼此淚痕,也或許是陽光是山風,讓兩人濕意蒸騰,吹散了彼此心中苦楚。

    許久,方懷簡在林蓁耳邊喃喃:“以后,讓我陪著你,好么。”

    林蓁沒有應答,方懷簡默認她的允許牽起她的手,他牢牢攥緊,等了許久,等到了和林蓁牽手的這一天。

    下山路上,飛鳥鳴啾著掠過林梢,山花隨風輕落下簌簌地響,方懷簡仰頭瞇眼看過去,林間樹影斑駁,閃亮的光斑仿佛成親時喜娘撒下的金箔,空氣都是芳香幸福味道,一路競放的野花似無數笑臉的賓客,都在為他倆毫無保留的歡笑。

    等蕭忱認親,最晚不過蕭忱登基,自己就可以迎娶林蓁,方懷簡望著眼前的泥路,似乎它是一條康莊大道,連接著自己不遠的幸福。

    回城路上,烏云積聚天色漸漸暗沉,沒多久落起了雨,方懷簡被林蓁招呼上了她的馬車。大雨滴落在車廂上,嘩啦啦響得聽不見周圍其他聲音,方懷簡坐在車廂里,坐在林蓁身邊,只覺這雨聲好聽得似一曲交響樂。

    他今日特意騎馬,為的就是有機會與林蓁同坐在車廂里,車外風雨如注,車內他和林蓁說著閑話,和她講述蕭忱謀劃,蕭忱奪嫡之路順暢,小說中進度會大大提前。

    瓢潑大雨讓世界模糊在雨幕中,車簾時不時被風掀起,帶進一陣雨霧,車廂里沒多久變得潮濕黏潤,車夫瞧見遠處有座寺廟,對車廂里兩人提議去避避雨。

    馬車在寺廟門前停下,林蓁先奔進了廟門,方懷簡和車夫一起把馬車的馬解套,牽著兩匹馬到馬棚安置妥當,才回到廟門。

    林

    蓁站在廟門里遠遠看著,等方懷簡躲進來時,自己已是一身水霧,方懷簡更是渾身濕噠噠,臉頰像剛洗過,頭發衣袍都滴著水。

    “快擦一擦!”見方懷簡渾不在意,林蓁看著他催促。

    天如染墨,雨似銀瀑,本是極糟糕的一天,方懷簡卻覺今日是這輩子最為甜蜜的一天。

    他順從地掏出方帕擦臉,只是胡亂在臉上抹幾下,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林蓁,嘴角噙著笑。

    曾經的飛飛回來了,見他發梢不斷墜下斷線水珠,林蓁拿出自己絲帕想給他擦干發上的雨水,方懷簡心底酥酥的甜,順著林蓁手勢微微垂首,低下頭方便她擦拭。

    林蓁剛剛擦了兩下,忽覺后背起了一陣微風,她還沒來得及回頭,手心里的絲帕倏地被人抽走了。

    手中空空,看向握著絲帕的那只大手,林蓁卻再不敢回頭,她給一個年輕男子擦雨水,卻仿佛被人撞破奸情即將要被浸豬籠,而這撞破奸情的人,林蓁端詳著眼前的手,修長有力,小麥色膚色,食指有著繭痕,無名指有一顆極小的黑痣……

    無比熟悉曾經夜夜撫摩她的手。

    怎么會?!

    林蓁僵硬地看著面前方懷簡,他察覺出她動作停滯,微微抬起了頭。

    耳邊響起諳熟的聲線,低沉有力,每個字都含著鋒利帶著怒意,穿透了雨聲。

    “方懷簡,你勾引有夫之婦!”

    第93章 第 93 章 要為她做主?

    撞入方懷簡眼簾的是一只緊緊攥住絲帕的手, 太過用力而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血液跳動其間似乎隨時會沖破皮膚的禁錮。方懷簡直起身,對上時彥能吞噬一切黑洞般的眼神, 臉上沒有驚訝, 反而不屑地閃過一絲誚笑。

    “勾引?若不是你厚顏, 毅勇侯求來一道圣意, 你現在和安安還能有什么關系?你和她的姻緣怎么來的,我們再干架一場讓你清醒清醒?”

    方懷簡的聲音漸漸冷冽:“現在不過一切復歸原位, 你鳩占鵲巢,用盡陰謀詭計強占她,直到現在還死拽著她不放,你若知恥,早該干干凈凈滾出她的生活, 不再在她面前惡心她。

    狗皮膏藥般黏到這里, 還口吐污穢,毀安安名聲, 你再多說她一個字,別怪我不客氣!”

    見林蓁傻愣著看著自己不動, 方懷簡拉上她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身邊,緊攥著她的手安慰道:“安安, 該心虛的是他, 我們光明磊落, 佛祖前都不懼。”

    林蓁被方懷簡拉過,對上時彥正面,她本沒來由地心怯,聽到方懷簡一番義正言辭斥責, 恢復些許底氣,她早就和他表明態度,是他強求不放,她都躲來潭州,他還陰魂不散追來,她有什么錯呢,難道他不愿意和離,她還得被迫為他守一輩子?

    雖然心底也知道許多話是方懷簡的強詞奪理,但與時彥所作所為相比,時彥更顯無恥,她對上時彥目光,他眼眸猩紅盯著自己,不知是氣惱還是委屈,林蓁不想探究他的心情,她平緩了心態,看向時彥正要開口。

    “蓁蓁,到我身邊來。”時彥紅著眼睛,聲音透著從未有過的脆弱和惶然,像狂風暴雨中被打得無力招架支離破碎的野花,原本堅韌挺立,此刻狼狽不堪下一秒就會折倒。

    林蓁的手被方懷簡攥得更緊,他的掌心冒著汗黏膩得想把她融入骨血。

    林蓁離開皇城時,就沒想過回到時彥身邊,這會兒被他撞見與方懷簡在一起,任何遮羞布也不再需要,林蓁長吸一口氣,對時彥道:“該說的我在皇城都已和你說過,如果你看不順眼,你大可再去請旨,或者去府衙申告,治我穢亂之罪,我悉聽尊便。”

    時彥眼睛紅得要滴出血,自林蓁離開皇城后,他就整日思索找什么借口跟到潭州,還沒想出萬全之策,得知方懷簡到潭州視察書院,他一秒都坐不住,的確厚著臉皮再次向天子請求,得天子仁厚,他才以鹽鐵使身份被指派到潭州一帶巡視鹽業鐵業。

    他知道林蓁官銜級別低,跟隨梅棠出行所帶之物有限,自己特意準備好幾輛馬車物什,都是林蓁喜歡的吃的用的,千里迢迢運來潭州,眼見馬上進城,心里想的全是如何討她高興,就在這里,在城外孤寂寺廟,在天地濕冷中,被漫天大雨澆得沒有一點溫度。

    胸腔里一股悶痛四處游走,酸澀、苦楚、委屈,還有不甘,糅雜在一起,一團亂麻似的不斷翻滾。她是他的發妻,他怎會尋她的不是治她的罪,都是方懷簡,從他揣著刀離開毅勇侯府大門那刻,他就存著歹惡心思,時彥心底明鏡似的,方懷簡和他勢不兩立。

    他看向方懷簡,目光猩紅,眼底血絲暴起,眼神陰鷙冷駭,像嗜血猛獸被逼至絕境,只有猛撲噬咬的念頭。

    “方!懷!簡!”他喚出這三個字,像要嚼碎他的血肉。

    然而下一瞬,林蓁倏地站在方懷簡身前,死死隔絕了時彥進一步舉動。

    時彥雷霆怒火隨時要炸,林蓁不想兩人再度打起來,她看向不遠處站著的時彥長隨長庚啟明,他倆一直往這邊瞧著,想靠近又躊躇,林蓁喚他倆:“快來把你們的主子看住,想他在這里出什么亂子嗎?”

    長庚啟明飛速跑了過來,一左一右站在時彥身邊,像左右護法把他箍得死緊,他倆從看見林蓁方懷簡的第一眼,緊張得心眼隨時會跳出嗓子口,侯府的人各個親見過方懷簡在侯府門口刺傷時彥,這會兒事態比那時更不堪,隨時可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可他倆始終是下人,主子們說話輪不上他們插嘴,終于等到林蓁想起他倆,他們圍住時彥,生怕有人失控再度發瘋。

    見長庚啟明拉住了時彥,林蓁往后退了半步,她對時彥冷淡道:“要么去找天子撐腰,要么去找官衙做主,別在這兒折騰。”

    不等時彥應答,她轉頭對方懷簡道:“我們到里面避雨。”她的眼神再無往來,而方懷簡眼眸明顯浮現幾分譏刺,兩人繞開時彥主仆仨人,往寺廟里面走去。

    時彥胸中血氣翻涌,幾乎要噴出一口老血,沒有方懷簡挑唆,林蓁即便不搭理自己也不會冷言淡語刺人,他目光緊隨兩人,攥著拳頭轉身也想跟上,卻被長庚啟明死命拉拽著,長庚勸道:“少夫人不過在這兒避雨,您再和少夫人爭執幾句,我們白來潭州一趟!一切進城了再說。”

    啟明連聲附和:“這里這么多人,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就是有什么也不可能做……”后面的聲音在長庚接連瞪眼中,消散在嘩嘩雨聲中。

    時彥正五品戶部郎中,還是有實權的鹽鐵使,進了潭州城,和梅棠一樣被知府楊業則安置在一個獨門獨院落腳,林蓁作為鹽鐵使夫人本可以搬來一起住,可時彥也知道,那只是奢望。

    幸好林蓁方懷簡平日各自有的忙,時彥不需要花很多功夫盯梢,他忙完自己的事晚上若有空閑,會去林蓁的院落看看她,林蓁不好意思在眾多同僚同住的院落里趕人,夫妻倆得以在小小廂房安靜地相處片刻,雖然沒什么話語,但能夠像在皇城靜苑那樣和林蓁獨處,時彥已很滿足。

    能隨時知道她的動向,看著她陪在她的身邊,阻隔她和方懷簡聯系,時彥來潭州初衷已經圓滿。

    轉眼到了下一個休沐日,方懷簡本想和林蓁出

    游,奈何時彥果然如他所說狗皮膏藥,像甩不掉的陰魂寸步不離跟在林蓁身后,加上他的兩個長隨,三人如影隨形跟在林蓁方懷簡身邊,林蓁只在大街上走了一遭就直接轉去府衙整理卷宗。

    方懷簡離去時,回頭看一眼府衙,林蓁已進了大門不見蹤跡,時彥站在門口石獅邊,雙手抱胸對著自己無聲冷笑。

    六月時候,衡州白蓮教眾和當地官衙起了沖突,死了不少民眾,方懷簡急匆匆趕到潭州府衙,和林蓁交代了幾句,第二日就去往衡州。

    來找林蓁時候是白日,林蓁和同僚正在府衙里整理舊案卷宗,方懷簡在門口探頭探腦,被認識他的梅棠看到,幫他喚出了林蓁。

    兩人站在府衙中堂旁邊庫房前廊下說話。庫房里同僚們正在忙碌,廊前時不時有人經過,方懷簡滿腔心思只能化為言簡意賅的幾句叮嚀。

    “我去衡州,協助衡州知府處理白蓮教事務,你且保重。”

    林蓁知道,去衡州直面白蓮教眾騷亂雖危險重重,但也是方懷簡大展身手,一顯才識膽略,扶搖直上的機會,他也必須去,他和明暉必須里應外合,才能迅速了結這場刻意制造的亂局。

    林蓁只問道:“何日可回?”

    “不定,會盡快,回潭州后大概很快就得啟程回皇城。”

    來潭州方懷簡極為高興,不僅是處理白蓮教事務,更因可以和林蓁有更多自由相處時光。

    他終于恢復自由身,天知道和離那刻他第一個想告訴之人就是林蓁,林蓁與他相處不會再有負擔,這里認識他們的人不多,他可以空余時和林蓁毫無顧忌待在一起,就像兩人在孟家村時那樣相牽相擁。

    可許多事情總是意料之外,他沒想到白蓮教鬧事的地方不在潭州,而在與之相鄰的衡州,平息完白蓮教鬧事,他大概在潭州待不了多長時間,好在孟家村之行兩人心意相通,方懷簡雖即將出發,看到眼前的林蓁仍是滿心蜜意。

    “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

    “我會給你寫信。”

    “你也要給我寫。”

    林蓁沒有應答,她微微抬頭,眸光澄澈如水,盈盈看向方懷簡,唇角輕輕一彎,眉眼間頓時漾開幾分明媚,兩頰唇邊現出一對淺淺酒窩,似夏荷初綻,清雅含蓄。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枝葉落在青石地面上,映出斑駁圓點,像灑在方懷簡心中蜜糖,又甜又暖,他屏息凝視,胸口像被什么撩撥,吹拂在身上的夏風帶著幾分醉意,讓他沾染得快要沉醉。

    林蓁送方懷簡到府衙大門,她站在門口,目光追隨方懷簡背影,看他一步步走向坐騎,步履沉穩,卻透著幾分不舍,他回眸望向自己,目光如春水微漾,他翻身上馬,動作利落灑脫,坐穩后竟又側首回望,那一眼,似乎要將自己模樣牢牢鐫刻心底,林蓁目光與他交匯,無聲之中千言萬語流轉。直至消失在街角,方懷簡似乎還往府衙方向回望了好幾眼,林蓁唯有眼神執著相隨,不曾挪開半分。

    府衙門口寧靜開闊,微風輕拂帶來陣陣花香,似安慰林蓁空落落的心緒。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依依不舍眼神里,方懷簡騎馬而行,心頭卻被她深深牽絆,他的夢想,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清晰和堅定,他要回來娶她,每一步前行和離開,都是為娶她那天的到來積蓄力量,她會像今日這般在門口等著他回歸,盈盈笑著迎接他走進她的世界,成為她的丈夫,陪她走完今后歲月,實現兩世完滿。時彥,滾一邊去!

    晚間知道方懷簡動向,時彥身心都覺清凈,他坐在林蓁廂房看書時,嘴角不自覺噙著笑。

    大概他笑意實在太突兀明顯,林蓁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時彥意識到她在看他時,目光立刻從書本移開,可林蓁已收回視線,回避了與他的對視。

    時彥臉上頓時訕訕的,一想到蕭忱就快奪嫡成功,自己各方面處境更為艱難,剛剛那抹笑意瞬間耷拉下去。

    六月第一個休沐日,陰天飄著小雨,細雨朦朧透著幾分慵懶,林蓁估摸著時彥會來,不想面對他一整天,早早起來收拾妥當,準備去府衙繼續整理卷宗。已經整理了一個多月,案情基本梳理完畢,該做的記錄也整理完備,后面會跟隨梅棠去潭州附近找找已沒籍為婢的女子實地核實證據,林蓁這會兒去官衙純粹躲避時彥。

    時辰尚早,可剛走出院門,竟然看到時彥主仆仨人騎著馬拐進巷口而來,林蓁暗自佩服仨人風雨無阻干勁兒,無視仨人的靠近準備鉆進自己的馬車。

    突然,巷口又奔進一匹駿馬,本就不寬的巷道格外窄小,駿馬上騎坐之人衙役打扮,林蓁看著面熟,不知他突然到訪所為何事,停下登車動作,目光注視來人。

    衙役被時彥仨人擋著道路,也認出了時彥鹽鐵使,跟在時彥仨人身后騎行到林蓁馬車前,眾人下馬。

    衙役揮手抹掉臉上雨水,問林蓁:“林大人?”

    林蓁問:“梅大人找我?我正要去府衙。”

    衙役道:“不是,惠王殿下來到潭州,此刻在府衙等您。”

    “惠王來了潭州?”林蓁眼睛驟然睜大,瞳孔微微收縮。

    蕭忱此時不應該在皇城如火如荼和諸位皇子明爭暗斗嗎,怎么跑到潭州,還要見自己?

    衙役應道:“是,四皇子惠王來了潭州。”

    “我這就去。”林蓁頷首,跟著就要上馬車,心想著方懷簡和蕭忱聯絡緊密,衡州白蓮教在鬧事,蕭忱或許親自到此準備摘果子未嘗可知。

    剛剛下馬的時彥也翻身上馬。

    林蓁不由地皺眉,問他:“我去做正事,你還要跟著?”

    一旁衙役道:“這位是時大人罷?惠王剛也派人去了您住處,也是請大人去一趟府衙,您在這兒,正好一起去。”

    林蓁暗暗蹙眉,她追問道:“惠王殿下除了召見我倆,還召見了其它人嗎?”

    “小人知道的,就只有大人您和時大人。”

    蕭忱和時彥平素并無交集,他親自到潭州,指明要見自己和時彥,林蓁不禁懷疑,蕭忱是知道了自己是他胞妹,要為她做主,趕走身邊這個討厭鬼。

    可他如何知道的呢,方懷簡沒和他提過,林蓁現在做女官的感覺很好,不想成為什么公主,舉止行動受皇家各種規矩的掣肘,林蓁滿腹懷疑中有些緊張。

    潭州府衙,蕭忱與知府楊業則在府衙正廳等著人,楊業則知曉皇城各位皇子實力,惠王極有可能上位,他小心翼翼客套寒暄。

    蕭忱心不在焉應付,兀自想著心思。

    皇城里兩位兄弟將會給父皇下藥,毅勇侯時世誠的人一直小心提防,應該能看出皇兄們的動作,希望毅勇侯會揪住兩位皇兄命脈,讓他倆再無翻身可能,自己遠遠躲開置身事外,等兩位皇兄消停再回去坐收漁翁之利。

    明暉得設法再見一面再做一次交易,自己幫他解決了白蓮教中他的競爭對手,沒有勁敵的他以后帶著教眾無法無天,他武功又高,誰還制得住他,終是國之隱患。

    唯一不能完全把握的,只有林蓁,她知道真相會如何?自己一心一意幫她,還有云娘相助,她會很乖地聽話?至少應該很感激自己罷?

    蕭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玉扳指,指腹滑過白玉溫潤光滑,卻撫不平心中忐忑,滴漏聲一滴接著一滴,在只有兩人的闊大廳堂里尤為響亮,也格外緩慢。

    仆從在門口通報林蓁和時彥的到來。

    蕭忱倏地坐直,下意識撫平衣裾,腰背弧度也調整到恰到好處,展現出素來端正穩沉模樣。

    守在門外的仆從推開了門扉,蕭忱看向門口,眼眸似瞬間點亮的燭火發著光,映照得陰雨天的廳內仿佛有了光亮。

    第94章 第 94 章 我一直在找我的妻

    在皇城時雖然知道蕭忱的一些消息, 但林蓁其實有近半年未曾再見過他。

    考上女官后蕭忱派人送來了賀禮,極為貴重也不合規制,當時林蓁還想著御史臺再見時當面道謝,可直到離開皇城, 也未曾見過他的衣角。而現在, 他來了潭州, 指名道姓見她這個八品小吏, 林蓁覺得,肯定發生了什么事。

    府衙正廳里, 林蓁抬步邁過門檻,抬頭便看到蕭忱端坐主位,他穿著一身晴山藍緞金銀絲蟒袍,金銀絲云紋如流動的水般泛著亮澤,尊貴清雅, 不是林蓁見過幾次的玄色蟒袍, 冷肅凜然的寒氣似乎也因此少了一半。

    面色神情依然沉穩端肅,眉宇間是皇家自帶不容冒犯的威壓, 可林蓁目光與他對視一瞬,或許是許

    久未見的錯覺, 竟從他炯炯目光中看出幾分溫和,似春日月夜下的靜湖, 靜水映月, 蘊滿春意。

    林蓁垂眸, 與時彥一起向蕭忱和潭州知府楊業則行禮。蕭忱賜座,林蓁與時彥坐在下首,坐在楊業則對面。

    蕭忱看向林蓁,淡聲問起在潭州查案的計劃和進度, 林蓁如實回答,按照計劃,他們一行人將要到附近州縣去一一尋訪記錄在冊的官婢,核實曾經的案卷記載。

    蕭忱認真聽著,微微頷首,待林蓁語畢,蕭忱贊許道:“此事圣上委托我督辦,我特意到潭州來,就是希望看到你們把它辦成鐵案,再過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無人叫屈,只會稱贊天子圣明。”

    林蓁心下怪異,方懷簡告訴過她,這個事情根本就是蕭忱在天子面前游說,努力爭取而來,和天子本心毫無關系,為的是換取明暉在這一帶鬧事,蕭忱會捉拿住白蓮教的關鍵頭目,在天子面前請功。

    而且要了解查案情況,也不應該問她,梅棠才是最清楚,了解案情最全面之人。

    林蓁只管點頭稱是,謝天子圣恩一番官場話語。

    知府楊業則向蕭忱道:“衡州白蓮教眾最近鬧得很厲害,下面鄉縣都有波及,我這兒郡兵一半以上都由都尉帶著,去支援衡州了,剛去了沒多久,梅大人若是要去下面鄉縣走訪,最好還是緩一緩。這波白蓮教鬧事,殺的就是官府的人。”

    林蓁垂首默默聽著,心里卻是心驚肉跳,腦海里全是方懷簡臨走時的輕松笑笑模樣,仿佛是去建功立業,定會馬到成功,以為方懷簡和明暉里應外合,應該很順利了結此事,可現在楊業則的嘴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殺官府的人?”林蓁不禁問道,這本不該由她問,可她實在擔心方懷簡,他不會武功只是一個文官。

    楊業則臉色有些訕訕,回答林蓁,也是向蕭忱解釋:“本是衡州下面白蓮教舉行活動時,沖撞了官員,死了教眾,當地縣令處置不當,被教眾一夜之間屠了縣衙,后面越鬧越大。”

    楊業則沒有把話說完,白蓮教鬧事已經波及與衡州相鄰的潭州管轄下的鄉縣,他才急急地讓都尉帶領郡兵支援。這事兒他在此地為官多年從未遇到過,偏偏皇子來了就撞上幾十年不遇之事,讓他多年積累政績岌岌可危。

    蕭忱對楊業則道:“今日便是特地讓你認一認人,梅大人一行務必確保他們的安全,而面前林大人”,蕭忱頓了頓,“不能少一根毫毛,否則你烏紗帽不保。”

    “若林大人有其他損傷,不管何人所傷,至親之人枕邊之人,我不問緣由,都是你的地盤,你保護不力,我必讓潭州府衙見血,我丑話先說。”

    蕭忱語速緩慢,說話似漫不經心,但每個字都像冰刀上的尖刃,帶著滲人寒意和煞氣,廳內諸人懾于他的威儀,大氣不出。

    楊業則額間微微冒汗,垂眸連聲道:“下官明白!殿下放心!”

    心中卻不甚明白,面前林蓁是鹽鐵使時彥夫人,自他知道他倆夫妻關系后他就格外關照林蓁,可怎么惠王也來插上一腳呢。至親之人枕邊之人,說的不就是時彥?時彥好像沒和他的夫人林大人住一起……楊業則突然察覺到皇城來的人或許有許多隱秘陰私,他不露聲色掃了一眼時彥,不再多想其中彎彎繞繞。

    “這兒暫時沒你的事兒,你先下去罷”。

    楊業則立身告退,出門時體貼地闔上門扉,又把守在門口的仆從衙役叫離。

    廳內只剩下三人,剛剛蕭忱的話已讓空氣凍結,這會兒靜得讓人窒息。

    林蓁本就有猜想,這下更確定了六七分,蕭忱應該知道了什么,不然不會說剛才那番話。他會怎樣對待時彥,自己該怎么做呢,她確實想與時彥了斷,但也不想撕扯得太難看。

    蕭忱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喝上一口,放下茶盞看向時彥。

    “我聽說,你與林蓁能夠成親,是因為騙婚?”

    時彥來府衙本是陪伴林蓁,可在知道蕭忱也請了自己后,面色漸漸沉峻,剛剛聽到蕭忱楊業則對話,臉上的棱角都冷硬起來,眉目剛烈,面沉如水。

    他呼吸微微一滯,不急不緩冷聲回道:“殿下,這是微臣與林蓁私事,殿下不該過問。”

    蕭忱唇角緩緩翹起一個弧度,他似乎不在意時彥忤逆,目光轉向林蓁,溫聲問道:“林蓁,你說,他是不是騙婚?”

    林蓁思緒飛快運轉,可仍然理不清頭緒。

    方懷簡否認在蕭忱面前提過兄妹的話,她不知道蕭忱知道了多少,從何處得知,他問這些什么目的,為自己做主還是別的什么,雖然他曾承諾過會助自己和離。

    林蓁抬眸看了一眼蕭忱,她居然從他眼神中看出了和藹溫煦,她忍不住再看一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眼前凝視自己的蕭忱完全沒有冷肅威壓之感,就像——他本就是自己的哥哥。

    林蓁嘴唇蠕動,然而并沒有發出聲音。

    蕭忱目光籠在林蓁身上,繼續問:“林蓁,你是不是真心想和離,與時彥不再有任何瓜葛?”

    在林蓁點頭的同時,時彥眸光如電,語氣不容置喙:“殿下,您這樣做違抗了圣意!”

    蕭忱不慌不忙從袖中拿出一個黃緞方形錦盒。

    林蓁已隱隱猜到盒中之物,她的目光追隨著錦盒,就見蕭忱修長手指撫過盒面,輕輕一按,盒蓋倏地彈開,通透無瑕的黃金玉靜靜躺在里面。

    不僅是蕭忱擁有的那塊龍佩,還有自己的鳳佩,兩塊玉佩契合得天衣無縫,形成一個完滿的圓形玉佩,騰云駕霧的龍和翩然欲飛的鳳首尾相連。

    蕭忱對林蓁淡笑:“過來看看,是不是你的那塊?”

    林蓁訝異,置于袖中的雙手微微的抖,但她很快想明白,既然蕭忱與明暉合作,大概明暉的緣故,蕭忱知道自己是鳳佩的主人。

    她看向蕭忱,他舉止自然,目光沉穩溫柔,又隱隱有鷹隼般銳利,他是天生的掌控者,從來篤定果斷。

    林蓁打消心中否認的念頭,起身走向蕭忱,在離他一步距離時停駐腳步,目光落在龍鳳佩上,其實不用看也知道就是自己的那塊鳳佩,但林蓁還是假意端詳一番,點頭道:“確實是我丟失的那塊。”

    蕭忱輕輕扣開龍鳳佩相連的關竅,將龍佩遞到林蓁眼前:“這次要收好,別再送給任何人。”

    蕭忱伸著手心在自己面前,林蓁看著他手中龍佩,目露疑惑。

    她的是鳳佩呀!

    蕭忱卻看向時彥,對他淡聲道:“你與林蓁之事并非你倆私事。”

    “我和林蓁是指腹為婚,這塊龍鳳佩是為憑證。”

    “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我的妻。”

    似被一道閃電劈中,林蓁腦中響起一聲悶雷,她訝異得幾乎無法站穩,蕭忱疾如流星扶了她一把,林蓁卻像觸電般彈開,倏地一下站回到時彥身邊。

    第95章 第 95 章 毛骨悚然

    腦中悶雷似炸開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林蓁感到渾身每一寸肌膚都被電擊被碾壓,五臟六腑震顫著失去了功能,心臟跳得能聽到它的回響,太陽穴突突鼓動, 腦子里是炸雷后的懵然和麻木。

    蕭忱話音還反復回響在耳畔, 林蓁再次看向他。

    見林蓁一臉震驚, 他并沒有訝異表情, 仿佛他剛剛說過的話只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一句官

    場寒暄,他收回了手, 摩挲著掌心里的龍佩,目光卻看著時彥。

    林蓁確認沒有聽錯,可怎么可能呢。

    時彥時世誠可以沒死,時姝可以嫁給蕭策,自己可以不做公主……這些都是紙片人時彥和自己有自我意識后的重新選擇, 可自己和蕭忱指腹為婚?基本設定就出了偏差。

    眼中的蕭忱不動聲色, 目光饒有趣味看著時彥,似乎等他主動退讓, 林蓁有些懷疑,蕭忱或許編的一套謊言, 讓時彥知難而退?

    思緒亂成一團麻,滾成一個球在腦子里各種彈跳, 越滾越分不清頭緒, 林蓁余光里, 時彥沉著臉,肢體動作不露半點波瀾,他也猜到這是蕭忱故意逼他?

    觀察著兩個男人神色自若,了無遽容, 理智漸漸回籠,林蓁問蕭忱:“殿下說的可是真的,鳳佩是我母親的遺物,我從未聽說過有這等事。”

    “那是你身邊人特意隱瞞,如今我已查實,這也是我來潭州目的之一,稍后你可以去問云娘。”

    “云娘?!”

    “是,為查證云娘所說,她跟隨我來了潭州”,蕭忱應著林蓁的話,目光卻在時彥身上寸寸掃過,似猛獸捕食前仔細觀察自己獵物,“你還記得觀云庵靜慈大師?她倆的話可以一一印證。”

    林蓁喉嚨發緊,再也說不出話來,云娘竟然來了潭州,那蕭忱所言必然句句屬實?

    蕭忱收回剖析時彥的目光,他的眼神淡漠而尖銳,對上時彥深邃莫測的視線,唇角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淡聲道:“你怎么說?”

    時彥沉聲道:“我與林蓁三書六聘,明媒正娶,天子也宣了圣意,殿下有龍佩,可天意讓殿下遲到,便是與她無緣。”

    蕭忱冷嗤一聲:“倒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若你與林蓁兩情相悅,我也就吃了這個啞巴虧,成全一對鴛鴦,你騙婚在前,強逼在后,在我面前還這般大言不慚。”

    “我來潭州前,皇城里毅勇侯與我兩位皇兄針尖對麥芒,我這一路都為毅勇侯擔心,等我回皇城時,毅勇侯一片忠心卻下場凄涼。”

    “寫了放妻書,你即日回皇城,毅勇侯府的富貴榮華或許因你得以保全。”

    蕭忱不再說話,眉毛微挑,等著時彥表態。

    時彥道:“我父親對天子丹心赤忱,他有天子庇佑,吉人天相。”

    “林蓁應該和你說過,我沒有耐心”,蕭忱將龍佩放回錦盒,他收好錦盒站起身,往廳門方向邁步,“且拭目以待。”

    見林蓁站在原地不動,蕭忱看了她一眼徑直往前走,口中發出邀約:“一起去見云娘?”

    蕭忱背對兩人走向廳門,林蓁下意識看向時彥,他下顎微微上揚,堅硬線條透露出執拗,目光沉沉,似有許多話語叮嚀,與林蓁目光碰撞那瞬,他張嘴說了幾個字,雖然沒有發出聲音,林蓁卻看懂了口型,“我會跟著。”

    林蓁的心似初春河水上厚厚冰層裂出了一道隱秘縫隙,明明剛剛來時看到這張臉就心生氣惱,此刻他臉上柔光卻讓她心神微微安寧,她匆匆看了他一瞬,轉身跟在了蕭忱身后。

    她得見云娘,誰都可能騙她,云娘永遠不會。

    潭州最好的客棧百福庭天字號房,云娘坐立不安。

    她聽從蕭忱的話,跟隨他到潭州后,許多事情如他當初承諾的一樣兌現,但也有一些事情出乎意料,想到蕭忱會對林蓁說的話,福禍難料,云娘不知林蓁的前路會是什么,她會不會好心辦了壞事。

    聽到門外腳步聲往自己房間來,云娘攥緊袖口,徑直站到了門口。

    腳步聲在門口消失,隨即門被輕輕推開,林蓁出現在云娘眼前。好幾個月不見,她人消瘦些許,圓潤臉頰如今線條更顯清晰,目光依舊明亮澄澈,更有幾分堅韌,配上女官制式綠底錦袍,耀眼遠勝明珠。

    與云娘對視那瞬,林蓁眼睫微微顫動,眼眶很快紅了。

    “云娘”,林蓁開口喚她,聲音仍是過去的清甜,云娘上前一步摟緊林蓁到自己懷里。

    她看到了林蓁身后的蕭忱,見林蓁委屈模樣,就知道蕭忱都說與林蓁知道了。

    蕭忱道:“云娘,你親口和她說。”

    林蓁的心不由得忐忑,云娘曾經說自己與蕭忱是兄妹,這也是小說里的劇情,這個設定也會改變?

    “云娘,殿下說,我和他指腹為婚,龍鳳佩是為憑證?”

    “不是”。

    一句“不是”,林蓁內心長吁一口氣,果然,蕭忱的話特意為騙時彥,可氣還沒嘆完,云娘又道,“但你們是兄妹,又不是兄妹。”

    這是什么,林蓁剛剛下落的心又懸了回來。

    云娘當著蕭忱的面從頭講述那段往事,講起沒幾人知道的當年在觀云庵的細節。

    當年蕭忱胞妹沒有和蕭忱一起被送走,源于那時恰好生病,孟惠君帶著小嬰兒躲在觀云庵時,兩人都病得奄奄一息,不到兩個月大的娃娃在觀云庵一命嗚呼,孟惠君人事不省并不知曉,云娘整日哭哭啼啼,既擔心孟惠君再也醒不過來,又擔心醒來后受不住很快跟了娃娃去。

    觀云庵主知曉后,問云娘是否愿意收養一個庵里剛剛撿到的女嬰,云娘不假思索地應允,這個女嬰就是林蓁,孟惠君自始至終不知真相,她有過懷疑,但因母女倆都大病一場人都脫了形,小嬰兒又一天一個樣兒,細微處都被云娘遮掩過去。

    知道此事的老庵主和掩埋女嬰的老仆死的死散的散,云娘不想和任何人提及此事,但蕭忱找上門時,一想到林蓁不愿做大周公主,真正的大周公主埋在觀云庵的后山中連個棺材板都沒有,云娘心思徘徊間將此事告訴了蕭忱。

    蕭忱帶云娘到潭州,就為去曾經的觀云庵后山找到他胞妹的遺骨。如今大周公主的遺骸已被蕭忱挖出妥善安置,云娘對小姐孟惠君的歉疚也終于劃上句號。

    可蕭忱卻和她說,他要實現母親遺愿,“照顧”林蓁一生一世!

    云娘嚇個半死,她知道林蓁一直把蕭忱當做哥哥看待,從無男女之情,可她哪里勸得動蕭忱,只得不停央求蕭忱,若林蓁無意求蕭忱放過。

    云娘抽抽泣泣講完緣由,對呆呆傻傻尚未回神的林蓁暗示:“惠王殿下有心照顧你一生一世,你若有自己心愿,不妨直接和殿下明說。”

    林蓁沒有什么反應,她沉浸在云娘觀云庵的故事里,一時尚未抽離,心疼遭難的“母親”,也可憐孤兒的自己,鼻翼發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蕭忱意味深長看了云娘一眼,對林蓁道:“林蓁,指腹為婚特意說給時彥知道,但你冰雪聰明,難道不知,帶你冥想送你紅玉對簪,不是我蕭忱對一個普通女子會做的事?”

    “我對你,只有一個心思。”

    林蓁猛然回神,她眨了眨眼,模糊視線逐漸清晰,對上蕭忱目光,有點兒熾熱,有點兒溫情,更多的是勢在必得的篤定。

    自己似乎變成一只被窺視的羔羊,沒得選擇命運已定,一股寒意從林蓁后脊慢慢竄出,延伸到四肢百骸,手掌腳指都冷得蜷了起來,分明是表白,但林蓁只覺,毛骨悚然。

    第96章 第 96 章 我哪里不合你心意?

    應是明暉與他相愛相殺, 讓他體會男女之間愛與恨,得到與失去,感受眼淚留下來時震顫靈魂最深的痛,是時姝帶給他暗夜里的光, 給他溫暖治愈他的過去, 讓他第一次心靈悸動, 學會愛和珍惜。

    小說里描繪的蕭忱是一個對感情很執拗卻很晚醒悟的人, 從小在深宮里隱忍和偽裝,假面已融進他的肌血, 虛偽面具成為保護他的盔甲,他倚靠這些生存本能才博到爭奪皇位的機會,直到明暉死在他懷中才使他自省內心,對情愛的眷戀第一次勝過對權勢的渴求。

    林蓁不明白,蕭忱怎么會對自己說出“有心思”的話, 他什么時候開始對自己“有了心思”?有方懷簡助力, 他邁向皇位的步伐穩健而順暢,他眼中看向自己

    的光是勝利者才有的睥睨俯視和傲嬌, 即便他對自己動了心思,這點兒心思遠遠及不上他生來就追逐的權勢。

    自己只是他追逐權勢道路上順路看到的一個綿軟可愛唾手可得的獵物, 不需要花費很多精力費太多心思,能夠帶給他過去沒有過的情感體驗?林蓁了解蕭忱, 因為他是小說男主, 她回憶過無數次蕭忱的內容, 可當下這種情形,她突然感覺到,對蕭忱,她實際上一無所知。

    回想與蕭忱不算多的見面和聯系, 大多時候自己對他懼怕有余,硬要找出自己逾矩之處,不該送他硯臺和紫毫筆,可就送過這一次禮物,就能讓他偏離原本感情軌道?沒有了時姝還有明暉呀!

    目光看向云娘,她眉間輕蹙,眼神小心翼翼,對上自己視線眼中閃爍著光亮,有心疼有關切,似乎還有掙扎,唯獨看不出欣喜,云娘是最親近自己的人,林蓁看得明白,云娘并不為蕭忱對自己的心思感到愉悅。

    林蓁定下心,目光落在蕭忱臉上,即便他剛剛對自己吐露男女情意,他的神情仍然一如既往端肅。

    還是有一些微妙變化,林蓁沒有體味出他身上慣有的寒意和煞氣,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揪心。

    “殿下,您威儀端肅,過去臣女畏懼殿下,在殿下幫助我,讓我能跟隨梅大人學習后,臣女對殿下的畏懼才慢慢減退,臣女心中對殿下只有尊敬,如果說過去臣女對殿下有別的心思,那只有殿下幫助臣女慰藉臣女時,臣女滿心感激之情渴望有回報殿下的機會,殿下在臣女心中始終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長輩。”

    林蓁猶豫須臾,繼續道:“殿下就像,就像臣女哥哥一樣。”

    林蓁本仰著臉看著蕭忱,說完這番話迅速低下頭,似乎接下來蕭忱就該雷霆震怒。他運籌帷幄智周萬物,應極少碰見拒絕,林蓁等待著他的怒意惱恨爆發。

    屏聲靜氣等了半晌,頭上傳來蕭忱淡聲疑問:“合你心意的男子什么樣?我潔身自好,勵精圖治,前途——”

    蕭忱收了音,問:“哪里不合你心意?

    方懷簡那樣的?你想吃回頭草?”

    林蓁心內一驚,似乎蕭忱躲在某個暗處窺視到自己和方懷簡同游孟家村。

    不可將方懷簡牽扯其中,她抬眸正要辯解,蕭忱自顧自說了下去。

    “對我只有尊敬?滿心感激?尊敬和感激一個人,你是次次見著他笑,夸他笑得好看?”

    “玉泉庵里我還是你的朋友,現在就成了長輩?”

    “你心里有了人?是誰?”

    他鷹隼般的目光盯著林蓁一眨不眨,林蓁莫名有些心虛,垂眸道:“殿下,您誤會了,臣女沒有。”

    那些曾經對蕭忱的情意,都是把他幻想為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同胞哥哥,那些笑容,那些對視間發自心底的愉悅,現在成了不容否認的鐵證。

    “我信你”,蕭忱道,“相信你對我毫無隱瞞,你好好想想,仔細想想,和我在一起,對你是最好的選擇。”

    蕭忱聲音低沉冷靜,透著讓人無法反駁的自負:“沒有別的選擇。”

    “你第一次見我時,為方懷簡哭哭啼啼,未幾再見時你雙頰紅緋卻是為了新的郎君,不到一年你鬧和離鬧到天子面前,我知曉你相信你的人品,可你應知,你和時彥和離后,他人眼里怎么看你?水性楊花,心猿意馬,難堪重任。”

    “你跟了我”,蕭忱語氣驟然加重,宛若要將自己的話印刻進林蓁的腦海,“日后無論朝堂還是宮闈,你為所欲為,無人敢詬病半字。”

    “這樣的人生,豈不快哉?”

    蕭忱嘴角微微翹起一點兒弧度:“當初你對我笑意盈盈,還贊我笑得好看,你可知當時我在想什么,我想的是,環住你,和你坐擁天下的快意!”

    他的手在袖口停駐須臾,接著把手伸到林蓁面前,掌心中是剛剛在府衙要給林蓁的龍佩。

    “母親給你我的龍鳳佩,你把它收好。母親遺愿你嫁個好人家,除了在我身邊,我想不到你還有更好的去處。”

    蕭忱言語自然,動作流暢一氣呵成,似乎完全沒考慮林蓁可能會拒絕。

    他掌心的龍佩水潤通透,巧奪天工,林蓁看著龍佩,思緒翻涌,如果他是自己的哥哥,該多么完美,她寧愿再不嫁人陪伴哥哥一生,報答“母親”的慈愛,報答哥哥的恩寵。可現在這塊龍佩,像燒紅的烙鐵冒著熱氣,她心中發顫,沒有接住它的勇氣。

    林蓁再次看向云娘,她眼眶泛紅,蕭忱的話她聽得明白,卻沒有一句言語,勸林蓁的言語,林蓁的眼眸也泛起酸意,云娘知道她的心意,那她就沒什么顧慮,她要說出實情,攔住蕭忱的念想。

    “殿下,當初臣女對殿下笑,對殿下示好,皆因那時臣女以為殿下為臣女胞兄,出于兄妹情誼,希望殿下開心順心。

    臣女雖不是母親親生,但母親生前并不知曉,給了臣女世上最溫柔的母愛,在臣女心中,殿下就是臣女哥哥,這份兄妹之情永遠不會改變,若殿下應允,臣女愿意以妹妹身份侍奉殿下左右,永不再嫁。”

    蕭忱端肅的面容現出一絲裂痕,云娘說林蓁一無所知,全是謊言?她對自己毫無情意,都是自己妄想癡夢?!

    黑云在裂痕縫隙里翻騰咆哮,張牙舞爪般似乎下一刻就要撕裂縫隙,在這間房里電閃雷鳴,然而,獠牙只在裂痕邊緣閃現了一瞬,裂痕便失了蹤跡沒留下丁點兒殘跡,蕭忱淡聲道:“既認我為兄,口口聲聲殿下臣女,連哥哥也不愿意喚一聲?”

    他目光落在林蓁身上,似千斤重擔的壓迫,眼神執著,耐心十足,林蓁唇微微動了動,囁喏了好一會兒,終是開口輕輕喚了聲:“哥哥。”

    聲音短促,輕飄飄地似幻如夢,然瞬間填滿了蕭忱心中某處角落,讓他心頭霎時說不出的燙貼,就算自己妄想癡夢,也是她引火上身,他有什么得不到?不該得?不配得?

    在方懷簡告訴他林蓁鳳佩之時,他挖心掏肝般疼,這才意識到她早就靜悄悄占據了心房,扎根在隱蔽角落默默滋生,與他骨血相融,他痛恨他惱怒,卻不知該恨誰惱誰,直到在云娘處事情戲劇般有了轉折,他的心早就飛到了潭州,飛到觀云庵妹妹的野墳,直到親手挖出妹妹遺骸,他心痛的同時也心安。

    他體會過內心被甜蜜希翼浸泡,也煎熬過瞬間跌入深淵永無光明的黑暗,諸般滋味他一一品嘗,他當然要做實這一切。

    慢慢來罷,先是朋友再是哥哥,以后會是親親哥哥。

    蕭忱道:“喚我哥哥,便要真正當我為哥哥,哥哥自然護你遂你心愿,會讓時彥很快消逝。”

    應該道聲謝謝,擺脫時彥是林蓁大半年心愿,可這會兒喉嚨似被什么東西堵住,時彥兩個字發不出聲,林蓁顫著聲應道:“哥哥,我知道了。”

    蕭忱心里閃過一絲滿意,他看向云娘,問道:“云娘,你說謊,你說我們兄妹之事無人知曉,妹妹怎么以前就知道,我是她的哥哥?”

    云娘撲通跪了下來,情急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蕭忱心里明白幾分,現下他也不在意云娘曾經的話語里孰真孰假各占幾分,只關心實際結果,他在意的東西如何攫取。

    他將云娘拉起來,囑咐道:“云娘,你我什么情分?難道我會為難你,不考慮你的難處?以后不可。”

    他語氣淡然,語速不疾不徐,字字卻似重鼓擂心,不怒自威

    的氣勢讓云娘只有俯首稱是的份兒,心中再不敢生出一絲隱瞞。

    蕭忱將手中龍佩塞在云娘手心,溫聲道:“你和妹妹好久未見,不打擾你們聊貼己話,這塊龍佩你讓妹妹收好,別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

    云娘見蕭忱身影消失在窗欞,才頹然坐在繡墩上,渾身失了力氣。雖然和蕭忱沒說幾句話,可精神緊繃似隨時會斷的弦,直到他離開,才發覺大汗淋漓,后背衣裳濕透。

    蕭忱辦事果決的人突然改變心意認林蓁為妹妹,云娘狐疑,可臨走前他叮囑自己的話,讓她如墜冰窟,就知道,他死不了心。

    他曾對她曉以利害,勸她說服林蓁順他心意,云娘回憶那些細節,摩挲著手中龍佩,流著淚道:“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他有這樣的心思。我原想順從你不做公主的心愿,也讓小公主有個真正歸處。”

    林蓁坐在云娘身旁,握著她冰冷的手,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林蓁有太多的問題,蕭忱怎么找上云娘,她怎么離開的侯府不引人注目和懷疑,自己的身世……見云娘啪啪掉淚,林蓁安慰道:“他答應認我為妹妹,事情都過去了,和你沒有關系。”

    云娘道:“他沒有死心!”

    看著手中龍佩,云娘把它遞給林蓁:“你把它收好,說不定以后有大用處。”云娘想像著若蕭忱哪天用強,就用這塊龍佩求他,喚起他的良知。

    林蓁拿起龍佩凝視良久,嘆了口氣終是收起了它。

    云娘繼續強調:“蕭忱沒有死心”,她嘴唇輕啟,張了張口卻又默然閉闔,反復幾次,林蓁問:“有什么直說罷,還有更糟糕的事?”

    云娘下了決心:“你現在知道了身世,蕭忱說給大公子知道了么?你總說大公子心術不正,欺騙于你,可你離開皇城后,我看他天天魂不守舍,模樣可憐,現在這樣,他若知道了仍不改初心,你能不能和他好好過?”

    “你和大公子好好的夫妻倆,蕭忱不可能硬來。”

    林蓁陷入沉默,她不堪忍受一心逃離的婚姻竟然會成為她的保護傘?!可剛剛離開府衙時,看到時彥對自己的啞語,她確實有一瞬的心安。現在他在哪兒,在客棧外等著她嗎?如果她親口告訴他,她不過是個棄嬰,他還會繼續等嗎?

    林蓁神色黯然,云娘想安慰,可實在沒什么振奮人心的高興事兒,突然,她想到什么,對林蓁吞吞吐吐道:“你雖是個棄嬰,但或許可能大概,我猜,你在這個世上還有親人。”

    和云娘說了一下午的話,蕭忱陪著兩人用了兩頓飯,傍晚時分,林蓁乘上自己的馬車,回落腳的宅院。

    離開時,天空已被暮色籠罩,幾顆星子在天際閃著微芒,她特意仔細看過客棧周圍,并沒有時彥和他長隨的蹤影,或許他等了大半天,打聽到她無事便先行離開。情緒本就低落,談不上失望,林蓁艱難爬上馬車。

    倚靠在車廂壁上,連抬眼皮都十分費勁兒,林蓁垂著眼眸看著虛空,她仿佛陷入泥沼,越爬越沒有力氣,越爬陷得越深,胸口被污泥死死糊住,每一口呼吸都艱難而寶貴。

    她想為一番事業,想為母親那樣的女子做一些事,而還沒有甩掉豺狼追襲,又遇到更為可怖虎穴,她要掉頭去和豺狼達成一番協議么,可她已經沒有豺狼看得上可以講條件的籌碼。

    方懷簡,他算不算為虎作倀?可還是自己助他走上的這條道路。

    林蓁回了廂房,徑直躺倒在床上,沒有點燈也沒有力氣洗漱,睜著眼看著帳頂的云紋漸漸融入黑暗,黑到一點兒也看不清,自己仿佛身處一片虛空,只有窗欞邊灑下廊檐上暗淡的燈光。

    門扉吱呀響了一聲。

    記不清是否栓了門,林蓁抬頭看向門口,一個高大身影閃了進來。

    林蓁一骨碌爬坐起來,厲聲問:“誰?”

    走近的人影暴露出林蓁熟悉的樣態,時彥道:“蓁蓁,是我。”

    他疾步走到床前,坐在林蓁身邊,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中,密貼著胸膛風不可透。

    時彥很久沒有這樣放肆過,每次來找林蓁都是自帶本書,老老實實坐在離林蓁很安全的距離看書。

    林蓁想著應該掙扎,至少也應該罵他,可她沒有力氣,她孤零零躺在冰冷黑夜里,忽然跌入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還是自己很熟悉曾經很眷念的懷抱,即便知道是豺狼的陷阱,她還是貪戀這么一刻,一點點溫暖。

    第97章 第 97 章 欺騙可以一筆勾銷?……

    已是夏季, 兩人衣衫都是最薄最柔軟的絲袍,時彥摟緊林蓁在懷中,那阻隔兩人的絲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的手撫著她的蝴蝶骨, 支棱的弧度都快變成尖角, 半年來她瘦了許多, 似乎小了一號, 肩膀單薄得比紙片強不了多少,心里疼惜, 時彥忍不住收緊手臂,下顎摩挲著林蓁的烏發。

    林蓁沒有熱氣的身體沾染上時彥的體溫,很快被他捂得微微出汗,她恢復了活氣,在時彥懷里掙扎了一下, 語氣一貫冷淡道:“放開我。這么晚你來做什么?”

    時彥不放手, 來潭州月余才摟上了林蓁,難得沒有觸發她的脾氣, 說幾句淡話他根本不以為意。

    他只微微松了松,讓她在懷里更好透氣, 答道:“客棧有蕭忱眼線,這里也有, 我等天黑透了才進來。”

    林蓁心里驚訝, 蕭忱剛來潭州沒多久, 前面日子去觀云庵挖小公主的墳,為掩人耳目他和云娘都住在客棧,沒有知會潭州知府,有眼線護衛安全能夠理解, 自己住的宅院里全都是御史臺的人,派人盯什么呢?

    “你確定,沒弄錯?”

    “沒有,我問過知府楊大人,門外眼線兩撥人,一撥是楊大人安排負責御史臺人員安全,一撥是蕭忱的人。”

    林蓁沉默,蕭忱想盯誰,總不會是自己吧,雖然云娘反復訴說,他對自己沒有死心,但林蓁仍然不想把他想得太壞,他是日后大周天子,胸有乾坤,廣施仁政,不至于為一個女子猥瑣至此,何況小說中他作為主角,愛恨拉扯的人設極有魅力。

    耳邊時彥道:“蕭忱特意讓楊大人保障你的安全,我懷疑白蓮教的人不日會鬧到潭州。白蓮教在衡州鬧事被順利壓下去,驚動不了朝廷,不會在天子面前凸顯蕭忱能耐。”

    細想白日在府衙時情形,林蓁有些相信時彥,她和御史臺諸多同僚在潭州同進同退,正常情況不可能出什么事,若白蓮教眾像楊大人所說突然沖擊府衙,屠戮官府的人,那亂起來誰也顧不上誰。

    可方懷簡臨走前自信滿滿告訴她,最多一月左右就可以回來,難道不是一月左右就可以平息白蓮教么,有方懷簡幫助,蕭忱做什么都比書里的進度快,林蓁向時彥說出了疑惑。

    時彥白日在外奔波整日,向知府楊大人套話和自己觀察,相信自己判斷,但這些都沒有確鑿證據可以擺到明面,只對林蓁道:“小心防范為佳,蕭忱未必什么都會對方懷簡說。”

    “你最好搬到我那兒,人少遇事行動快。”

    意識到他做這么多鋪墊就為了這一句,林蓁猛地推開時彥,她趿著鞋走到桌邊,點上火燭,室內光線明亮起來,回頭再看時彥,他也起身走了過來。

    林蓁冷淡道:“我不會回頭。現在很晚了,你快回去。”

    似乎沒有入耳林蓁的話,時彥看她的眼神深邃而溫柔,他走到林蓁面前,垂首看她眼中燭火,林蓁被他看得不自在,偏過頭催促:“你快走!”

    時彥不依不饒問:“云娘說了些什么,她為何跟隨蕭忱來潭州?你為什么難受?”

    林蓁心頭一震,自己睡覺沒蓋被衾被他察覺,還是沒有罵他沒有捶他任他抱著自己,所以他瞧出了端倪?

    想到云娘苦口婆心勸自己吃時彥的回頭草,林蓁煩躁道:“和你沒關系。你最好寫放妻書給我,我不想侯爺在皇城遇到什么,有什么三長兩短。”

    毅勇侯救過自己,林蓁不希望他出什么事  。府衙里蕭忱威脅之語林蓁時彥聽得明白,林蓁不認為僅僅威脅而已,小說中蕭忱借刀殺人的情節很多,現在毅勇侯和兩位皇子的爭斗極可能兩敗俱傷,蕭忱回去后漁翁得利,時彥也知道劇情,早點回去早做針對。

    時彥走近一步,幾乎貼在林蓁身上,垂首微微側臉對上林蓁目光:“他真想娶你?他不是你哥哥?”

    “你亂說些什么!”被時彥猜到真相,林蓁的心突突地跳,她快步走開,距離時彥好幾步遠才轉身,指尖向著門大聲道:“我不想看到你,你快走!”

    手臂直直伸向門扉,臉頰變得微紅,氣息也粗重起來,時彥看著林蓁突然間變化,和以前生氣截然不同,她理直氣壯時會斷然否定,直面沖突,嚴重氣極時直接上手,雖然力道像給自己舒活筋骨,而不是這樣閃躲回避,走開老遠說話,他知道了答案。

    而且蕭忱在府衙說,和林蓁是未婚夫妻,這根本不是正常兄妹關系中胞兄該說的話,騙人也不會說這樣的謊言,真是林蓁哥哥也不需要騙人,皇子身份王爺頭銜就可以死死壓住任何人。

    猜中了答案,但時彥想不通其中關竅,明明有鳳佩,血緣關系怎么會消失?他徑直走到林蓁面前,伸手握住林蓁指向門扉的手,將手拉到自己胸口,讓林蓁感受自己的心跳。

    “你想嫁他?”

    林蓁睜圓了眼瞪他:“他是我哥哥!”

    她極力想兇他,可她的聲音低低的,飄飄忽忽沒有一點兒底氣,不像以前動不動危言聳聽讓蕭忱揍他,讓蕭忱取他性命。時彥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他以前就懷疑過蕭忱約她送她禮物別有目的,可基于小說設定,他排除自己匪夷所思設想。

    時彥眼中,林蓁表情生動可愛,雖對自己沒什么好話,可心里軟得不行,愛得心疼,他也慶幸和林蓁之間有了轉機,蕭忱不是她的哥哥,那她總不會再想自己對她心思不純別有所圖。

    他按住她的手,不讓她抽離胸口:“蓁蓁,他不是你的哥哥,我竟然高興,你摸我的心,興奮得快跳出來。”

    林蓁眼淚在眼眶邊盈盈欲墜,他高興什么,她是個孤兒,沒人要的棄兒,所以蕭忱才有霸占她的心思。

    她拼盡力氣考上女御史,可到頭來發現,連自保都難于做到,想離開時彥時,她想到的是讓“哥哥”蕭忱逼迫時彥放手,想躲開蕭忱時,云娘絞盡腦汁為她想的最佳計策為重回時彥懷抱。

    腦海里浮現孟家村里方懷簡看向自己時笑意盈盈的面龐,那才是她曾經真心所愛,現下仍戀戀不忘的臉,可蕭忱自負自信的話緊接著回響在耳畔:水性楊花,心猿意馬,難堪重任。

    即便和方懷簡重新開始,這幾個詞就是她額間的烙印,就像墨刑,伴隨終身永無消除。

    眼前時彥眉梢間帶著喜色,眼眸中被自己身影占據滿滿,他胸腔砰砰跳動像一面小鼓擊打林蓁的掌心,可他神情越歡喜,胸腔跳動越激烈,林蓁內心越心酸難過。

    眼淚終于潰堤,一滴滴從臉頰滾落,林蓁道:“他不是我哥哥,你的欺騙就可以一筆勾銷?”

    第98章 第 98 章 今晚月色很美

    饒是猜到蕭忱與林蓁沒有血緣關系, 林蓁的反應仍是出乎時彥意料。一直以來她沒有表現出對權勢對公主位置的渴求,對蕭忱這個天降的“哥哥”也沒主動接觸,沒有關系的兩人不至于沒有血緣關系就傷心至此,時彥心下懷疑, 他攥著林蓁的手不放, 目光緊緊攏住她:“他不是你哥哥, 他欺負你了?”

    林蓁憤怒地揮手, 想掙開時彥的束縛:“你放開我!你滾!你讓我靜靜!”

    “告訴我發生了什么我就走。”

    他的目光不容置疑,大有林蓁不開口就賴在這兒的無賴模樣, 林蓁的手腕徒勞地撲棱幾下,終于任命地隨他扣住自己的脈搏。

    “我是個沒人要的棄嬰!能做英國公府庶女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蕭忱腦袋被驢踢了,讓我跟他!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沒有你最初來算計我,這些破事根本不會發生!”

    “你還纏著我做什么?!你再不滾回皇城, 侯爺就要沒命了!你的萬人之上權貴顯赫得憑你自己本事了!別來煩我!”

    林蓁眼眸里的火快噴到時彥面頰, 她額角青筋跳動,猛地抬腿, 狠狠朝時彥踹去:“你都知道了,別打我主意了, 可以滾了!”

    時彥任由那一腳朝自己襲來,趁林蓁踢踹, 他倏地拉緊她的手, 林蓁重心不穩倒向時彥, 被他牢牢抱住。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你的計劃徹底完蛋,你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是個被撿來的,小說都不敢這么寫!它就神奇地發生了!”

    林蓁掙脫不開,忽然哈哈一笑:“你抱著我做什么, 害怕我失心瘋?我沒有,我看你處心積慮卻求而不得,高興得很呢!”

    懷中的人眼里冒火,身體也似火爐般燙人,時彥沉默著,突的低下頭吻林蓁面頰,林蓁偏著頭想躲開,可被他禁錮著方寸都難挪動,林蓁罵道:“死騙子,不是說知道了就滾嗎?”

    “我們成親時,我說過,不論發生什么,我也不會離開你,你忘了嗎?”時彥邊吻林蓁邊說,“不論你是棄兒乞兒還是什么,你都是我的妻子我的愛人,我永遠在你身邊。既然蕭忱不是你哥哥,我再做什么,希望你看到我的真心。”

    時彥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哀求的溫柔:“蓁蓁,過去我錯了,現在我圖謀的只有你。一切都是我引起的,那讓我來收拾。”

    他在林蓁臉頰上又親又啜,林蓁煩躁得扭過臉,讓他只能吻自己的頭發,林蓁惱道:“你來收拾,你怎么收拾?你打得過小小的都統時雋,還是官大壓得過蕭忱,還是你暗自訓練出自己的隊伍?”

    “我能逆天改命,現在活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能改別的?時姝都沒了皇后命,他蕭忱就一定是真龍?他不打你的主意也就罷了,他對你有心思,自然視我為空氣,在我眼里就沒有什么惠王,只有一個該死的人!”

    林蓁身體一僵,緩緩轉過頭,目光直直看向時彥,他眼中有一彎清澈見底汩汩流淌的清泉,澄澈坦蕩,執著奔涌,永不止歇。他的眼神慣有迷惑性,但此刻林蓁相信,他說的確是內心所想。

    盡管都有著上一世靈魂,內心實質上沒有對君王謀逆不敬的概念,但聽到時彥說殺人,林蓁仍然很震驚,蕭忱是“母親“的血脈,她從來沒想過傷害他,甚至知道沒有血緣關系,仍然想報答他償還“母親”的養育之恩。

    時彥看出了她的想法,他不屑道:“我不過直白說了出來,蕭忱方懷簡沒有當你的面說,但未必就沒有殺我之心!”

    “不會的,世之不會的!”林蓁堅決否認。

    “我們可不在法治社會,現在蕭忱奪權路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就算他對你沒有覬覦之心,可我爹不和他一個陣營,走到最后他仍然會對我爹動手,有沒有生路全憑他心情。”

    “小弟只考了貢士,你不覺得奇怪嗎?現在看來,應該是他早知你的身份,做了些手腳。白蓮教鬧事,死多少無辜之人。他威脅我爹性命,你也聽到了。這里哪一個不無辜,多少人沒有觸犯他的利益,可他要走上權力之巔,就得踏上人骨做的鋪路石。方懷簡作為他的得力干將,又怎可能抽離其中。”

    林蓁喉嚨干澀,發不出聲,這些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從來不愿深想,好像不去想就不會發生,方懷簡就永遠和以前一樣,笑意盈盈的老好人。

    “蕭忱遲早會動手,我們只有干。”

    時彥語氣干脆利落,林蓁不禁想起蕭忱提起毅勇侯時世誠在皇城有危難時他的表情,那時他神態淡然,似乎不以為意,原來他早有籌謀,已做好安排?

    “你已有準備?”

    時彥沒有回答,但林蓁已從他眼神找到了答案,林蓁問:“你這是要幫我?”

    “你是我的愛人,幫你就是幫我自己。”

    林蓁早沒有把時彥看作自己愛人的心態,可聽到他這句話,心里難過又有些許安慰。在云娘為自己著急時,林蓁盡力撫慰可心里亦惶惶,這會兒即便時彥只是畫餅,也讓惶惶不安的心不再懸浮有了實處的感覺。

    “你,你先回去,有事兒我派人叫你。”

    一直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人終于松口,會主動找自己,時彥在林蓁沉郁的臉上重重親了一口才松開她:“那你早點休息。萬事有我,有事就去叫我。”

    “你愿意過去住,我就來接你,你單獨一個房間。”

    與此同時,百福庭天字號房,云娘正不厭其煩反復勸說蕭忱。

    “林蓁別說她本是個來路不明的棄兒,就算正經英國公府的姑娘,可一個庶女,還是嫁過人的,出嫁前名聲也不好,這樣的女子無論如何都配不上殿下,便是玩玩都污了殿下身份——”

    蕭忱不悅地打斷云娘,質問道:“我想遂母親的遺愿,云娘覺得不對?你到底是擔心她污了我,還是我污了她?”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此事不要再提。她親口所言,愿意以妹妹身份侍奉我左右,永不再嫁。云娘沒有聽到?我并未逼迫她如此  。”

    云娘嘴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終是鼓足勇氣道:“當初殿下答應,我向林蓁提及殿下心意,她若拒絕,殿下就當此事從未發生,所以殿下——”

    “現在難道不是回歸本原,她認我為兄長,我護她平安”,蕭忱眉頭微擰,“難道我裝作不認識她,任憑時彥欺負她,你覺得這樣才可?”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當你多想,杞人憂天”,蕭忱語氣低沉生硬,臉色已是不虞,云娘不敢再提林蓁,唯恐冰蓋下的火山直沖云霄。

    她等了等,見蕭忱臉色略略緩和,詢問道:“奴婢能為殿下做的事都已了結,再待在殿下身邊只是累贅,奴婢想稟告殿下,若殿下沒什么其他事吩咐奴婢,奴婢這就告辭。”

    蕭忱知道云娘是自由身,自己拿著身契才能找到借口順利離開毅勇侯府,她知道自己母親身世,這種時候她不可脫離自己視線,蕭忱道:“你為我母親忠仆,為我妹妹毅然離開毅勇侯府安逸日子奔波此地,現在事情雖然了結,我怎可以棄你不顧?母親在天之靈知道,也要怪我怨我。”

    云娘推脫,然她言語和氣勢上哪里是蕭忱對手,一番對話下來,云娘答應帶蕭忱走走看看潭州山水,去走一走母親曾經走過的路。

    七月悄然而至,暑氣蒸騰,蟬聲聒噪,四處都是刺眼的亮。

    衡州白蓮教鬧事沒有如方懷簡所說,月余就會平息,相反漸有失控擴大趨勢,方懷簡托人給林蓁帶了封信,大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時間尚難準確預料,囑托林蓁保重。林蓁本想直白回信,告訴方懷簡他走后潭州發生的一切,然而看看站在廊下等著取走回信的衙役,林蓁沒有把握信箋會不經旁人徑直送到方懷簡手中,落筆的內容最終也和方懷簡的信一樣,簡單說了說公事,問一聲平安。

    梅棠帶領御史臺眾人去鄉縣走訪的計劃暫時擱置,眾人在潭州無所事事,蕭忱向林蓁發來邀約,云娘帶領兄妹倆走走看看母親曾經去過的地方,邀約信箋寫得誠摯感人,林蓁找不出理由拒絕,不去一趟便是辜負了云娘柔軟真摯的情意,是推開剛剛建立的兄妹之誼,更是不敬天上的母親。

    林蓁向梅棠告了假,知會了時彥,被他一頓溫暖而繁雜的叮嚀漲昏了頭,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和云娘蕭忱向北而上。

    林蓁“外祖父”孟秀才跟隨地方官做幕僚時,在湘陰縣、汨羅縣都呆過好幾年,這些地方是“母親”孟惠君成長之地,也是云娘跟隨小姐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三人重返舊地感慨良多,準備返程時,因離洞庭湖很近,蕭忱提議見識一番“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三人便順道繼續北上。

    林蓁以為三人乘坐一只小船,在洞庭湖上游曳半天,到了碼頭才知道蕭忱準備了一只巨大畫舫,三層高的船身讓船只像仙山而來的縹緲閣,船首雕刻著氣宇軒昂的碩大龍頭,盡顯皇家威儀。

    三人到畫舫頂層遠眺,洞庭湖水浩浩蕩蕩,水天一色,浩渺無垠,確實美不勝收。

    蕭忱道:“難得來此,既然來了,至少要賞湖中月影,看水映朝陽。”

    林蓁和云娘默默對視一眼,知道要在船上至少呆上一晚,一路兩人相伴平安無事,這最后湖上的行程,蕭忱不至于?沿途他都是極好兄長。

    七月上旬的洞庭湖月夜,淡淡月光傾灑在湖面,似一層妙曼輕紗籠著人的視野,湖風微涼,一點兒沒有陸地上的悶重熱氣,天上星子倒映在湖水中,迷離夢幻。

    如果沒有雜念,林蓁覺得,這是一個美麗寧靜的月夜。

    蕭忱站在船頭,望著湖面上細碎銀輝感慨:“曾經我以為再找不到母親和妹妹,在這個世上,孤身唯我一人,上天憐我,雖然不能再見母親和妹妹,但知道了她們的下落,身邊第一次有真正關心愛護我的人陪伴,已很是完滿,我很知足。”

    湖風吹動著他的衣袂,他的聲音平靜而滿足,林蓁注視著蕭忱,恰巧他轉過了視線看向林蓁,眼中光澤就像湖中細碎的星子,黑暗中亮而閃,端肅神情消逝不見,淡淡月光和微風帶給他別樣的溫柔。

    林蓁想移開目光,蕭忱適時問她:“妹妹,你說過愿意陪伴我左右,永不再嫁,可是真心?”

    林蓁回想說這番話時情形,她不想和時彥破鏡重圓,和方懷簡雖有情愫,但蕭忱所說“水性楊花,心猿意馬,難堪重任”確實是和方懷簡走到一起后,多數人會對自己產生的想法,如此一想難免心灰意冷,她的心態不再是第一次見方懷簡時不管不顧的情癡女子,兩個男子曾經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沒有什么放不下魂牽夢繞到夜不能寐,雖然偶爾他倆會到自己夢中來。

    如果蕭忱確實把自己看作妹妹,自己像梅棠一樣為官一生,輔佐蕭忱再不嫁人,也是美好人生,林蓁默了片刻,啟口欲回答時,手心忽的被人一按。

    林蓁知道是云娘,在蕭忱不在的場合,她總是各種提醒自己,她是讓自己否認嗎?可這的確是自己說過的話,再不嫁人也沒有什么心不甘情不愿或者遺憾滿懷,如果只是做蕭忱的妹妹。

    或許還可以在蕭忱與毅勇侯之間化干戈為玉帛。

    林蓁迎著蕭忱目光,聲音輕柔卻清晰異常:“我愿意陪伴哥哥,再不嫁人,句句真心。”

    她的眼眸似最亮的星,語氣溫柔堅定,蕭忱看到了她內心所有情感,聽到了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她有對他真摯毫無保留的愛,不管什么愛,他只需要知道那是愛,就心滿意足。

    心中似忽的被溫泉包裹,軟軟柔柔溫溫馨甜,蕭忱嘴角壓不住笑意,發自心底的喜悅幾乎讓他沖動得想摟她入懷,他不動聲色握緊了拳,生生壓制住心底情。欲激動,只凝視著林蓁,眉梢嘴角全是笑意:“今晚月色很美,哥哥很高興。”

    林蓁的心咯噔一下,悸動一閃而過,這句話在另外一個時空人人都知曉其暗喻,可蕭忱不是穿越者,他就是單純這樣想吧?

    上弦月一彎細長的銀鉤鉤開了湖面上朦朧輕紗,船頭破開水面,跳動星子向蕭忱身后流逝,他在一幅流動靜謐的畫卷里,恬淡美好。

    “美得像畫”,林蓁恬笑回應,“哥哥是畫中仙,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1

    第99章 第 99 章 你給的起

    因要看湖中日出, 林蓁起得極早,窗欞外淡藍顏色,一切都還在沉睡,她收拾妥當推開門, 意外蕭忱比她更早, 他背對著她站在船舷邊, 看湖上水鳥滑過水面, 劃破寂靜。

    聽到身后動靜,蕭忱轉過身, 對上林蓁目光,嘴角現出淺淺笑意:“這么早,怕你起不來,還想著過會兒叫你。”

    林蓁心跳微亂,輕聲回應:“說好的事情, 定不會耽誤, 而且我也極想看。”

    “好”,蕭忱做出請的姿態, “我們往這邊走。”

    東邊天空已現出魚肚白,林蓁跟了兩步, 環顧四周,船上安安靜靜, 似乎只有兩人, 心下怪異, 林蓁問:“云娘呢,我去叫她。”

    蕭忱回頭:“昨夜云娘鬧肚子,折騰得很晚,今早不和我們一起。”

    他神色自若, 語氣不疾不徐,毫無刻意掩飾的動作和痕跡,似乎沒有說謊,可林蓁心里一驚,追問道:“鬧肚子?我怎么不

    知道?我現在去看看她。”

    “她不舒服,丫鬟自然先來找我,吃過藥已經躺下了”,蕭忱溫聲勸道,“你現在去打擾她休息,不如等日出后再說。”

    他說得沒有一絲錯處,林蓁的懷疑都被他周全無缺的補上,可林蓁心中隱隱不安卻凝結成實質,一塊巨大石頭壓在心頭,有些喘不上氣。

    林蓁站在原地不動,呆呆看著蕭忱,蕭忱回轉身,伸手就要攥她的手腕。

    猛的將雙手交握于胸前,林蓁道:“那我們先去看日出,等會兒一起去看云娘。”

    蕭忱收回自己懸在空中的手,頷首道:“好。”

    晨曦初露,魚肚白的天際不知不覺變幻出淺粉橙紅金色耀眼的光芒,朝陽一躍而起,金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半邊天空和湖水都被染成粉色金色,湖光日色交融,希望與熱烈都隨朝陽冉冉升起。

    朝陽中的兩人都被鍍上了一層金光。

    蕭忱柔柔看向林蓁,湖中日出極美,那是因為和她一起迎接它。

    林蓁雖側臉對著蕭忱,但也感知到他的目光熱烈大膽,像眼前初升的朝陽,熾熱耀眼得無法忽視難于面對。

    遠處水鳥在水面上劃出幾道優雅的弧線,在朝暉與水波之間飛舞,像洞庭湖的精靈,喚醒湖中萬物,林蓁狀若無意微微偏頭,把視線轉向水鳥。

    “就這般陪著我,暮賞星月,朝迎曦光,賞盡人間美景,林蓁,昨夜之言,心意不改?”

    林蓁不得不回頭,對上蕭忱目光,他淬火的目光意味深長。

    林蓁想了幾息,著重強調道:“只要哥哥需要,我愿陪著哥哥,守護母親賦予的這份親情,雖無血緣,但我眼里,哥哥就是骨肉至親。”

    “好”,蕭忱拍手,“哥哥銘刻于心,你真心愿陪伴我。”

    他說話語速向來不急不緩,刻意放慢后更是耐人尋味,不過此刻湖面天光大亮,林蓁不愿糾纏其語中隱晦,著急道:“我們去看看云娘罷?”

    “不急”,蕭忱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遞給林蓁,“這是林若柏給你的信,送到府衙時恰好被我屬下知曉,送了過來。”

    離開皇城到現在已近半年,這是林若柏給自己的第一封信,林蓁拆開信箋細瞧,倒抽了口涼氣。

    父親林若柏乘車出了意外摔斷了腿,嚴重到無法下床,已辭了官職在家靜養,妹妹林葳本該今年出嫁,卻被突然退婚,家中諸人為她親事著急上火,英國公府諸事不順,林若柏在信中著重提醒林蓁,在外諸事小心,為官謙遜勿要得罪人。

    蕭忱似笑非笑看著林蓁。

    林蓁揚起手中的信箋,不悅道:“你看過我的信?”

    “妹妹這樣看我?”蕭忱擰眉,“我不需要看信。”

    “你真心陪伴我,我怎會不投桃報李,那些欺辱你看你笑話之人,哥哥都會幫你討回公道。”

    “加倍。”

    “都是你做的?”林蓁為林葳惋惜,她的夫家是戶部侍郎,是嫡母陳氏非常滿意更得意的一門好親,退婚后再找同樣的人家幾乎不可能,信中未說因何退親,想來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不然英國公府不會應下。

    “若不是托你的福,不想你丁憂去職,林若柏可不會舒舒服服躺倒在家”,見林蓁眉頭緊鎖,蕭忱臉色有些暗色:“你不高興?難道他們沒有欺壓過你?”

    林蓁緩了緩臉色,答道:“不是,我只是很意外,我現在過得好,凡事有哥哥照拂,心里敞亮得跟住進了小太陽似的,看什么都愉悅,過去諸事都不以為意。”

    蕭忱面上暗影隨著她的言語漸漸散去。

    “它們在我心里已經無足輕重,哥哥還為我大費周章去折騰,我想,哥哥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國是民生,這也是我為女官初衷。”

    蕭忱輕笑一聲:“是真不想麻煩我么?我蕭忱從來恩怨分明,睚眥必報,欺辱你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時彥天天去你的住處纏你騷擾你,我早看他不順眼,現在你在這兒,等哥哥幫你處理好,你開開心心回去。”

    他做事狠辣,林蓁揣摩著“處理”的含義,趕忙向蕭忱表明想法:“我,我只是想和離,沒有別的意思。”

    “當然會助妹妹達成所愿,就在潭州。”

    林蓁注視著蕭忱,最近他不再是素來端肅的表情,可他溫潤差了點,漠然少了些,似乎有些火氣,但總是恰到好處隱忍,林蓁捉摸不定他的心思。

    忽然意識到他話里的問題,林蓁問:“我們今天回岸上吧,我們出來已經許久,回去晚了梅大人責怪。”

    “梅大人沒空管你,白蓮教鬧事蔓延到潭州下面縣鄉,梅大人已隨知府楊大人去縣鄉查看。”

    “那我們更要趕緊回去,出了這么大事,我們怎能在這里游玩?”離開潭州周余,白蓮教鬧這么大,林蓁第一次聽說,既擔心方懷簡會失控遭到反噬,也擔心時彥在潭州出什么意外。

    “白蓮教的事一時半會兒了結不了,你在這里最安全,沒有任何人打擾你,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該怎么做,我等你的消息。”

    “等我的消息?”林蓁看向蕭忱目光發顫,“沒有人打擾?云娘呢?”

    “云娘鬼鬼祟祟總在你面前搬弄是非”,蕭忱挑眉,嘴角微抿,臉色淡了下來,“昨夜她病了,為防過了健康之人,我已送她上岸,給她找了一處僻靜之處養病。”

    “過去我助你圓夢考上女官,傷害你之人一一得到他們該有的回報,今后我繼續支持你展志揚才,你不該好好想想,怎么回報于我,讓哥哥切身感受到你的真心實意么?”

    蕭忱向林蓁伸手,似乎想牽住她的手。

    林蓁早有防備,連退兩步躲開,臉色也倏忽間變得煞白:“你,云娘說的沒錯,你要我做你的禁臠!”

    “林蓁,你一點兒不了解哥哥!”蕭忱收回了手,抱臂于胸前,凝視著林蓁。

    那目光像毒蛇吐信,下一瞬就要猛然出擊,林蓁顫栗著,內心不停給自己鼓勁,暗暗觀察周圍,周圍一個人影沒有,實在不行可以跳船,自己水性可以,至少可以在水里躲一陣。

    “我費這么多功夫,讓你得償所愿穿上女官制袍,正大光明走進御史臺,意氣風發來到潭州,為的是將你拘囿在一個小空間,做我的禁臠?

    你太小瞧哥哥,所有跟隨我的人都是主動投奔,對我都是一心一意,都是看重我的尊賢重才,雄心壯志,率身以行,我從來要的是真心。

    我問過你多次,我信你的真心,但這真心還不夠,遠遠不夠,你乖巧聰慧,知道哥哥想要什么,你好好想想,在這條船上好好想想,你給的起。

    以后哥哥成就大業,天高任你飛,海闊任你躍,哥哥唯要你一顆心。你會明白,哥哥很值得,比你過去經歷的那些爛人好上千倍萬倍!”

    第100章 第 100 章 她的命,自己決定……

    晨霧散盡, 洞庭湖面金光粼粼,湖風吹動著蕭忱的烏發,他側身立在船頭,一手負于身后, 一手輕撫船舷, 眼里映著初升的朝陽, 唇角微揚, 浩渺湖天,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若喚醒八百里洞庭的蛟龍, 他天生便是立于眾生之上的人,如果沒有他方才一番話,林蓁實在愿意相信,天地萬物,皆是他腳下的波濤, 任他驅使。

    可他篤定凌然眼神, 說著尊賢重才的話,不愿林蓁做什么禁臠, 但在林蓁看來,自己大概是合他眼緣的一只橘貓或者博美犬, 主人寵愛自己,任自己肆意妄為, 但歸根結底仍是一只寵物, 不能離開主人視線, 就像一只風箏,似乎飛得極高,比飛鳥更能俯沖、翻轉,可永遠無法決定自己的航程。

    自己全然在他的目光里, 如落入漩渦的嬌花,可以選擇扒拉兩下,但還是掙脫不過那股暗流。

    可為什么啊,為什么擺脫一個男人,就要落入到另外一個男人編織的蛛網,明明被密密麻麻包裹得透不過氣,還美名其曰心隨天闊任馳騁。

    林蓁不甘心,她默默盯看蕭忱的臉,從眉峰到眉梢,順著高挺的鼻梁,落在柳葉唇上,她想讀出一點兒兄妹情誼,分明以前有過,深沉的關切與溫暖,可這會兒這張臉上,再無一絲這樣的痕跡。

    林蓁抿緊了唇,良久,她問蕭忱:“我喚殿下哥哥,便是將殿下當作哥哥,我們回不去過去兄妹情誼?”

    蕭忱淡笑:“我們,何曾有過?”

    林蓁的唇咬得發白:“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很正常”,蕭忱那抹淺笑仍停滯在他的臉上,大概因他不常笑的緣故,林蓁看著他像戴著假面,還不如冷肅面容更像個真人。

    “你為方懷簡哭泣時,可曾愿意嫁給時彥?方懷簡在毅勇侯府鬧事時,你可愿意為他離開侯府?你只是管中窺豹沒有想明白,但你冰雪聰明,假以時日,自然知曉最正確的選擇。你安心在船上呆著,慢慢想,相信很快能明白自己真心。”

    “風大,我們回去罷”,蕭忱看著林蓁紅若櫻桃的唇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咬破了唇就不好看了。”

    他伸手要牽林蓁,“回房你再睡個回籠覺。”

    林蓁迅疾背過雙手,對蕭忱道:“你不要傷害,我的親人,英國公府的人。”

    她本想說不要傷害毅勇侯府的人,可時彥提過,毅勇侯時世誠為金吾衛大將軍守護皇城,蕭忱走向巔峰,要么將其收歸麾下,要么斬草除根,沒有第二條路。

    英國公府里父親林若柏,弟弟妹妹都已被蕭忱暗里寒刀所傷,他再動動手指,可能這些人性命不保。

    蕭忱看著林蓁背在身后的手,視線上移對上林蓁懇求目光,淡聲道:“他們的人生,全都看你。”

    除了吃飯和蕭忱一起到膳廳,林蓁在船上自己的房間呆了一整天,慶幸蕭忱未對自己用強,又焦慮這樣的日子何時到頭,蕭忱不是有耐心之人,耐心耗盡時怎么辦。

    他似乎熬鷹,不在陸地讓自己有腳踏實地之感,雖沒有鎖鏈,沒有暴力和惡語,卻用孤獨和時間,磨碎自己的意志,將自己的抗拒熬得破碎不堪。

    林蓁暗暗觀察,這艘船拋了錨并沒有在湖中航行,視野里開闊無垠水天相連,根本看不到陸地也看不到其他船只,若要逃跑只能晚上跳湖,可晚上更辯不明方向,湖浪巨大,實在不是良策。

    船身龐大,船上除了服侍的丫鬟和蕭忱隨侍,還有不少船夫水手,林蓁暗暗想著,船上食物和水總有耗盡時候,或者返航或者另有補給的船,到時可尋機會跟隨遁逃。

    而且白蓮教已經禍害不少地方,鬧得這么大都是蕭忱暗地指使,明暉在外興風作浪,蕭忱應該不會陪著自己在船上與世隔絕?如此關鍵時刻守著自己實在不是明君之舉。

    出乎意料,林蓁以為蕭忱會和自己在船上至少呆上幾日,可翌日早飯間便被丫鬟告知,蕭忱夜里已離了船,臨走囑咐林蓁好好冥想,發現真我。

    林蓁只想逃跑。

    可即便強撐著不睡,趴在窗口觀察,等著補給船只或者路過的小船,然夜里并沒有什么動靜,湖面上除了粼粼月光沒有丁點燈火,門口還有兩個丫鬟輪班值守。

    丫鬟們大概真的不知道,林蓁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

    如此七天過去,林蓁像被熬的鷹,有點兒絕望。這天晚上,林蓁仍然趴在窗欞看著月夜中的湖面,突然,似聽到有人說話,還有船槳劃水之聲,林蓁從床榻上一躍而起,急急推開門走到船舷邊查看,兩個守門丫鬟一左一右拉住她的胳膊,像神荼郁壘兩個門神,把她看得比自個性命還重要。

    林蓁看向船舷下方,果然有一艘小船,船夫正擺放舷板,連接起畫舫。

    她正要仔細看,小船上一個男人舉起燈籠,燈籠黃色的光線映照在男人臉上,他目光看向林蓁,神情帶著幾分愉悅,蕭忱,回來了。

    林蓁伸得老長的脖頸頓時縮了回去。

    “妹妹,在等我?”蕭忱語調淡然,可尾音里不自覺帶上輕微上揚。

    蕭忱很快走到林蓁面前,丫鬟退了下去。

    他似乎很有興致,忽略林蓁沒什么熱情的臉,心情頗佳道:“妹妹,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丫鬟們已在船頭置好宴桌,兩人坐下時,蕭忱抬眼看了一眼夜空:“今夜十五,果然月圓如鏡。”

    月亮如一枚巨大銀鏡,夜空中耀眼清晰,似乎觸手可及,林蓁才后知后覺竟然十五了,蕭忱回來下最后通牒?

    “可惜八月十五回不了皇城,不然和妹妹同賞中秋月明”,蕭忱自寬自解,“今晚兒就當中秋過。”

    林蓁問:“殿下回來可有什么事?”

    “殿下?”蕭忱眸中閃過一絲不悅,“數日不見,你倒活得回去了。”

    他給自己面前放了盞空的白瓷酒杯:“想不明白就繼續想,收拾白蓮教還得有段時間,夠你在這兒想。”

    林蓁記掛云娘一人在外:“云娘在哪兒,她可安全?”

    蕭忱目光在自己空酒杯和林蓁臉上逡巡。

    林蓁會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先給蕭忱斟滿了酒,再給自己倒了一杯。

    蕭忱目光落在她倒酒的纖細手指上,似笑非笑:“妹妹乖巧聰慧,一點就通,怎能讓人不喜歡呢。”

    “現在可以說了吧,云娘沒有對不住殿下之處。”

    “她婦人之仁,在我眼皮底下蠱惑你,當我不知。”

    林蓁緊張得手指扣住酒杯:“你把她怎么了?”

    “我非小肚雞腸,當然是好吃好喝供著,和你一樣”,蕭忱一飲而盡,空酒杯置于林蓁面前,凝視她道,“你掌握著許多人的生死。”

    林蓁別過臉不再看他。

    蕭忱突的伸出手,掐住林蓁下顎輕輕一掰,他似乎沒用上什么勁兒,林蓁卻掙脫不動,不得不與他對視,他的目光變得尖刃般鋒利,林蓁心里不懼怕是不可能的,但卻鼓足勁兒睜大眼睛銅鈴般瞪著他。

    還沒到絕路份上,不能像他示弱,林蓁暗自鼓勵自己,就這么直愣愣怒視蕭忱。

    兩人對視須臾,林蓁屏住呼吸不讓他察覺自己緊張,可心砰砰亂跳或許他已經聽見,心里害怕至極,擔心他會有進一步舉動,其實很清楚自己只是他砧板上的一條魚,根本沒有反抗空間,或許他想逗逗趣,林蓁也只想利用他逗趣的心理給自己博取一點兒自由的縫隙。

    時間似乎靜止,耳邊有湖水蕩漾之聲,林蓁不屈不饒看著蕭忱,蕭忱嗤笑一聲:“你生氣的模樣也很可愛。

    等收拾完白蓮教,我不會再有耐心。”

    他的指腹在林蓁面頰上細細摩挲,似描摹著什么,體味她的感知,又像撫平內心深處暗瀾,蕭忱終還是放開了她。

    “我還是不喜歡強迫”,他摩挲著自己的指腹,似乎回味剛剛在林蓁肌膚上的感覺,“你慢慢想,今夜為我斟酒,以后還可以為我做些什么,等我帶你回皇城,就不容你有二心。”

    林蓁不露聲色吐納,質問蕭忱:“我是有夫之婦,你這樣霸占我欺辱我,如何得人心,成大業。”

    蕭忱挑眉:“你因為這個?這些外在的,是最容易解決之事。”

    林蓁垂眸,不敢接蕭忱的話茬,真怕他說出來要殺了時彥威脅自己,自己進退維谷。

    以為蕭忱會讓自己陪酒至深夜,可他喝了幾杯后回到小船,離開了畫舫。

    應該陸上事情棘手,他才如此匆忙離去,林蓁望著消逝在夜色中的小船,借著圓月方位記住小船離開的方向,心里為陸上諸人擔心不已。

    畫舫上的日子又恢復了寂靜,十五月夜后連著幾天天色陰沉不見月光,湖面上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又一天,湖上刮起了大風飄起了雨,等到傍晚時分,竟變成傾盆大雨,鋪天蓋地砸下來,砸到畫舫上甲板上,雨水透過門檻滲進了房間。

    林蓁和兩個丫鬟坐在房內,船身左搖右晃,林蓁心里翻江倒海卻又吐不出來,死死抓住床架盡量平衡船身搖晃帶來的顛簸。

    每一陣巨浪,

    都帶來嘩的巨響和船身的巨大傾斜,似乎下一秒畫舫就要傾覆或者被拍成碎片,兩個守護的丫鬟臉色慘白,不知是難受還是嚇的。

    天色陷入濃黑,畫舫像進入魔淵的一葉帆舟,在生死間搖搖欲墜,主仆三人默不吭聲,默默期望時間快點兒流逝。

    驀地,在怒吼的風雨浪擊聲中,幾聲尖銳男子吼叫聲刺破了黑暗。

    三人俱是一緊,畫舫要傾覆了?在三人面面相覷時,外面男人們的吼叫聲越發明顯,似乎還有刀刃聲。

    林蓁艱難站起身,想出去看看,兩個丫鬟也只好跟著起來,她們剛走到門口抽開門栓,大風立馬吹開了門,雨水嘩嘩灌進了房間,三人身上頓時濕了大半。

    外面喊叫聲清晰入耳,林蓁心驚肉跳,猶豫要不要出門的空當,另外幾個丫鬟沖出雨霧,沖到林蓁面前。

    她們聲音發著顫,臉如泡過水的白紙,眼中驚懼得充血:“水寇!水寇上了船!”

    林蓁頓時腿腳發軟。

    眾人七手八腳把門重新栓好,剛剛進門的丫鬟們帶著絕望的哭腔你一嘴我一舌描繪著外面的慘狀,似乎此刻只是排隊等見閻王的間隙,可以交流何種死法會死得尊嚴舒坦沒有痛苦。

    沒等姑娘們商量完,窗欞外現出了男人們的身影,緊接著是劈門的哐哐聲。

    “女人跑這邊來了!”外邊的男人興奮得喊叫。

    隨著一聲緊一聲的劈門聲,丫鬟們哭得哇哇的,而女子的哭聲給外面的男人們打了雞血,劈門聲更清脆利落。

    “啪”門扉重重摔在地上,濺起的水漬飛到了林蓁臉頰,林蓁的手緊緊攥住床沿。

    隨著倒塌門扉進屋的不僅是狂風暴雨,還有好些個五大三粗穿著玄衣包裹著面巾的男人,門扉被堵得嚴嚴實實,一時間房內風雨都止了歇。

    屋內丫鬟登時昏倒了幾人。

    如果水寇劈門時林蓁還有那么一絲絲幻想,或許是誰來救她?可看著鐵塔般的漢子一手抓起一個女子甩在肩背上背出門,這點兒幻想被門扉處刮進來的風雨沖刷得干干凈凈。

    她夾在幾個丫鬟中間被漢子們推搡著出了門,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只有天空破洞般的雨砸在臉頰上又冷又疼,震耳雨聲中刀劍碰撞的錚錚聲刺激著林蓁的耳膜。

    甲板歪歪斜斜,巨浪拍打船舷,水流**右覆,林蓁沒走幾步差點兒滑倒,再一次腳滑時,高壯的男人伸手過來,林蓁感到肩膀上即將觸碰的指尖,在被抓攥的那瞬,林蓁腳步踉蹌卻決絕,猛地向前一步,躍過船舷跳入根本看不清的湖水中。

    尖叫聲刺穿了林蓁的耳膜,沒入冰冷湖水,她獲得片刻安寧,不只躲開男人的手,而且在掙脫命運的桎梏。

    她的命,自己決定。

    湖水翻涌,她奮力在水中游曳,卻翻不出巨浪,胸口被千斤磐石碾壓,意識漸漸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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