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心上人(三)
第四十一章:心上人(三)
修煉“長亭怨”數月, 徐讓歡內力大增,且再無絲毫走火入魔的跡象。
密室內,日日相伴的鶴丹迎著笑臉, 前來恭賀,“太子殿下神功即成指日可待, 鶴丹在此提前恭喜太子殿下了。”
女人畢恭畢敬的行禮, 徐讓歡卻沒說話, 自顧自走到鳥籠前,伸手去逗那只黑尾蝶。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自然了解到徐讓歡只是表面上裝作溫文爾雅, 其實他并不溫柔, 甚至可以說是陰狠薄情。
說到底, 她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鶴丹默默起身, 看著徐讓歡的背影, 嘴角不經意間露出詭譎的笑容。
她知道他把她當作棋子,一直知道。
可是……她心甘情愿啊。
她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 任他利用,待他大業集成,她有的是手段逼他娶她。
她想要他,
想要他的眼神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當然, 若是他的大手能和眼神一般落在她身上,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快活。
急迫的想得到徐讓歡的注意, 鶴丹又說,“恕我直言,太子殿下現在,還差一樣關鍵性的寶物。”
語畢,徐讓歡果真轉眼看她。
好看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鶴丹得意的笑。
“太子殿下的初衷莫不是叫這混沌的世界破碎嗎?”
“若是僅僅將人間收入囊中又有何樂趣?”
他似乎來了點興致,薄唇輕啟,“說下去。”
鶴丹繼續說,“若能尋到傳說中名為‘赤霞卷’的神器,相信太子殿下的能力大可媲美天界。”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屬下立即派人去找。”鶴丹野心勃勃。
徐讓歡隨即轉過頭,不再說話。
鶴丹一愣,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不知道徐讓歡到底是不甚在意,還是將她的話暗記于心。
下一秒,男人緩步朝門外走,“到時辰了。”
“什么時辰?”鶴丹問。
徐讓歡笑著回頭,“自然是去探望父皇的時辰。”
*
暗無天日的地牢已經好幾日無人打掃。
描述它,亂、臟、差三字齊用都不甚為過。
倒不是下人們有意偷懶,而是聽從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徐讓歡故意讓人別打掃,為的就是想要徐勝也體驗一下,階下囚是如何生存的。
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男人斯文的走到岸邊,居高臨下俯看徐勝的慘狀。
“父皇近日過得可好?”
“兒臣來看您了。”他笑。
徐勝此刻正低著頭,像是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蓬亂骯臟的發絲垂在臉邊,比那監獄里的死囚還要臭上三分。
徐讓歡見他無力回話,冷笑著搖頭,“別裝死了,兒臣今日可是給您帶了吃的呢。”
話音落下,徐勝果真如將死的魚般,在空中動彈幾下。
滑稽可笑。
徐讓歡面無表情看著他表演。
幾秒后,手指緩慢叩動機關,將徐勝拉回岸邊。
男人蓬頭垢面,雙腿張開,狼狽的跪在地上。
徐讓歡居高臨下看著他這副落魄的模樣,如喂狗般,隨手丟了一塊被人踢到發黑的饅頭。
那饅頭也是聽話,自覺滾到徐勝雙腿之間。
徐勝垂著腦袋,見狀,先是一頓。
耳邊隨即響起徐讓歡的譏笑,“賞你的。”
若是以往,他定是要與徐讓歡大動干戈。
可事到如今,他真的被吊的太久,餓的頭暈眼花不說,就連手都不會用了,男人兩手并用,不顧面子對著那一團糟粕,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徐勝的吃相素來難看。
徐讓歡有些鄙夷,緘默一瞬,用腳踩在徐勝手上,一字一頓,“好吃嗎?父皇。”
“這可是兒臣在冷宮中,最常吃的東西。”
手背被踩得通紅,徐勝不予理會,狼吞虎咽趴在地上,將饅頭視若珍寶。
見他這副沒臉沒皮的樣子,徐讓歡便也不再自討沒趣。
恍然間,似是想到什么,徐讓歡垂眼,“父皇,您可有……”
“愛過我母妃呢?”
提到傅幼珍,徐勝的眸光一下子黯淡幾分,他沒說話,可手中動作卻隨之一停。
徐讓歡的母妃?
哦,他想起來了。
就是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女人?
出身卑賤的庶民罷了。
他出自帝王之家,和那下等賤民談何情愛?
徐勝嗤之以鼻,繼續狼吞虎咽。
徐讓歡輕飄飄說,“您很快便能見到她了。”
尾音落下,徐勝以為徐讓歡很快就要送他去死。
他可不想在陰曹地府里與傅幼珍那女鬼相聚,抬起頭,瞪大眼睛,“殺了我,你也別想好過!”
“哦?父皇這是何意?”徐讓歡緩慢的挑了下眉。
擦去粘在胡須上的饅頭屑,露出幾顆黃黑色的牙齒,徐勝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我早已做好萬全打算,你且瞧好吧徐讓歡!”
“就算是殺了我,你也不可能是下一任皇帝!”
說完,徐勝放肆的大笑起來。
徐讓歡就這么靜靜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后也跟著微笑。
嘖。
將死之人的瘋言瘋語,不足以記掛于心。
靠近些,徐讓歡一腳將瘋掉的男人踹下血海。
“噗通”一聲。
新獵物落入池中。
餓極了的小蛇們一躍而上,紛紛朝徐勝撲過來。
肆意的大笑至此轉變為慘烈的痛哭。
徐勝哀嚎著向徐讓歡求救。
可徐讓歡又怎會救他呢?
世上最動聽的聲音是什么?
是絲竹的繞梁之音?
還是琵琶的婉轉悠揚?
抑或是女子軟語的娓娓動聽?
不,
都不是。
這世上,唯有活人的慘叫聲最是唯美動人,讓人心曠神怡。
無視徐勝慘絕人寰的求救,徐讓歡慢條斯理走到水池前,俯身清洗自己的手指。
一根一根,直到骨節白到泛紅,這才離開地牢。
路過軍機處,阿淮又在看大人們舞劍,手中端著一碗晶瑩剔透的荔枝,活似小神仙。
緘默一瞬,徐讓歡走上前。
荔枝。
他記得夫人最是喜歡吃這玩意兒。
“阿淮。”
于是,他喚徐淮的名字。
徐淮聞聲回頭。
徐讓歡微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你手中的荔枝可甜?”
阿淮木訥了幾秒,點點頭。
“誰給你的?”徐讓歡問。
*
區別于密室中無人問津的舊貨色,徐讓歡取了些新鮮荔枝。
移步東宮前,陡然間又想起什么,他特意去浴池中將臉擦得干干凈凈,這才踏入東宮。
夫人既然喜歡他的臉,他定要好好呵護才是。
踏入房門,薛均安和傅幼珍正在聊天。
徐讓歡假裝漠不關心的將荔枝放在薛均安眼前,眼神落在別處。
薛均安一頓,看他,“給我的?”
徐讓歡沒說話,表示默認。
傅幼珍在一邊捂嘴笑,“安安,你別放在心上,這孩子從小就嘴笨,不懂怎么討女孩子歡心的。”
徐讓歡?
嘴笨?
薛均安接過荔枝,笑笑沒說話。
老天都不敢將這兩個詞聯系在一起。
徐讓歡可精明著呢,和“嘴笨”那可是八竿子打不著。
這般想著,薛均安剝開一顆荔枝丟進嘴巴里。
皇后周嬋、五公主、還有那個東淵國師鶴丹……她們可是個個都被徐讓歡迷得鬼迷心竅,為了徐讓歡,命都能豁出去。
這段心理活動傅幼珍不得而知,女人欣慰的看著二人,“如今看見你們如此恩愛,我這做母親的便也放心了。”
她看著薛均安,“安安啊。小歡他雖然看著冷淡,可若是真對一人心動,只怕是一顆真心全部奉上,任人魚肉。”
“我還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安安你是第一個。”傅幼珍說。
她這么說了,薛均安也不好反駁,順從的點點頭。
心中卻只把傅幼珍的話當作信口雌黃。
薛均安想,傅氏大抵是太久沒見兒子了,這才被徐讓歡的假象迷惑不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薛均安不曾動搖,相反,徐讓歡有些動搖。
心動?
他擰了下眉。
心動是何種滋味呢?
他不懂情愛,特意去御書房里聽了許多關于愛情的書。
聚精會神一下午,直到母親來找,“看什么呢?”
他才將書藏起,“沒什么。”
傅幼珍瞄了一眼他身后,嘆息,“國家大事固然重要,也要當心自己的身子。”
“是。母親。”徐讓歡回答,“母親特來此處,可有何事想吩咐兒臣去辦?”
“還是逃不過你的眼睛。”傅幼珍沉默了一會兒,笑,“為娘想去看看喜年。你可知她的墳墓在何處?”
不知。
傅喜年被殺那年,年紀尚淺,兇殘的侍衛將她剁成碎片,丟進山谷喂養豺狼野豹,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他又怎會掃母親的興,叫母親傷心難過呢?
思慮良久,徐讓歡淡淡開口,“自然。”
他帶傅氏來到一處墓地,不過祭拜的不是傅喜年,而是多年前一直在冷宮中護著徐讓歡的老宮女。
她是母親離世后,唯一一個站在他這邊的人。
老宮女死后,徐讓歡將她尸身完好保存,埋入地下。每年都會來祭拜。
二人就這樣站在墓碑前,什么話都沒有說。
很久之后,傅幼珍抹去臉頰上不自覺流下的兩行淚,幽幽說,“為娘如今,是真的沒什么好留戀了。”
初聽時,徐讓歡只當她是在和過去告別。
誰知,下一秒,傅幼珍口中突然冒出一句叫人匪夷所思的話,“小歡,皇宮之中最大的水池在何處?”
“可是在那迭古橋下面?”傅幼珍問。
徐讓歡一頓,“正是。”
*
迭古橋又叫美人橋。
薛均安不喜美人橋。
因為那里亡靈怨氣最深,曾有女鬼想拖她下去做陪葬。
不過,傅幼珍倒是對那地方喜歡的緊,隔三岔五便會去那兒觀景談天。
她是憑空出現在太子殿下身邊的年輕女子,沒人敢制止她的一舉一動,甚至各自暗自揣測她是否會威脅太子妃的地位,成為太子殿下的新寵。
這想法倒是不難理解,傅幼珍的容貌確實稱得上是花容月貌,比平平無奇的薛家三小姐好看得多。
可惜這位女子雖然容貌美麗,但言行舉止卻不如太子妃那樣能拉攏人心。
她有點瘋,最愛做的事便是在美人橋下的水里,照耀自己的絕色容顏。
有人說,曾看見她和水中倒映聊天,笑容花枝亂顫,令人惡寒。
他們懷疑她是瘋子。
不過她毫不在乎,反而像是完成一項大事般,來到徐讓歡身邊,“小歡。”
她溫溫柔柔喚他姓名。
“母親。”徐讓歡回答。
傅幼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可記得曾經說過,要讓為娘看看徐勝的慘狀?”
徐讓歡一頓,點頭,“記得。”
她笑得更歡,一字一頓,“今日陽光明媚,正是見他的好日子。”
可是,順著女人視線望去。
窗戶外面分明是雷電交加,大雨傾盆。
第42章 第 42 章 心上人(四)
第四十二章:心上人(四)
石門緩緩移動, 漏進來一些雨水。
女人身穿玄紫色斗篷,用面紗遮住整張臉后,緩步跟在徐讓歡后面。
一進門, 濃稠的血腥味刺鼻得很,傅幼珍下意識擰了下眉, 抬眼, 便看見徐勝凄慘的境遇。
只見, 男人長發全散,亂蓬蓬的垂在臉邊,手腕因長期被拴在鐵鏈上, 勒出紺紫和蝦青色, 下/身滿是被小蛇撕咬的痕跡。
境遇之慘不免讓傅幼珍倒吸了一口涼氣。
見門打開了, 徐勝頭都沒抬, 冷笑一聲, “又來看老子洋相?”
這密室,除了每日送餐一次的侍衛, 也只有徐讓歡會來。
徐讓歡先顧了顧傅幼珍的感受,而后才冷冷看著徐勝。
他沒說話,只是朝段堯淡淡點頭, 示意他將徐勝放回岸上。
整個過程中, 徐讓歡面無表情,“父皇誤會了。”
“今日不是我來找你。”
“呵。”徐勝冷哼一聲, 任由旁人將自己擺弄來擺弄去,絲毫沒注意到徐讓歡身后的無名小卒。
直到徐勝被放回岸上,段堯在他的手腕上拷上鐐銬后,徐勝這才注意到徐讓歡身后之人,“那還有誰要找我?”
徐勝瞇了瞇眼, 試圖看清那神秘人的臉。
傅幼珍倒也不藏著掖著,直截了當摘下自己臉上的面紗。
輕薄的面紗被女人一把扯掉,隨風徐徐落下,最終掉入血池中。
女人抬眸,姣好面容在徐勝眼前展露無遺。
徐勝的瞳孔瞬間放大,一臉難以置信,“幼、幼珍?”
他遲疑的喊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陛下,是我呀。”
“我來尋陛下了。”
徐勝雙目瞪大,愣愣的望著傅幼珍,好久之后才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在此之前,傅幼珍曾幻想過無數次和徐勝重逢的樣子。
他會不會欣喜若狂?
會不會一把將她抱在懷中,跟她說,他錯了,其實這幾年來,他一直很想她?
又或者,他會跪地抱住她,求她原諒?
沒有,
都沒有。
啊……原來他對她,只有怕和厭。
女人輕笑一聲,自嘲她的可悲,“陛下這話是何意?妾身是人是鬼,陛下不應該最是清楚嗎?”
她死在了最愛他的那一年,容貌也至此定格在絕色巔峰。
徐勝被嚇得不輕,趕緊躲到段堯身后,大喊大叫道,“鬼!有鬼啊!有鬼!”
屆時,徐勝的嗓子已然啞的不行,這不禁讓他的尖叫聽起來有種撕心裂肺的灼烈感,凄厲的很。
“陛下這是說什么呢?”傅幼珍“嘖”了聲,纖纖玉手撫上自己的臉龐,笑,“妾身當然是人了。”
徐勝狐疑的看著她,“你、你是人?不!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嗎?”
“啊。忘記了。”傅幼珍靠近些,慢條斯理說,“忘記陛下將我的頭斬下來了。”
說罷,女人食指挑下脖上的布條,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膚,以及,白皙的肌膚上面,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高臺之上,徐勝左擁右抱,一聲令下,笑瞇瞇將傅幼珍斬首示眾。
往日的畫面重新浮現在眼前。
陡然間,徐勝一口氣沒提上來,隨即白眼一翻,筆直向后倒下去,重重昏倒在地上。
氣氛就此安靜。
三人冷眼看了徐勝幾秒,徐讓歡領著段堯離開。
臨行之際不忘回頭看著傅幼珍,“望母親今日過得愉快。”
“那是自然。”傅幼珍也朝他笑笑。
石門打開又被無情關上。
傅幼珍俯身,蹲在徐勝身邊,一手撐著腦袋,喃喃自語道,“啊呀,這游戲還沒開始,陛下怎的忽而就暈倒了呢?”
她看著男人蒼老的臉頰,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容,“這可真是個……能將陛下五馬分尸的好機會呢。”
尾音落下,徐勝睜開眼睛,踉蹌著起身,一頭撞倒傅幼珍后,撒腿往外跑。
原來,他剛剛是在裝死。
被撞倒在地的傅幼珍先是吃痛的低叫了聲,而后溫吞的抬起手來。
鮮紅的血液摻雜著小石塊和泥沙,落在她嬌嫩的手掌心。
他曾說過,他最喜歡的,便是她這雙柔軟的手了。
青絲垂落,遮住面容,沒人能看見傅幼珍現在的表情。
徐勝趴在門上敲,邊敲邊回頭提防傅氏,近乎哀求的嚎叫著,“來人,快來人,來人啊!”
“快來人救救我!你們的皇帝在地牢里邊!”
“別叫了。”傅幼珍陰冷的看著他。
徐勝動作一停,而后拍打石門的速度變得更加急切,“有沒有人聽得到孤說話啊?快來人!快點給孤來人!”
“我讓你別叫了!”傅幼珍不耐煩的打斷他,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后。
感覺到壓迫,徐勝反身,背靠在門上,顫顫巍巍的舔了舔嘴唇,看著傅幼珍的眼睛,“你、你、你想怎么樣?”
女人一身黑袍,儼然像是異域巫女,手中還拿著一顆巨大的、波光閃耀的琉璃球。
“昔日陛下不是很愛我嗎?怎么如今怕我怕成這個樣子?”
說罷,女人伸手,手背劃過徐勝的臉龐,眼神從溫柔轉為唾棄,“老不死的東西。”
“歲月對你可真是無情啊,十年未見,你已然成了一位滄桑的老人。”
徐勝不敢反駁。
因為在此刻的她眼中,他看不到一絲溫情和愛意,只能看到滿滿的仇恨和殺意。
女人惡狠狠的望著他,伸手掐住他的頸骨,且還沒發力,“滴啦滴啦”,恍然間,有股異臭出現在空氣中。
女人擰了下眉,視線隨著徐勝的臉往下滑。
男人雙腿之間竟滴滿污黃的液體。
傅幼珍緘默一瞬,松開他的脖子,捏住鼻子,“陛下的膽識可真是大。”
她鼓起掌來,“妾身真是佩服。佩服。”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是我負了你。”徐勝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傅幼珍的雙腿,乞求能喚醒她內心深處對他的愛。
“我知道錯了,你讓徐讓歡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然后我們好好在一起,嗯?我以后一定只愛你一個!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好不好?”
他像一只狗一樣,隔著薄薄一層衣料,用臉去蹭傅幼珍的小腿。
傅幼珍心下犯惡心,索性一腳踹開他,居高臨下道,“小歡的全名,也是你配叫的?”
她這一腳過來,徐勝也不再裝了。
“臭女人!你別不識好歹了!”
他起身,面目猙獰的靠近她,“就算我的手被拷上了又怎樣?對付你,足夠了!”
說完,他朝傅幼珍撲過來,企圖將她推進血池中,接受蛇口的洗禮。
昔日的愛人變成此刻的敵人。
傅幼珍冷笑一聲,舉手過頭頂,奮力下擲,砸碎手中的琉璃球。
頃刻間,無數冤魂從里面蕩出來,輕飄飄圍住徐勝。
天公作美,恰逢此時,響起一道驚雷,透過鐵窗,照亮徐勝驚恐的表情。
“百鬼夜行”。
面對眼前這幅人世間絕無僅有的震撼畫面,徐勝一時間被震住,嚇得跌坐在地上。
傅幼珍站在她們中間,淡淡開口,“迭古橋,又名‘美人橋’。因為幾年前,皇帝徐勝后宮佳麗三千,時常與美人們在橋上嬉戲,故得此別名。世人皆知這段往事,卻不曾知曉它背后的故事。”
“這故事,可要我講給你聽?”傅幼珍睥著徐勝。
徐勝自然知道她在說什么,臉色“噌”一下煞白。
傅幼珍繼續說,“賀歷六年,當朝太子徐禮則仁厚謙遜,深受百姓愛戴。”
“也正是那年,陛下謊稱自己就是當朝太子,并以此為機,數次遠赴他鄉,糟蹋清白人家的女娘,誣陷詬病徐禮則,告他無權再當太子。”
“苦心廢掉太子后,陛下順理成章成為太子,而后又將身為一代明君的父親殘忍殺戮,當上皇帝……可皇帝的美事您樁樁都享,皇帝應盡之責您卻悉數拋諸腦后。終日以‘強搶民女’,‘糟蹋拋棄’和‘殺人滅口’為樂。”傅幼珍說。
“而被您侮/辱的那些女娘也因此化身為橋下女鬼。”
“看吶。”傅幼珍興奮的張開雙臂,“妾身身后都是被您凌/辱過的女娘,陛下今日一見,就沒什么話要對她們說嗎?”
伴隨著傅幼珍的話,女鬼們開始靠近他-
男人一步步退后,直到退無可退,無力的蹲在地上。
逼仄的空氣叫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萬分。
“孤……”徐勝滿頭大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孤……”
等了又等,傅幼珍撓撓耳后,微笑,“陛下日后休怪妾身沒給您機會。”
“妾身給了您無數次機會,只怪您自己不中用呀。”女人后退半步,下令道,“大家想干什么,便動手吧?”
一個兩個,
女鬼們這才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撕咬徐勝的脖子。
一口一口,血花四濺,徐勝爆發出尖銳的爆鳴。
很快,頭顱和身體分離不說,徐勝身上的每塊皮肉都被女鬼扯下來,丟進血池。
門外,徐讓歡和段堯守在那里,相視無言。
雷聲漸停,雨勢依舊很大。
待到里面毫無聲響之后,徐讓歡才轉動機關,推門進去。
意料之內,徐勝身首異處,死狀慘烈,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副白骨。
意料之外,傅幼珍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插著一把短刀。
愣了不到半秒,徐讓歡大步上前,作勢抱起傅幼珍。
卻被傅幼珍制止,“小歡。”
女人虛弱的喚他姓名,“你不必再救我了。”
聞言,徐讓歡手指一頓,皺眉,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母、母親?”
傅幼珍笑著,“對不起啊,小歡,為娘騙了你。”
他跪在地上,將女人的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緊緊握住她的手。
“對不起,小歡。”傅幼珍看著他,“我還是忘不掉徐勝對我的欺騙,我恨他毀掉我的一生,我恨他讓我背負莫須有的罪名、被萬人唾棄。”
“灑脫……其實我一點兒都不灑脫,對不起,為娘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為娘實在是無法控制心中的怨念。”
她顫抖著摸摸徐讓歡的臉,“小歡,為娘能報此深仇便此生無憾了。你莫要再尋我,也莫再煞費苦心將為娘復活……更莫要像為娘一樣走上這條不歸路。”
“不。”徐讓歡眉頭緊鎖,“不行!我這就帶您去太醫院!”
“已經晚了。”傅幼珍搖搖頭,“為娘只想和你說完最后的話。”
“你連為娘臨死前的心愿都不愿順從嗎?”
男人不再說話。
傅幼珍繼續說,“謝謝你復活我,小歡。”
“但為娘心意已決,不愿再活。”
“從此之后你也別再活在仇恨里。要做個好皇帝。做個好丈夫。忘掉過去,和安安幸福的活下去。”
“答應為娘,好嗎?”傅幼珍緩慢的眨眼。
徐讓歡咬緊牙關,看著她,沒說話,一對精致的眼眶紅得不像話。
可惜,還沒得到肯定的答復,傅幼珍便已無力支撐,安然閉上了雙眼。
她手刃自己,一刀插/入心臟要害,能夠堅持到現在,已是很不容易。
徐讓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仍舊不甘心的喚她,“母、母親?”
“母親……”
徐讓歡落寞的垂下眼簾,將傅幼珍抱在懷中。
鼻尖通紅,男人臉上早已滿是淚痕。
那時,是他頭一遭產生動搖。
或許……他是不是真的應該放下仇恨,就像內心世界里那般,幸福平淡的過完這一生呢?
第43章 第 43 章 新帝(一)
第四十三章:新帝(一)
男人半跪在地上, 烏黑長發隨意的垂著,如流云瀉地,口中喃喃, “您當真、當真要對我如此狠心嗎?”
這已是您第二次棄我而去了……
空洞的眼神深不見底,段堯擰了下眉, 欲上前安慰, 卻不知所詞, 只得又退回來,站在原地守著。
五月罕見,春時夜雪, 散若粉屑。
雪花從窗外一點一點飄進來, 落在男人肩頭。叫他顯得那般落寞破碎。
與此同時, 東宮內, 薛均安也趴在窗邊。
女人仰著脖子, 目不轉睛盯著皇宮上方。
在那里,她清楚看見盤旋在天空的那團邪氣顏色驟然變淺, 陡然間恢復往日的生機盎然。
不對勁。
真是不對勁。
她踮起腳尖,渴望將細枝末節都看的清楚些。
濃稠的黑紫調轉瞬即逝,裹挾著妖邪之氣, 渾然消失。
這紫調有兩層內涵, 一層便是徐讓歡走火入魔所致,二來便是棲身皇宮中不愿離開的怨靈。
如今, 徐讓歡的走火入魔早已治好,所以……
薛均安皺了下眉。
難道是原本棲息在皇宮的妖邪離開了?
她只想到這一步,卻沒想到,一切妖邪不愿離去的罪魁禍首便來自于皇帝的風流債。大仇已報,所以個個如愿離去。
“哐當”一聲, 門外巨響突然,打斷她的思慮。
薛均安疑惑的走出房門。
只見雪地里,男人一臉失魂落魄癱在地上,蒼白纖細的長指中,還攥著那塊陳舊的軟玉,紅色流蘇與白雪對比鮮明,沖突明顯。
她視線緩慢上移,看到徐讓歡削瘦的臉龐,不自覺一愣,“夫君這是?”
徐讓歡似是沒聽見她的話,頹廢的坐在地上,放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無力又凄慘,落魄又失心,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后,男人伸手掩面。
不知是笑還是哭。
一時間,薛均安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位刀槍不入的瘋太子又怎么了?
屆時,護送太子殿下回宮的段堯偷偷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薛均安看看段堯,又看看徐讓歡,最終將段堯拉到一邊,小小聲問,“夫君昨日一夜未歸,如今這是怎么了?”
段堯看了一眼徐讓歡,又看了眼薛均安,一臉凝重,“太子殿下的生母,今日逝世了。太子殿下守了母妃一夜。”
語畢,薛均安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恢復神色。
那可是徐讓歡最愛的生母。
她死了,也不知道徐讓歡會不會就此徹底黑化。
畢竟,從傅幼珍活過來到今天,不過區區七日而已。
為了不讓徐讓歡黑化,薛均安硬著頭皮上前,說起自己不擅長的安慰話。
“夫君,你別難過。母妃在天之靈看見了,會傷心的。”她蹲在他身邊,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后背。
一層雪霜沾上指腹,薛均安安撫的手一停,嘆息。
也不知他在雪中凍了多久。
“別哭了,接下來的路,有我陪著你走,好嗎?”薛均安說。
徐讓歡眼神空洞看著手中腰佩,沒有說話。
女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抿了抿嘴,“母妃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我們繼續向前看。不要回頭。她也一定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活著,不是嗎?”
腹中墨水就這么零星半點,還沒等她再多做什么安慰,下一秒,徐馥君率眾多將士將東宮圍得水泄不通。
以徐馥君為首的大批人馬將領,一臉勢在必得和幸災樂禍的模樣,“喲,太子殿下坐在外邊作甚?可是早已算到我要來?”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薛均安起身,大聲呵斥道。
徐馥君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神透過她,落在徐讓歡身上,“先帝駕崩,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要解釋的?”
薛均安擋住她的視線。
“四妹這話是何意?先帝駕崩,太子殿下悲痛欲絕,如今還要給你解釋?解釋什么?”
“當然是解釋先帝如何葬身他手。”徐馥君這才看向薛均安。
說實話,她很是討厭徐讓歡這個伶牙俐齒的新婦。
“這是東宮!四妹說話最好放尊重些!別血口噴人!”薛均安冷聲嗆道。
還沒等徐馥君再說些什么,頹廢落寞的男子在段堯的扶持下起身,搖搖欲墜,像是馬上就要柔弱的倒下去。
徐讓歡眼尾泛紅,溫溫柔柔看著徐馥君,“四妹說這話可有證據?”
他看起來柔弱極了,身體和心理上雙重意義上的弱,不斷的淚痕印在臉龐邊,我見猶憐。
薛均安是真心佩服他。
生母且剛斷氣,尚未入土為安,他便樹起一貫冷派作風,裝模做樣。
徐馥君顯然料到這個結局。
與徐讓歡逞口舌之爭,她絕對處下風。
所以她帶來了另外一人。
徐驚冬從軍隊中走出來,手中持著一把蒲扇,逍遙自得,淡淡然道,“今夜子時,先帝尸骨在一處地牢被發現,僅剩一副空殼白骨。”
“太子殿下不會不知此事吧?”
“地牢?”徐讓歡擰了下眉,疑惑的看著徐驚冬,“父皇莫不是出宮尋訪了?”
他還是那樣叫人唾棄,嘴軟心硬。
徐驚冬看著他,久久才笑開了懷,“事到如今,皇兄可還要演下去?父皇根本沒出去微服私訪,而是一直被你關在地牢中,這點您應該很清楚吧?畢竟,當日就是你將他親手送進去的。”
話音落下,幾百道眼神匯集,凝固在徐讓歡身上。
有這么多人做觀眾,他這場戲也不算白演。
心中莫名有些興奮,徐讓歡咬緊嘴唇,故作悲痛萬分的垂眸。
一小片雪花落上他精致的長睫毛,叫他看起來委屈的很。
“我知,我知二弟你恨我。”
“你恨我橫刀奪愛,奪走你心愛之人,將她娶作我的夫人,可我們二人是真心相愛,二弟你為何就不能成全我們呢?”
“你不僅不成全我們,還要如今這般誣陷我,你想借此報仇我知道,是我的錯,對不起,我忍。可謀害父皇一事純屬子虛烏有,我徐讓歡不可能攬下自己沒做過的罪責!”徐讓歡抬起眼,冷冷看著徐驚冬。
一番激昂的慷慨陳詞。
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
他這番話一出,成功將徐驚冬變成一個小肚雞腸的男子。
徐驚冬沒想到他將此事挑明在大家伙兒面前,臉上頓時一頓紅一頓青。
“皇弟素來對皇權貪戀有加,但我不在意,”徐讓歡低頭,牽起薛均安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走到徐驚冬面前,“我只想和夫人白頭偕老,這點愿望都沒法兒滿足我嗎?這太子之位,皇弟想要便拿去吧,也好報我當日奪妻之仇。”
語畢,一陣唏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啞然。
這般說來,太子殿下確實更像明君。
難道他們真的站錯了隊?
說不過他,信徒還被勸服大半,徐馥君非常不爽的朝身后大喝一聲,“都給老娘安靜點!別忘了,你們可是我帶來的!”
被教訓了一通,氣氛霎時間安靜下來。
徐馥君好不容易平復好心態,從馬上一躍而下,走到徐讓歡眼前,“太子殿下,這地牢難道不是您親手構建的嗎?”
“四妹說笑了。這么大的工程,要做,也理應先與軍機處商討。我記得,軍機處……好像是四妹的地盤?”徐讓歡摸摸下巴,無辜的說。
“皇兄這是什么意思?”徐馥君冷冷看他,“難不成皇兄是在暗示,是我暗中勾結軍機處,構建了這座地牢,為的就是殺掉父皇,重新稱帝不成?”
“當然不是。”徐讓歡笑。
“但今日四妹勾結二弟共伐我,難道不是為了稱帝嗎?”
徐馥君被他堵住嘴,氣急了直接指著他的鼻子,“你!”
“你少在那文鄒鄒的舞文弄墨!要我說,就該憑刀劍功夫一教高下,贏的人才能守衛好這片繁華盛世,才能擔當起先皇的遺愿!”
說罷,女人作勢拔出手中佩劍。
段堯也迅速拔劍,護在徐讓歡身前,可惜馬上被徐讓歡制止,“先帝遺愿?”
“先帝遺愿啊……”他淡淡重復她的話,而后笑起來,“這么說來,先帝生前是和四妹在一起?那四妹必定是知道先帝駕崩的過程吧?”
徐馥君怎么也沒想到他從這個角度切入,如今父皇駕崩倒還成了她的不是,緘默一瞬,女人給予否定的答案,“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死在地牢里的。”
“真的嗎?”徐讓歡氣定神閑望著她。
瞧瞧他那張臉,
哪還有一點兒可憐巴巴的樣子?
他分明就是裝可憐!博同情!
意識到什么,徐馥君怒目瞪著徐讓歡,伸手進腰間,摸索著拿出一紙密函,擺在徐讓歡眼前,“告訴你!你說什么都是徒勞!我有這個!”
密密麻麻的字跡小如螞蟻。
“這是什么?”薛均安瞇眼。
徐馥君笑,“這是先帝死前留下的遺書。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若是他死了,帝位將留給——”
女人拖長尾音,故意賣弄玄虛。
那時,徐淮牽著徐驚冬的手,乖巧的從門外走進來。
徐馥君笑得放肆,“先帝遺詔。若是他不慎駕崩,帝位將留給六皇子,徐淮。”
第44章 第 44 章 新帝(二)
第四十四章:新帝(二)
時間回到幾小時前。
“我的提議, 五妹可還算滿意?”
公主府內,徐馥君大剌剌坐在桌前,一手捏住茶杯, 吹散熱氣后一飲而盡,重重放回桌上, 滿眼運籌帷幄。
與她相對, 徐曼月呆呆坐在她對面, 雙眼麻木定在一處,愣神著沒有說話。
從徐馥君來訪開始,她就保持著這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不過, 徐馥君心下了然, 她的五妹為何是現在這副樣子。
正在徐馥君準備再次介紹自己的宏偉計劃時, 幾秒, 又或是十幾秒后, 徐曼月突然抬眼,如大夢初醒般慌張。
她驚恐看著徐馥君的臉, 而后雙手捂住胸口,呼吸劇烈起伏,嘴中斷斷續續的哀嚎著, “我的……寶貝, 我的寶貝呢!四姐……幫幫我……”
“求你幫幫我……”徐曼月痛苦的顫抖著,趴在桌上, 蜷縮一處,動彈不得。
“嘖。”她這副模樣實在矯情。徐馥君眼中嫌惡一閃而過,起身從抽屜中拿出煙槍,連煙槍帶鼻煙壺一齊朝徐曼月扔了過去。
她靠在一旁,雙手抱胸, 居高臨下譏笑,“五妹如今這副鬼樣子怕是撐不了多久。”
“何不和我聯手?待到六皇子登基,我保證,保你榮華富貴一生。”
可徐曼月似是聽不見她的話一樣,顫顫巍巍俯下身子,如丟了心智的行尸走肉般抱住煙槍。
朱紅的唇含住煙嘴,女人猛吸一口,又吐出來,如此三番幾次,才恢復容光煥發的面色。
輕言白霧從唇齒間飄飄然蔓延,蕩在空氣中,漾成一道弧。
很快被徐馥君拍散。
女人伸手扇了扇,擰眉,“五妹。我的建議,你可有聽進去?”
氣氛靜了片刻。
“四姐的意思,我已了然于胸。”徐曼月這才淺淺開口,神色漠然看著徐馥君,“父皇死了,你想為自己找個靠山,所以投奔了六皇子徐淮。想要扶持他當上傀儡皇帝,一手把持朝中大局,難道不是?”
話音落下,徐馥君拍拍手,笑,“沒想到啊。我還以為五妹已經被這大煙蠶食的鬼迷心竅了。”
她伸手提起鼻煙壺,于掌心玩弄幾下,又放回,“沒想到頭腦還算清醒。”
徐曼月沒再說話。
徐馥君繼續說,“五妹說的沒錯。那老東西終于熬不住死了。所以,這些年來,我苦心瞞著六皇子的性別,終于到時候公之于眾了。”
“這天下也再容不得徐讓歡一人放肆。”
是啊,這些年來,宮中皇子除徐讓歡與徐驚冬外,個個都離奇死亡,這一詭異詛咒延續幾年,導致賢妃雖然誕下皇子卻不敢聲張,只是悄悄囑咐徐馥君,守護弟弟平安長大。
再然后,這份守護變了質。
徐馥君野心勃勃,貪念四起,妄圖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于是瞞下徐淮的性別,想借他之手成為權力國家大事之人。
徐馥君的這點小心思,徐曼月一眼看穿,“所以四姐就想讓我偽造父皇的遺書?拉踩讓歡哥哥?”
“此事事關重大,若是被發現私自攥寫詔書,可是要斬頭的。”
五公主仿人筆跡的手藝一絕,徐馥君這才舔著笑臉,“反正父皇口頭上說過,要廢太子,扶六皇子。五妹你只是幫我將父皇說過的話記錄下來,這又有何錯呢?”
徐曼月不再看她。
徐馥君瞇了瞇眼,“妹妹,你還有錢嗎?幫我,幫淮兒稱帝。我便是幕后操控六歲傀儡皇帝的幕后之人,榮華富貴應有盡有,五妹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曼月還是不說話。
徐馥君這才拿出殺手锏。
她靠在椅背上,微微頷首,“我記得,五公主最近常與幕僚尋歡作樂啊……”
“你為那幕僚染上煙癮,因此虧空家底一事,怕是鮮少有人知道吧?”
語畢,徐曼月手指一頓。
徐馥君抓住機會,“放心。我會替你隱瞞的。”
她一字一頓,“只要你肯幫我。”
可是,徐曼月比她想象中還不好打動,就算是以此威脅也不為所動。
畢竟,徐馥君要對抗的,可是她愛慕已久的讓歡哥哥啊……
徐曼月一時間陷入兩難。
徐馥君嘆了口氣,“幾位皇姐嫁去他國,不可能回來。”
“所以宮中這七七八八,也就剩咱們幾人斗來斗去。”
“實話告訴你,徐驚冬和我母妃賢妃都站這邊,所以這一仗,淮兒勝算很大。”徐馥君慢條斯理說。
“若是五妹真的因為站錯了隊伍,流落街頭,過上衣不蔽體的生活,也不知那幕僚還會不會對五妹說些耳鬢廝磨的俏皮話?”
徐曼月的神情逐漸猶豫起來,徐馥君雙手撐頭,朝她靠近些,笑得很怪,“我本不想將此事說得如此直白……”
“可五妹如今也已十六歲,也該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了,莫不是還將自己當成六歲的孩童,終日跟在徐讓歡屁股后面跑不成?”
兩指按住,順著桌面,慢慢朝她推來一紙信封。
徐馥君笑著問,“不知五妹意下如何?”
指尖微顫,徐曼月思慮良久,終于松口,煙圈從她口中流出,有種莫名的無奈。
“好。四姐的建議,我。但也請四姐遵守諾言。六皇子上位后,保我一生,榮華富貴。”
*
徐曼月打小就喜歡徐讓歡。
這是人盡皆知之事。
徐曼月對徐讓歡的喜歡不僅僅是妹妹對哥哥的那種喜歡。
這是鮮為人知之事。
手中拿著根糖葫蘆,小舌頭一下下舔著外面裹著的糖衣,徐曼月小時候最喜歡坐在高高的城墻上,往下看。
因為皇宮中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幅老舊的面孔。
而她喜歡新鮮,迫切渴望新鮮。
侍衛威風凜凜騎在高壯的馬兒身上,那是某天夕陽西下,她第一次見到徐讓歡,被困在籠中。
那日,父皇命侍衛從皇宮外面帶回來兩個人。
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
和一個眉目冷清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俊俏無比,人間難得,以至于徐曼月手中的糖葫蘆掉在地上都顧不上,趕緊下去瞧他。
她看到父皇狠狠教訓了侍衛一頓,然后把那少年和女人放了出來。接著,父皇對徐曼月說,“以后,這便是你哥哥了。”
哥哥?
“哥哥!”徐曼月笑。
打從第一次見面,她便對他一見鐘情,有事沒事跟在徐讓歡后面,做他的小跟班。
讓歡哥哥可好了,對她很是溫柔,只是偶然讓歡哥哥身上會沾滿血液。
他說,是處理壞人時留下的。
他好正義,她笑。
她想她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然而隨著年齡增長,總跟著他也不是事兒。
宮中妃子們時常打趣她,“曼月不會是愛上哥哥,想嫁給哥哥吧?你們可是有血緣關系啊!”
可那時候的她還小,又怎會明白血緣這種東西?
她只是皺著眉,看妃子們笑得合不攏嘴。
真討厭。
她在心中暗罵。
沒關系,血緣而已,我不在乎的話,讓歡哥哥也不會在乎的,不是嗎?
我只要讓歡哥哥陪著我就好。
血緣什么的,又怎么會攔住我呢?
她承認,從小到大的畸形思想根深蒂固,她變得有些偏執了。
她太愛徐讓歡了,所以她聽到徐讓歡婚約之時暈倒過去。
所以她在徐讓歡大婚當日對她的新婦出言不遜。
可讓歡哥哥的溫柔不只屬于她一個人,她被那新婦傷得體無完膚,讓歡哥哥也不幫幫她,這真叫她傷心。
憂愁過度,于是她去戲樓聽戲,喝了一瓶又一瓶酒。
臺上戲子正演到高/潮,聲嘶力竭,好不嚇人。
殊不知是醉了酒的緣故,還是因為其他,徐曼月被吸引了過去。
在看見臺上之人的時候,她溫吞的眨了下眼,又揉了下。
出人意料,臺上那戲子的眉眼,居然和她的讓歡哥哥有些相似。
借著酒勁,徐曼月出高價得到和戲子共處一室的機會。
說實話,那戲子沒什么特點,亦沒什么擅長,戲唱的一般,舞也跳得一般。
不過,和其他戲子比起來,他勝就勝在,他的那張臉,長得竟有三分似徐讓歡。
扶著醉醺醺的女人在椅子上坐下,男子不經意間看到她的腰牌,一愣,皺眉,“您是公主?”
徐曼月點點頭,倒在桌上,小臉兒紅撲撲的瞇眼看他。
須臾,她伸手指著他鼻梁,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薄唇輕啟,“我叫……”
“算了。”沒等他說出口,就被徐曼月打斷。
“管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啊,你就叫讓歡。”想起什么,徐曼月神情陡然間變得很是溫柔,“讓歡……讓歡哥哥。”
她的讓歡哥哥。
就算不能和讓歡哥哥長相廝守,和長得像他的人長相廝守,也是極好的。
可是,戲子終究是戲子,戲子無情,看重的只有她的錢財。
頂著那張三分像徐讓歡的臉,男子憑借他出眾的甜言蜜語,讓徐曼月淪陷。
公主就是公主,出手闊綽,居然為他這樣一個戲子傾囊相授,不惜虧空家底,也要滿足他的喜好。
可那家伙卻不知感恩。
他欺騙了她,帶著她染上毒癮,從此墜入深淵。
回想到這兒,徐曼月抿抿嘴。
對不起,讓歡哥哥,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請你,請你千萬,不要怪我。
第45章 第 45 章 新帝(三)
第四十五章:新帝(三)
回憶起幾小時前與徐馥君的對白, 徐曼月只身躲在一群將士后邊,見此情狀,小臉煞白, 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去看徐讓歡的眼睛。
不知怎的, 她總有種錯覺, 覺得她心心念念的讓歡哥哥正看著她。
事實確實如此。
目光緩緩從徐曼月身上劃過, 轉回徐馥君臉上,徐讓歡面無表情看著準備造反的徐馥君,又垂眼盯著遺詔, 反問, “這字跡不像是父皇的啊……莫不是, 四妹偽造的吧?”
誠然, 他壓根兒不相信徐勝那個終日溫飽思淫/欲的蠢貨會留下遺詔, 畢竟在他那顆自私迂腐的腦袋里,除了他自己之外, 皇位落到誰手里都一樣。
徐讓歡此話一出,徐馥君還沒慌,徐曼月就先自亂陣腳。
女人心頭一緊, 手中鼻煙壺一抖, 直接落地打碎成片。
清脆的聲響很快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
無異于不打自招。
空氣凝固,至靜到一根銀針落地都聽得到。
徐曼月將腦袋埋得更低, 俯身去撿時,小小聲囁嚅著,“我一時手抖……失、失禮了。”
屆時,薛均安居高臨下,儼然一副東宮女主人的做派, 冷冷說,“太子殿下說的沒錯,現在遺書真假不明,我看何人敢質疑太子殿下之位!”
看看薛均安又看看徐讓歡和段堯,徐馥君不甚在意的聳肩,“罷了。”
她將遺詔塞回腰間,笑,“看來今日的和談是失敗了。”
“沒關系。我們來日方長。”徐馥君牽起馬,一躍而上,吩咐身邊隨從道,“我們走!”
她是一位合格的女將軍,可細細想來,卻并不適合委以“皇帝”的重任。
大臣們面面相覷,最終沒有跟上徐馥君的隊伍,“四公主,老臣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追隨太子殿下。”
是啊,相比將六歲不諳世事的少年捧上高位,還不如讓溫文爾雅無陋習的太子殿下成為新一代明君。
“你們!”沒想到忠臣反水,徐馥君氣極反笑,“哈哈哈!好啊,一群老不死的東西,這個時候當墻頭草?”
大臣們沒敢抬頭。
“好好好,那就隨你們吧!”徐馥君大吼道,“愿意聽我號令者,我們走!”
最終,一半一半,兩方勢均力敵。
徐馥君走后,老臣們趕忙向徐讓歡獻媚,“太子殿下恕罪,微臣本就是站在太子殿下這一邊的,微臣早就發掘那遺書有詐,特意潛伏在四公主身邊找線索。”
“是嗎?”徐讓歡問。
其實他根本不信他們的話,假得很。
但他還是微微笑著,“多謝各位大臣們。”
“若是徐某繼位,日后定少不了諸位大臣的好處。”
“是。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說,老臣們也會盡力而為。”聽到想聽的話,大臣們紛紛喜笑顏開,“那老臣們且先下去了?”
“嗯。”徐讓歡點點頭。
再然后,偌大的東宮陡然間從人聲鼎沸變成空無一人。
徐讓歡眉目淡淡盯著薛均安瞧,“夫人真好,竟會在旁人面前為我說話。”
這話里藏著幾分甜蜜,但偏偏語調語音和“甜蜜”二字可以說是毫無關系,反而聽出幾分譏笑嘲諷的味道。
薛均安有些不明所以的抬頭看他,愣了愣,說,“那是自然。夫君的事便是妾身的事。”
徐讓歡面無表情,似乎是對她的回答不滿意。
她想了想,又說,“妾身愛之入骨,自然要在外人面前護著夫君些?”
緘默一瞬,徐讓歡轉過身去。
他老謀深算,藏匿極深,
薛均安略遜一籌,也就沒能注意到,他嘴角勾起的那抹淺淺笑意。
*
距離徐馥君造反之時過去沒多久,徐曼月被邀到東宮坐坐。
段堯說,太子殿下有事要和她商議。
徐曼月去了。
可準確來說,徐讓歡讓她去的地方并不是東宮,而是東宮附近的一間密室。
如今地牢被發現,總要找個新的的。
直白的說完想說的話,徐讓歡漫不經心逗起黑尾蝶。
留徐曼月一人坐在椅子上,面露難色,“讓歡哥哥你……”
兩根蔥白手指交織在一起,充分暴露她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你就別為難我了,我真的沒有串通皇姐假造遺書。”徐曼月如坐針氈。
話音落下,男人緩慢的轉過身來,笑得異常溫柔,“哦?是嗎?”
他緩慢靠近她,俯身,修長手指勾起女子因害羞而垂下的下頜。
四目相對,男人溫溫柔柔的問,“五妹好像沒能搞清楚狀況。”
“什、什么意思?”他那雙桃花眼實在勾人,徐曼月愣了愣神,移開視線。
“我并不在意這遺書究竟是不是你偽造的。我只是想找一個愿意承認自己偽造遺書之人。”
徐讓歡慢條斯理的。
這下子,她才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他這是想犧牲她……保全自己的皇位?
不,讓歡哥哥不是這樣無情的人。
她垂著腦袋,用最窩囊的語氣說出最強硬的話,“讓歡哥哥你別逼我了……”
她雙眼緊閉,憋足了一口氣,一股腦兒說,“你再這樣,我就到大家面前揭發你!”
語畢,她感覺到男人停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頓了下,而后緩慢松開。
徐讓歡走到一邊,笑著看她,“誒呀,原來我可愛的五妹竟這么不近人情。居然還要揭發我。”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徐曼月有些慌張,連忙擺手解釋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解釋的話還沒說完,徐讓歡一聲令下,打斷她,“段堯。”
下一秒,段堯拿著幾樣她從未在宮中見過的東西進來。
“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段堯眼神空洞。
徐讓歡緩步靠近些,拍拍他的肩,“你知道該干什么。”
段堯身子骨一僵,抿了抿唇,“太子殿下這次……不親自動手嗎?”
“不了。”徐讓歡笑,“我最近喜歡用鏈條。你刀法不熟,這次便交給你練手了。”
說完,徐讓歡頭也不回,轉身離開密室。
段堯停在原地,頓頓的喃喃道,“謝太子殿下,給奴才練手的機會。”
徐讓歡走后,徐曼月看著段堯,一臉警惕,“你要干什么?”
段堯看著徐曼月,沉默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公主殿下,請恕奴才冒犯了。”
“放開我!你要干什么!”徐曼月被段堯一把拉住胳膊,瘋狂掙扎起來,“我可是堂堂五公主!你給我拿開你的臟手!不準碰我!”
綾羅綢緞金貴細膩,落入手中之時,叫徐曼月顯得多像一條掙扎不止的魚,滑膩又難掌控。
可即便五公主再可憐,徐讓歡的吩咐,段堯也是不敢不從的。
她逃到角落里跪下,掌握事態后用近乎祈求的口吻,“求求你,放過我吧。”
“求求你……”
“求求你了……”
遙遙相望久久,段堯嘆了口氣,丟下手中短刀,拿了一根粗木棒,疾步向前。
無視掉五公主的每一聲求饒,他手起棍落,狠狠砸下去,將徐曼月敲暈。
“啊”的一聲,女人倒在地上。
看著她白皙額角滲出的血液。段堯重重嘆了口氣,跪在她面前,送入一劑麻沸散。
對不起,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減少她痛苦的法子了。
徐曼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一句氣話,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那代價就是,有人拔掉了她的舌頭,她再也無法開口說話了。
劇烈的疼痛讓她暈倒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戲子在照顧她,那個被她命名為“徐讓歡”的戲子,在公主府照顧她。
“嗯嗯啊啊嗯啊啊?”是你帶我回來的?
她想這么問。
陡然間卻發現嗓子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怎么回事?
幾乎是頃刻之間,她意識到什么,身心雙重打擊叫她眼中飽含淚水。
她的舌頭……
女人伸手探進口中摸索。
沒有……她沒有舌頭了!
胸口劇烈起伏,徐曼月掙扎著發出幾道聲音,兩手抓住戲子的胳膊不妨,嗯嗯啊啊說個不停,看起來是在向他求救。
她以為我是來救她的?
戲子不動聲色冷笑了下,而后換上一副悲痛萬分的表情,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對不起月月,怪我,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削瘦的下巴抵在女人脖間摩挲,扎得她很是難受。
她撲騰幾下。
男人將她壓制住,“月月,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會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你今生都是我的妻!我定對你不離不棄!”
她說不了話,他也不想聽她說話。
于是她只能聽著。
豈料下一秒,男人勾起她的下巴,一改往日甜言蜜語,威逼利誘道,“月月乖,聽話。咱們好好聽太子殿下的話,就不用受苦了。”
徐曼月怔住。
戲子繼續說,“其實太子殿下對你已經很好了,月月,太子殿下可是專門找御醫拿來了麻沸散,這才讓你免去被拔舌的痛苦呢!否則你這么怕疼,可能已經被疼死了呢。”
……惡魔。
豆大的血淚滴落在地,女人痛苦的閉上眼睛。
你們都是惡魔!
與此同時,徐讓歡也沒閑著。
第一個計劃萬一不成,還需第二個計劃幫襯。
他命鶴丹為其尋了間更適合修煉的屋子,在此處繼續修煉東淵邪術。
皇天不負有心人,徐讓歡很快法力大增。
喜上加囍的是,鶴丹帶來好消息,“太子殿下,奴婢有好消息。”
“說。”徐讓歡坐在玉床上,眼也沒抬。
鶴丹笑瞇瞇的,“您可還記得奴婢之前向您提起過的‘赤霞卷’?”
“嗯。記得。”徐讓歡眉一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鶴丹笑得花枝亂顫,“奴婢找到了它的下落。”
“那寶物現在……就在薛府!”
第46章 第 46 章 新帝(四)
第四十六章:新帝(四)
“赤霞卷”乃上古神器之一, 傳說是天界仙君下凡歷劫之時所遺留的稀世珍寶,后世人發掘此物威力巨大,遂命人封存數百年之久。
巧的是, 百年前的薛府人才輩出,深受皇帝賞識, 于是私下將此秘密任務, 委托到薛家家主手中, 命薛家世代誓死守衛此物,斷然不能打開放置“赤霞卷”的檀木盒。
哪怕是皇室成員也毫不例外。
今時不同往日,君主迭代, 國勢衰敗。
作為武將, 薛家家主依舊是國中要臣, 稱得上人中龍鳳, 但橫向比起來, 結果卻也沒那么盡如人意。
簡單來說,就是整個長安城內所有人的武力值都不太高。
輕而易舉割斷最后一個下人的脖子, 血液飛濺,染紅少年的翩翩白衣。
徐讓歡拖著長劍,一步步靠近身負重傷的薛譚。
蒼老的男人倒在門前的臺階上, 不停的咳嗽著。
鮮血噴涌, 吐在地上,血絲粘在唇齒之間, 有點惡心。
徐讓歡停在他眼前,居高臨下睨他,“說吧。東西在哪?”
薛譚充耳不聞,自顧自咳嗽著,無暇顧及徐讓歡的話。
一想到今早徐讓歡來訪, 他還興高采烈張羅的畫面,薛譚就捶胸頓足。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家女婿竟是這樣一個面善心狠的小輩!
這般想著,時間已經于指尖流逝殆盡。
徐讓歡的耐心也被徹底磨沒了。
鋒利的長劍觸及薛譚的脖頸,徐讓歡往下一摁,立刻滲出一道血痕。
薛譚吃痛的倒吸一口涼氣。
徐讓歡冷眼看著那血液掛在劍壁上流淌,“家主若是再不說,就休怪我手中的刀劍無眼了。”
“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太子殿下想要我這條命,便拿去好了。”誰料薛譚看都沒看他一眼,苦笑著搖頭拒絕。
看來,他是誓死也要守衛那傳說中的“赤霞卷”。
這可如何是好呢?
況且對方還是夫人的父親,真是叫他難辦呢。
徐讓歡緘默一瞬,看著薛譚。
這時,鶴丹挾持著薛月娥來到院中。
“您的命確實不重要,但您連自己親身女兒的命也可以棄之不顧嗎?”鶴丹手持短刀逼上薛月娥的脖頸,另外一只手輕而易舉便直接困住薛月娥的兩條手臂。
這也難怪,薛譚養女兒的方式千寵萬縱。
看似羨煞旁人,實則將薛月娥雕刻成一塊上等的羊脂玉。
嬌嗔得體,柔弱無骨,她被拔掉所有尖牙利齒,被磨去鋒利的指甲。
堅毅的長劍被換成精美綾羅,戰亂四起之時,只能用細薄棉麻抵御敵軍利刃。
淚眼婆娑的被鶴丹圈在懷中,薛月娥毫無還手之力,哪怕在此困境,卻也和她爹一樣,心系先祖留下的遺訓,“爹!不能說!不能說!”
語畢,鶴丹狠狠掐了下薛月娥的腰,“怎么樣?說還是不說?”
薛月娥眼尾泛紅,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一邊是先祖留下的任務,一邊是親骨肉的安危。
薛譚到底是個普通人,他沒辦法割舍那種深入骨髓、血濃于水的親情。
沉默良久,薛譚重重嘆了口氣,“太子殿下要找的‘赤霞卷’……就在供奉薛家列祖列宗的祠堂中。”
*
薛家祠堂的空間算不上大,方才徐讓歡已命人仔細搜查過,并未尋到“赤霞卷”的下落。
然撬開薛譚那張緊巴的嘴后,一切似乎都變得明朗清晰起來。
祠堂中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無數墓碑,平日不設限制,人來人往,看似毫無秘密,實則暗藏玄機。
粗糙的指腹扣動機關,很快,放慢墓碑的墻壁陡然間旋轉起來,頃刻間,眾人眼中出現墻后面的內容。
一面巨大的佛像赫然出現在眼前。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薛譚仰著脖子,看那尊巨大的佛,雙手合十,淡淡開口,“太子殿下可相信因果輪回?”
少年的視線順著薛譚看過去,肩膀因譏笑而抖了下,“岳父大人,我不信這些。”
薛譚自是知道他不信,只是臨了還心存念想罷了。
趴在地上,打開佛像底部的密道,薛譚伸手夠了好幾下,終于拿出一個檀木盒。
他艱難的起身。
站定后,口中念叨著些什么,又對著那尊大佛拜了幾下,這才看著徐讓歡。
“臣前些年聽聞,‘赤霞卷’是幾百年前,皇帝冷宮中一位棄子偶然撿到的,所屬權歸于皇室。”薛譚說。
“哦?巧了。”終于見到傳說中的“赤霞卷”,徐讓歡笑起來,“既然本就是我皇室的東西,為何不交給我呢?”
四目相對,薛譚抿了抿唇,“因為先祖曾傳下來,說這東西,萬萬不能打開,務必小心封存。”
“所以恕微臣,”薛譚低下頭,“難以從命。”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執著于列祖列宗的話,口口相傳難道就不曾有失誤的時候?”徐讓歡溫柔的說,“況且,我正是怕薛家看管不利才要奪回‘赤霞卷’,岳父大人可是誤會我了?”
少年伸手拍拍薛譚的肩膀。
一下一下,很是用力,是好言相勸,更是無言的威脅。
“太子殿下若是能好好保管,不打開它,臣愿意將此……”
話沒說完,徐讓歡皺眉打斷,“岳父大人誤會了,您現在沒有和我談判的籌碼。”
修長手指點在盒上,字字誅心,“這東西,非我莫屬。”
“就算是搶,我也會搶過來。”徐讓歡說。
徐讓歡根本不用搶,薛譚重傷在身,根本無力招架徐讓歡滾滾而來的招式,很快便將檀木盒拱手相讓。
得到“赤霞卷”,徐讓歡沒多做停留,轉身便要離開。
他本不想殺薛譚的。
畢竟薛譚是夫人的父親。
若是讓夫人傷心,他的心也會跟著碎成幾片的。
誰知,蒼老的身軀在地上蠕動,扯住徐讓歡的小腿,薛譚幾近懇求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算是微臣求您,求您千萬保管好……”
徐讓歡轉臉垂眸。
一瞬間,薛譚的臉和徐勝交疊重合,刻畫出一副自以為是、惡心虛偽的偉大父親形象。
瞳孔瞬間放大,徐讓歡“嘖”了聲,冷聲自言自語,“念及夫人的面子,本還想留您一命的。”
他看著薛譚的表情逐漸從祈求變為驚恐。
說罷,長劍于手中高舉又落下。
“是岳父大人你逼我的。”徐讓歡毫不猶豫給了薛譚一劍。
鮮紅的血液從薛譚的脖頸中噴射而出,將徐讓歡白衣上最后一抹凈地染紅。
徐讓歡冷眼看著薛譚死亡的模樣。
對一個連親生父親都能平靜殺掉的人,殺掉岳父,本就是小事一樁。
徐讓歡不僅毫無悔過之心,甚至對這股新鮮的氣味感到有些興奮。
血液四濺,濺在男人白皙的臉龐上,鶴丹一愣,木訥的問,“太子殿下這樣做,太子妃不會埋怨您嗎?”
“夫人為何要埋怨我?”男人笑著抬眼,濕潤的長發垂落臉前,讓他俊俏的面容隱匿在陰影中。
鶴丹回答,“因為您殺了太子妃的父親。”
徐讓歡沖著薛譚的尸體踹了一腳,反手擦去臉頰上的血珠,“除了生你養你的母親以外,家人本就是礙事的存在,我替夫人嶄除禍根,夫人不應該更喜歡我嗎?”
提起薛均安,徐讓歡似是想起什么,大步走到水池邊,俯身,小心翼翼擦起臉來。
夫人說過,她最愛他這張臉了。
他定要將臉擦得干干凈凈的。
這般想著,徐讓歡用力揉搓臉上的血跡,直到白皙的皮膚被搓到有些泛紅,他才停下手中動作。
不得不說,中原這位太子殿下的心態實在扭曲。
這讓自詡“心狠手辣”、“思維模式異于常人”的鶴丹都對他的行為表示難以理解,她索性閉嘴,附和,“太子殿下說的極是。”
“太子妃知曉此事后,一定會更愛您的。”鶴丹說。
是啊。
若是安安知道我幫她除去了這么大的累贅,她一定會更愛我的。
男人興奮極了,喉結滾動兩下,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會更愛我的!
她會更愛我的!
*
二人拿到“赤霞卷”后試驗了一下。
不愧是上古神器,此物確實具有毀天滅地之效,一詞以蔽之便是威力無窮。
不過,對付宮中那幾個爭權奪勢的蠢蛋,似乎還輪不到“赤霞卷”出手。
徐曼月在斷舌和戲子的雙重攻擊下別無他法,最終對徐讓歡舉了白旗。
她模仿先帝字跡,寫出一紙書信,戳破徐馥君的詭計。
書信的內容大致如下。
“奴才乃監欄院護衛一名。
今掀起事端,惶恐萬分。
有關‘遺詔真假’一事。
奴才乃一介護衛,平日勤勤懇懇,絕不行破格之舉。
因奴才善仿人字跡,于是乎,被四公主招致麾下,偽造先帝遺詔,賀歷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這封信的內容很快將矛頭指向徐馥君,以及被拉來為徐曼月墊背的小護衛一名。
眼看著制勝法寶灰飛煙滅,徐馥君殺紅了眼睛,拔劍揚言,“我告訴你!搞這么多名堂,沒用!信不信老娘殺了你們,血洗整座皇宮當女帝?”
出格的言論叫眾人迅速倒戈,反水站徐讓歡。
隨之而來,新帝之位的爭奪也就此拉下帷幕。
賢妃、四公主及六皇子、二皇子被判鋃鐺入獄,關入牢房,永遠不得重見天日。
與之相反,徐讓歡被力捧,登上帝位。
而那些處心積慮圍在徐讓歡身邊的人,有的慶幸抱對了大腿,有的忙著邀功,更有甚者盡獻讒言。
一副和和美美的畫面浮現眼前。
除了一人。
除了一人與這副畫面割裂。
遠望著徐讓歡得意的姿態,薛均安一臉凝重。
這皇城,終究還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也不知究竟,是福還是禍……
第47章 第 47 章 新帝(五)
第四十七章:新帝(五)
距離登基大典開始還有不到一個時辰。
養心殿內, 薛均安宛若提線木偶般,面無表情端坐在梳妝鏡前。
她身著華美衣袍,雙眼空洞, 木訥望著銅鏡里倒映出的二人。
下人們都不在。
今日替她梳妝打扮的是未來的新帝,徐讓歡。
女人的視線不加掩飾, 毫不避諱停在徐讓歡臉上, 似乎是在疑惑, 疑惑他為何看起來如此開心。
畢竟,在她眼中,徐讓歡只是個沒有心的瘋子, 他不可能因為區區皇位到手就這樣開心, 能令他開心的, 肯定別有他因。
女人想得沒錯, 他是在為“赤霞卷”到手而開心。
還在為殺掉薛譚而開心。
徐讓歡甚至都不敢想象, 若是夫人知道他幫她滅掉了一個礙事的廢物,她會有多開心。
而她開心, 他便也開心。
當然了……
此刻,夫人眸光灼熱的看著他,這點更是叫他喜上眉梢。
以指為梳, 徐讓歡溫柔的梳理著她垂在身后的烏黑長發, 另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捏住她的下巴, 逼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笑,“夫人為何愁眉苦臉?”
他將臉湊到她耳邊,“孤登基,夫人難道不開心嗎?”
說罷, 男人指間握住她的發絲,放置鼻下輕嗅幾秒,露出興奮的神色。
除了鮮血的濃烈以外,他平生最愛便是夫人身上的香氣了。
喉結滾動幾下,男人松開她的下巴。
下一秒,從身后環抱住女人的細腰,徐讓歡薄唇輕啟,含住她白皙的脖,輕柔的吮/吸起來。
兩處柔軟結合在一處,酥麻的感覺從脖頸處一直傳到頭上。
薛均安擰了下眉,頭皮發麻看著鏡中的徐讓歡。
只見,男人臉上寫滿癡迷和沉醉。
她能感覺得到,這一次,他不是為了其他目的假裝與她歡愛。
他是……來真的!
想到什么,薛均安瞳孔陡然間放大。
他想……在這個時候?
想也沒想,薛均安驚恐極了,一把掙脫開徐讓歡的懷抱。
被推開的徐讓歡亦是一頓。
緘默好幾秒,才和薛均安四目相對。
反應到自己的失態,薛均安垂下眼簾,“陛下恕罪,登基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還請陛下萬萬不要行此有失身份之事。”
語畢,徐讓歡毫無反應,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面無表情看著她。
十幾秒又或者是幾十秒后,那張俊俏的臉才開始逐漸陰沉下來。
老實說,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應該如何作為。
出生至今,這是他頭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欲/望。
可笑的是,對方竟直截了當的拒絕了。
……夫人不是愛我的嗎?
徐讓歡擰眉看著她躲閃的眼神。
他現在又氣又惱還摻雜著一點兒疑惑和悲傷。
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路蜿蜒曲折延續到手腕。
徐讓歡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他抿了抿唇,低頭,與其說是在和她說話,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好。”
“夫人不想。”
“孤便不再碰你。”說完,男人揚長而去。
*
新帝登基,儀式盛大。
數幾個時辰過去,終于接近尾聲。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齊齊叩拜,“陛下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平身。”徐讓歡坐在龍椅上。
“謝陛下。”下邊異口同聲。
儀式快到結尾,就在大家等著離開之時,某位大臣突然被鼓搗著上前行禮,“陛、陛下,臣還有一事稟報。”
空氣寂了寂。
“無妨。愛卿有事,直說便是。”徐讓歡說。
大臣看了看左右,垂下腦袋,“是,陛下。”
“先帝在世時未曾留下眾多子嗣,僅陛下和另外一人而已。顧及前些年,皇子離奇消失死亡的事情,臣等認為陛下應該把‘選妃’一事提上日程,好早日將清白人家的姑娘們納入后宮,為皇室繁衍子嗣,傳承香火。”
大臣們的擔心不無道理,若是未來徐讓歡的子嗣也都死狀慘烈,這皇室最終也不知會落到誰手中。
可他們哪里會知道,殘殺手足的惡魔就近在眼前呢?
徐讓歡悄無聲息掃了眼薛均安臉上的表情,緘默一瞬道,“孤且剛登基,比起選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這是在變相拒絕。
尾音落下,大臣們面面相覷。
自古以來,帝王都是愛江山更愛美人。
除去陛下斷袖之癖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
大臣們悄無聲息抬頭,不約而同看著坐在徐讓歡身邊的皇后。
那就只能是皇后在吹枕邊風了。
薛均安腦瓜子不笨,無數道視線齊刷刷投過來,她自然知道大臣們心下覺得是她暗中引誘皇帝,好穩固自己皇后之位不受威脅。
她不想被罵小肚雞腸,于是笑著在眾人面前說,“早日納妾為皇室開枝散葉乃頭等大事,陛下若是事務繁忙,大可讓妾身幫忙張羅。”
此話一出,臣子們紛紛投來贊許的目光,贊嘆皇后娘娘的大格局。
反觀徐讓歡,他卻有些不領情的意思。
與其說是不領情,不如說是很不滿更為準確些。
登基大典結束,男人一言不發回到養心殿內。
直到下人們都被打發走,他才轉身看著薛均安,冷笑著說,“夫人就那么想讓孤納妾?”
薛均安一愣,也跟著笑,“陛下若是后宮佳麗三千,也好早些為皇室誕下龍雛鳳種,難道不是美事一件嗎?”
“總而言之,你就是想讓我納妾,而且越多越好是吧?”徐讓歡打斷她的話,臉黑的不像話,須臾,笑了。
被氣笑的。
“好。”肩膀因冷笑而抖了下,徐讓歡冷聲冷氣,“既然夫人這么想幫孤納妾,孤就滿足你。”
視線交錯,薛均安清楚看見徐讓歡眼中的憤怒。
她頓了頓。
這瘋子現在是……在氣她對他沒有半分占有欲?
薛均安猜得沒錯。
他確實是在氣這個。
而且氣的火燒眉毛,想立刻血洗了整座皇宮泄憤!
*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離開養心殿,徐讓歡立刻找到負責“選妃”的管事,他拿著遞過來的名冊,看也不看,隨意指著。
翻著翻著,極度不耐煩,徐讓歡將名冊合上,砸在管事身上,“算了,你讓她們全都給孤進宮來!”
反正夫人也不在乎他,更不在乎他有沒有和其他鶯鶯燕燕談情說愛。
管事聞言停了停,撿起地上的名冊,用衣袖擦去封面上的灰塵,略帶遲疑的問,“陛下,這些……這些全部都要嗎?”
“是啊!全都……”還沒來得及說完,薛均安搶先一步踏入房內,笑著打斷道,“楊管事,你先下去吧。”
看見皇后,管事一頓,朝她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薛均安淡淡看著徐讓歡的臉,又重復一遍,“楊管事你先下去吧,剛剛的話就當沒聽見,陛下是在和我慪氣呢。”
原來如此。
楊管事的眼神在二人之間打轉,幾秒后順從的離開,“是。奴婢這就告退。”
管事走后,屋中又只剩下二人。
徐讓歡冷冷坐在桌邊品茶,看也沒看她一眼。
薛均安見怪不怪,來到他身前,溫溫柔柔的問,“夫君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徐讓歡眼也沒抬。
沉默片刻,女人輕聲嘆了口氣,在他旁邊坐下,兩根手指柔柔弱弱的拉扯徐讓歡的衣袖,淚眼婆娑,“夫君,妾身剛才說的都是違心之話,試問天底下有哪個妻子愿意與其他女娘共侍一夫呢?”
徐讓歡還是不說話。
“方才是因為在文武百官面前,妾身不想讓旁人覺得,殿下的皇后是個斤斤計較小肚雞腸之人,所以這才主動攬下‘選妃’的差事兒,您看,現在妾身不是來求您了嗎?”薛均安說。
“呵,求孤什么?”徐讓歡冷冷道。
“當然是求夫君不要納妾了。”薛均安輕柔撫上男人的胸膛,欺身靠在男人身上,朝他脖間吐氣,“妾身想做夫君唯一的妻,好不好?”
語畢,她看見徐讓歡的嘴角僵了僵,神情隨之有幾分動容。
想不到這瘋子這么好哄。
薛均安勾了勾唇,起身,坐在徐讓歡的大腿上。
她挺起鼓鼓的胸脯,毫無技巧的摟住他的后脖,想要重新挑起他的興趣。
怕她掉下去,徐讓歡摟住她的細腰,冷哼一聲,“夫人這是怎么了?剛剛不還哭著不讓孤碰?”
原來他還在氣這個?
她委屈巴巴的眨眼睛,垂下腦袋,“您知道的。妾身從未行過男女之事,妾身也會害羞的。”
聽起來無辜極了。
徐讓歡自是不信她的鬼話。
可是就在此時,信與不信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修長手指漫不經心挑起她前胸的絲帶,往外一抽,外衣便散落一地。
徐讓歡眼眸漆黑看著懷中美人兒,聲音也變得幾分沙啞,“脫。”
他似乎對女人的身體很感興趣,尤其是乳/房,卻又不怎么了解。
薛均安撒嬌道,“夫君先答應妾身不納妾嘛。”
“夫人還和孤談起條件了?”徐讓歡并沒有正面回答。
嘖。
不上套啊。
薛均安只好佯裝乖順的褪去心衣,而后小鳥依人依附在他懷中。
就像一只獵豹瞧見了獵物。
他虎視眈眈盯著她,良久未動。
待到薛均安措不及防之際,他咬住她的脖子。
女人吃痛的驚叫一聲,淚珠隨之“啪嗒啪嗒”落下。
徐讓歡沒松口。
直到覺得“報復”成功后,這廂才意猶未盡離開她的脖頸,溫柔的理順她砸亂的長發,又勾了下她的鼻尖。
“嘖。夫人真是愛哭。”
當初明明是她先開始的,現在反倒成了他欺負她了。
看著女人流淚的眼睛,他抹去她眼尾的淚花,柔聲道,“別哭了。”
女人緩慢的抬起頭。
淚痕攀附在臉頰上,波光粼粼,我見猶憐。
他嗓子發緊,產生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古怪的感覺,全身發燙的感覺。
眼前的女人定是給他下了迷藥。
徐讓歡緘默一瞬,給她承諾,“孤此生,唯夫人而已,絕不二娶。”
第48章 第 48 章 舊情人(一)
第四十八章:舊情人(一)
后來, 也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什么原因,打從那日讓她受傷之后,徐讓歡對她可謂是呵護備至。
不僅僅是在外人面前而已。
他對她的好滲透進日常的方方面面。
他會在每日見她之前, 學著普通百姓那般,為女子買一束漂亮的鮮花, 摘一朵戴在她耳邊。
會因為她喜歡他的臉, 所以在每次來見她之前, 都有意將臉擦得干干凈凈。
還會因為她善良的菩薩心腸,決定不再捉女子進地牢養蛇。
更會在朝堂之上,力排萬難, 堅決站在她這一邊。
舉國呈現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他好像真的改過自新, 放棄一切惡事, 想和她一起好好過日子。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
“陛下, ‘選妃’之事乃重中之重,絕不可因為一個女人就如此拖延。”早朝上, 大臣們又一次將“選妃”一事搬上臺面。
與以往不同,這次他們直接挑明“選妃”進行不順利都是因為皇后娘娘的存在,甚至更有甚者竟直接企圖讓皇帝廢后。
叫他廢掉皇后?
那可不行。
徐讓歡單手撐頭, 輕描淡寫道, “‘選妃’一事,是孤不想干。”
“一切都是孤的想法。”
“與皇后何干?”
語畢, 臺下寂了寂。
徐讓歡漫不經心摁了摁耳后,閉眼,眉目淡淡,“眾愛卿們是否過于輕賤皇后的身份了呢?”
“是。皇后娘娘是女子,女子犯錯就要被責罵, 甚至女子不犯錯,但因為她的丈夫犯了錯,便也要被潑上臟水……”
他睜開眼,雙肘靠在膝骨之上,整個身子向前探,皮笑肉不笑,“為何就不能是孤求著她,求她別讓孤‘選妃’,求她別讓孤碰別的女人呢?”
“這……”
徐讓歡說的直白,直接把前朝元老們嗆得不會說話了。
龍椅上的少年笑瞇瞇的,“皇后娘娘一心為皇室操心,是孤不樂意。”
“孤不愿意干。”
“既然現在事情都挑明了,愛卿們可是對孤的行為有所不滿?”
溫潤如玉的皇帝陡然間換上一副笑面虎的皮囊,委實看著叫人瘆得慌。
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沒說話。
“有不滿的話,直接說出來便好。孤定會銘記于心,早日修改。”徐讓歡又說。
話里話外多了幾分威脅的意味,大臣們于是乎低下腦袋,瑟瑟的搖頭,“臣等不敢。”
“選妃”一事也就此拉上帷幕。
他對她好,好到披星戴月,哪怕她說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摘下來給她,哪怕她說她要刀山上的花朵,他都能奮不顧身。
可是樂極生悲,好得有些過頭了,總歸是有些奇怪的。
事實證明,不好的預感十有八九都是準確的。
封后大典結束后的第三天,未央殿內傳來噩耗。
段堯在殿外踟躕了好久,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出現在薛均安眼前。
“奴才參見皇后娘娘。”他行完禮便一直將頭埋在下面。
“免禮。”
即使是薛均安說完免禮,他還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動,似乎是不敢去看薛均安臉上的表情。
段堯行為詭異,不禁讓薛均安一頓,回頭,“究竟是何事?”
屆時,春桃正在為薛均安梳妝,為今日晚上的宴席做準備。
女人顧不得禮節,披頭散發便轉身看著段堯。
好幾秒后,段堯擰了下眉,不自覺頭埋得更低,聲音也隨之變小,“冊封大典結束后,理應邀群臣進宮舉杯共飲,普天同慶……”
“我知道。”薛均安奇怪他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看了眼春桃,又看著段堯,嘆氣,“段堯。你說吧。這里沒有外人,無需如此遮掩。”
深吸一口氣,段堯緊閉雙眼,一鼓作氣將所見所聞悉數說了出來。
“奴才今日前往薛府邀皇后娘娘家眷,途中發現,現薛府上下,已滿門被屠。”段堯說。
滿門被屠……
聽完段堯的話,薛均安直接僵在原位。
“滿門被屠。”她一字一頓喃喃著,眼神宛如僵尸般空洞。
下一秒,薛均安的腦中不自覺浮現清汀道長和她說過的話。
“編號十七,不許再纏著為師問問題了。”
清汀道長的語氣頗有些無奈。
那時的她還小,仰著脖子,奶聲奶氣,“可是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唉。”清汀道長俯下/身子,摸摸她的腦袋,嘆氣,“為師已經和你說過很多遍了。你從出生便沒有父母,在我將你撿回來的時候,你的父母手足甚至同胞,都已滿門被屠。”
一瞬間,記憶與現實交錯重疊,薛均安一時間有些恍惚,眼前重影不斷。
眩暈的感覺很快侵襲全身。
薛均安皺了下眉,手中毫無支撐物,只好摸索著握緊掌心的發簪。
鋒利的銳物,刺入血肉,她卻感覺不到疼。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直到春桃喚她,她才如夢初醒,一把丟掉手中帶血的發簪,起身大叫道,“快去備馬車!立刻動身薛府!”
*
馬車上,薛均安一直保持著行尸走肉的姿態,一動不動。
有時候段堯甚至會想,她是否還在呼吸,要不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
馬車師傅很給力,不到片刻,二人便緊趕慢趕,來到薛府門外。
可惜還是來晚了。
等她到的時候,薛譚和哥哥姐姐們的尸體已被衙役們放進棺材中。
從家主到奴仆,無一幸免。
薛均安站在原地,平復了一下心情后,走上前去。
她攔住其中一個衙役,強忍住哽咽,小小聲詢問,“大人,我是薛府三小姐,可否讓我再見父親及同胞手足最后一面?”
不過,面前這個衙役就沒她那樣彬彬有禮了。
他趕著回去交差,對突然冒出來的這個落難三小姐感到很是不耐煩。“嘖。別擋路啊,看什么最后一眼啊,我們哥倆兒還忙著回去交差呢。”
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另外幾個衙役。
幾人也紛紛附和,“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別擋道別擋道。”
關鍵時刻,段堯悄無聲息塞了幾兩銀子到那帶頭的衙役手中,面無表情,“有勞大人了。”
衙役頓了頓,低頭點了點數,頓時喜笑顏開,下令將棺材放回地上,并對著段堯和薛均安點頭哈腰,“方才多有得罪啊爺。您請您請,看多久都無所謂。有事吩咐小的哈。”
頭兒忽然換了副嘴臉,這叫手下們紛紛摸不著頭腦,傻愣愣呆站在原地。
“看什么啊?別擋著人家見親人,不懂事兒!”頭兒罵罵咧咧回頭,一揮手,“都跟我出去候著!”
待到手下們都出去,陰晴不定的衙役再次卑躬屈膝,“爺您瞧,您瞧。”
拍完這最后一次馬屁,他才覺得這錢收的心安理得。
緩慢靠近棺材,薛均安顫顫巍巍摸上棺材。
垂眸往里看去,只見,薛譚正面無血色的躺在里面,滿臉滿身都是發紫發灰的傷痕。
薛均安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劇烈,呼吸不暢,反胃想吐。
她趕忙移開視線。
雖然薛譚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可是一個對于一生下來就居無定所漂泊的孤兒來說,薛譚已經給了她家的感覺。
撫在棺材上的手指不自覺發緊。
薛均安咬緊嘴唇。
薛譚是個好人,更是個好父親,他即當父親又當母親,他不該死的不明不白。
這般想著,薛均安的手指又用力幾分,指腹用力,用力到幾乎要摳進棺材板兒中。
就在這時,剛剛那個衙役又重新跑了回來,“爺您繼續看哈,我想起來有個人還擱里邊兒呆著呢。”
說完,他趕忙跑進祠堂,從那里領出來一個老熟人。
衙役陪著笑臉,“不好意思了爺,這位公子硬是要幫著找證據,我把他給忘里邊兒了,您繼續看,繼續看哈。”
而那個被衙役拽出來的文弱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舊情人”——檀棠生。
四目相對,檀棠生一愣,“安安!你終于來了!”
薛均安也是一愣,而后單刀直入,“你為何在這里?你可知誰人對薛府下此毒手?又可知朝中誰人和我薛府有仇?”
這一趟來人間本是向徐讓歡尋仇,沒成想,半路,她竟多了一個仇家。
女人問題很快,語速極快。
也就是這一秒,檀棠生徹底明白,眼前人絕非是他的安安。
復仇的火焰填滿她的眼眸。
在看清她的怒火后,檀棠生無力的搖頭,“今日父親帶我來薛府送賀禮,慶賀安安你榮升皇后。可惜來到此處這才發現,家丁們早已沒了氣息。”
緘默一瞬,檀棠生溫吞道,“沒能幫上忙,我很抱歉。”
薛均安沒說話,只是淡淡看著這里滿目的棺材發呆。
而至于她心中所想,無人可知。
檀棠生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努努嘴,“安安,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
檀棠生和徐讓歡不同,檀棠生是真的嘴笨,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伸手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可安慰的話語還沒來得及想好,下一瞬間,一只手忽然出現,握住檀棠生的手腕。
徐讓歡冷冷道,“檀家公子這是作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要對我夫人動手是嗎?”徐讓歡笑著。
第49章 第 49 章 舊情人(二)
第四十九章:舊情人(二)
男人一襲金邊玄衣, 反手擋住檀棠生伸出去的手。
二人的手也由此懸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四目相對,高高在上的新帝出現, 這不免讓檀棠生有些驚訝,直接愣在了原地, 連手也忘了縮回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薛均安, “陛下怎么來了?”
她轉身向著徐讓歡行禮。
好歹和徐讓歡朝夕相處了這么些日子, 她也算摸清他的套路。
“怎么?孤不能來嗎?”徐讓歡反唇相譏,緩慢將視線移到薛均安臉上。
那雙精致的美人眼中射出寒冰般的冷意,徐讓歡笑瞇瞇的, “難道夫人在行見不得人之事?所以怕孤看見嗎?”
語畢, 薛均安愣了愣, 將二人的手分開, 看著徐讓歡, “陛下這是在說什么?”
“我和棠生在薛府碰巧遇到,他出手也只是想安慰我而已。”她好言好語, “是陛下誤會了。”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顯然,徐讓歡抓錯了重點。
聽完薛均安的話, 徐讓歡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
他雙手背在身后, 高瘦的身影籠罩下來,將她圍在身下。
男人的氣息逼近, 帶著股無形的壓迫感,他冷冷重復,“棠生?”
“你叫他棠生?”
不叫他檀棠生,也不叫他檀家公子,而是親昵的喚他棠生?
這般想著, 徐讓歡不自覺咬緊牙關,白皙脖頸上驟然浮現幾道青紫脈絡,彎彎延延,格外醒目。
“妾身和棠生從小一起長大,喚他乳名似乎也不足為過。”薛均安干脆撇開視線,不再看他。
且剛經歷喪父之痛,她沒那個閑情去哄面前這位發了瘋的年輕帝王。
一時間僵持不下。
對面二人劍拔弩張,仿似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吵架這場面,檀棠生可應付不來。
他連忙插/入二人之間,擺手解釋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我們只是想查明薛家家主死亡的真相,真是碰巧遇見的,天地可鑒,我和皇后娘娘并未存有任何一點兒兒女私情。”
檀棠生豎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道。
這檀家公子的本意也是好心,他不想讓對面的夫妻二人因為他而產生嫌隙。
不料,萬萬沒想到的是,檀棠生的這席話一鉆入徐讓歡的耳中便變了味。
這話聽起來刺耳極了。
好,
夫人和她的舊情人現在是互相幫襯對方說話,舍不得對方受委屈是吧?
好,
甚好。
本就星火燎原的腦海中再澆一桶油,徐讓歡看都不看檀棠生一眼,眸子一瞬不瞬盯著薛均安,“檀家公子是吧?”
“孤和夫人的家事,還輪不到你說話!”徐讓歡說。
男人一雙猩紅的眼睛緊緊睨著她的脖子。
不能排除他是否在想一些陰狠可怖的刑罰。
女人想都沒想,毫不怯懦的回瞪回去,言語之中有些惱,“徐讓歡,你有完沒完?這樣鬧很有意思嗎?”
……徐讓歡?
夫人剛剛叫他什么?
徐讓歡?
徐讓歡緘默一瞬,沒說話,自嘲似的笑了聲。
叫檀家公子就叫的那樣親密,叫孤就直呼大名。
他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燦爛的陽光灑在他臉上,打下一小片陰影。
徐讓歡抿抿唇。
孤只是想要夫人和孤一樣,滿心滿眼只有孤,對于夫人來說,難道這件事就……就那么難嗎?
他不再說話。
薛均安繼續說,“現在是生我養我的父親死了,你不幫我尋兇手也就罷了,還在這里斤斤計較,扯些無關緊要的情情愛愛,將莫須有的臟水潑在我身上。”
她委實不明白,在一個剛剛經歷過切膚之痛的人面前,徐讓歡的那點小情小愛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點小情小愛,已是徐讓歡活著的唯一念想了。
他什么都能不要,唯獨不能接受夫人不愛他。
看著徐讓歡逐漸落魄的神色,女人雙手環抱,冷笑著睥他,“陛下您難道不覺得,您現在這副如瘋狗般的模樣,很像一個人嗎?”
徐讓歡低著腦袋,還是沒說話。
女人直截了當,“既然陛下不說,妾身便斗膽替您說了。”
“不置可否,您現在這副樣子,真是和你爹一模一樣。”她咬字很重,一字一頓,字字誅心。
她像一個無情的儈子手,冷酷的在徐讓歡心上扎入最深最痛的一刀。
她不會不知道,徐讓歡生平最討厭便是徐勝。
她這樣比喻,無疑是否定他整個人的存在。
女人話音落下,隨之落下的,還有徐讓歡的那顆真心。
“那夫人,想要孤如何幫你?”徐讓歡問。
薛均安卻一把推開他,走到薛譚的棺材旁邊,冷聲,“妾身的事,無需陛下操心。”
“陛下再也不要過問我的事,便是對妾身最大最好的幫助。”薛均安說。
尾音落下,徐讓歡身子骨僵了僵。
他站在原地沒動,許久之后,才將心中苦痛隱忍下來。
男人緩慢的轉身,與薛均安擦身而過之際,只淡淡留下一個字,“好。”
夫人的事,從今往后,孤再不過問。
*
接下來的幾天,徐讓歡言出必行,有意避之。
有賴于此,薛均安已經整整五日沒見他了。
不過,她也不想見他。
太和門內,薛均安笑呵呵出現在幾位大臣們眼前。
因為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您可是吏部尚書趙大人?我來是有件事情想向您請教,家父之前可曾……”
她得先找出害薛府滿門被殺的兇手,然后利用皇后之權,將其斬草除根后,最后再對徐讓歡行刺,接著功成身退,重返天界。
無奈想象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眼前這幾位,已是最后一批沒盤問過的大臣們了,若是再無線索,她怕是真的找不出薛府被殺的原因了。
不遠處,跟來的春桃憂心忡忡,她踮起腳尖,不時張望薛均安的一舉一動,手中還拿著早些時候剛出鍋的糕點。
看著薛均安一個個詢問的模樣,春桃不禁抿了抿嘴,喃喃道,“皇后娘娘真是的。一口水一粒米也不曾進腹。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若是病倒了,奴婢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說罷,她低頭垂眼看著手中吃食。
其實,早在兩天前,她就曾將“皇后娘娘不肯進食”一事傳到陛下耳中。
可惜往日恩愛不再,陛下似乎不甚在意薛均安的一舉一動,頭也沒抬,淡淡地看著手中文書,“夫人不吃便不吃,孤也沒辦法。”
想到這兒,春桃犯了難。
恩愛有加的二人怎會走到今天這副田地呢?
怪,
真是怪。
陛下絕非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啊!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薛均安就已敗興而歸。
“春桃。”女人淡淡喚了聲她的名字,春桃立刻抬眼,小步跑過去,“娘娘!”
春桃扶住薛均安的手腕,生怕她腳下無力,直接摔在平地上。
看著薛均安愁眉苦臉的樣子,春桃心下猜到什么,嘆了口氣問,“還是沒消息嗎?”
薛均安搖搖頭,“該問的都問過了,父親生前與各方關系都很好,不曾與人結仇。”
春桃將薛均安扶到后花園的石凳上坐下,重重嘆了口氣,“奴婢知道娘娘愛父心切。可娘娘再怎么想查清楚,也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呀!”
她跪在地上,拿出糕點,放在薛均安眼前,“這是娘娘平日里最愛吃的桂花糕,娘娘現在可有食欲?”
晌午的太陽又毒又辣,晃得人頭暈目眩。
薛均安閉上眼睛,氣虛的搖搖頭,“薛府葬禮就塊舉辦了,時間不多了。”
說完,她起身,想去找檀棠生商量商量后路。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之前打過照面的楊管事叫住薛均安,“皇后娘娘!”
薛均安回過頭來,瞇眼,認出對面那人。
“皇后娘娘。”楊管事行禮。
薛均安還記得他,轉過身來,朝他笑笑,“楊管事?”
“是。是奴才。”楊管事回答。
“楊管事急著叫我是有何事?”薛均安重新坐下,她現在站不太穩,不過臉上還掛著溫柔的笑意,且這笑意后邊,還透著一股專屬于女子的柔與無力。
“回皇后娘娘,奴才聽聞娘娘正在查薛府敗落之事……”楊管事四處看了看,小小聲說,“奴才這里或許有娘娘想要的消息。”
原本暗淡無光的眉眼瞬間亮起來,薛均安擰了下眉,看著楊管事的臉,“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楊管事點點頭。
“就在前幾日奴才因‘選妃’一事出宮,恰好路過薛府,屆時薛府門外安靜得詭異,小人便擅自多做停留,走了進去。”
楊管事停了停,繼續說,“進去之后便看見一個身著紫袍的女子挾持著一位姑娘!”
“然后呢?”薛均安問。
楊管事傻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腦勺,“然后小人就沒敢看下去了,當時地上全是血,小人便嚇得趕緊回宮了。”
“喂!你這算什么消息呀!說了跟沒說一樣!”春桃不滿的看著他。
“春桃。”被薛均安制止,“不得無禮。”
薛均安看著楊管事,“多謝楊管事的消息了,他日一定……”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幾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
一時間,晌午的太陽變得極其刺目,白皙的額間滲出幾顆汗珠,薛均安伸手遮了遮日光,另一只撫在呼吸不暢的胸口。
胸膛起伏不停。
女人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不知為何,腳下軟綿綿的,宛若踩了棉花。
她口渴的緊,可還未等她開口向春桃討一杯茶水喝,大腦便搶先一步沒了思考。
女人雙眼一黑,暈倒在地上。
薛均安直愣愣向后倒下去。
見狀,春桃立刻驚呼一聲,“來人吶!快來人吶!皇后娘娘暈倒了!皇后娘娘暈倒了!”
消息很快傳到養心殿,徐讓歡不甚在意,淡漠的撫在案上,連頭都沒抬,“暈倒便暈倒吧。”
他握著書卷,透過春桃的身影朝外看去,“來人。”
“東淵國與我國建交之事進展如何?”
沒人注意到,男人握在書卷上的手指,已經深深鑲入其中。
第50章 第 50 章 舊情人(三)
第五十章:舊情人(三)
脾胃不和, 腎虛陰虧,脈玄且滑。
替薛均安把完脈,鄭太醫喂她服下幾粒藥后, 便任她睡去了。
旁邊,春桃擔心的不行, 一個勁兒跟在后面, 問鄭太醫情況。
“太醫太醫, 請問我家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礙?”春桃一路從床邊跟到桌前。
鄭太醫也是有耐心,提起筆來,每一遍都溫柔解答, “姑娘放心, 皇后娘娘并無大礙, 只要稍加休息幾日便可。老夫開了幾味藥, 還勞煩姑娘親歷親為了。”
說完, 鄭太醫伏案寫了滿滿一張紙,遞給春桃。
春桃接過藥方, 忙不迭道謝,“多謝鄭太醫!多謝鄭太醫!”
“姑娘無需客氣,此乃老夫分內之事。”鄭太醫收拾包袱期間, 四下未尋到徐讓歡的身影, 沉默良久后,不免有些好奇, 小聲發問道,“陛下不在?”
春桃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面露愁容,“陛下已經好幾日沒來未央殿了。”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低眼垂眸, 嘆了口氣說,“娘娘最近好像和陛下鬧別扭了。”
“這樣啊。”鄭太醫緩慢的點頭,微微笑道,“姑娘可是在為陛下和娘娘的事情擔憂?”
春桃沒說話,表示默認。
鄭太醫背起包裹,捋了下胡須,“老夫活了幾十年,這識人之術還是略懂一二,依老夫拙見,陛下與娘娘乃是天賜良緣,不可能因為一點阻礙就斷了聯系的。”
“此話當真?”春桃抬頭望他,眸中露出欣喜之色。
鄭太醫點點頭,“自然。”
鄭太醫這話不假,春桃忙上忙下,一直忙到夜半三更才照顧好薛均安的各方各面,就在她準備回屋歇下之時,走出未央殿的那一秒,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男人雙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又帶著股疏離之氣。即使是籠罩在黑暗之中,擦身而過之際,也難掩謫仙般絕色容顏。
如此這般人間絕色,試問大千世界去哪尋第二人?
“陛下?”站在門口,春桃愣了愣,遲疑的叫出聲來。
徐讓歡側目睥她,淡淡點頭,而后修長的食指豎在唇中,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春桃愣了愣,眼神從徐讓歡臉上轉移到床上的女人。
緘默一瞬,識趣的關上房門,“奴婢告退。”
第三者走后,房內瞬間靜的不像話。
吊詭的黑暗中,徐讓歡站在幾米外看了薛均安一會兒,而后才小聲走到床邊坐下。
他打小便在幽暗清冷的冷宮中過活,所以要想在漆黑一片中看清所有事物,并非難事。
他沒碰她。
只是安靜的坐在一邊,默默看著她。
從眉眼到鼻梁,再到朱紅的唇。
視線一寸寸下滑。
徐讓歡極其認真的看著她的臉。
他很珍惜此時此刻。
因為只有等她睡著,他才敢來偷偷看她。
一點朱唇與白皙的肌膚沖突強烈,又極具誘惑力。
它像一顆剔透的櫻桃,讓人產生將它一口含住的沖動,就這么放在舌尖,舍不得咀嚼,更舍不得咽下。
想到什么,男人溫柔的笑了。
他緩慢俯身,兩道鼻息拉近,近到毫無距離可言之時,蜻蜓點水般,他在那片紅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那是平淡如水的一個吻。
沒有過多繁雜的技巧或灼熱的糾纏。
只是一個平淡如水的吻而已。
恰恰也是這個吻,讓徐讓歡心中徐徐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這感覺并不濃烈,平淡持久,好像一泉靜湖里陡然間落入一滴別的什么東西,攪的人心癢難耐。
屆時,徐讓歡還不知道這就是心動的感覺,他只覺得眼前之人甚好,想與她攜手共老。
時間點滴流逝,天際邊逐漸泛起魚肚白。
徐讓歡趕在薛均安醒來之前一步,先行離開。
他承認,或許他是愛她,不過,他更氣她。
*
從未央殿離開,時間還早。
上早朝前,他來到御膳房,向宮中侍奉大人們已久的總管尋了些調理胃口的方子。
“山藥粥,白蘿卜,山楂糕……”
衣袖挽起,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徐讓歡慢條斯理讀出紙上的文字。
誠然,紙上這幾道菜對他來說并不難做。
可是御膳房的總管們好似忘了他是不受寵的棄子出生,一傳十,十傳百,不知怎的,最后得出“陛下大鬧御膳房,誰人來勸都不走”的謠言。
聞此消息,城門外駐守的段堯隨即急匆匆趕回來。
且剛推開御膳房門,輕煙薄霧裊裊襲來,無形間似乎有無數只女人的手,溫溫柔柔的將他包裹其中,拉他入仙境。
段堯咳了聲,伸手扇去眼前煙火氣。
再走近些,才看清屋內場景。
此處并沒有他想象中那般烏煙瘴氣,徐讓歡冷冷站在中間,有條不紊操控著手中爐火。
漆黑長發束在腦后,如流云般傾瀉而下,男人一襲白衣白袍,翩翩公子之態,宛若下凡歷劫的仙君。
此刻,仙君正面無表情盯著眼前的瓷碗,白皙精致的俊臉上還殘存著幾塊黑灰色的塵土。
好像有人拿銀針戳破了氣泡。
段堯如夢初醒,上前一步,一把接過男人手中的鏟子,行禮道,“這種臟活粗活,陛下何必親自動手?”
徐讓歡垂眼看他,而后抖了兩下袖口,沒有奪回鏟子的想法,“無妨。孤都做完了。你不幫忙便罷了。現在才來,可是想分一杯羹?”
“殿下您……”段堯擰眉抬頭,看到徐讓歡的成果,涌到嘴邊的話語立刻吞入腹中,他驚呼一聲,“殿下您廚藝了得啊!”
只見桌上,從香氣撲鼻、熱氣騰騰的細粥,到晶瑩剔透、薄如蟬翼的蘿卜絲,再到紫紅色清甜可口的山楂糕……
跟了陛下這么久,段堯還從不知道,陛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就連廚藝也與御膳房總管的手藝不相上下。
看著看著,段堯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大驚小怪。”徐讓歡嗤笑一聲搖頭。
為妻子做飯,每個丈夫應盡的責任。
說起夫人愛吃的東西,徐讓歡陡然間想起什么,看著段堯,“段堯,宮中可還有鮮荔枝?”
“回稟陛下,冰鑒里應該還有些存貨。”段堯這才將視線從可口的食物上移開。
徐讓歡點點頭,“剝出果肉,然后送到……”想了想,他忽然改口,“算了,還是孤自己來吧。”
荔枝、粥點……這吃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徐讓歡擰了下眉。
那夫人不開心可如何是好呢?
“段堯。”這般想著,徐讓歡叫住前去給薛均安送飯的段堯,“你可知逗人開心的法子?”
段堯轉身回眸,思考了一下,問,“陛下這是?要給皇后娘娘找樂子?”
“一派胡言。”徐讓歡冷冷撇開臉,“孤只是近日覺得乏罷了。”
頗有幾分欲蓋彌彰的嫌疑。
段堯看破不說破,笑著回答,“陛下若是平日里覺著乏,奴才聽聞城中戲院有一頭牌,不妨請他來為陛下唱一曲,為陛下解解悶,如何?”
嗯。
戲子。
倒是個討夫人歡心的好法子。
淺淺笑意被壓下去,徐讓歡冷冷道,“就這么辦。”
足足花了兩日時間,皇宮中騰空而出一整幢戲臺。
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坐在徐讓歡身邊,薛均安面無表情看完了一曲霸王別姬,起身行禮。
“今日的戲,妾身聽的很開心,多謝陛下。”
言語之間尋不到一絲開心的影子。
語畢,徐讓歡看都沒看她一眼,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冷聲道,“不必謝孤,不是為你準備的。”
“陛下開心便好,妾身近日染上風寒,身子有些不適,這廂就先告退了。”薛均安并不在意他的話,轉身就走。
身后,手中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徐讓歡一字一頓,“下去!都給孤下去!”
臺上戲子們瞬間作鳥獸散。
偌大戲臺前后只剩徐讓歡一人。
怎么回事?
男人看著空曠的戲臺,一時間陷入沉默。
無論什么事情,為何只要扯上了夫人,孤就沒法兒控制情緒了呢?
發泄了幾秒怒氣,徐讓歡恢復平日里的溫柔,自言自語撫摸腰間軟玉。
沒事的,
沒事的。
總有一天夫人會像孤愛她一樣愛孤的。
他還是暗中對薛均安示好,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送她名貴的珍寶,為她擺精致的宴席,替她作最逼真的人物畫……
這下輪到薛均安看都不看一眼,把他送來的寶物悉數堆在一邊落灰。
仔細想想,二人冷戰的緣由好像僅僅是因為陛下看見娘娘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所以吃醋?
分明是小事一樁,怎么吵得焦頭爛額呢?
下人們的消息傳來傳去,久而久之,春桃也知道了二人鬧別扭的原因。
身為皇后娘娘的貼身丫鬟,她再也看不過去了。
某日為薛均安梳妝之時,忍不住開口道。
“娘娘,雖然奴婢不知道您和陛下生了什么嫌隙,可是陛下現在都已經給您臺階了,您就不能順著臺階下去嗎?”她嘆了口氣,小聲嘟囔道,“非得像現在這樣恃寵而驕嗎?”
尾音落下,薛均安一頓,抬眼,從銅鏡中看著春桃。
“恃寵而驕?”
薛均安并沒有責備的意思,單純詢問春桃話里的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
主子臉上不見慍怒,春桃索性大方方看著薛均安,“您現在不就是恃寵而驕嗎?”
春桃縮縮脖子,“您仗著陛下喜歡您,愛您,于是就對他冷言冷語,不再將他放在心上。”
“仗著陛下舍不得冷落您,于是對他獻上的百般示好都不屑一顧。”
春桃緘默一瞬,“娘娘,奴婢記得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薛均安是真的好奇。
哦。
她想起來了。
她以前是這樣的。
是舔著臉引誘,只為讓他多看她一眼。
是絞盡腦汁,夜夜苦思如何讓他傾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是萬般示好,哪怕他對她再殘忍再毒辣,都唯命是從,一顆心全部奉上。
恍然之間,薛均安發現二人的位置似乎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看著徐讓歡送來的珍寶,薛均安頓了頓,指腹觸及碩大的珍珠,輕聲喚她,“春桃。”
“奴婢在。”春桃說。
薛均安捻起那串項鏈,慢條斯理道,“你看這串項鏈可好看?”
春桃一愣,如實回答,“陛下的眼光素來很好,每件都令人賞心悅目。”
薛均安低頭,“替本宮戴上吧。”
“是。”春桃接過項鏈。
低眸的那幾秒,薛均安的腦海中浮現很多畫面。
或許春桃說的是對的,她不應該得到了就不珍惜。
薛均安勾了下唇。
嗯,
確實不應該。
雖說那陰晴不定的瘋子如今這般愛她,可瘋子的心性又有何人能完全吃透?
若是哪日,那瘋子對她的心思蕩然無存,那她的偉業豈不是功虧一簣?
嘖,那可不行。
她還要親手殺了他呢。
“戴好了娘娘。您看,多漂亮呀。”春桃笑著說。
是很漂亮。
抬眼,薛均安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伸手摸摸泛著粉光的珍珠,緘默一瞬道,“春桃。”
“讓陛下明晚來未央殿內。”
“娘娘這是?”春桃一愣。
薛均安笑瞇瞇的,“屆時我會備好好酒好菜,當面和陛下道歉。”
氣氛安靜幾秒,被春桃高昂雀躍的語調劃破,“好!奴婢這就去!奴婢這就去!”
聽聞陛下和娘娘要和好,可把她樂壞了。
春桃宛若一只靈巧的小麻雀,在枝椏邊緣高歌一曲后,一蹦一跳往外面走。
臨離開之際,又被叫住。
“哦對了,春桃。”薛均安叫住她。
春桃轉過身來,連語調都變得輕快明亮,“是,娘娘。”
“娘娘還有何吩咐?”
薛均安單手撐頭,眉目淡淡道,“今日下午,幫我約檀家公子檀棠生過來。”
“我有要事要與他商議。”
“……是。”春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