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幫手(一)
一大清早,薛均安一聲招呼沒打,措不及防回到薛府。
前天且剛落過大雪,最先見到薛均安的,是幾個年紀尚淺的奴仆,在前院清掃。
正值天馬行空的年歲,見了薛均安,便以為是薛三小姐亡魂思鄉(xiāng),鬼魂還游走人間,這才重回薛府探望故人。
光天化日,亡魂來訪,這誰還能靜下心來清掃門前積雪?
這不,小奴仆們不約而同將掃帚丟在地上,嚇得目瞪口呆,大喊大叫在院子里四處亂竄,嘴里還嚷嚷著,“三小姐的鬼魂回來了!三小姐的鬼魂回來了!”
幾人鬧出不小的動靜,最甚者甚至在雪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齜牙咧嘴的喊痛。
薛均安好心上去扶他,更是將這膽小的奴仆直接嚇暈了過去。
撒野的奴仆擾人清凈,家主薛譚循聲從堂屋里出來,“一個個不好好干活,在鬧騰什么呢?”
男人身穿厚厚的青色狐裘,嗓音低沉,中氣很足,眉宇間英氣不減當年。
只是在見到薛均安的那一秒,奈何薛譚多穩(wěn)重,表情也是震了震。
薛譚僵在原地,就這么直愣愣看著薛均安,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好幾十秒后,才遲疑的喚她姓名,“……安安?是,安安嗎?”
這靈堂的碑位都備好了,早該涼透了的人兒卻突然回來了,任誰見了都得驚掉下巴。
“父親。”薛均安走到薛譚跟前,乖順的向其請安。
“安安!”薛譚這才有了點實感,雙手觸上薛均安的肩頭,又摸摸她的胳膊,緊接著捏捏她的小臉蛋,上下打量一番后終于接受現(xiàn)實。
薛譚將薛均安一把摟入懷中,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薛均安的后腦勺,像是快哭出來,“安安……安安你還活著。”
這十年來,“食人”皇宮的傳聞可怕至極,據(jù)說但凡是新嫁入宮的女娘都無一幸免,安安這回竟得生還,這全靠……
薛譚松開她,眉睫中驚喜不掩,“這全靠薛家列祖列宗保佑,全靠薛家列祖列宗保佑啊!”
語畢,薛譚不由分說拉起薛均安的手,領(lǐng)她來到靈堂,自顧自捻香拜起來。
見薛均安傻楞在一邊,薛譚捻了柱香給她,“快快,同為父一起給列祖列宗們上香。”
就這樣,薛均安在父親的無情鐵手下,被迫磕了好幾個響頭,白皙的額頭都有些擦破了皮。
許是原身也記不明白老祖宗的碑位,薛譚侃侃而談,開始向薛均安一一介紹。
薛均安聽得迷迷糊糊,一門心思撲在狐妖身上。
她嗅了嗅鼻子。
嗯,
靈堂內(nèi)并無狐妖的氣味。
介紹到了尾聲,薛譚目光最后停在一處,聲音多了幾分沉重,“這是……你娘親的碑位。”
可惜還沒等到他哀悼故人,祖母鄒氏聞訊急急忙忙趕來,嘴里嘟嘟囔囔,“安安,我的安安回來了?”
屆時,薛均安還跪在地上,回過頭來才看清那個走路顛三倒四的老夫人,以及她身后跟著的大哥和二姐。
大哥和二姐小心跟在鄒氏身后,寸步不離,生怕老夫人磕著碰著。
“祖母。”薛均安向鄒氏投去求救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是不想再跪著了。
鄒氏似懂非懂看著她,下一秒,喜極而泣。
蒼老的手扣住薛均安的后腦勺,鄒氏念念有詞,“多謝薛家列祖列宗保佑!多謝薛家列祖列宗保佑!”
鄒氏險些讓薛均安再拜上三拜,好在大哥薛見清及時出手阻攔,按住鄒氏蠢蠢欲動的手,“祖母,您也別難為安安了,她且剛回來,讓她回房歇息吧。”
二姐薛月娥順勢下蹲,攙住薛均安的手臂,將她扶起來,“是啊是啊,咱們有什么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非要圍在祠堂站著說,這叫下人們見了作何感想呀?”
薛譚捋捋胡須,憨笑著看腿麻了的薛均安,“也對,是為父太心急了。”
說完,薛譚往堂屋走,一群人跟在他身后。
“安安,你這次回來便不會再回皇宮了吧?”薛月娥溫柔的問。
薛均安思考了一下,瞞下狐妖一事,“我只是因為思念家人,所以回來看看。”
走在最前面的薛譚回過頭,“這么說……還得回宮?安安你現(xiàn)在是陛下的……”
“我現(xiàn)在是太子殿下的宮女。”薛均安說。
空氣靜了靜。
薛譚皺起眉,“胡鬧!好好薛家三小姐不做,竟卑躬屈膝做人家手下的宮女!”
慈父突然大怒,變得嚴厲起來。
這讓從小便無父無母的薛均安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低下頭,沉默。
薛譚意識到自己語調(diào)有些兇,轉(zhuǎn)過頭,軟下聲來,“回來,找個體面點的好夫家嫁了吧。”
薛均安不樂意,“太子殿下有恩于我,否則我早已命喪黃泉,這才主動提出服侍太子殿下。”
“你!我該說你什么好。”薛譚氣得說不出話來,鄒氏幫忙搭腔,“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安安,你就多余提出給他做宮女。改日啊,讓你阿父去求太子殿下讓你出宮。”
“不用。”薛均安說。
硝煙彌漫,這父女倆誰也不讓著誰。
最后還是薛見清這個和事佬幫著打圓場,“好了好了,這些都是后話了,安安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干嘛這么針鋒相對的?”
“父親,您剛剛不還說要擺宴慶賀安安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嗎?”薛見清說。
“對對對,這事兒可得趕緊操辦,你看這天都快晌午了。”鄒氏附和。
薛譚還不解氣,指著薛均安,“你呀你!別仗著為父寵你就無法無天了!”
“我才沒有。”薛均安小聲說。
薛月娥掐了一下薛均安的腰,“既然這樣,那我就先領(lǐng)安安回房了,中午的宴席可別讓咱們姐妹倆失望啊!”
“自是不會。”薛見清說。
幾人分別,薛月娥不忘安撫薛均安的情緒,“爹爹也是擔心你。”
薛均安沒說話。
薛月娥繼續(xù)說,“你也知爹爹平日最疼你,什么都依著你,以為你死了那陣兒,別看爹爹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其實暗地里,爹爹哭的最是厲害,那眼睛都腫的不成人樣兒。”
“所以呀,你也少和爹爹頂嘴。”
“我知道了。”薛均安說。
送薛均安回屋后,薛月娥便離開了。
薛均安獨自一人搜尋了一會兒狐妖的蹤跡,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地方。
很快,為慶祝薛均安大難不死的筵席開始了。
時間倉促,賓客除了家里人外,只有一個異姓人,也就是檀棠生。
聽說薛均安回來,檀棠生二話不說,忙不迭丟下手中事務(wù),急匆匆從檀府趕到薛府,到時手上還帶了幾份禮品獻給薛老夫人過目。
“幾份薄禮,還請老夫人笑納。”檀棠生彎下/身。
鄒氏喜笑顏開接過,順勢邀檀棠生落座,“棠生如今可真是一表人才。”
薛老夫人話里話外都是對檀棠生的歡喜,笑瞇瞇看著檀棠生,“準備何時向我家月娥提親呀?”
鄒氏聽信了薛均安大婚當日在朝堂上的一派胡言,還以為與檀棠生兩情相悅的,當真是薛月娥。
此話一出,頓時把薛月娥和檀棠生都嗆得死死的。
“不不不,”檀棠生連連擺手,下意識去看薛均安的臉,一字一句,語氣真切,“檀某和薛二小姐并無私情。”
鄒氏愣了愣,須臾又笑了。
她還以為是二人臉皮薄,不好意思當眾戳破,豎起筷箸,寵溺道,“好好好,不說你倆了。吃菜吃菜,今兒個啊,咱們的主角是安安。”
鄒氏給薛均安夾了一塊小排,“安安,今日的菜都是你愛吃的,多吃點兒。”
薛老夫人笑瞇瞇的,薛均安點點頭,夾住排骨往嘴巴里送。
滋味并無蓬萊仙島的妙。
下一秒,檀棠生拂袖起身,又往薛均安碗里夾了一塊釀豆腐。
“安安,你不是最喜歡我家廚子特制的釀品嗎?這是我特意從家?guī)淼模靽L嘗。”
檀棠生滿目期待的看著薛均安,頓了頓,又小小聲道,“剛才的事,你別誤會,薛老夫人也是有口無心。”
薛均安沒出聲,面上笑了笑,夾起豆腐。
特制的豆腐,花椒味道極沖。
還沒放進口中,薛均安就被嗆得打噴嚏,“阿嚏。”
“沒事吧安安?”這可把檀棠生嚇壞了。
少年解開身上的狐裘,披在薛均安肩上,關(guān)切問,“沒著涼吧?”
薛均安搓搓鼻子,連頭都不敢抬,“沒。謝謝檀公子。”
檀棠生太溫柔了,對她好的太明顯了。
這頓飯,薛均安如坐針氈,吃的很不自在。
她是知道檀棠生傾心于薛均安,可她到底不是薛均安,根本沒法兒回應(yīng)他。
于是飯吃到一半,薛均安借口身子不適,回屋歇息去了。
從堂屋到閨房經(jīng)過□□院,天空不知何時又開始落起白雪,為□□院鋪上一層白。
如此美景實在難得,薛均安不由得停在后院的小亭子里,駐足觀賞。
不和諧的畫面出現(xiàn)在下一秒。
陡然間,墻壁外圍翻進一個偷偷摸摸的黑影。
薛均安心下一緊。
難道是狐妖終于現(xiàn)形了?
這般想著,薛均安快速移動到那人眼前,幾套拳法下來,直接把對面打趴了。
徐驚冬疼的齜牙咧嘴,一邊拍地一邊求饒,“別打別打別打,我我我我我。”
薛均安騎在徐驚冬身上,手臂勒緊徐驚冬的脖子,并不打算放開她,“光天化日鬼鬼祟祟闖進薛府,你是何居心?”
“咱家的小祖宗啊,你可小點兒聲,非得把所有人都招來啊?”徐驚冬做了個“噓”的手勢。
話粗理不粗。
薛均安壓低聲音,“怎么是你啊?”
她還以為狐妖呢。
白高興一場。
“看到咱家你還不樂意了,咱家這么風流倜儻,有沒有眼光吶你!”徐驚冬翻了個白眼。
薛均安緘默一瞬,更用力勒緊他的脖子,“快說,來我家干嘛?”
徐驚冬咂咂嘴,“當然是因為咱家擔心你啊。”
“擔心我?”薛均安狐疑。
“是啊,咱家聽說薛府中出了變故,有妖邪作祟,所以前來幫忙。”
徐驚冬臉上閃過一抹失落,“想不到好心的我,竟落得如此這般田地,被人按在地上打。”
“你少演戲。”薛均安這才松開他。
徐驚冬起身,拍拍身上的雪泥,“說真的,近來宮中妖物肆意,但是京城的百姓大多不知此消息……”
話沒說完,薛均安打斷他,“所以更要低調(diào)行事。”
“當……”徐驚冬說到一半。
這個時候,突然一陣女子的媚笑入耳,薛均安連忙出手捂住徐驚冬的嘴巴,“噓!別出聲!”
薛均安一臉警惕,環(huán)顧四周。
徐驚冬卻是盯著薛均安白皙到有些泛紅的手指,愣了神。
好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后,少年嘴角微勾,不自覺笑了。
*
順著陌生女子的媚笑聲,薛均安再次來到那條連接堂屋和內(nèi)室的長廊。
宴席結(jié)束。
此刻,檀棠生正雙眼無神在長廊里走。
最終進入二哥薛川的房間。
此情此景,薛均安斷定二哥房里藏了只狐妖。
情景重現(xiàn),再次破門而入。
可是門內(nèi)光景卻是離奇。
檀棠生消失不見,只有薛川一人閉目平躺在床,好似睡著。
前幾日,亦是這樣。
狐妖莫名其妙消失在薛川的房間。
陷入死循環(huán)的薛均安不由得沉默下來。
良久,徐驚冬不合時宜的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咱家餓了,有吃的沒有?”
薛均安緊皺眉頭,轉(zhuǎn)頭,做出嫌棄的表情。
徐驚冬后退一步,指著她,“喂喂喂,你這個人,你有沒有良心啊?咱家可是特意出宮來幫你捉妖的!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連口吃的都不給,什么人啊!”
徐驚冬癟癟嘴,繼續(xù)碎碎念。
“別吵!”
薛均安既是怕把二哥吵醒,亦是對徐驚冬沒轍,只得帶他來廚房吃飯。
好死不死,剛好碰上今早被她嚇得半死的小奴仆。
小奴仆如今臉色好轉(zhuǎn),也不怕她了,還乖巧的同她行禮,“三小姐。”
只是看見徐驚冬時,小奴仆露出疑惑的眼神。
沒等薛均安說明,徐驚冬笑瞇瞇伸出去一只手,“你好,咱家是你們?nèi)〗愕那槔伞!?br />
薛均安沉下臉,一把拍開徐驚冬的手,“你這個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徐驚冬非常自然的湊到鍋爐旁邊,從鍋里抓起一根雞腿,就往嘴里送,邊吃邊說,“沒啊,我沒毛病。”
“但是如果喜歡你也算是一種病的話,咱家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
薛均安徹底沒話說了,轉(zhuǎn)身就走,“謝天謝地啊,你吃完趕緊走吧,我用不著你幫忙。”
“那不成。”徐驚冬吃得很香,屁顛顛跟在薛均安后面,“情郎來訪,怎么說都得請咱家在這府上住上幾日吧?”
薛均安懶得理他了,徐驚冬纏問,“別走啊,先告訴咱家寮房在何處?”
“不知道。”薛均安捂住耳朵,搖頭,“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這是你家,你怎么會不知道?”
徐驚冬繼續(xù)著吃雞腿,須臾像是想到什么,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難不成小安子你……你是想讓我和你睡在一間房?”徐驚冬一臉?gòu)尚叩拿竽X勺,“哎呀,這怎么好意思……”
說罷,走在前面的薛均安腳步一停。
從徐驚冬的視角看,薛均安的肩膀已經(jīng)氣得發(fā)抖。
果然,下一瞬,薛均安回頭,惡狠狠盯著他,“你是鐵了心要住在薛府是吧?”
“嗯!當然!”徐驚冬一副紈绔模樣。
薛均安點點頭,“好。”
冷笑幾秒,她指著一旁的狗窩,“你跟狗睡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