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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心上人(三)

    第四十一章:心上人(三)

    修煉“長亭怨”數月, 徐讓歡內力大增,且再無絲毫走火入魔的跡象。

    密室內,日日相伴的鶴丹迎著笑臉, 前來恭賀,“太子殿下神功即成指日可待, 鶴丹在此提前恭喜太子殿下了。”

    女人畢恭畢敬的行禮, 徐讓歡卻沒說話, 自顧自走到鳥籠前,伸手去逗那只黑尾蝶。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自然了解到徐讓歡只是表面上裝作溫文爾雅, 其實他并不溫柔, 甚至可以說是陰狠薄情。

    說到底, 她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鶴丹默默起身, 看著徐讓歡的背影, 嘴角不經意間露出詭譎的笑容。

    她知道他把她當作棋子,一直知道。

    可是……她心甘情愿啊。

    她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 任他利用,待他大業集成,她有的是手段逼他娶她。

    她想要他,

    想要他的眼神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當然, 若是他的大手能和眼神一般落在她身上,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快活。

    急迫的想得到徐讓歡的注意, 鶴丹又說,“恕我直言,太子殿下現在,還差一樣關鍵性的寶物。”

    語畢,徐讓歡果真轉眼看她。

    好看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鶴丹得意的笑。

    “太子殿下的初衷莫不是叫這混沌的世界破碎嗎?”

    “若是僅僅將人間收入囊中又有何樂趣?”

    他似乎來了點興致,薄唇輕啟,“說下去。”

    鶴丹繼續說,“若能尋到傳說中名為‘赤霞卷’的神器,相信太子殿下的能力大可媲美天界。”

    “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屬下立即派人去找。”鶴丹野心勃勃。

    徐讓歡隨即轉過頭,不再說話。

    鶴丹一愣,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不知道徐讓歡到底是不甚在意,還是將她的話暗記于心。

    下一秒,男人緩步朝門外走,“到時辰了。”

    “什么時辰?”鶴丹問。

    徐讓歡笑著回頭,“自然是去探望父皇的時辰。”

    *

    暗無天日的地牢已經好幾日無人打掃。

    描述它,亂、臟、差三字齊用都不甚為過。

    倒不是下人們有意偷懶,而是聽從了太子殿下的吩咐。

    徐讓歡故意讓人別打掃,為的就是想要徐勝也體驗一下,階下囚是如何生存的。

    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男人斯文的走到岸邊,居高臨下俯看徐勝的慘狀。

    “父皇近日過得可好?”

    “兒臣來看您了。”他笑。

    徐勝此刻正低著頭,像是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蓬亂骯臟的發絲垂在臉邊,比那監獄里的死囚還要臭上三分。

    徐讓歡見他無力回話,冷笑著搖頭,“別裝死了,兒臣今日可是給您帶了吃的呢。”

    話音落下,徐勝果真如將死的魚般,在空中動彈幾下。

    滑稽可笑。

    徐讓歡面無表情看著他表演。

    幾秒后,手指緩慢叩動機關,將徐勝拉回岸邊。

    男人蓬頭垢面,雙腿張開,狼狽的跪在地上。

    徐讓歡居高臨下看著他這副落魄的模樣,如喂狗般,隨手丟了一塊被人踢到發黑的饅頭。

    那饅頭也是聽話,自覺滾到徐勝雙腿之間。

    徐勝垂著腦袋,見狀,先是一頓。

    耳邊隨即響起徐讓歡的譏笑,“賞你的。”

    若是以往,他定是要與徐讓歡大動干戈。

    可事到如今,他真的被吊的太久,餓的頭暈眼花不說,就連手都不會用了,男人兩手并用,不顧面子對著那一團糟粕,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徐勝的吃相素來難看。

    徐讓歡有些鄙夷,緘默一瞬,用腳踩在徐勝手上,一字一頓,“好吃嗎?父皇。”

    “這可是兒臣在冷宮中,最常吃的東西。”

    手背被踩得通紅,徐勝不予理會,狼吞虎咽趴在地上,將饅頭視若珍寶。

    見他這副沒臉沒皮的樣子,徐讓歡便也不再自討沒趣。

    恍然間,似是想到什么,徐讓歡垂眼,“父皇,您可有……”

    “愛過我母妃呢?”

    提到傅幼珍,徐勝的眸光一下子黯淡幾分,他沒說話,可手中動作卻隨之一停。

    徐讓歡的母妃?

    哦,他想起來了。

    就是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女人?

    出身卑賤的庶民罷了。

    他出自帝王之家,和那下等賤民談何情愛?

    徐勝嗤之以鼻,繼續狼吞虎咽。

    徐讓歡輕飄飄說,“您很快便能見到她了。”

    尾音落下,徐勝以為徐讓歡很快就要送他去死。

    他可不想在陰曹地府里與傅幼珍那女鬼相聚,抬起頭,瞪大眼睛,“殺了我,你也別想好過!”

    “哦?父皇這是何意?”徐讓歡緩慢的挑了下眉。

    擦去粘在胡須上的饅頭屑,露出幾顆黃黑色的牙齒,徐勝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我早已做好萬全打算,你且瞧好吧徐讓歡!”

    “就算是殺了我,你也不可能是下一任皇帝!”

    說完,徐勝放肆的大笑起來。

    徐讓歡就這么靜靜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后也跟著微笑。

    嘖。

    將死之人的瘋言瘋語,不足以記掛于心。

    靠近些,徐讓歡一腳將瘋掉的男人踹下血海。

    “噗通”一聲。

    新獵物落入池中。

    餓極了的小蛇們一躍而上,紛紛朝徐勝撲過來。

    肆意的大笑至此轉變為慘烈的痛哭。

    徐勝哀嚎著向徐讓歡求救。

    可徐讓歡又怎會救他呢?

    世上最動聽的聲音是什么?

    是絲竹的繞梁之音?

    還是琵琶的婉轉悠揚?

    抑或是女子軟語的娓娓動聽?

    不,

    都不是。

    這世上,唯有活人的慘叫聲最是唯美動人,讓人心曠神怡。

    無視徐勝慘絕人寰的求救,徐讓歡慢條斯理走到水池前,俯身清洗自己的手指。

    一根一根,直到骨節白到泛紅,這才離開地牢。

    路過軍機處,阿淮又在看大人們舞劍,手中端著一碗晶瑩剔透的荔枝,活似小神仙。

    緘默一瞬,徐讓歡走上前。

    荔枝。

    他記得夫人最是喜歡吃這玩意兒。

    “阿淮。”

    于是,他喚徐淮的名字。

    徐淮聞聲回頭。

    徐讓歡微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你手中的荔枝可甜?”

    阿淮木訥了幾秒,點點頭。

    “誰給你的?”徐讓歡問。

    *

    區別于密室中無人問津的舊貨色,徐讓歡取了些新鮮荔枝。

    移步東宮前,陡然間又想起什么,他特意去浴池中將臉擦得干干凈凈,這才踏入東宮。

    夫人既然喜歡他的臉,他定要好好呵護才是。

    踏入房門,薛均安和傅幼珍正在聊天。

    徐讓歡假裝漠不關心的將荔枝放在薛均安眼前,眼神落在別處。

    薛均安一頓,看他,“給我的?”

    徐讓歡沒說話,表示默認。

    傅幼珍在一邊捂嘴笑,“安安,你別放在心上,這孩子從小就嘴笨,不懂怎么討女孩子歡心的。”

    徐讓歡?

    嘴笨?

    薛均安接過荔枝,笑笑沒說話。

    老天都不敢將這兩個詞聯系在一起。

    徐讓歡可精明著呢,和“嘴笨”那可是八竿子打不著。

    這般想著,薛均安剝開一顆荔枝丟進嘴巴里。

    皇后周嬋、五公主、還有那個東淵國師鶴丹……她們可是個個都被徐讓歡迷得鬼迷心竅,為了徐讓歡,命都能豁出去。

    這段心理活動傅幼珍不得而知,女人欣慰的看著二人,“如今看見你們如此恩愛,我這做母親的便也放心了。”

    她看著薛均安,“安安啊。小歡他雖然看著冷淡,可若是真對一人心動,只怕是一顆真心全部奉上,任人魚肉。”

    “我還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安安你是第一個。”傅幼珍說。

    她這么說了,薛均安也不好反駁,順從的點點頭。

    心中卻只把傅幼珍的話當作信口雌黃。

    薛均安想,傅氏大抵是太久沒見兒子了,這才被徐讓歡的假象迷惑不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薛均安不曾動搖,相反,徐讓歡有些動搖。

    心動?

    他擰了下眉。

    心動是何種滋味呢?

    他不懂情愛,特意去御書房里聽了許多關于愛情的書。

    聚精會神一下午,直到母親來找,“看什么呢?”

    他才將書藏起,“沒什么。”

    傅幼珍瞄了一眼他身后,嘆息,“國家大事固然重要,也要當心自己的身子。”

    “是。母親。”徐讓歡回答,“母親特來此處,可有何事想吩咐兒臣去辦?”

    “還是逃不過你的眼睛。”傅幼珍沉默了一會兒,笑,“為娘想去看看喜年。你可知她的墳墓在何處?”

    不知。

    傅喜年被殺那年,年紀尚淺,兇殘的侍衛將她剁成碎片,丟進山谷喂養豺狼野豹,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他又怎會掃母親的興,叫母親傷心難過呢?

    思慮良久,徐讓歡淡淡開口,“自然。”

    他帶傅氏來到一處墓地,不過祭拜的不是傅喜年,而是多年前一直在冷宮中護著徐讓歡的老宮女。

    她是母親離世后,唯一一個站在他這邊的人。

    老宮女死后,徐讓歡將她尸身完好保存,埋入地下。每年都會來祭拜。

    二人就這樣站在墓碑前,什么話都沒有說。

    很久之后,傅幼珍抹去臉頰上不自覺流下的兩行淚,幽幽說,“為娘如今,是真的沒什么好留戀了。”

    初聽時,徐讓歡只當她是在和過去告別。

    誰知,下一秒,傅幼珍口中突然冒出一句叫人匪夷所思的話,“小歡,皇宮之中最大的水池在何處?”

    “可是在那迭古橋下面?”傅幼珍問。

    徐讓歡一頓,“正是。”

    *

    迭古橋又叫美人橋。

    薛均安不喜美人橋。

    因為那里亡靈怨氣最深,曾有女鬼想拖她下去做陪葬。

    不過,傅幼珍倒是對那地方喜歡的緊,隔三岔五便會去那兒觀景談天。

    她是憑空出現在太子殿下身邊的年輕女子,沒人敢制止她的一舉一動,甚至各自暗自揣測她是否會威脅太子妃的地位,成為太子殿下的新寵。

    這想法倒是不難理解,傅幼珍的容貌確實稱得上是花容月貌,比平平無奇的薛家三小姐好看得多。

    可惜這位女子雖然容貌美麗,但言行舉止卻不如太子妃那樣能拉攏人心。

    她有點瘋,最愛做的事便是在美人橋下的水里,照耀自己的絕色容顏。

    有人說,曾看見她和水中倒映聊天,笑容花枝亂顫,令人惡寒。

    他們懷疑她是瘋子。

    不過她毫不在乎,反而像是完成一項大事般,來到徐讓歡身邊,“小歡。”

    她溫溫柔柔喚他姓名。

    “母親。”徐讓歡回答。

    傅幼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可記得曾經說過,要讓為娘看看徐勝的慘狀?”

    徐讓歡一頓,點頭,“記得。”

    她笑得更歡,一字一頓,“今日陽光明媚,正是見他的好日子。”

    可是,順著女人視線望去。

    窗戶外面分明是雷電交加,大雨傾盆。

    第42章 第 42 章 心上人(四)

    第四十二章:心上人(四)

    石門緩緩移動, 漏進來一些雨水。

    女人身穿玄紫色斗篷,用面紗遮住整張臉后,緩步跟在徐讓歡后面。

    一進門, 濃稠的血腥味刺鼻得很,傅幼珍下意識擰了下眉, 抬眼, 便看見徐勝凄慘的境遇。

    只見, 男人長發全散,亂蓬蓬的垂在臉邊,手腕因長期被拴在鐵鏈上, 勒出紺紫和蝦青色, 下/身滿是被小蛇撕咬的痕跡。

    境遇之慘不免讓傅幼珍倒吸了一口涼氣。

    見門打開了, 徐勝頭都沒抬, 冷笑一聲, “又來看老子洋相?”

    這密室,除了每日送餐一次的侍衛, 也只有徐讓歡會來。

    徐讓歡先顧了顧傅幼珍的感受,而后才冷冷看著徐勝。

    他沒說話,只是朝段堯淡淡點頭, 示意他將徐勝放回岸上。

    整個過程中, 徐讓歡面無表情,“父皇誤會了。”

    “今日不是我來找你。”

    “呵。”徐勝冷哼一聲, 任由旁人將自己擺弄來擺弄去,絲毫沒注意到徐讓歡身后的無名小卒。

    直到徐勝被放回岸上,段堯在他的手腕上拷上鐐銬后,徐勝這才注意到徐讓歡身后之人,“那還有誰要找我?”

    徐勝瞇了瞇眼, 試圖看清那神秘人的臉。

    傅幼珍倒也不藏著掖著,直截了當摘下自己臉上的面紗。

    輕薄的面紗被女人一把扯掉,隨風徐徐落下,最終掉入血池中。

    女人抬眸,姣好面容在徐勝眼前展露無遺。

    徐勝的瞳孔瞬間放大,一臉難以置信,“幼、幼珍?”

    他遲疑的喊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陛下,是我呀。”

    “我來尋陛下了。”

    徐勝雙目瞪大,愣愣的望著傅幼珍,好久之后才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在此之前,傅幼珍曾幻想過無數次和徐勝重逢的樣子。

    他會不會欣喜若狂?

    會不會一把將她抱在懷中,跟她說,他錯了,其實這幾年來,他一直很想她?

    又或者,他會跪地抱住她,求她原諒?

    沒有,

    都沒有。

    啊……原來他對她,只有怕和厭。

    女人輕笑一聲,自嘲她的可悲,“陛下這話是何意?妾身是人是鬼,陛下不應該最是清楚嗎?”

    她死在了最愛他的那一年,容貌也至此定格在絕色巔峰。

    徐勝被嚇得不輕,趕緊躲到段堯身后,大喊大叫道,“鬼!有鬼啊!有鬼!”

    屆時,徐勝的嗓子已然啞的不行,這不禁讓他的尖叫聽起來有種撕心裂肺的灼烈感,凄厲的很。

    “陛下這是說什么呢?”傅幼珍“嘖”了聲,纖纖玉手撫上自己的臉龐,笑,“妾身當然是人了。”

    徐勝狐疑的看著她,“你、你是人?不!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嗎?”

    “啊。忘記了。”傅幼珍靠近些,慢條斯理說,“忘記陛下將我的頭斬下來了。”

    說罷,女人食指挑下脖上的布條,露出一寸白皙的肌膚,以及,白皙的肌膚上面,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

    高臺之上,徐勝左擁右抱,一聲令下,笑瞇瞇將傅幼珍斬首示眾。

    往日的畫面重新浮現在眼前。

    陡然間,徐勝一口氣沒提上來,隨即白眼一翻,筆直向后倒下去,重重昏倒在地上。

    氣氛就此安靜。

    三人冷眼看了徐勝幾秒,徐讓歡領著段堯離開。

    臨行之際不忘回頭看著傅幼珍,“望母親今日過得愉快。”

    “那是自然。”傅幼珍也朝他笑笑。

    石門打開又被無情關上。

    傅幼珍俯身,蹲在徐勝身邊,一手撐著腦袋,喃喃自語道,“啊呀,這游戲還沒開始,陛下怎的忽而就暈倒了呢?”

    她看著男人蒼老的臉頰,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容,“這可真是個……能將陛下五馬分尸的好機會呢。”

    尾音落下,徐勝睜開眼睛,踉蹌著起身,一頭撞倒傅幼珍后,撒腿往外跑。

    原來,他剛剛是在裝死。

    被撞倒在地的傅幼珍先是吃痛的低叫了聲,而后溫吞的抬起手來。

    鮮紅的血液摻雜著小石塊和泥沙,落在她嬌嫩的手掌心。

    他曾說過,他最喜歡的,便是她這雙柔軟的手了。

    青絲垂落,遮住面容,沒人能看見傅幼珍現在的表情。

    徐勝趴在門上敲,邊敲邊回頭提防傅氏,近乎哀求的嚎叫著,“來人,快來人,來人啊!”

    “快來人救救我!你們的皇帝在地牢里邊!”

    “別叫了。”傅幼珍陰冷的看著他。

    徐勝動作一停,而后拍打石門的速度變得更加急切,“有沒有人聽得到孤說話啊?快來人!快點給孤來人!”

    “我讓你別叫了!”傅幼珍不耐煩的打斷他,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后。

    感覺到壓迫,徐勝反身,背靠在門上,顫顫巍巍的舔了舔嘴唇,看著傅幼珍的眼睛,“你、你、你想怎么樣?”

    女人一身黑袍,儼然像是異域巫女,手中還拿著一顆巨大的、波光閃耀的琉璃球。

    “昔日陛下不是很愛我嗎?怎么如今怕我怕成這個樣子?”

    說罷,女人伸手,手背劃過徐勝的臉龐,眼神從溫柔轉為唾棄,“老不死的東西。”

    “歲月對你可真是無情啊,十年未見,你已然成了一位滄桑的老人。”

    徐勝不敢反駁。

    因為在此刻的她眼中,他看不到一絲溫情和愛意,只能看到滿滿的仇恨和殺意。

    女人惡狠狠的望著他,伸手掐住他的頸骨,且還沒發力,“滴啦滴啦”,恍然間,有股異臭出現在空氣中。

    女人擰了下眉,視線隨著徐勝的臉往下滑。

    男人雙腿之間竟滴滿污黃的液體。

    傅幼珍緘默一瞬,松開他的脖子,捏住鼻子,“陛下的膽識可真是大。”

    她鼓起掌來,“妾身真是佩服。佩服。”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是我負了你。”徐勝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傅幼珍的雙腿,乞求能喚醒她內心深處對他的愛。

    “我知道錯了,你讓徐讓歡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然后我們好好在一起,嗯?我以后一定只愛你一個!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好不好?”

    他像一只狗一樣,隔著薄薄一層衣料,用臉去蹭傅幼珍的小腿。

    傅幼珍心下犯惡心,索性一腳踹開他,居高臨下道,“小歡的全名,也是你配叫的?”

    她這一腳過來,徐勝也不再裝了。

    “臭女人!你別不識好歹了!”

    他起身,面目猙獰的靠近她,“就算我的手被拷上了又怎樣?對付你,足夠了!”

    說完,他朝傅幼珍撲過來,企圖將她推進血池中,接受蛇口的洗禮。

    昔日的愛人變成此刻的敵人。

    傅幼珍冷笑一聲,舉手過頭頂,奮力下擲,砸碎手中的琉璃球。

    頃刻間,無數冤魂從里面蕩出來,輕飄飄圍住徐勝。

    天公作美,恰逢此時,響起一道驚雷,透過鐵窗,照亮徐勝驚恐的表情。

    “百鬼夜行”。

    面對眼前這幅人世間絕無僅有的震撼畫面,徐勝一時間被震住,嚇得跌坐在地上。

    傅幼珍站在她們中間,淡淡開口,“迭古橋,又名‘美人橋’。因為幾年前,皇帝徐勝后宮佳麗三千,時常與美人們在橋上嬉戲,故得此別名。世人皆知這段往事,卻不曾知曉它背后的故事。”

    “這故事,可要我講給你聽?”傅幼珍睥著徐勝。

    徐勝自然知道她在說什么,臉色“噌”一下煞白。

    傅幼珍繼續說,“賀歷六年,當朝太子徐禮則仁厚謙遜,深受百姓愛戴。”

    “也正是那年,陛下謊稱自己就是當朝太子,并以此為機,數次遠赴他鄉,糟蹋清白人家的女娘,誣陷詬病徐禮則,告他無權再當太子。”

    “苦心廢掉太子后,陛下順理成章成為太子,而后又將身為一代明君的父親殘忍殺戮,當上皇帝……可皇帝的美事您樁樁都享,皇帝應盡之責您卻悉數拋諸腦后。終日以‘強搶民女’,‘糟蹋拋棄’和‘殺人滅口’為樂。”傅幼珍說。

    “而被您侮/辱的那些女娘也因此化身為橋下女鬼。”

    “看吶。”傅幼珍興奮的張開雙臂,“妾身身后都是被您凌/辱過的女娘,陛下今日一見,就沒什么話要對她們說嗎?”

    伴隨著傅幼珍的話,女鬼們開始靠近他-

    男人一步步退后,直到退無可退,無力的蹲在地上。

    逼仄的空氣叫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萬分。

    “孤……”徐勝滿頭大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孤……”

    等了又等,傅幼珍撓撓耳后,微笑,“陛下日后休怪妾身沒給您機會。”

    “妾身給了您無數次機會,只怪您自己不中用呀。”女人后退半步,下令道,“大家想干什么,便動手吧?”

    一個兩個,

    女鬼們這才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撕咬徐勝的脖子。

    一口一口,血花四濺,徐勝爆發出尖銳的爆鳴。

    很快,頭顱和身體分離不說,徐勝身上的每塊皮肉都被女鬼扯下來,丟進血池。

    門外,徐讓歡和段堯守在那里,相視無言。

    雷聲漸停,雨勢依舊很大。

    待到里面毫無聲響之后,徐讓歡才轉動機關,推門進去。

    意料之內,徐勝身首異處,死狀慘烈,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副白骨。

    意料之外,傅幼珍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插著一把短刀。

    愣了不到半秒,徐讓歡大步上前,作勢抱起傅幼珍。

    卻被傅幼珍制止,“小歡。”

    女人虛弱的喚他姓名,“你不必再救我了。”

    聞言,徐讓歡手指一頓,皺眉,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母、母親?”

    傅幼珍笑著,“對不起啊,小歡,為娘騙了你。”

    他跪在地上,將女人的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緊緊握住她的手。

    “對不起,小歡。”傅幼珍看著他,“我還是忘不掉徐勝對我的欺騙,我恨他毀掉我的一生,我恨他讓我背負莫須有的罪名、被萬人唾棄。”

    “灑脫……其實我一點兒都不灑脫,對不起,為娘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為娘實在是無法控制心中的怨念。”

    她顫抖著摸摸徐讓歡的臉,“小歡,為娘能報此深仇便此生無憾了。你莫要再尋我,也莫再煞費苦心將為娘復活……更莫要像為娘一樣走上這條不歸路。”

    “不。”徐讓歡眉頭緊鎖,“不行!我這就帶您去太醫院!”

    “已經晚了。”傅幼珍搖搖頭,“為娘只想和你說完最后的話。”

    “你連為娘臨死前的心愿都不愿順從嗎?”

    男人不再說話。

    傅幼珍繼續說,“謝謝你復活我,小歡。”

    “但為娘心意已決,不愿再活。”

    “從此之后你也別再活在仇恨里。要做個好皇帝。做個好丈夫。忘掉過去,和安安幸福的活下去。”

    “答應為娘,好嗎?”傅幼珍緩慢的眨眼。

    徐讓歡咬緊牙關,看著她,沒說話,一對精致的眼眶紅得不像話。

    可惜,還沒得到肯定的答復,傅幼珍便已無力支撐,安然閉上了雙眼。

    她手刃自己,一刀插/入心臟要害,能夠堅持到現在,已是很不容易。

    徐讓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仍舊不甘心的喚她,“母、母親?”

    “母親……”

    徐讓歡落寞的垂下眼簾,將傅幼珍抱在懷中。

    鼻尖通紅,男人臉上早已滿是淚痕。

    那時,是他頭一遭產生動搖。

    或許……他是不是真的應該放下仇恨,就像內心世界里那般,幸福平淡的過完這一生呢?

    第43章 第 43 章 新帝(一)

    第四十三章:新帝(一)

    男人半跪在地上, 烏黑長發隨意的垂著,如流云瀉地,口中喃喃, “您當真、當真要對我如此狠心嗎?”

    這已是您第二次棄我而去了……

    空洞的眼神深不見底,段堯擰了下眉, 欲上前安慰, 卻不知所詞, 只得又退回來,站在原地守著。

    五月罕見,春時夜雪, 散若粉屑。

    雪花從窗外一點一點飄進來, 落在男人肩頭。叫他顯得那般落寞破碎。

    與此同時, 東宮內, 薛均安也趴在窗邊。

    女人仰著脖子, 目不轉睛盯著皇宮上方。

    在那里,她清楚看見盤旋在天空的那團邪氣顏色驟然變淺, 陡然間恢復往日的生機盎然。

    不對勁。

    真是不對勁。

    她踮起腳尖,渴望將細枝末節都看的清楚些。

    濃稠的黑紫調轉瞬即逝,裹挾著妖邪之氣, 渾然消失。

    這紫調有兩層內涵, 一層便是徐讓歡走火入魔所致,二來便是棲身皇宮中不愿離開的怨靈。

    如今, 徐讓歡的走火入魔早已治好,所以……

    薛均安皺了下眉。

    難道是原本棲息在皇宮的妖邪離開了?

    她只想到這一步,卻沒想到,一切妖邪不愿離去的罪魁禍首便來自于皇帝的風流債。大仇已報,所以個個如愿離去。

    “哐當”一聲, 門外巨響突然,打斷她的思慮。

    薛均安疑惑的走出房門。

    只見雪地里,男人一臉失魂落魄癱在地上,蒼白纖細的長指中,還攥著那塊陳舊的軟玉,紅色流蘇與白雪對比鮮明,沖突明顯。

    她視線緩慢上移,看到徐讓歡削瘦的臉龐,不自覺一愣,“夫君這是?”

    徐讓歡似是沒聽見她的話,頹廢的坐在地上,放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無力又凄慘,落魄又失心,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后,男人伸手掩面。

    不知是笑還是哭。

    一時間,薛均安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位刀槍不入的瘋太子又怎么了?

    屆時,護送太子殿下回宮的段堯偷偷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薛均安看看段堯,又看看徐讓歡,最終將段堯拉到一邊,小小聲問,“夫君昨日一夜未歸,如今這是怎么了?”

    段堯看了一眼徐讓歡,又看了眼薛均安,一臉凝重,“太子殿下的生母,今日逝世了。太子殿下守了母妃一夜。”

    語畢,薛均安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恢復神色。

    那可是徐讓歡最愛的生母。

    她死了,也不知道徐讓歡會不會就此徹底黑化。

    畢竟,從傅幼珍活過來到今天,不過區區七日而已。

    為了不讓徐讓歡黑化,薛均安硬著頭皮上前,說起自己不擅長的安慰話。

    “夫君,你別難過。母妃在天之靈看見了,會傷心的。”她蹲在他身邊,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后背。

    一層雪霜沾上指腹,薛均安安撫的手一停,嘆息。

    也不知他在雪中凍了多久。

    “別哭了,接下來的路,有我陪著你走,好嗎?”薛均安說。

    徐讓歡眼神空洞看著手中腰佩,沒有說話。

    女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抿了抿嘴,“母妃這么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我們繼續向前看。不要回頭。她也一定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活著,不是嗎?”

    腹中墨水就這么零星半點,還沒等她再多做什么安慰,下一秒,徐馥君率眾多將士將東宮圍得水泄不通。

    以徐馥君為首的大批人馬將領,一臉勢在必得和幸災樂禍的模樣,“喲,太子殿下坐在外邊作甚?可是早已算到我要來?”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薛均安起身,大聲呵斥道。

    徐馥君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神透過她,落在徐讓歡身上,“先帝駕崩,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要解釋的?”

    薛均安擋住她的視線。

    “四妹這話是何意?先帝駕崩,太子殿下悲痛欲絕,如今還要給你解釋?解釋什么?”

    “當然是解釋先帝如何葬身他手。”徐馥君這才看向薛均安。

    說實話,她很是討厭徐讓歡這個伶牙俐齒的新婦。

    “這是東宮!四妹說話最好放尊重些!別血口噴人!”薛均安冷聲嗆道。

    還沒等徐馥君再說些什么,頹廢落寞的男子在段堯的扶持下起身,搖搖欲墜,像是馬上就要柔弱的倒下去。

    徐讓歡眼尾泛紅,溫溫柔柔看著徐馥君,“四妹說這話可有證據?”

    他看起來柔弱極了,身體和心理上雙重意義上的弱,不斷的淚痕印在臉龐邊,我見猶憐。

    薛均安是真心佩服他。

    生母且剛斷氣,尚未入土為安,他便樹起一貫冷派作風,裝模做樣。

    徐馥君顯然料到這個結局。

    與徐讓歡逞口舌之爭,她絕對處下風。

    所以她帶來了另外一人。

    徐驚冬從軍隊中走出來,手中持著一把蒲扇,逍遙自得,淡淡然道,“今夜子時,先帝尸骨在一處地牢被發現,僅剩一副空殼白骨。”

    “太子殿下不會不知此事吧?”

    “地牢?”徐讓歡擰了下眉,疑惑的看著徐驚冬,“父皇莫不是出宮尋訪了?”

    他還是那樣叫人唾棄,嘴軟心硬。

    徐驚冬看著他,久久才笑開了懷,“事到如今,皇兄可還要演下去?父皇根本沒出去微服私訪,而是一直被你關在地牢中,這點您應該很清楚吧?畢竟,當日就是你將他親手送進去的。”

    話音落下,幾百道眼神匯集,凝固在徐讓歡身上。

    有這么多人做觀眾,他這場戲也不算白演。

    心中莫名有些興奮,徐讓歡咬緊嘴唇,故作悲痛萬分的垂眸。

    一小片雪花落上他精致的長睫毛,叫他看起來委屈的很。

    “我知,我知二弟你恨我。”

    “你恨我橫刀奪愛,奪走你心愛之人,將她娶作我的夫人,可我們二人是真心相愛,二弟你為何就不能成全我們呢?”

    “你不僅不成全我們,還要如今這般誣陷我,你想借此報仇我知道,是我的錯,對不起,我忍。可謀害父皇一事純屬子虛烏有,我徐讓歡不可能攬下自己沒做過的罪責!”徐讓歡抬起眼,冷冷看著徐驚冬。

    一番激昂的慷慨陳詞。

    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

    他這番話一出,成功將徐驚冬變成一個小肚雞腸的男子。

    徐驚冬沒想到他將此事挑明在大家伙兒面前,臉上頓時一頓紅一頓青。

    “皇弟素來對皇權貪戀有加,但我不在意,”徐讓歡低頭,牽起薛均安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走到徐驚冬面前,“我只想和夫人白頭偕老,這點愿望都沒法兒滿足我嗎?這太子之位,皇弟想要便拿去吧,也好報我當日奪妻之仇。”

    語畢,一陣唏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啞然。

    這般說來,太子殿下確實更像明君。

    難道他們真的站錯了隊?

    說不過他,信徒還被勸服大半,徐馥君非常不爽的朝身后大喝一聲,“都給老娘安靜點!別忘了,你們可是我帶來的!”

    被教訓了一通,氣氛霎時間安靜下來。

    徐馥君好不容易平復好心態,從馬上一躍而下,走到徐讓歡眼前,“太子殿下,這地牢難道不是您親手構建的嗎?”

    “四妹說笑了。這么大的工程,要做,也理應先與軍機處商討。我記得,軍機處……好像是四妹的地盤?”徐讓歡摸摸下巴,無辜的說。

    “皇兄這是什么意思?”徐馥君冷冷看他,“難不成皇兄是在暗示,是我暗中勾結軍機處,構建了這座地牢,為的就是殺掉父皇,重新稱帝不成?”

    “當然不是。”徐讓歡笑。

    “但今日四妹勾結二弟共伐我,難道不是為了稱帝嗎?”

    徐馥君被他堵住嘴,氣急了直接指著他的鼻子,“你!”

    “你少在那文鄒鄒的舞文弄墨!要我說,就該憑刀劍功夫一教高下,贏的人才能守衛好這片繁華盛世,才能擔當起先皇的遺愿!”

    說罷,女人作勢拔出手中佩劍。

    段堯也迅速拔劍,護在徐讓歡身前,可惜馬上被徐讓歡制止,“先帝遺愿?”

    “先帝遺愿啊……”他淡淡重復她的話,而后笑起來,“這么說來,先帝生前是和四妹在一起?那四妹必定是知道先帝駕崩的過程吧?”

    徐馥君怎么也沒想到他從這個角度切入,如今父皇駕崩倒還成了她的不是,緘默一瞬,女人給予否定的答案,“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死在地牢里的。”

    “真的嗎?”徐讓歡氣定神閑望著她。

    瞧瞧他那張臉,

    哪還有一點兒可憐巴巴的樣子?

    他分明就是裝可憐!博同情!

    意識到什么,徐馥君怒目瞪著徐讓歡,伸手進腰間,摸索著拿出一紙密函,擺在徐讓歡眼前,“告訴你!你說什么都是徒勞!我有這個!”

    密密麻麻的字跡小如螞蟻。

    “這是什么?”薛均安瞇眼。

    徐馥君笑,“這是先帝死前留下的遺書。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若是他死了,帝位將留給——”

    女人拖長尾音,故意賣弄玄虛。

    那時,徐淮牽著徐驚冬的手,乖巧的從門外走進來。

    徐馥君笑得放肆,“先帝遺詔。若是他不慎駕崩,帝位將留給六皇子,徐淮。”

    第44章 第 44 章 新帝(二)

    第四十四章:新帝(二)

    時間回到幾小時前。

    “我的提議, 五妹可還算滿意?”

    公主府內,徐馥君大剌剌坐在桌前,一手捏住茶杯, 吹散熱氣后一飲而盡,重重放回桌上, 滿眼運籌帷幄。

    與她相對, 徐曼月呆呆坐在她對面, 雙眼麻木定在一處,愣神著沒有說話。

    從徐馥君來訪開始,她就保持著這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不過, 徐馥君心下了然, 她的五妹為何是現在這副樣子。

    正在徐馥君準備再次介紹自己的宏偉計劃時, 幾秒, 又或是十幾秒后, 徐曼月突然抬眼,如大夢初醒般慌張。

    她驚恐看著徐馥君的臉, 而后雙手捂住胸口,呼吸劇烈起伏,嘴中斷斷續續的哀嚎著, “我的……寶貝, 我的寶貝呢!四姐……幫幫我……”

    “求你幫幫我……”徐曼月痛苦的顫抖著,趴在桌上, 蜷縮一處,動彈不得。

    “嘖。”她這副模樣實在矯情。徐馥君眼中嫌惡一閃而過,起身從抽屜中拿出煙槍,連煙槍帶鼻煙壺一齊朝徐曼月扔了過去。

    她靠在一旁,雙手抱胸, 居高臨下譏笑,“五妹如今這副鬼樣子怕是撐不了多久。”

    “何不和我聯手?待到六皇子登基,我保證,保你榮華富貴一生。”

    可徐曼月似是聽不見她的話一樣,顫顫巍巍俯下身子,如丟了心智的行尸走肉般抱住煙槍。

    朱紅的唇含住煙嘴,女人猛吸一口,又吐出來,如此三番幾次,才恢復容光煥發的面色。

    輕言白霧從唇齒間飄飄然蔓延,蕩在空氣中,漾成一道弧。

    很快被徐馥君拍散。

    女人伸手扇了扇,擰眉,“五妹。我的建議,你可有聽進去?”

    氣氛靜了片刻。

    “四姐的意思,我已了然于胸。”徐曼月這才淺淺開口,神色漠然看著徐馥君,“父皇死了,你想為自己找個靠山,所以投奔了六皇子徐淮。想要扶持他當上傀儡皇帝,一手把持朝中大局,難道不是?”

    話音落下,徐馥君拍拍手,笑,“沒想到啊。我還以為五妹已經被這大煙蠶食的鬼迷心竅了。”

    她伸手提起鼻煙壺,于掌心玩弄幾下,又放回,“沒想到頭腦還算清醒。”

    徐曼月沒再說話。

    徐馥君繼續說,“五妹說的沒錯。那老東西終于熬不住死了。所以,這些年來,我苦心瞞著六皇子的性別,終于到時候公之于眾了。”

    “這天下也再容不得徐讓歡一人放肆。”

    是啊,這些年來,宮中皇子除徐讓歡與徐驚冬外,個個都離奇死亡,這一詭異詛咒延續幾年,導致賢妃雖然誕下皇子卻不敢聲張,只是悄悄囑咐徐馥君,守護弟弟平安長大。

    再然后,這份守護變了質。

    徐馥君野心勃勃,貪念四起,妄圖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于是瞞下徐淮的性別,想借他之手成為權力國家大事之人。

    徐馥君的這點小心思,徐曼月一眼看穿,“所以四姐就想讓我偽造父皇的遺書?拉踩讓歡哥哥?”

    “此事事關重大,若是被發現私自攥寫詔書,可是要斬頭的。”

    五公主仿人筆跡的手藝一絕,徐馥君這才舔著笑臉,“反正父皇口頭上說過,要廢太子,扶六皇子。五妹你只是幫我將父皇說過的話記錄下來,這又有何錯呢?”

    徐曼月不再看她。

    徐馥君瞇了瞇眼,“妹妹,你還有錢嗎?幫我,幫淮兒稱帝。我便是幕后操控六歲傀儡皇帝的幕后之人,榮華富貴應有盡有,五妹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曼月還是不說話。

    徐馥君這才拿出殺手锏。

    她靠在椅背上,微微頷首,“我記得,五公主最近常與幕僚尋歡作樂啊……”

    “你為那幕僚染上煙癮,因此虧空家底一事,怕是鮮少有人知道吧?”

    語畢,徐曼月手指一頓。

    徐馥君抓住機會,“放心。我會替你隱瞞的。”

    她一字一頓,“只要你肯幫我。”

    可是,徐曼月比她想象中還不好打動,就算是以此威脅也不為所動。

    畢竟,徐馥君要對抗的,可是她愛慕已久的讓歡哥哥啊……

    徐曼月一時間陷入兩難。

    徐馥君嘆了口氣,“幾位皇姐嫁去他國,不可能回來。”

    “所以宮中這七七八八,也就剩咱們幾人斗來斗去。”

    “實話告訴你,徐驚冬和我母妃賢妃都站這邊,所以這一仗,淮兒勝算很大。”徐馥君慢條斯理說。

    “若是五妹真的因為站錯了隊伍,流落街頭,過上衣不蔽體的生活,也不知那幕僚還會不會對五妹說些耳鬢廝磨的俏皮話?”

    徐曼月的神情逐漸猶豫起來,徐馥君雙手撐頭,朝她靠近些,笑得很怪,“我本不想將此事說得如此直白……”

    “可五妹如今也已十六歲,也該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了,莫不是還將自己當成六歲的孩童,終日跟在徐讓歡屁股后面跑不成?”

    兩指按住,順著桌面,慢慢朝她推來一紙信封。

    徐馥君笑著問,“不知五妹意下如何?”

    指尖微顫,徐曼月思慮良久,終于松口,煙圈從她口中流出,有種莫名的無奈。

    “好。四姐的建議,我。但也請四姐遵守諾言。六皇子上位后,保我一生,榮華富貴。”

    *

    徐曼月打小就喜歡徐讓歡。

    這是人盡皆知之事。

    徐曼月對徐讓歡的喜歡不僅僅是妹妹對哥哥的那種喜歡。

    這是鮮為人知之事。

    手中拿著根糖葫蘆,小舌頭一下下舔著外面裹著的糖衣,徐曼月小時候最喜歡坐在高高的城墻上,往下看。

    因為皇宮中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幅老舊的面孔。

    而她喜歡新鮮,迫切渴望新鮮。

    侍衛威風凜凜騎在高壯的馬兒身上,那是某天夕陽西下,她第一次見到徐讓歡,被困在籠中。

    那日,父皇命侍衛從皇宮外面帶回來兩個人。

    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

    和一個眉目冷清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俊俏無比,人間難得,以至于徐曼月手中的糖葫蘆掉在地上都顧不上,趕緊下去瞧他。

    她看到父皇狠狠教訓了侍衛一頓,然后把那少年和女人放了出來。接著,父皇對徐曼月說,“以后,這便是你哥哥了。”

    哥哥?

    “哥哥!”徐曼月笑。

    打從第一次見面,她便對他一見鐘情,有事沒事跟在徐讓歡后面,做他的小跟班。

    讓歡哥哥可好了,對她很是溫柔,只是偶然讓歡哥哥身上會沾滿血液。

    他說,是處理壞人時留下的。

    他好正義,她笑。

    她想她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然而隨著年齡增長,總跟著他也不是事兒。

    宮中妃子們時常打趣她,“曼月不會是愛上哥哥,想嫁給哥哥吧?你們可是有血緣關系啊!”

    可那時候的她還小,又怎會明白血緣這種東西?

    她只是皺著眉,看妃子們笑得合不攏嘴。

    真討厭。

    她在心中暗罵。

    沒關系,血緣而已,我不在乎的話,讓歡哥哥也不會在乎的,不是嗎?

    我只要讓歡哥哥陪著我就好。

    血緣什么的,又怎么會攔住我呢?

    她承認,從小到大的畸形思想根深蒂固,她變得有些偏執了。

    她太愛徐讓歡了,所以她聽到徐讓歡婚約之時暈倒過去。

    所以她在徐讓歡大婚當日對她的新婦出言不遜。

    可讓歡哥哥的溫柔不只屬于她一個人,她被那新婦傷得體無完膚,讓歡哥哥也不幫幫她,這真叫她傷心。

    憂愁過度,于是她去戲樓聽戲,喝了一瓶又一瓶酒。

    臺上戲子正演到高/潮,聲嘶力竭,好不嚇人。

    殊不知是醉了酒的緣故,還是因為其他,徐曼月被吸引了過去。

    在看見臺上之人的時候,她溫吞的眨了下眼,又揉了下。

    出人意料,臺上那戲子的眉眼,居然和她的讓歡哥哥有些相似。

    借著酒勁,徐曼月出高價得到和戲子共處一室的機會。

    說實話,那戲子沒什么特點,亦沒什么擅長,戲唱的一般,舞也跳得一般。

    不過,和其他戲子比起來,他勝就勝在,他的那張臉,長得竟有三分似徐讓歡。

    扶著醉醺醺的女人在椅子上坐下,男子不經意間看到她的腰牌,一愣,皺眉,“您是公主?”

    徐曼月點點頭,倒在桌上,小臉兒紅撲撲的瞇眼看他。

    須臾,她伸手指著他鼻梁,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薄唇輕啟,“我叫……”

    “算了。”沒等他說出口,就被徐曼月打斷。

    “管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啊,你就叫讓歡。”想起什么,徐曼月神情陡然間變得很是溫柔,“讓歡……讓歡哥哥。”

    她的讓歡哥哥。

    就算不能和讓歡哥哥長相廝守,和長得像他的人長相廝守,也是極好的。

    可是,戲子終究是戲子,戲子無情,看重的只有她的錢財。

    頂著那張三分像徐讓歡的臉,男子憑借他出眾的甜言蜜語,讓徐曼月淪陷。

    公主就是公主,出手闊綽,居然為他這樣一個戲子傾囊相授,不惜虧空家底,也要滿足他的喜好。

    可那家伙卻不知感恩。

    他欺騙了她,帶著她染上毒癮,從此墜入深淵。

    回想到這兒,徐曼月抿抿嘴。

    對不起,讓歡哥哥,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請你,請你千萬,不要怪我。

    第45章 第 45 章 新帝(三)

    第四十五章:新帝(三)

    回憶起幾小時前與徐馥君的對白, 徐曼月只身躲在一群將士后邊,見此情狀,小臉煞白, 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去看徐讓歡的眼睛。

    不知怎的, 她總有種錯覺, 覺得她心心念念的讓歡哥哥正看著她。

    事實確實如此。

    目光緩緩從徐曼月身上劃過, 轉回徐馥君臉上,徐讓歡面無表情看著準備造反的徐馥君,又垂眼盯著遺詔, 反問, “這字跡不像是父皇的啊……莫不是, 四妹偽造的吧?”

    誠然, 他壓根兒不相信徐勝那個終日溫飽思淫/欲的蠢貨會留下遺詔, 畢竟在他那顆自私迂腐的腦袋里,除了他自己之外, 皇位落到誰手里都一樣。

    徐讓歡此話一出,徐馥君還沒慌,徐曼月就先自亂陣腳。

    女人心頭一緊, 手中鼻煙壺一抖, 直接落地打碎成片。

    清脆的聲響很快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

    無異于不打自招。

    空氣凝固,至靜到一根銀針落地都聽得到。

    徐曼月將腦袋埋得更低, 俯身去撿時,小小聲囁嚅著,“我一時手抖……失、失禮了。”

    屆時,薛均安居高臨下,儼然一副東宮女主人的做派, 冷冷說,“太子殿下說的沒錯,現在遺書真假不明,我看何人敢質疑太子殿下之位!”

    看看薛均安又看看徐讓歡和段堯,徐馥君不甚在意的聳肩,“罷了。”

    她將遺詔塞回腰間,笑,“看來今日的和談是失敗了。”

    “沒關系。我們來日方長。”徐馥君牽起馬,一躍而上,吩咐身邊隨從道,“我們走!”

    她是一位合格的女將軍,可細細想來,卻并不適合委以“皇帝”的重任。

    大臣們面面相覷,最終沒有跟上徐馥君的隊伍,“四公主,老臣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追隨太子殿下。”

    是啊,相比將六歲不諳世事的少年捧上高位,還不如讓溫文爾雅無陋習的太子殿下成為新一代明君。

    “你們!”沒想到忠臣反水,徐馥君氣極反笑,“哈哈哈!好啊,一群老不死的東西,這個時候當墻頭草?”

    大臣們沒敢抬頭。

    “好好好,那就隨你們吧!”徐馥君大吼道,“愿意聽我號令者,我們走!”

    最終,一半一半,兩方勢均力敵。

    徐馥君走后,老臣們趕忙向徐讓歡獻媚,“太子殿下恕罪,微臣本就是站在太子殿下這一邊的,微臣早就發掘那遺書有詐,特意潛伏在四公主身邊找線索。”

    “是嗎?”徐讓歡問。

    其實他根本不信他們的話,假得很。

    但他還是微微笑著,“多謝各位大臣們。”

    “若是徐某繼位,日后定少不了諸位大臣的好處。”

    “是。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說,老臣們也會盡力而為。”聽到想聽的話,大臣們紛紛喜笑顏開,“那老臣們且先下去了?”

    “嗯。”徐讓歡點點頭。

    再然后,偌大的東宮陡然間從人聲鼎沸變成空無一人。

    徐讓歡眉目淡淡盯著薛均安瞧,“夫人真好,竟會在旁人面前為我說話。”

    這話里藏著幾分甜蜜,但偏偏語調語音和“甜蜜”二字可以說是毫無關系,反而聽出幾分譏笑嘲諷的味道。

    薛均安有些不明所以的抬頭看他,愣了愣,說,“那是自然。夫君的事便是妾身的事。”

    徐讓歡面無表情,似乎是對她的回答不滿意。

    她想了想,又說,“妾身愛之入骨,自然要在外人面前護著夫君些?”

    緘默一瞬,徐讓歡轉過身去。

    他老謀深算,藏匿極深,

    薛均安略遜一籌,也就沒能注意到,他嘴角勾起的那抹淺淺笑意。

    *

    距離徐馥君造反之時過去沒多久,徐曼月被邀到東宮坐坐。

    段堯說,太子殿下有事要和她商議。

    徐曼月去了。

    可準確來說,徐讓歡讓她去的地方并不是東宮,而是東宮附近的一間密室。

    如今地牢被發現,總要找個新的的。

    直白的說完想說的話,徐讓歡漫不經心逗起黑尾蝶。

    留徐曼月一人坐在椅子上,面露難色,“讓歡哥哥你……”

    兩根蔥白手指交織在一起,充分暴露她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你就別為難我了,我真的沒有串通皇姐假造遺書。”徐曼月如坐針氈。

    話音落下,男人緩慢的轉過身來,笑得異常溫柔,“哦?是嗎?”

    他緩慢靠近她,俯身,修長手指勾起女子因害羞而垂下的下頜。

    四目相對,男人溫溫柔柔的問,“五妹好像沒能搞清楚狀況。”

    “什、什么意思?”他那雙桃花眼實在勾人,徐曼月愣了愣神,移開視線。

    “我并不在意這遺書究竟是不是你偽造的。我只是想找一個愿意承認自己偽造遺書之人。”

    徐讓歡慢條斯理的。

    這下子,她才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他這是想犧牲她……保全自己的皇位?

    不,讓歡哥哥不是這樣無情的人。

    她垂著腦袋,用最窩囊的語氣說出最強硬的話,“讓歡哥哥你別逼我了……”

    她雙眼緊閉,憋足了一口氣,一股腦兒說,“你再這樣,我就到大家面前揭發你!”

    語畢,她感覺到男人停在她下巴上的手指頓了下,而后緩慢松開。

    徐讓歡走到一邊,笑著看她,“誒呀,原來我可愛的五妹竟這么不近人情。居然還要揭發我。”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徐曼月有些慌張,連忙擺手解釋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解釋的話還沒說完,徐讓歡一聲令下,打斷她,“段堯。”

    下一秒,段堯拿著幾樣她從未在宮中見過的東西進來。

    “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段堯眼神空洞。

    徐讓歡緩步靠近些,拍拍他的肩,“你知道該干什么。”

    段堯身子骨一僵,抿了抿唇,“太子殿下這次……不親自動手嗎?”

    “不了。”徐讓歡笑,“我最近喜歡用鏈條。你刀法不熟,這次便交給你練手了。”

    說完,徐讓歡頭也不回,轉身離開密室。

    段堯停在原地,頓頓的喃喃道,“謝太子殿下,給奴才練手的機會。”

    徐讓歡走后,徐曼月看著段堯,一臉警惕,“你要干什么?”

    段堯看著徐曼月,沉默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公主殿下,請恕奴才冒犯了。”

    “放開我!你要干什么!”徐曼月被段堯一把拉住胳膊,瘋狂掙扎起來,“我可是堂堂五公主!你給我拿開你的臟手!不準碰我!”

    綾羅綢緞金貴細膩,落入手中之時,叫徐曼月顯得多像一條掙扎不止的魚,滑膩又難掌控。

    可即便五公主再可憐,徐讓歡的吩咐,段堯也是不敢不從的。

    她逃到角落里跪下,掌握事態后用近乎祈求的口吻,“求求你,放過我吧。”

    “求求你……”

    “求求你了……”

    遙遙相望久久,段堯嘆了口氣,丟下手中短刀,拿了一根粗木棒,疾步向前。

    無視掉五公主的每一聲求饒,他手起棍落,狠狠砸下去,將徐曼月敲暈。

    “啊”的一聲,女人倒在地上。

    看著她白皙額角滲出的血液。段堯重重嘆了口氣,跪在她面前,送入一劑麻沸散。

    對不起,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減少她痛苦的法子了。

    徐曼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一句氣話,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那代價就是,有人拔掉了她的舌頭,她再也無法開口說話了。

    劇烈的疼痛讓她暈倒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戲子在照顧她,那個被她命名為“徐讓歡”的戲子,在公主府照顧她。

    “嗯嗯啊啊嗯啊啊?”是你帶我回來的?

    她想這么問。

    陡然間卻發現嗓子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怎么回事?

    幾乎是頃刻之間,她意識到什么,身心雙重打擊叫她眼中飽含淚水。

    她的舌頭……

    女人伸手探進口中摸索。

    沒有……她沒有舌頭了!

    胸口劇烈起伏,徐曼月掙扎著發出幾道聲音,兩手抓住戲子的胳膊不妨,嗯嗯啊啊說個不停,看起來是在向他求救。

    她以為我是來救她的?

    戲子不動聲色冷笑了下,而后換上一副悲痛萬分的表情,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對不起月月,怪我,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削瘦的下巴抵在女人脖間摩挲,扎得她很是難受。

    她撲騰幾下。

    男人將她壓制住,“月月,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會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你今生都是我的妻!我定對你不離不棄!”

    她說不了話,他也不想聽她說話。

    于是她只能聽著。

    豈料下一秒,男人勾起她的下巴,一改往日甜言蜜語,威逼利誘道,“月月乖,聽話。咱們好好聽太子殿下的話,就不用受苦了。”

    徐曼月怔住。

    戲子繼續說,“其實太子殿下對你已經很好了,月月,太子殿下可是專門找御醫拿來了麻沸散,這才讓你免去被拔舌的痛苦呢!否則你這么怕疼,可能已經被疼死了呢。”

    ……惡魔。

    豆大的血淚滴落在地,女人痛苦的閉上眼睛。

    你們都是惡魔!

    與此同時,徐讓歡也沒閑著。

    第一個計劃萬一不成,還需第二個計劃幫襯。

    他命鶴丹為其尋了間更適合修煉的屋子,在此處繼續修煉東淵邪術。

    皇天不負有心人,徐讓歡很快法力大增。

    喜上加囍的是,鶴丹帶來好消息,“太子殿下,奴婢有好消息。”

    “說。”徐讓歡坐在玉床上,眼也沒抬。

    鶴丹笑瞇瞇的,“您可還記得奴婢之前向您提起過的‘赤霞卷’?”

    “嗯。記得。”徐讓歡眉一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鶴丹笑得花枝亂顫,“奴婢找到了它的下落。”

    “那寶物現在……就在薛府!”

    第46章 第 46 章 新帝(四)

    第四十六章:新帝(四)

    “赤霞卷”乃上古神器之一, 傳說是天界仙君下凡歷劫之時所遺留的稀世珍寶,后世人發掘此物威力巨大,遂命人封存數百年之久。

    巧的是, 百年前的薛府人才輩出,深受皇帝賞識, 于是私下將此秘密任務, 委托到薛家家主手中, 命薛家世代誓死守衛此物,斷然不能打開放置“赤霞卷”的檀木盒。

    哪怕是皇室成員也毫不例外。

    今時不同往日,君主迭代, 國勢衰敗。

    作為武將, 薛家家主依舊是國中要臣, 稱得上人中龍鳳, 但橫向比起來, 結果卻也沒那么盡如人意。

    簡單來說,就是整個長安城內所有人的武力值都不太高。

    輕而易舉割斷最后一個下人的脖子, 血液飛濺,染紅少年的翩翩白衣。

    徐讓歡拖著長劍,一步步靠近身負重傷的薛譚。

    蒼老的男人倒在門前的臺階上, 不停的咳嗽著。

    鮮血噴涌, 吐在地上,血絲粘在唇齒之間, 有點惡心。

    徐讓歡停在他眼前,居高臨下睨他,“說吧。東西在哪?”

    薛譚充耳不聞,自顧自咳嗽著,無暇顧及徐讓歡的話。

    一想到今早徐讓歡來訪, 他還興高采烈張羅的畫面,薛譚就捶胸頓足。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家女婿竟是這樣一個面善心狠的小輩!

    這般想著,時間已經于指尖流逝殆盡。

    徐讓歡的耐心也被徹底磨沒了。

    鋒利的長劍觸及薛譚的脖頸,徐讓歡往下一摁,立刻滲出一道血痕。

    薛譚吃痛的倒吸一口涼氣。

    徐讓歡冷眼看著那血液掛在劍壁上流淌,“家主若是再不說,就休怪我手中的刀劍無眼了。”

    “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太子殿下想要我這條命,便拿去好了。”誰料薛譚看都沒看他一眼,苦笑著搖頭拒絕。

    看來,他是誓死也要守衛那傳說中的“赤霞卷”。

    這可如何是好呢?

    況且對方還是夫人的父親,真是叫他難辦呢。

    徐讓歡緘默一瞬,看著薛譚。

    這時,鶴丹挾持著薛月娥來到院中。

    “您的命確實不重要,但您連自己親身女兒的命也可以棄之不顧嗎?”鶴丹手持短刀逼上薛月娥的脖頸,另外一只手輕而易舉便直接困住薛月娥的兩條手臂。

    這也難怪,薛譚養女兒的方式千寵萬縱。

    看似羨煞旁人,實則將薛月娥雕刻成一塊上等的羊脂玉。

    嬌嗔得體,柔弱無骨,她被拔掉所有尖牙利齒,被磨去鋒利的指甲。

    堅毅的長劍被換成精美綾羅,戰亂四起之時,只能用細薄棉麻抵御敵軍利刃。

    淚眼婆娑的被鶴丹圈在懷中,薛月娥毫無還手之力,哪怕在此困境,卻也和她爹一樣,心系先祖留下的遺訓,“爹!不能說!不能說!”

    語畢,鶴丹狠狠掐了下薛月娥的腰,“怎么樣?說還是不說?”

    薛月娥眼尾泛紅,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一邊是先祖留下的任務,一邊是親骨肉的安危。

    薛譚到底是個普通人,他沒辦法割舍那種深入骨髓、血濃于水的親情。

    沉默良久,薛譚重重嘆了口氣,“太子殿下要找的‘赤霞卷’……就在供奉薛家列祖列宗的祠堂中。”

    *

    薛家祠堂的空間算不上大,方才徐讓歡已命人仔細搜查過,并未尋到“赤霞卷”的下落。

    然撬開薛譚那張緊巴的嘴后,一切似乎都變得明朗清晰起來。

    祠堂中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無數墓碑,平日不設限制,人來人往,看似毫無秘密,實則暗藏玄機。

    粗糙的指腹扣動機關,很快,放慢墓碑的墻壁陡然間旋轉起來,頃刻間,眾人眼中出現墻后面的內容。

    一面巨大的佛像赫然出現在眼前。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薛譚仰著脖子,看那尊巨大的佛,雙手合十,淡淡開口,“太子殿下可相信因果輪回?”

    少年的視線順著薛譚看過去,肩膀因譏笑而抖了下,“岳父大人,我不信這些。”

    薛譚自是知道他不信,只是臨了還心存念想罷了。

    趴在地上,打開佛像底部的密道,薛譚伸手夠了好幾下,終于拿出一個檀木盒。

    他艱難的起身。

    站定后,口中念叨著些什么,又對著那尊大佛拜了幾下,這才看著徐讓歡。

    “臣前些年聽聞,‘赤霞卷’是幾百年前,皇帝冷宮中一位棄子偶然撿到的,所屬權歸于皇室。”薛譚說。

    “哦?巧了。”終于見到傳說中的“赤霞卷”,徐讓歡笑起來,“既然本就是我皇室的東西,為何不交給我呢?”

    四目相對,薛譚抿了抿唇,“因為先祖曾傳下來,說這東西,萬萬不能打開,務必小心封存。”

    “所以恕微臣,”薛譚低下頭,“難以從命。”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執著于列祖列宗的話,口口相傳難道就不曾有失誤的時候?”徐讓歡溫柔的說,“況且,我正是怕薛家看管不利才要奪回‘赤霞卷’,岳父大人可是誤會我了?”

    少年伸手拍拍薛譚的肩膀。

    一下一下,很是用力,是好言相勸,更是無言的威脅。

    “太子殿下若是能好好保管,不打開它,臣愿意將此……”

    話沒說完,徐讓歡皺眉打斷,“岳父大人誤會了,您現在沒有和我談判的籌碼。”

    修長手指點在盒上,字字誅心,“這東西,非我莫屬。”

    “就算是搶,我也會搶過來。”徐讓歡說。

    徐讓歡根本不用搶,薛譚重傷在身,根本無力招架徐讓歡滾滾而來的招式,很快便將檀木盒拱手相讓。

    得到“赤霞卷”,徐讓歡沒多做停留,轉身便要離開。

    他本不想殺薛譚的。

    畢竟薛譚是夫人的父親。

    若是讓夫人傷心,他的心也會跟著碎成幾片的。

    誰知,蒼老的身軀在地上蠕動,扯住徐讓歡的小腿,薛譚幾近懇求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算是微臣求您,求您千萬保管好……”

    徐讓歡轉臉垂眸。

    一瞬間,薛譚的臉和徐勝交疊重合,刻畫出一副自以為是、惡心虛偽的偉大父親形象。

    瞳孔瞬間放大,徐讓歡“嘖”了聲,冷聲自言自語,“念及夫人的面子,本還想留您一命的。”

    他看著薛譚的表情逐漸從祈求變為驚恐。

    說罷,長劍于手中高舉又落下。

    “是岳父大人你逼我的。”徐讓歡毫不猶豫給了薛譚一劍。

    鮮紅的血液從薛譚的脖頸中噴射而出,將徐讓歡白衣上最后一抹凈地染紅。

    徐讓歡冷眼看著薛譚死亡的模樣。

    對一個連親生父親都能平靜殺掉的人,殺掉岳父,本就是小事一樁。

    徐讓歡不僅毫無悔過之心,甚至對這股新鮮的氣味感到有些興奮。

    血液四濺,濺在男人白皙的臉龐上,鶴丹一愣,木訥的問,“太子殿下這樣做,太子妃不會埋怨您嗎?”

    “夫人為何要埋怨我?”男人笑著抬眼,濕潤的長發垂落臉前,讓他俊俏的面容隱匿在陰影中。

    鶴丹回答,“因為您殺了太子妃的父親。”

    徐讓歡沖著薛譚的尸體踹了一腳,反手擦去臉頰上的血珠,“除了生你養你的母親以外,家人本就是礙事的存在,我替夫人嶄除禍根,夫人不應該更喜歡我嗎?”

    提起薛均安,徐讓歡似是想起什么,大步走到水池邊,俯身,小心翼翼擦起臉來。

    夫人說過,她最愛他這張臉了。

    他定要將臉擦得干干凈凈的。

    這般想著,徐讓歡用力揉搓臉上的血跡,直到白皙的皮膚被搓到有些泛紅,他才停下手中動作。

    不得不說,中原這位太子殿下的心態實在扭曲。

    這讓自詡“心狠手辣”、“思維模式異于常人”的鶴丹都對他的行為表示難以理解,她索性閉嘴,附和,“太子殿下說的極是。”

    “太子妃知曉此事后,一定會更愛您的。”鶴丹說。

    是啊。

    若是安安知道我幫她除去了這么大的累贅,她一定會更愛我的。

    男人興奮極了,喉結滾動兩下,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會更愛我的!

    她會更愛我的!

    *

    二人拿到“赤霞卷”后試驗了一下。

    不愧是上古神器,此物確實具有毀天滅地之效,一詞以蔽之便是威力無窮。

    不過,對付宮中那幾個爭權奪勢的蠢蛋,似乎還輪不到“赤霞卷”出手。

    徐曼月在斷舌和戲子的雙重攻擊下別無他法,最終對徐讓歡舉了白旗。

    她模仿先帝字跡,寫出一紙書信,戳破徐馥君的詭計。

    書信的內容大致如下。

    “奴才乃監欄院護衛一名。

    今掀起事端,惶恐萬分。

    有關‘遺詔真假’一事。

    奴才乃一介護衛,平日勤勤懇懇,絕不行破格之舉。

    因奴才善仿人字跡,于是乎,被四公主招致麾下,偽造先帝遺詔,賀歷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這封信的內容很快將矛頭指向徐馥君,以及被拉來為徐曼月墊背的小護衛一名。

    眼看著制勝法寶灰飛煙滅,徐馥君殺紅了眼睛,拔劍揚言,“我告訴你!搞這么多名堂,沒用!信不信老娘殺了你們,血洗整座皇宮當女帝?”

    出格的言論叫眾人迅速倒戈,反水站徐讓歡。

    隨之而來,新帝之位的爭奪也就此拉下帷幕。

    賢妃、四公主及六皇子、二皇子被判鋃鐺入獄,關入牢房,永遠不得重見天日。

    與之相反,徐讓歡被力捧,登上帝位。

    而那些處心積慮圍在徐讓歡身邊的人,有的慶幸抱對了大腿,有的忙著邀功,更有甚者盡獻讒言。

    一副和和美美的畫面浮現眼前。

    除了一人。

    除了一人與這副畫面割裂。

    遠望著徐讓歡得意的姿態,薛均安一臉凝重。

    這皇城,終究還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也不知究竟,是福還是禍……

    第47章 第 47 章 新帝(五)

    第四十七章:新帝(五)

    距離登基大典開始還有不到一個時辰。

    養心殿內, 薛均安宛若提線木偶般,面無表情端坐在梳妝鏡前。

    她身著華美衣袍,雙眼空洞, 木訥望著銅鏡里倒映出的二人。

    下人們都不在。

    今日替她梳妝打扮的是未來的新帝,徐讓歡。

    女人的視線不加掩飾, 毫不避諱停在徐讓歡臉上, 似乎是在疑惑, 疑惑他為何看起來如此開心。

    畢竟,在她眼中,徐讓歡只是個沒有心的瘋子, 他不可能因為區區皇位到手就這樣開心, 能令他開心的, 肯定別有他因。

    女人想得沒錯, 他是在為“赤霞卷”到手而開心。

    還在為殺掉薛譚而開心。

    徐讓歡甚至都不敢想象, 若是夫人知道他幫她滅掉了一個礙事的廢物,她會有多開心。

    而她開心, 他便也開心。

    當然了……

    此刻,夫人眸光灼熱的看著他,這點更是叫他喜上眉梢。

    以指為梳, 徐讓歡溫柔的梳理著她垂在身后的烏黑長發, 另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捏住她的下巴, 逼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笑,“夫人為何愁眉苦臉?”

    他將臉湊到她耳邊,“孤登基,夫人難道不開心嗎?”

    說罷, 男人指間握住她的發絲,放置鼻下輕嗅幾秒,露出興奮的神色。

    除了鮮血的濃烈以外,他平生最愛便是夫人身上的香氣了。

    喉結滾動幾下,男人松開她的下巴。

    下一秒,從身后環抱住女人的細腰,徐讓歡薄唇輕啟,含住她白皙的脖,輕柔的吮/吸起來。

    兩處柔軟結合在一處,酥麻的感覺從脖頸處一直傳到頭上。

    薛均安擰了下眉,頭皮發麻看著鏡中的徐讓歡。

    只見,男人臉上寫滿癡迷和沉醉。

    她能感覺得到,這一次,他不是為了其他目的假裝與她歡愛。

    他是……來真的!

    想到什么,薛均安瞳孔陡然間放大。

    他想……在這個時候?

    想也沒想,薛均安驚恐極了,一把掙脫開徐讓歡的懷抱。

    被推開的徐讓歡亦是一頓。

    緘默好幾秒,才和薛均安四目相對。

    反應到自己的失態,薛均安垂下眼簾,“陛下恕罪,登基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還請陛下萬萬不要行此有失身份之事。”

    語畢,徐讓歡毫無反應,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面無表情看著她。

    十幾秒又或者是幾十秒后,那張俊俏的臉才開始逐漸陰沉下來。

    老實說,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應該如何作為。

    出生至今,這是他頭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欲/望。

    可笑的是,對方竟直截了當的拒絕了。

    ……夫人不是愛我的嗎?

    徐讓歡擰眉看著她躲閃的眼神。

    他現在又氣又惱還摻雜著一點兒疑惑和悲傷。

    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路蜿蜒曲折延續到手腕。

    徐讓歡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他抿了抿唇,低頭,與其說是在和她說話,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好。”

    “夫人不想。”

    “孤便不再碰你。”說完,男人揚長而去。

    *

    新帝登基,儀式盛大。

    數幾個時辰過去,終于接近尾聲。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齊齊叩拜,“陛下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平身。”徐讓歡坐在龍椅上。

    “謝陛下。”下邊異口同聲。

    儀式快到結尾,就在大家等著離開之時,某位大臣突然被鼓搗著上前行禮,“陛、陛下,臣還有一事稟報。”

    空氣寂了寂。

    “無妨。愛卿有事,直說便是。”徐讓歡說。

    大臣看了看左右,垂下腦袋,“是,陛下。”

    “先帝在世時未曾留下眾多子嗣,僅陛下和另外一人而已。顧及前些年,皇子離奇消失死亡的事情,臣等認為陛下應該把‘選妃’一事提上日程,好早日將清白人家的姑娘們納入后宮,為皇室繁衍子嗣,傳承香火。”

    大臣們的擔心不無道理,若是未來徐讓歡的子嗣也都死狀慘烈,這皇室最終也不知會落到誰手中。

    可他們哪里會知道,殘殺手足的惡魔就近在眼前呢?

    徐讓歡悄無聲息掃了眼薛均安臉上的表情,緘默一瞬道,“孤且剛登基,比起選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這是在變相拒絕。

    尾音落下,大臣們面面相覷。

    自古以來,帝王都是愛江山更愛美人。

    除去陛下斷袖之癖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

    大臣們悄無聲息抬頭,不約而同看著坐在徐讓歡身邊的皇后。

    那就只能是皇后在吹枕邊風了。

    薛均安腦瓜子不笨,無數道視線齊刷刷投過來,她自然知道大臣們心下覺得是她暗中引誘皇帝,好穩固自己皇后之位不受威脅。

    她不想被罵小肚雞腸,于是笑著在眾人面前說,“早日納妾為皇室開枝散葉乃頭等大事,陛下若是事務繁忙,大可讓妾身幫忙張羅。”

    此話一出,臣子們紛紛投來贊許的目光,贊嘆皇后娘娘的大格局。

    反觀徐讓歡,他卻有些不領情的意思。

    與其說是不領情,不如說是很不滿更為準確些。

    登基大典結束,男人一言不發回到養心殿內。

    直到下人們都被打發走,他才轉身看著薛均安,冷笑著說,“夫人就那么想讓孤納妾?”

    薛均安一愣,也跟著笑,“陛下若是后宮佳麗三千,也好早些為皇室誕下龍雛鳳種,難道不是美事一件嗎?”

    “總而言之,你就是想讓我納妾,而且越多越好是吧?”徐讓歡打斷她的話,臉黑的不像話,須臾,笑了。

    被氣笑的。

    “好。”肩膀因冷笑而抖了下,徐讓歡冷聲冷氣,“既然夫人這么想幫孤納妾,孤就滿足你。”

    視線交錯,薛均安清楚看見徐讓歡眼中的憤怒。

    她頓了頓。

    這瘋子現在是……在氣她對他沒有半分占有欲?

    薛均安猜得沒錯。

    他確實是在氣這個。

    而且氣的火燒眉毛,想立刻血洗了整座皇宮泄憤!

    *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離開養心殿,徐讓歡立刻找到負責“選妃”的管事,他拿著遞過來的名冊,看也不看,隨意指著。

    翻著翻著,極度不耐煩,徐讓歡將名冊合上,砸在管事身上,“算了,你讓她們全都給孤進宮來!”

    反正夫人也不在乎他,更不在乎他有沒有和其他鶯鶯燕燕談情說愛。

    管事聞言停了停,撿起地上的名冊,用衣袖擦去封面上的灰塵,略帶遲疑的問,“陛下,這些……這些全部都要嗎?”

    “是啊!全都……”還沒來得及說完,薛均安搶先一步踏入房內,笑著打斷道,“楊管事,你先下去吧。”

    看見皇后,管事一頓,朝她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薛均安淡淡看著徐讓歡的臉,又重復一遍,“楊管事你先下去吧,剛剛的話就當沒聽見,陛下是在和我慪氣呢。”

    原來如此。

    楊管事的眼神在二人之間打轉,幾秒后順從的離開,“是。奴婢這就告退。”

    管事走后,屋中又只剩下二人。

    徐讓歡冷冷坐在桌邊品茶,看也沒看她一眼。

    薛均安見怪不怪,來到他身前,溫溫柔柔的問,“夫君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徐讓歡眼也沒抬。

    沉默片刻,女人輕聲嘆了口氣,在他旁邊坐下,兩根手指柔柔弱弱的拉扯徐讓歡的衣袖,淚眼婆娑,“夫君,妾身剛才說的都是違心之話,試問天底下有哪個妻子愿意與其他女娘共侍一夫呢?”

    徐讓歡還是不說話。

    “方才是因為在文武百官面前,妾身不想讓旁人覺得,殿下的皇后是個斤斤計較小肚雞腸之人,所以這才主動攬下‘選妃’的差事兒,您看,現在妾身不是來求您了嗎?”薛均安說。

    “呵,求孤什么?”徐讓歡冷冷道。

    “當然是求夫君不要納妾了。”薛均安輕柔撫上男人的胸膛,欺身靠在男人身上,朝他脖間吐氣,“妾身想做夫君唯一的妻,好不好?”

    語畢,她看見徐讓歡的嘴角僵了僵,神情隨之有幾分動容。

    想不到這瘋子這么好哄。

    薛均安勾了勾唇,起身,坐在徐讓歡的大腿上。

    她挺起鼓鼓的胸脯,毫無技巧的摟住他的后脖,想要重新挑起他的興趣。

    怕她掉下去,徐讓歡摟住她的細腰,冷哼一聲,“夫人這是怎么了?剛剛不還哭著不讓孤碰?”

    原來他還在氣這個?

    她委屈巴巴的眨眼睛,垂下腦袋,“您知道的。妾身從未行過男女之事,妾身也會害羞的。”

    聽起來無辜極了。

    徐讓歡自是不信她的鬼話。

    可是就在此時,信與不信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修長手指漫不經心挑起她前胸的絲帶,往外一抽,外衣便散落一地。

    徐讓歡眼眸漆黑看著懷中美人兒,聲音也變得幾分沙啞,“脫。”

    他似乎對女人的身體很感興趣,尤其是乳/房,卻又不怎么了解。

    薛均安撒嬌道,“夫君先答應妾身不納妾嘛。”

    “夫人還和孤談起條件了?”徐讓歡并沒有正面回答。

    嘖。

    不上套啊。

    薛均安只好佯裝乖順的褪去心衣,而后小鳥依人依附在他懷中。

    就像一只獵豹瞧見了獵物。

    他虎視眈眈盯著她,良久未動。

    待到薛均安措不及防之際,他咬住她的脖子。

    女人吃痛的驚叫一聲,淚珠隨之“啪嗒啪嗒”落下。

    徐讓歡沒松口。

    直到覺得“報復”成功后,這廂才意猶未盡離開她的脖頸,溫柔的理順她砸亂的長發,又勾了下她的鼻尖。

    “嘖。夫人真是愛哭。”

    當初明明是她先開始的,現在反倒成了他欺負她了。

    看著女人流淚的眼睛,他抹去她眼尾的淚花,柔聲道,“別哭了。”

    女人緩慢的抬起頭。

    淚痕攀附在臉頰上,波光粼粼,我見猶憐。

    他嗓子發緊,產生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古怪的感覺,全身發燙的感覺。

    眼前的女人定是給他下了迷藥。

    徐讓歡緘默一瞬,給她承諾,“孤此生,唯夫人而已,絕不二娶。”

    第48章 第 48 章 舊情人(一)

    第四十八章:舊情人(一)

    后來, 也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什么原因,打從那日讓她受傷之后,徐讓歡對她可謂是呵護備至。

    不僅僅是在外人面前而已。

    他對她的好滲透進日常的方方面面。

    他會在每日見她之前, 學著普通百姓那般,為女子買一束漂亮的鮮花, 摘一朵戴在她耳邊。

    會因為她喜歡他的臉, 所以在每次來見她之前, 都有意將臉擦得干干凈凈。

    還會因為她善良的菩薩心腸,決定不再捉女子進地牢養蛇。

    更會在朝堂之上,力排萬難, 堅決站在她這一邊。

    舉國呈現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他好像真的改過自新, 放棄一切惡事, 想和她一起好好過日子。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

    “陛下, ‘選妃’之事乃重中之重,絕不可因為一個女人就如此拖延。”早朝上, 大臣們又一次將“選妃”一事搬上臺面。

    與以往不同,這次他們直接挑明“選妃”進行不順利都是因為皇后娘娘的存在,甚至更有甚者竟直接企圖讓皇帝廢后。

    叫他廢掉皇后?

    那可不行。

    徐讓歡單手撐頭, 輕描淡寫道, “‘選妃’一事,是孤不想干。”

    “一切都是孤的想法。”

    “與皇后何干?”

    語畢, 臺下寂了寂。

    徐讓歡漫不經心摁了摁耳后,閉眼,眉目淡淡,“眾愛卿們是否過于輕賤皇后的身份了呢?”

    “是。皇后娘娘是女子,女子犯錯就要被責罵, 甚至女子不犯錯,但因為她的丈夫犯了錯,便也要被潑上臟水……”

    他睜開眼,雙肘靠在膝骨之上,整個身子向前探,皮笑肉不笑,“為何就不能是孤求著她,求她別讓孤‘選妃’,求她別讓孤碰別的女人呢?”

    “這……”

    徐讓歡說的直白,直接把前朝元老們嗆得不會說話了。

    龍椅上的少年笑瞇瞇的,“皇后娘娘一心為皇室操心,是孤不樂意。”

    “孤不愿意干。”

    “既然現在事情都挑明了,愛卿們可是對孤的行為有所不滿?”

    溫潤如玉的皇帝陡然間換上一副笑面虎的皮囊,委實看著叫人瘆得慌。

    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沒說話。

    “有不滿的話,直接說出來便好。孤定會銘記于心,早日修改。”徐讓歡又說。

    話里話外多了幾分威脅的意味,大臣們于是乎低下腦袋,瑟瑟的搖頭,“臣等不敢。”

    “選妃”一事也就此拉上帷幕。

    他對她好,好到披星戴月,哪怕她說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摘下來給她,哪怕她說她要刀山上的花朵,他都能奮不顧身。

    可是樂極生悲,好得有些過頭了,總歸是有些奇怪的。

    事實證明,不好的預感十有八九都是準確的。

    封后大典結束后的第三天,未央殿內傳來噩耗。

    段堯在殿外踟躕了好久,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出現在薛均安眼前。

    “奴才參見皇后娘娘。”他行完禮便一直將頭埋在下面。

    “免禮。”

    即使是薛均安說完免禮,他還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動,似乎是不敢去看薛均安臉上的表情。

    段堯行為詭異,不禁讓薛均安一頓,回頭,“究竟是何事?”

    屆時,春桃正在為薛均安梳妝,為今日晚上的宴席做準備。

    女人顧不得禮節,披頭散發便轉身看著段堯。

    好幾秒后,段堯擰了下眉,不自覺頭埋得更低,聲音也隨之變小,“冊封大典結束后,理應邀群臣進宮舉杯共飲,普天同慶……”

    “我知道。”薛均安奇怪他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看了眼春桃,又看著段堯,嘆氣,“段堯。你說吧。這里沒有外人,無需如此遮掩。”

    深吸一口氣,段堯緊閉雙眼,一鼓作氣將所見所聞悉數說了出來。

    “奴才今日前往薛府邀皇后娘娘家眷,途中發現,現薛府上下,已滿門被屠。”段堯說。

    滿門被屠……

    聽完段堯的話,薛均安直接僵在原位。

    “滿門被屠。”她一字一頓喃喃著,眼神宛如僵尸般空洞。

    下一秒,薛均安的腦中不自覺浮現清汀道長和她說過的話。

    “編號十七,不許再纏著為師問問題了。”

    清汀道長的語氣頗有些無奈。

    那時的她還小,仰著脖子,奶聲奶氣,“可是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唉。”清汀道長俯下/身子,摸摸她的腦袋,嘆氣,“為師已經和你說過很多遍了。你從出生便沒有父母,在我將你撿回來的時候,你的父母手足甚至同胞,都已滿門被屠。”

    一瞬間,記憶與現實交錯重疊,薛均安一時間有些恍惚,眼前重影不斷。

    眩暈的感覺很快侵襲全身。

    薛均安皺了下眉,手中毫無支撐物,只好摸索著握緊掌心的發簪。

    鋒利的銳物,刺入血肉,她卻感覺不到疼。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直到春桃喚她,她才如夢初醒,一把丟掉手中帶血的發簪,起身大叫道,“快去備馬車!立刻動身薛府!”

    *

    馬車上,薛均安一直保持著行尸走肉的姿態,一動不動。

    有時候段堯甚至會想,她是否還在呼吸,要不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

    馬車師傅很給力,不到片刻,二人便緊趕慢趕,來到薛府門外。

    可惜還是來晚了。

    等她到的時候,薛譚和哥哥姐姐們的尸體已被衙役們放進棺材中。

    從家主到奴仆,無一幸免。

    薛均安站在原地,平復了一下心情后,走上前去。

    她攔住其中一個衙役,強忍住哽咽,小小聲詢問,“大人,我是薛府三小姐,可否讓我再見父親及同胞手足最后一面?”

    不過,面前這個衙役就沒她那樣彬彬有禮了。

    他趕著回去交差,對突然冒出來的這個落難三小姐感到很是不耐煩。“嘖。別擋路啊,看什么最后一眼啊,我們哥倆兒還忙著回去交差呢。”

    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另外幾個衙役。

    幾人也紛紛附和,“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別擋道別擋道。”

    關鍵時刻,段堯悄無聲息塞了幾兩銀子到那帶頭的衙役手中,面無表情,“有勞大人了。”

    衙役頓了頓,低頭點了點數,頓時喜笑顏開,下令將棺材放回地上,并對著段堯和薛均安點頭哈腰,“方才多有得罪啊爺。您請您請,看多久都無所謂。有事吩咐小的哈。”

    頭兒忽然換了副嘴臉,這叫手下們紛紛摸不著頭腦,傻愣愣呆站在原地。

    “看什么啊?別擋著人家見親人,不懂事兒!”頭兒罵罵咧咧回頭,一揮手,“都跟我出去候著!”

    待到手下們都出去,陰晴不定的衙役再次卑躬屈膝,“爺您瞧,您瞧。”

    拍完這最后一次馬屁,他才覺得這錢收的心安理得。

    緩慢靠近棺材,薛均安顫顫巍巍摸上棺材。

    垂眸往里看去,只見,薛譚正面無血色的躺在里面,滿臉滿身都是發紫發灰的傷痕。

    薛均安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劇烈,呼吸不暢,反胃想吐。

    她趕忙移開視線。

    雖然薛譚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可是一個對于一生下來就居無定所漂泊的孤兒來說,薛譚已經給了她家的感覺。

    撫在棺材上的手指不自覺發緊。

    薛均安咬緊嘴唇。

    薛譚是個好人,更是個好父親,他即當父親又當母親,他不該死的不明不白。

    這般想著,薛均安的手指又用力幾分,指腹用力,用力到幾乎要摳進棺材板兒中。

    就在這時,剛剛那個衙役又重新跑了回來,“爺您繼續看哈,我想起來有個人還擱里邊兒呆著呢。”

    說完,他趕忙跑進祠堂,從那里領出來一個老熟人。

    衙役陪著笑臉,“不好意思了爺,這位公子硬是要幫著找證據,我把他給忘里邊兒了,您繼續看,繼續看哈。”

    而那個被衙役拽出來的文弱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舊情人”——檀棠生。

    四目相對,檀棠生一愣,“安安!你終于來了!”

    薛均安也是一愣,而后單刀直入,“你為何在這里?你可知誰人對薛府下此毒手?又可知朝中誰人和我薛府有仇?”

    這一趟來人間本是向徐讓歡尋仇,沒成想,半路,她竟多了一個仇家。

    女人問題很快,語速極快。

    也就是這一秒,檀棠生徹底明白,眼前人絕非是他的安安。

    復仇的火焰填滿她的眼眸。

    在看清她的怒火后,檀棠生無力的搖頭,“今日父親帶我來薛府送賀禮,慶賀安安你榮升皇后。可惜來到此處這才發現,家丁們早已沒了氣息。”

    緘默一瞬,檀棠生溫吞道,“沒能幫上忙,我很抱歉。”

    薛均安沒說話,只是淡淡看著這里滿目的棺材發呆。

    而至于她心中所想,無人可知。

    檀棠生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表情,努努嘴,“安安,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

    檀棠生和徐讓歡不同,檀棠生是真的嘴笨,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伸手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可安慰的話語還沒來得及想好,下一瞬間,一只手忽然出現,握住檀棠生的手腕。

    徐讓歡冷冷道,“檀家公子這是作甚?”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要對我夫人動手是嗎?”徐讓歡笑著。

    第49章 第 49 章 舊情人(二)

    第四十九章:舊情人(二)

    男人一襲金邊玄衣, 反手擋住檀棠生伸出去的手。

    二人的手也由此懸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四目相對,高高在上的新帝出現, 這不免讓檀棠生有些驚訝,直接愣在了原地, 連手也忘了縮回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薛均安, “陛下怎么來了?”

    她轉身向著徐讓歡行禮。

    好歹和徐讓歡朝夕相處了這么些日子, 她也算摸清他的套路。

    “怎么?孤不能來嗎?”徐讓歡反唇相譏,緩慢將視線移到薛均安臉上。

    那雙精致的美人眼中射出寒冰般的冷意,徐讓歡笑瞇瞇的, “難道夫人在行見不得人之事?所以怕孤看見嗎?”

    語畢, 薛均安愣了愣, 將二人的手分開, 看著徐讓歡, “陛下這是在說什么?”

    “我和棠生在薛府碰巧遇到,他出手也只是想安慰我而已。”她好言好語, “是陛下誤會了。”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顯然,徐讓歡抓錯了重點。

    聽完薛均安的話, 徐讓歡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

    他雙手背在身后, 高瘦的身影籠罩下來,將她圍在身下。

    男人的氣息逼近, 帶著股無形的壓迫感,他冷冷重復,“棠生?”

    “你叫他棠生?”

    不叫他檀棠生,也不叫他檀家公子,而是親昵的喚他棠生?

    這般想著, 徐讓歡不自覺咬緊牙關,白皙脖頸上驟然浮現幾道青紫脈絡,彎彎延延,格外醒目。

    “妾身和棠生從小一起長大,喚他乳名似乎也不足為過。”薛均安干脆撇開視線,不再看他。

    且剛經歷喪父之痛,她沒那個閑情去哄面前這位發了瘋的年輕帝王。

    一時間僵持不下。

    對面二人劍拔弩張,仿似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吵架這場面,檀棠生可應付不來。

    他連忙插/入二人之間,擺手解釋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我們只是想查明薛家家主死亡的真相,真是碰巧遇見的,天地可鑒,我和皇后娘娘并未存有任何一點兒兒女私情。”

    檀棠生豎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道。

    這檀家公子的本意也是好心,他不想讓對面的夫妻二人因為他而產生嫌隙。

    不料,萬萬沒想到的是,檀棠生的這席話一鉆入徐讓歡的耳中便變了味。

    這話聽起來刺耳極了。

    好,

    夫人和她的舊情人現在是互相幫襯對方說話,舍不得對方受委屈是吧?

    好,

    甚好。

    本就星火燎原的腦海中再澆一桶油,徐讓歡看都不看檀棠生一眼,眸子一瞬不瞬盯著薛均安,“檀家公子是吧?”

    “孤和夫人的家事,還輪不到你說話!”徐讓歡說。

    男人一雙猩紅的眼睛緊緊睨著她的脖子。

    不能排除他是否在想一些陰狠可怖的刑罰。

    女人想都沒想,毫不怯懦的回瞪回去,言語之中有些惱,“徐讓歡,你有完沒完?這樣鬧很有意思嗎?”

    ……徐讓歡?

    夫人剛剛叫他什么?

    徐讓歡?

    徐讓歡緘默一瞬,沒說話,自嘲似的笑了聲。

    叫檀家公子就叫的那樣親密,叫孤就直呼大名。

    他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燦爛的陽光灑在他臉上,打下一小片陰影。

    徐讓歡抿抿唇。

    孤只是想要夫人和孤一樣,滿心滿眼只有孤,對于夫人來說,難道這件事就……就那么難嗎?

    他不再說話。

    薛均安繼續說,“現在是生我養我的父親死了,你不幫我尋兇手也就罷了,還在這里斤斤計較,扯些無關緊要的情情愛愛,將莫須有的臟水潑在我身上。”

    她委實不明白,在一個剛剛經歷過切膚之痛的人面前,徐讓歡的那點小情小愛又算得了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點小情小愛,已是徐讓歡活著的唯一念想了。

    他什么都能不要,唯獨不能接受夫人不愛他。

    看著徐讓歡逐漸落魄的神色,女人雙手環抱,冷笑著睥他,“陛下您難道不覺得,您現在這副如瘋狗般的模樣,很像一個人嗎?”

    徐讓歡低著腦袋,還是沒說話。

    女人直截了當,“既然陛下不說,妾身便斗膽替您說了。”

    “不置可否,您現在這副樣子,真是和你爹一模一樣。”她咬字很重,一字一頓,字字誅心。

    她像一個無情的儈子手,冷酷的在徐讓歡心上扎入最深最痛的一刀。

    她不會不知道,徐讓歡生平最討厭便是徐勝。

    她這樣比喻,無疑是否定他整個人的存在。

    女人話音落下,隨之落下的,還有徐讓歡的那顆真心。

    “那夫人,想要孤如何幫你?”徐讓歡問。

    薛均安卻一把推開他,走到薛譚的棺材旁邊,冷聲,“妾身的事,無需陛下操心。”

    “陛下再也不要過問我的事,便是對妾身最大最好的幫助。”薛均安說。

    尾音落下,徐讓歡身子骨僵了僵。

    他站在原地沒動,許久之后,才將心中苦痛隱忍下來。

    男人緩慢的轉身,與薛均安擦身而過之際,只淡淡留下一個字,“好。”

    夫人的事,從今往后,孤再不過問。

    *

    接下來的幾天,徐讓歡言出必行,有意避之。

    有賴于此,薛均安已經整整五日沒見他了。

    不過,她也不想見他。

    太和門內,薛均安笑呵呵出現在幾位大臣們眼前。

    因為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您可是吏部尚書趙大人?我來是有件事情想向您請教,家父之前可曾……”

    她得先找出害薛府滿門被殺的兇手,然后利用皇后之權,將其斬草除根后,最后再對徐讓歡行刺,接著功成身退,重返天界。

    無奈想象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眼前這幾位,已是最后一批沒盤問過的大臣們了,若是再無線索,她怕是真的找不出薛府被殺的原因了。

    不遠處,跟來的春桃憂心忡忡,她踮起腳尖,不時張望薛均安的一舉一動,手中還拿著早些時候剛出鍋的糕點。

    看著薛均安一個個詢問的模樣,春桃不禁抿了抿嘴,喃喃道,“皇后娘娘真是的。一口水一粒米也不曾進腹。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若是病倒了,奴婢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說罷,她低頭垂眼看著手中吃食。

    其實,早在兩天前,她就曾將“皇后娘娘不肯進食”一事傳到陛下耳中。

    可惜往日恩愛不再,陛下似乎不甚在意薛均安的一舉一動,頭也沒抬,淡淡地看著手中文書,“夫人不吃便不吃,孤也沒辦法。”

    想到這兒,春桃犯了難。

    恩愛有加的二人怎會走到今天這副田地呢?

    怪,

    真是怪。

    陛下絕非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啊!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薛均安就已敗興而歸。

    “春桃。”女人淡淡喚了聲她的名字,春桃立刻抬眼,小步跑過去,“娘娘!”

    春桃扶住薛均安的手腕,生怕她腳下無力,直接摔在平地上。

    看著薛均安愁眉苦臉的樣子,春桃心下猜到什么,嘆了口氣問,“還是沒消息嗎?”

    薛均安搖搖頭,“該問的都問過了,父親生前與各方關系都很好,不曾與人結仇。”

    春桃將薛均安扶到后花園的石凳上坐下,重重嘆了口氣,“奴婢知道娘娘愛父心切。可娘娘再怎么想查清楚,也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呀!”

    她跪在地上,拿出糕點,放在薛均安眼前,“這是娘娘平日里最愛吃的桂花糕,娘娘現在可有食欲?”

    晌午的太陽又毒又辣,晃得人頭暈目眩。

    薛均安閉上眼睛,氣虛的搖搖頭,“薛府葬禮就塊舉辦了,時間不多了。”

    說完,她起身,想去找檀棠生商量商量后路。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之前打過照面的楊管事叫住薛均安,“皇后娘娘!”

    薛均安回過頭來,瞇眼,認出對面那人。

    “皇后娘娘。”楊管事行禮。

    薛均安還記得他,轉過身來,朝他笑笑,“楊管事?”

    “是。是奴才。”楊管事回答。

    “楊管事急著叫我是有何事?”薛均安重新坐下,她現在站不太穩,不過臉上還掛著溫柔的笑意,且這笑意后邊,還透著一股專屬于女子的柔與無力。

    “回皇后娘娘,奴才聽聞娘娘正在查薛府敗落之事……”楊管事四處看了看,小小聲說,“奴才這里或許有娘娘想要的消息。”

    原本暗淡無光的眉眼瞬間亮起來,薛均安擰了下眉,看著楊管事的臉,“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楊管事點點頭。

    “就在前幾日奴才因‘選妃’一事出宮,恰好路過薛府,屆時薛府門外安靜得詭異,小人便擅自多做停留,走了進去。”

    楊管事停了停,繼續說,“進去之后便看見一個身著紫袍的女子挾持著一位姑娘!”

    “然后呢?”薛均安問。

    楊管事傻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腦勺,“然后小人就沒敢看下去了,當時地上全是血,小人便嚇得趕緊回宮了。”

    “喂!你這算什么消息呀!說了跟沒說一樣!”春桃不滿的看著他。

    “春桃。”被薛均安制止,“不得無禮。”

    薛均安看著楊管事,“多謝楊管事的消息了,他日一定……”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幾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

    一時間,晌午的太陽變得極其刺目,白皙的額間滲出幾顆汗珠,薛均安伸手遮了遮日光,另一只撫在呼吸不暢的胸口。

    胸膛起伏不停。

    女人有些痛苦的閉上眼睛,不知為何,腳下軟綿綿的,宛若踩了棉花。

    她口渴的緊,可還未等她開口向春桃討一杯茶水喝,大腦便搶先一步沒了思考。

    女人雙眼一黑,暈倒在地上。

    薛均安直愣愣向后倒下去。

    見狀,春桃立刻驚呼一聲,“來人吶!快來人吶!皇后娘娘暈倒了!皇后娘娘暈倒了!”

    消息很快傳到養心殿,徐讓歡不甚在意,淡漠的撫在案上,連頭都沒抬,“暈倒便暈倒吧。”

    他握著書卷,透過春桃的身影朝外看去,“來人。”

    “東淵國與我國建交之事進展如何?”

    沒人注意到,男人握在書卷上的手指,已經深深鑲入其中。

    第50章 第 50 章 舊情人(三)

    第五十章:舊情人(三)

    脾胃不和, 腎虛陰虧,脈玄且滑。

    替薛均安把完脈,鄭太醫喂她服下幾粒藥后, 便任她睡去了。

    旁邊,春桃擔心的不行, 一個勁兒跟在后面, 問鄭太醫情況。

    “太醫太醫, 請問我家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礙?”春桃一路從床邊跟到桌前。

    鄭太醫也是有耐心,提起筆來,每一遍都溫柔解答, “姑娘放心, 皇后娘娘并無大礙, 只要稍加休息幾日便可。老夫開了幾味藥, 還勞煩姑娘親歷親為了。”

    說完, 鄭太醫伏案寫了滿滿一張紙,遞給春桃。

    春桃接過藥方, 忙不迭道謝,“多謝鄭太醫!多謝鄭太醫!”

    “姑娘無需客氣,此乃老夫分內之事。”鄭太醫收拾包袱期間, 四下未尋到徐讓歡的身影, 沉默良久后,不免有些好奇, 小聲發問道,“陛下不在?”

    春桃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面露愁容,“陛下已經好幾日沒來未央殿了。”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低眼垂眸, 嘆了口氣說,“娘娘最近好像和陛下鬧別扭了。”

    “這樣啊。”鄭太醫緩慢的點頭,微微笑道,“姑娘可是在為陛下和娘娘的事情擔憂?”

    春桃沒說話,表示默認。

    鄭太醫背起包裹,捋了下胡須,“老夫活了幾十年,這識人之術還是略懂一二,依老夫拙見,陛下與娘娘乃是天賜良緣,不可能因為一點阻礙就斷了聯系的。”

    “此話當真?”春桃抬頭望他,眸中露出欣喜之色。

    鄭太醫點點頭,“自然。”

    鄭太醫這話不假,春桃忙上忙下,一直忙到夜半三更才照顧好薛均安的各方各面,就在她準備回屋歇下之時,走出未央殿的那一秒,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男人雙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又帶著股疏離之氣。即使是籠罩在黑暗之中,擦身而過之際,也難掩謫仙般絕色容顏。

    如此這般人間絕色,試問大千世界去哪尋第二人?

    “陛下?”站在門口,春桃愣了愣,遲疑的叫出聲來。

    徐讓歡側目睥她,淡淡點頭,而后修長的食指豎在唇中,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春桃愣了愣,眼神從徐讓歡臉上轉移到床上的女人。

    緘默一瞬,識趣的關上房門,“奴婢告退。”

    第三者走后,房內瞬間靜的不像話。

    吊詭的黑暗中,徐讓歡站在幾米外看了薛均安一會兒,而后才小聲走到床邊坐下。

    他打小便在幽暗清冷的冷宮中過活,所以要想在漆黑一片中看清所有事物,并非難事。

    他沒碰她。

    只是安靜的坐在一邊,默默看著她。

    從眉眼到鼻梁,再到朱紅的唇。

    視線一寸寸下滑。

    徐讓歡極其認真的看著她的臉。

    他很珍惜此時此刻。

    因為只有等她睡著,他才敢來偷偷看她。

    一點朱唇與白皙的肌膚沖突強烈,又極具誘惑力。

    它像一顆剔透的櫻桃,讓人產生將它一口含住的沖動,就這么放在舌尖,舍不得咀嚼,更舍不得咽下。

    想到什么,男人溫柔的笑了。

    他緩慢俯身,兩道鼻息拉近,近到毫無距離可言之時,蜻蜓點水般,他在那片紅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那是平淡如水的一個吻。

    沒有過多繁雜的技巧或灼熱的糾纏。

    只是一個平淡如水的吻而已。

    恰恰也是這個吻,讓徐讓歡心中徐徐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這感覺并不濃烈,平淡持久,好像一泉靜湖里陡然間落入一滴別的什么東西,攪的人心癢難耐。

    屆時,徐讓歡還不知道這就是心動的感覺,他只覺得眼前之人甚好,想與她攜手共老。

    時間點滴流逝,天際邊逐漸泛起魚肚白。

    徐讓歡趕在薛均安醒來之前一步,先行離開。

    他承認,或許他是愛她,不過,他更氣她。

    *

    從未央殿離開,時間還早。

    上早朝前,他來到御膳房,向宮中侍奉大人們已久的總管尋了些調理胃口的方子。

    “山藥粥,白蘿卜,山楂糕……”

    衣袖挽起,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徐讓歡慢條斯理讀出紙上的文字。

    誠然,紙上這幾道菜對他來說并不難做。

    可是御膳房的總管們好似忘了他是不受寵的棄子出生,一傳十,十傳百,不知怎的,最后得出“陛下大鬧御膳房,誰人來勸都不走”的謠言。

    聞此消息,城門外駐守的段堯隨即急匆匆趕回來。

    且剛推開御膳房門,輕煙薄霧裊裊襲來,無形間似乎有無數只女人的手,溫溫柔柔的將他包裹其中,拉他入仙境。

    段堯咳了聲,伸手扇去眼前煙火氣。

    再走近些,才看清屋內場景。

    此處并沒有他想象中那般烏煙瘴氣,徐讓歡冷冷站在中間,有條不紊操控著手中爐火。

    漆黑長發束在腦后,如流云般傾瀉而下,男人一襲白衣白袍,翩翩公子之態,宛若下凡歷劫的仙君。

    此刻,仙君正面無表情盯著眼前的瓷碗,白皙精致的俊臉上還殘存著幾塊黑灰色的塵土。

    好像有人拿銀針戳破了氣泡。

    段堯如夢初醒,上前一步,一把接過男人手中的鏟子,行禮道,“這種臟活粗活,陛下何必親自動手?”

    徐讓歡垂眼看他,而后抖了兩下袖口,沒有奪回鏟子的想法,“無妨。孤都做完了。你不幫忙便罷了。現在才來,可是想分一杯羹?”

    “殿下您……”段堯擰眉抬頭,看到徐讓歡的成果,涌到嘴邊的話語立刻吞入腹中,他驚呼一聲,“殿下您廚藝了得啊!”

    只見桌上,從香氣撲鼻、熱氣騰騰的細粥,到晶瑩剔透、薄如蟬翼的蘿卜絲,再到紫紅色清甜可口的山楂糕……

    跟了陛下這么久,段堯還從不知道,陛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就連廚藝也與御膳房總管的手藝不相上下。

    看著看著,段堯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大驚小怪。”徐讓歡嗤笑一聲搖頭。

    為妻子做飯,每個丈夫應盡的責任。

    說起夫人愛吃的東西,徐讓歡陡然間想起什么,看著段堯,“段堯,宮中可還有鮮荔枝?”

    “回稟陛下,冰鑒里應該還有些存貨。”段堯這才將視線從可口的食物上移開。

    徐讓歡點點頭,“剝出果肉,然后送到……”想了想,他忽然改口,“算了,還是孤自己來吧。”

    荔枝、粥點……這吃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徐讓歡擰了下眉。

    那夫人不開心可如何是好呢?

    “段堯。”這般想著,徐讓歡叫住前去給薛均安送飯的段堯,“你可知逗人開心的法子?”

    段堯轉身回眸,思考了一下,問,“陛下這是?要給皇后娘娘找樂子?”

    “一派胡言。”徐讓歡冷冷撇開臉,“孤只是近日覺得乏罷了。”

    頗有幾分欲蓋彌彰的嫌疑。

    段堯看破不說破,笑著回答,“陛下若是平日里覺著乏,奴才聽聞城中戲院有一頭牌,不妨請他來為陛下唱一曲,為陛下解解悶,如何?”

    嗯。

    戲子。

    倒是個討夫人歡心的好法子。

    淺淺笑意被壓下去,徐讓歡冷冷道,“就這么辦。”

    足足花了兩日時間,皇宮中騰空而出一整幢戲臺。

    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坐在徐讓歡身邊,薛均安面無表情看完了一曲霸王別姬,起身行禮。

    “今日的戲,妾身聽的很開心,多謝陛下。”

    言語之間尋不到一絲開心的影子。

    語畢,徐讓歡看都沒看她一眼,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冷聲道,“不必謝孤,不是為你準備的。”

    “陛下開心便好,妾身近日染上風寒,身子有些不適,這廂就先告退了。”薛均安并不在意他的話,轉身就走。

    身后,手中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徐讓歡一字一頓,“下去!都給孤下去!”

    臺上戲子們瞬間作鳥獸散。

    偌大戲臺前后只剩徐讓歡一人。

    怎么回事?

    男人看著空曠的戲臺,一時間陷入沉默。

    無論什么事情,為何只要扯上了夫人,孤就沒法兒控制情緒了呢?

    發泄了幾秒怒氣,徐讓歡恢復平日里的溫柔,自言自語撫摸腰間軟玉。

    沒事的,

    沒事的。

    總有一天夫人會像孤愛她一樣愛孤的。

    他還是暗中對薛均安示好,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送她名貴的珍寶,為她擺精致的宴席,替她作最逼真的人物畫……

    這下輪到薛均安看都不看一眼,把他送來的寶物悉數堆在一邊落灰。

    仔細想想,二人冷戰的緣由好像僅僅是因為陛下看見娘娘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所以吃醋?

    分明是小事一樁,怎么吵得焦頭爛額呢?

    下人們的消息傳來傳去,久而久之,春桃也知道了二人鬧別扭的原因。

    身為皇后娘娘的貼身丫鬟,她再也看不過去了。

    某日為薛均安梳妝之時,忍不住開口道。

    “娘娘,雖然奴婢不知道您和陛下生了什么嫌隙,可是陛下現在都已經給您臺階了,您就不能順著臺階下去嗎?”她嘆了口氣,小聲嘟囔道,“非得像現在這樣恃寵而驕嗎?”

    尾音落下,薛均安一頓,抬眼,從銅鏡中看著春桃。

    “恃寵而驕?”

    薛均安并沒有責備的意思,單純詢問春桃話里的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

    主子臉上不見慍怒,春桃索性大方方看著薛均安,“您現在不就是恃寵而驕嗎?”

    春桃縮縮脖子,“您仗著陛下喜歡您,愛您,于是就對他冷言冷語,不再將他放在心上。”

    “仗著陛下舍不得冷落您,于是對他獻上的百般示好都不屑一顧。”

    春桃緘默一瞬,“娘娘,奴婢記得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薛均安是真的好奇。

    哦。

    她想起來了。

    她以前是這樣的。

    是舔著臉引誘,只為讓他多看她一眼。

    是絞盡腦汁,夜夜苦思如何讓他傾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是萬般示好,哪怕他對她再殘忍再毒辣,都唯命是從,一顆心全部奉上。

    恍然之間,薛均安發現二人的位置似乎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看著徐讓歡送來的珍寶,薛均安頓了頓,指腹觸及碩大的珍珠,輕聲喚她,“春桃。”

    “奴婢在。”春桃說。

    薛均安捻起那串項鏈,慢條斯理道,“你看這串項鏈可好看?”

    春桃一愣,如實回答,“陛下的眼光素來很好,每件都令人賞心悅目。”

    薛均安低頭,“替本宮戴上吧。”

    “是。”春桃接過項鏈。

    低眸的那幾秒,薛均安的腦海中浮現很多畫面。

    或許春桃說的是對的,她不應該得到了就不珍惜。

    薛均安勾了下唇。

    嗯,

    確實不應該。

    雖說那陰晴不定的瘋子如今這般愛她,可瘋子的心性又有何人能完全吃透?

    若是哪日,那瘋子對她的心思蕩然無存,那她的偉業豈不是功虧一簣?

    嘖,那可不行。

    她還要親手殺了他呢。

    “戴好了娘娘。您看,多漂亮呀。”春桃笑著說。

    是很漂亮。

    抬眼,薛均安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伸手摸摸泛著粉光的珍珠,緘默一瞬道,“春桃。”

    “讓陛下明晚來未央殿內。”

    “娘娘這是?”春桃一愣。

    薛均安笑瞇瞇的,“屆時我會備好好酒好菜,當面和陛下道歉。”

    氣氛安靜幾秒,被春桃高昂雀躍的語調劃破,“好!奴婢這就去!奴婢這就去!”

    聽聞陛下和娘娘要和好,可把她樂壞了。

    春桃宛若一只靈巧的小麻雀,在枝椏邊緣高歌一曲后,一蹦一跳往外面走。

    臨離開之際,又被叫住。

    “哦對了,春桃。”薛均安叫住她。

    春桃轉過身來,連語調都變得輕快明亮,“是,娘娘。”

    “娘娘還有何吩咐?”

    薛均安單手撐頭,眉目淡淡道,“今日下午,幫我約檀家公子檀棠生過來。”

    “我有要事要與他商議。”

    “……是。”春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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