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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陵江港

    *

    所有人都在忙碌,顧孟然一個人也閑不住。

    身體確實還沒好利索,甲板又不讓幫忙,他索性溜達到駕駛室,把鄭奕杰攆出去幫忙,自個兒留在駕駛室配合操縱起重機。

    柴油還在裝桶,坐在駕駛室也是閑著,顧孟然埋頭摳了會兒手指,實在閑得無聊,順手拿起高頻喚了一聲:“許星河,在忙嗎?”

    “顧哥,你來駕駛室了?”

    對面回應得很快,許星河略帶欣喜的嗓音傳來:“不忙不忙,聽說你感冒了,現在好點沒?”

    “好多了,誰那么大嘴巴告訴你的?”

    閑著無聊,顧孟然就著這個話題與對方閑聊起來。

    許星河嘿嘿一笑!班嵏缯f的,說你從巨擎、哎不對,現在叫恒榮盛2!說你從我們家恒榮盛2回去就暈了,感冒又中暑,可慘!

    “是有點慘。”顧孟然吸了吸鼻子,“怎么突然改名字了?恒榮盛2可還行。”

    “哈哈,我想的名兒,還不錯吧?改名字是因為梁哥,他說巨擎系列是達飛集團旗下的船,長期跑船的都認識,所以我們連夜找到油漆改了名。”

    顧孟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梁昭懂得還挺多!

    “我也這么覺得!痹S星河笑嘻、嘻地附和道。

    說完他頓了一下,旋即將呼叫器湊近了一些,刻意壓低嗓音道:“跟你打聽個事兒唄哥,梁哥他以前就在黃江跑船對吧?他今年多大了?”

    這話一出,顧孟然腦海中頓時拉響了警報,沉默了將近一分鐘,他反問道:“問這個做什么?”

    許星河絲毫沒察覺到異常,笑吟吟道:“是這樣,咱們兩家不是結盟嘛,我尋思咱們的關系還可以更牢固一點!

    “你看梁哥是單身,我姐也是單身,他倆要是湊成一對,那咱們恒榮盛和風翼號也就是一家人了,對吧對吧?”

    顧孟然拿著呼叫器的手微微一頓,輕笑出聲,“結盟不夠還想聯姻?算盤打得挺響亮!

    許星河變臉變得很快,他先是傻笑一聲,隨即長嘆一口氣,聲音帶了些許低落,“哎,還是因為我太沒用了。就像今天,本來該我去甲板上干活的,可我就是個暑假工,什么都不懂,什么事情都得我姐親自去干。”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讓著我,照顧我,我也很想為她做點什么,但我真的太廢物了。她活得很累,被我這個弟弟一直拖累,所以——”

    “所以你想找個姐夫來幫她分擔點?”顧孟然冷聲打斷他的話,語氣算不上友善。

    許星河支支吾吾:“只是有、有這個想法。”

    火氣歘地一下就上來了,顧孟然劈頭蓋臉一頓罵:“想個屁,我覺得你腦子有問題!

    “我、我——”

    許星河試圖解釋,顧孟然沒給他這個機會,不掩嘲諷道:“你什么你,你是個巨嬰嗎?有手有腳的,不懂不能學習?學了不能幫忙?你倒是會走捷徑,找個姐夫繼續給你吸血,你把你姐當什么了?她是你的工具人?”

    許星河被他說蒙了,趁顧孟然歇氣的間隙,忙地解釋:“顧哥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有在學習,也有在努力幫我姐分擔,找個姐夫不是給我吸血,我、我……”

    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顧孟然“嘖”了一聲,“你姐知道你要給自己找個姐夫嗎?”

    “不、不知道!痹S星河有些心虛道。

    火氣并沒有降下去,不過顧孟然稍微冷靜了一點,認真和他講起了道理:“不論是拉近我們的關系,還是想幫你姐姐分擔,找對象這種事情不是你能替她決定的,懂嗎?”

    “我懂,我就是想著先問問你,然后再去問她。”

    顧孟然嗤笑一聲:“怎么和她說?幫她分析找個對象的利弊,然后用找對象的好處來說服她?那是她的真實想法嗎?你確定她不會為了讓你更輕松而犧牲自己?”

    對方沉默了,白噪聲“滋滋”作響,許星河一聲不吭。

    顧孟然無聲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我相信,你不完全是存著吸血的心思,但你這個想法就很蠢。心疼你姐就多努努力吧,早日獨當一面,如果連親弟弟都靠不住,她還會相信別的男人嗎?”

    不知過了多久,“沙沙”的白噪聲中再度傳來許星河的聲音,嗓音沙啞而無力,“對不起顧哥,我知道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倒是我一個外人在這說教,挺不好意思的!鳖櫭先惠p聲自嘲。

    “不不不,我真的聽懂了顧哥!痹S星河連忙道:“我姐的確是會為了我犧牲自己的那種好姐姐,是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整得跟賣姐求榮一樣!

    “你說沒錯,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個兒必須先支棱起來,不然遇到這樣一個的爸,再遇到這樣一個的弟弟,我姐估計都要厭男了!”

    沒有因為顧孟然的指責而頹廢,許星河跟打了雞血似的,突然燃起來了。

    顧孟然低低笑了一聲,正準備掐斷高頻,結束這次不算愉快的閑聊時,他忽然又想到一個關鍵問題。

    “許星河。”顧孟然壓低了嗓音道:“我有個問題!

    “顧哥你說!

    聽他這般鄭重,許星河還以為他要說什么正事,坐得端端正正,等待顧孟然的后話。

    不料片刻之后,顧孟然輕咳一聲,有些難為情道:“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找梁昭當你姐夫?”

    “。俊痹S星河愣了一瞬,如實回答道:“首先梁哥他帥嘛,一看就能吃苦,屬于少說多做,很靠譜,而且還很疼老婆那種男人!

    疼老婆……

    顧孟然“撲哧”一下笑出聲,“你怎么看出他疼老婆的?”

    “話少的男人一般都疼老婆!痹S星河一本正經道。

    顧孟然又問:“就沒考慮過別人?”

    “考慮過,考慮過鄭哥,不過他、他……”許星河聲音越來越。骸澳銊e跟他說啊,他太矮了點,而且還近視,我都擔心他眼鏡壞了沒地方配,十米開完人畜不分!”

    別說,還真有可能,顧孟然一掃陰霾,捂著嘴笑了好一陣兒。

    而就在許星河抹了把汗,以為這個話題終于結束時,顧孟然又問:“我呢?沒考慮過我?”

    許星河虎軀一震,大驚失色道:“顧哥你別逗我了!”

    “怎么逗你了?我不是男的?”顧孟然不明所以地問。

    “是男的,但、但……”許星河磕磕巴巴道:“你、你看上去也喜歡男的啊。”

    笑意凝固在了臉上,顧孟然挺直了后背,問:“有這么明顯嗎?”

    許星河差點沒被口水嗆死,拍著胸口直咳嗽,“不是哥,你別這么誠實行嗎!”

    顧孟然聳了聳肩,“誠實不——”

    “駕駛室駕駛室,準備操控機械臂!”

    話還沒說完,操作臺上的對講機響了,顧孟然對許星河說了句“回聊”,隨即放下呼叫器,湊到控制臺旁開始干活兒。

    和顧孟然估計的差不多,兩艘船的機械臂同時運作,忙活到早上六點鐘,轉移了將近300噸柴油到風翼號上。

    風翼號沒有配備噴淋降溫裝置,油桶全部堆到一層大廳,用隔熱篷布覆蓋。但量實在太大了,顧孟然始終不放心,借由篷布遮擋,收了大半放回空間。

    300噸乍一聽很嚇人,但對于滿載3000噸的恒榮盛2來說,不過才卸了十分之一的負重。

    雖然許星冉還想多勻點過來,顧孟然也還想再來點,但奈何沒有多余的油桶了,總不能徒手接柴油。

    死魚泛濫的江面太過陰森,誰也不想過多停留,于是早飯過后,八點出頭,風翼號繞至前方,帶著松了一口氣的恒榮盛2繼續航行。

    兩天一晃就過去了,抵達陵江港這天早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起了個大早。

    顧孟然戴著口罩走進駕駛室時,人已經到齊了。

    值夜班的梁昭坐在船長椅上,臉上疲態盡顯,而老爺子和鄭奕杰身著長袖長褲,面戴口罩,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并肩站在風擋旁觀察江面情況。

    “怎么樣?看到港口了嗎?”

    顯然剛到不久,老爺子拿著望遠鏡眺望,還沒看出個所以然呢,鄭奕杰踮著腳可勁兒往旁邊湊,火急火燎地追問。

    老爺子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別急,別碰我,好不容易對上港口,一碰又給我抖沒了!

    “孟爺爺你年紀大了,手容易抖,讓我來唄!

    “你個四眼仔來什么來,看得明白嗎你!

    本來還有點緊張的,被兩人一唱一和攪沒了,顧孟然輕笑一聲,徑直走向風擋,從空間里摸出另一個望遠鏡,隔著玻璃眺望港口。

    距離不算太遠,肉眼已經可以看到碼頭上五彩斑斕的集裝箱。望遠鏡調大倍數,顧孟然小幅度挪動手臂,很輕松便將碼頭收入眼底。

    宛如臺風過境,地震將陵江港攪得烏煙瘴氣,碼頭上密密麻麻的集裝箱被盡數掀翻,歪七扭八橫地躺在地上,亂糟糟一團。

    矗立在碼頭上的橘色起重機、機械臂被連根拔起,引橋斷的斷裂的裂,幾乎無一幸免。

    沒有看到人,顧孟然將望遠鏡挪動到岸邊,隨意一掃便看到了梁昭口中的水上服務區。

    雖然名字叫水上服務區,但它其實在岸邊。沒有岸上服務區那般精致,它就像是用鋼制甲板修建的廠房,整整齊齊一排,沿岸搭建。

    一圈看下來似乎并無異常,顧孟然卻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深吸一口氣,緩慢將望遠鏡對準前方平靜的江面。

    陵江大橋從中斷裂,中間一大截橋面直接就此消失。斷面支棱出來的鋼筋墜著沉重的混凝土塊,懸在半空中搖搖欲墜,隨時有二次坍塌和掉落的風險。

    再往前,數十艘不同型號的船舶打橫停在江面上,仿佛鋼鐵構筑而成的圍墻,將日漸狹窄的航道堵得嚴絲合縫。

    臭魚爛蝦漂浮,江面白花花一片,隨著望遠鏡移動,顧孟然偶爾也能看到一些大件漂浮物。

    緊挨港口,他開始還以為岸邊或者沉船的垃圾飄了上來,沒太在意,而就在他正準備放下望遠鏡時,鏡頭微微一晃,一顆腫脹腐爛的人頭毫無征兆地闖入視線。

    第62章 海事

    *

    太陽早早升起,熾熱而刺眼的光芒穿透云層照射下來,銀白色黃江蒙上了一層金光,宛如盛夏記憶里的向日葵花田。

    透過望遠鏡,花田一秒變尸田,明亮的陽光讓視野更加清晰,密密麻麻死魚群中,一眼便能看到那些皮膚慘白,因長時間浸泡而腫大數倍的尸體。

    不是一具兩具,在確認是什么東西之后,顧孟然粗略掃一眼就看到了七八具。而后他強忍著惡心細數了一下,前方江面至少漂浮著三十具尸體。

    落水時間應該不一致,尸體呈現出的狀態有所不同。大部分尸體已經開始腐爛,隨著那令人作嘔的惡臭,血肉逐漸脫離骨架,與渾濁的江水融為一體。

    極個別死亡時間應該在三五天之內,他們躺在冰冷的江水中,身體變得格外龐大,在翻著白肚皮的死魚群中尤為顯眼,像一個個鼓脹的氣球,一戳就破。

    為了點數看得比較仔細,一圈掃下來顧孟然發現,死亡時間不一致,但這些尸體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

    他們袒露在外的皮膚并不平整,手臂、脖子,甚至鼓脹的肚子全部爬著密密麻麻紅疹,大概是癢意侵入骨髓,他們身上血淋淋的抓痕隨處可見。

    畫面有點過于驚悚,雖說地震也死了不少人,一路上沒少看到尸體,但三十多具尸體同時泡在水中發爛發臭,個別幾具甚至產生了巨人觀,簡直是慘不忍睹。

    水波蕩漾,風翼號徹底停穩,距離陵江港不過千米。

    穿著長袖長褲,顧孟然卻感覺后背涼颼颼的。

    有點麻煩,他放下望遠鏡,深吸一口氣,竭力遏制喉嚨里泛起的惡心感。

    雖有不適,但還能忍,可他這個看得時間最長的人還沒怎么樣,下一秒,一道驚天地泣鬼神的干嘔聲突然在身旁響起。

    明顯被惡心得夠嗆,鄭奕杰彎著腰嘔吐不止。

    沒有吐出任何東西,純粹的干嘔,兩分鐘后他抬起頭,臉色煞白,黑色鏡框下的眼睛變得通紅,淚水止不住地打轉。

    一瓶礦泉水憑空出現在顧孟然手中,他伸手遞給鄭奕杰,輕聲詢問:“沒事吧?”

    鄭奕杰迫不及待地接過礦泉水,仰頭噸噸噸地灌了小半瓶,面色逐漸恢復如常,吸了吸鼻子道:“沒、沒事,到底咋了?我死了嗎?這是地獄嗎?”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見老爺子的臉色也不大好看,顧孟然又摸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順帶拿出一瓶風油精,均勻涂抹在兩側太陽穴。

    “哎!真是見鬼了。”老爺子喝完水將水瓶子夾在腋下,果斷朝顧孟然伸出手,“給我也來點,有點犯惡心!

    “我也要!”

    一人抹了一點風油精,濃烈的薄荷味充斥著駕駛室,那股令人不適的惡心感漸漸被壓下去,空氣變得分外清爽。

    風油精提神醒腦的效果名不虛傳,涼意刺激著太陽穴,顧孟然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但清醒歸清醒,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當前這個局面該怎么應對……他一時想不出對策。

    “發生了什么不重要。”老爺子再度轉身望向江面,這一次他沒有用望遠鏡,隔著玻璃看向那些若隱若現的船只,頗為嚴肅道:“重要是這些攔路船,不知道上面有沒有人,停在這兒的目的是什么,我們又該怎么過去!

    鄭奕杰摘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眼淚,幫忙分析道:“大橋旁邊不是還有一條支流嘛,我們從那繞過去行不行?”

    顧孟然垂眸看了他一眼,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水路和陸路不一樣,不是繞一繞就能過去的!

    “那能怎么辦?硬闖過去?”鄭奕杰焦急地來回踱步。

    “行不通!敝攸c關注船只的老爺子搖搖頭,“那些船用纜繩連接在一起,一艘比一艘大,硬闖只會兩敗俱傷,把風翼號折騰壞就麻煩了!

    鄭奕杰:“那、那用高頻呼叫一下?看看上面有沒有人。有人的話跟他們商量一下,沒人的話我們靠過去把船挪走?”

    顧孟然眉頭微蹙,無奈嘆了口氣,“也行不通,看江里這些尸體,這里多半暴發了什么傳染病?窟^去就算沒人,你敢上船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辦嘛!”鄭奕杰煩躁地抓了把頭發。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駕駛室漸漸安靜下來,嘆氣聲此起彼伏,空氣變得沉悶且壓抑,隔著玻璃隔著口罩,隱約都聞到江面上的腐臭味。

    “滋滋,滋滋——”

    一陣白噪聲打破寧靜,顧孟然以為恒榮盛2在嘗試聯系,不料抬頭一看,梁昭正在調動高頻頻道。

    “咔嗒”一聲,22頻跳轉至公共頻道,一道沙啞的男聲即刻傳來:

    “來船請注意,來船請注意,這里是陵江港海事巡護隊,請保持4節航速靠泊水上服務區,這里有傷者需要幫助,謝謝配合!”

    很正式的腔調,一連重復了三遍,的確像是海事人員。

    所有人都待在剛才的位置,沒一個人打算拿起呼叫器回應,連最是熱心腸的老爺子也皺起了眉頭,眼神中透露著警惕。

    流域內沒有其他船舶,能呼叫風翼號的,除了恒榮盛2便只有那些攔路船。

    末世了,但凡上岸走一圈都能知道,社會秩序已然不復存在,這個節骨眼兒用官方腔調尋求幫助,忽悠不明情況的傻子呢?

    完全無視也不行,畢竟還要想辦法通過。梁昭斟酌片刻,抬頭與顧孟然對視一眼,隨后在對方贊同的眼神中,伸手拿起了呼叫器。

    “陵江港海事巡護隊你好,這里是風翼號。我們收到了你的消息,可以配合靠泊,但我們在航道內觀測到大量死魚及浮尸,不清楚前方具體情況,請及時說明!

    對方沉默了,久到顧孟然都以為不會再有回應,高頻再次響起:“風翼號你好,我們是震后聚集在這里的幸存者,一部分是陵江港的海事、工作人員,一部分是船員!

    “地震后我們一直待在港口,互相幫助、互相扶持,共同渡過了難關。直到前不久,陵江港暴發了一場傳染性極強的水痘,不少人因此感染。”

    “我們反應不及時,防護措施不到位,加上缺少藥物,最后有三十多人因為沒能得到及時救治而死亡。尸體同樣具有傳染性,我們條件有限沒辦法處理,只能拋入江中!

    問一句答幾句,語氣誠懇態度友善,孟高陽和鄭奕杰對視一眼,頓時信了大半,神情肉眼可見地放松。

    不再拿腔拿調,梁昭變回了一名普通船員,面對海事有點兒畏畏縮縮,帶著些許擔憂道:“現在水痘控制住了嗎?這片流域看上去不太安全,我們過去不會被傳染吧?”

    對方回答得很快,語氣篤定:“控制住了!經過一段時間的隔離,最后一名水痘患者已經痊愈了。你們應該知道,水痘是一種自愈性疾病,只要不持續發熱,七天左右就能自然好轉!

    “既然控制住了,你們為什么不上岸?把船停在這里攔著做什么?”老爺子好奇得緊,忍不住問了一句。

    “您是船長嗎?”察覺換了個人,對方更加禮貌友好,“我們去過岸上,地震后沒多久我們就上岸了。但離陵江港最近的只是一個小縣城,那里根本沒有救援。”

    “后來天氣熱起來,我們沒地方去才重新回到港口。至少這里有船,有空調,旁邊就是個水上服務區,也不缺燃油!

    “至于攔路……說來慚愧,你們從下游過來應該也發現了,這片水域已經被我們污染了,大量死魚、尸體,整地跟臭水溝一樣。我們攔在這不是為了攔下游,是為了攔上游,有船過來我們必須跟他們說一聲,盡量不要碰水,以防感染。”

    “哦,原來是這樣!崩蠣斪訌氐追潘删,秒變熱心群眾,他快步走到駕駛臺前,從梁昭手中拿過呼叫器:“那你們現在需要什么幫助?”

    “藥!什么藥都,咳,外傷藥,我們有船員在甲板作業時受了傷!睂Ψ矫黠@停頓了一瞬,干巴巴地笑道:“還有就是食物和水,方便問一下,你們船上載的是什么?”

    老爺子剛想回答,梁昭搶先道:“船上載的礦砂。食物和藥我們都有,但不多,需要的話可以勻一部分出來給你們,你們船上多少人?”

    “我們人不多,現在就剩下十幾個。方便的話勻一部分食物和藥給我們吧,一小部分就行,你們還要繼續航行就多留點,度過這幾天我們自己想想辦法。”

    對方一點兒都不貪心,似乎還很為他們著想。

    老爺子如釋重負,甚至還有點迫不及待,但梁昭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趁其不備拿走呼叫器,似有為難道:

    “我們現在遇到點難題,一路上的死魚太多了,我們的螺旋槳葉片過度磨損,效率明顯降低。這一段還有不少尸體,就這么開過去,我們的螺旋槳非報廢不可!

    “那你的意思是?”對方略顯遲疑道。

    梁昭:“幫我清理航道,協助我們完成靠泊!

    幾乎沒怎么猶豫,對面應了一聲:“好!”

    第63章 機會就一次

    *

    “什么意思?我們螺旋槳出問題了?我怎么不知道!

    呼叫器放回控制臺,憋了許久的鄭奕杰率先提出疑問。

    梁昭沒空搭理他,迅速將高頻調整到22頻道,與跟在身后的恒榮盛2說明情況。

    求知若渴的視線轉移到顧孟然身上,顧孟然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的警惕心會不會太低了點?當時防剛哥跟防賊一樣,怎么現在別人說什么你信什么?”

    “啊?”鄭奕杰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輕微的詫異,“那人在騙我們?不能吧。他的語氣和態度都很好,而且前因后果交待得很清楚,不像是騙人啊!

    老爺子一本正經地點頭附和:“開始我也有點不信,可他們不缺船,不缺燃油,聽說我們載的是礦砂也沒有遲疑,只是要一點食物和藥而已,的確不像騙人!

    “當然,就算沒騙人我也不會直接把風翼號開過去,我沒那么傻。頂多、頂多開一艘柴油小船給他們送點食物過去,賣個人情嘛,然后讓他們趕緊把道讓開!

    一個比一個好騙,顧孟然氣笑了,指著前方漂著尸體的江面,沉聲問道:“那些尸體你們看不見?就現在這個天氣,又浸泡在水里,七天還能保持這個狀態?”

    “我又不是法醫,我哪知道!编嵽冉苄÷曕洁。

    老爺子聞言沒再反駁,若有所思地咂咂嘴道:“好像也對,聽他那意思,這些人死了至少有七天,可這種天氣,七天應該高度腐爛才對。嘶,圖我們啥呢?”

    “我們不相信他,他也不相信我們船上載的是礦砂。畢竟這個時候,誰會吃力不討好地載著兩船礦砂到處跑!鳖櫭先皇栈赝A粼诮嫔系囊暰,用余光看了梁昭一眼。

    孟高陽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望著梁昭發愣,“那小梁讓他們幫忙清理航道是啥用意?引蛇出洞?調虎離山?”

    梁昭一個人做的決定,顧孟然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不過通過剛才那些話,隱約能猜到一點。

    梁昭握著呼叫器,還在和許星冉說話,頂不住老爺子好奇的眼神,顧孟然想了想,將自己的猜想說了出來:“沒有那么多計謀,應該只是……讓他們主動拿出鑰匙,打開一扇門來!

    這話說的,孟高陽尋思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臉疑惑道:“鑰匙,門?你是說,故意讓他們清理航道,其實是為了讓他們主動解開纜繩,開一艘船出來?”

    顧孟然“嗯”了一聲。

    老爺子眉頭越擰越緊,“那,萬一人家不開船出來呢?清理航道又不是非要大船,開個柴油艇,拖一根高壓水槍不就行了?”

    “不,他們一定會開大船!鳖櫭先徽Z氣篤定,頗為認為地與外公分析:“如果‘水痘’真被控制住了,或他們沒有被感染,那他們敢近距離接觸這些渾濁的江水嗎?”

    “退一步說,如果他們已經感染了,在我們幾乎沒有防備、還愿意配合的情況下,他們不會打草驚蛇,輕易暴露在方便觀測的柴油艇中。所以,他們只能開大船。”

    一通分析徹底說服了老爺子,他看向梁昭的眼神都變了,嘴巴微微張大,驚訝道:“看不出來啊小梁,你這心思還挺縝密的。”

    說這話時,梁昭剛好放下呼叫器,抬頭對上老爺子和顧孟然的視線。

    剛才兩人說話他也聽了幾句,尤其是顧孟然的猜想和老爺子的夸獎。但……梁昭抿唇輕笑一聲,如實道:“和孟然猜得差不多,的確是想讓他們開一艘船出來,讓那堵圍墻出現一個缺口,方便我們找機會闖過去!

    “不過我沒想那么多,算是冒險賭一把。賭贏了方便我們快速通過,賭輸了也能分散對方一部分人手,有利無弊!

    傻愣在窗邊的鄭奕杰回過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梁昭,“所以……一開始你就打開硬闖?”

    梁昭點點頭,“不去陵江就只能硬闖,沒得選。”

    “怎么會!”鄭奕杰還抱著一絲希望,“萬一呢,萬一那群人真的只是要一點物資就放我們過去呢?我不是說該給他們物資,我只是覺得,在硬闖和付出物資就能順利通過之間,肯定后者更安全,拿風翼號去冒險我真的……哎!”

    顧孟然明白他的顧慮,如果可以把風翼號和恒榮盛2收入空間,他肯定選擇立即上岸,而不是用風翼號去冒險。

    可幾百噸柴油裝進去,他的儲物空間連一艘風翼號都塞不進去了。除非將大量物資轉移到船上,騰出地方給船舶容身,而這需要很長時間,顯然,現在不具備這個條件。

    現實很殘酷,顧孟然看了鄭奕杰一眼,無情戳破他的幻想,“別想了,趁亂攔在路中間的能是什么善茬?他們那套說辭根本說不通,高頻又不是擺設,他們都能聯系到我們,怎么會聯系不到上游過來的船?”

    鄭奕杰啞口無言,不自覺地垂下腦袋,神情難掩失落。

    曾經把人心想得太壞了,如今又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他果然是毫無判斷力,老了都會被人忽悠買保健品的那種人。

    十分鐘后,陵江大橋另一頭,排成一字形的船只松開了纜繩,而后位于正中間,一艘中大型散貨船開始緩慢移動,朝著正前方航行。

    烈日炙烤的露天甲板,兩個男人頂著高溫走了出來。他們包裹得非常嚴實,身著長袖長褲,頭戴帽子、口罩,渾身上下就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連雙手都戴著橡膠手套。

    散貨船平穩航行,螺旋槳飛速運轉,將漂浮在江面的臭魚爛蝦與腐尸一點一點卷入船底板,絞碎后再吐出,只留下一汪渾濁的污水。

    非常簡單粗暴的清理方式,直接一路絞過來,實在卷不進去的大個浮尸,站在甲板上那兩個男人才會用高壓水槍將他們推開。

    耗時十來分鐘,銀白色黃江從中間劈開一條道來,輕微晃蕩的水波渾濁不堪,一眼掃過去還能看到不少黑白相間的不明肉塊。

    散貨船相當謹慎,一千米的航道大概只清理了七八百米,它原地掉頭停在水中央,與風翼號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隔江相望。

    “——滋滋滋,風翼號風翼號。”

    高頻再次響起,梁昭第一時間拿起呼叫器,應了一聲,“收到請講。”

    還是剛才那個男人的聲音,對面直截了當道:“航道清理完畢,請啟動船舶,保持4節航速,跟隨向陽號移動!”

    話音剛落,一聲渾厚的鳴笛聲響徹整片流域。

    “——嗚嗚!”

    對船鳴笛示意,梁昭握著呼叫器的手微微一顫,硬著頭皮道:“收到收到!

    計劃有變,原本說好開路船一路開到水上服務區,停在那里等他們,不料對方突然改變了主意,要求風翼號跟隨他們一同航行。

    如果只是跟著向陽號倒也沒事,反正去水上服務區必須靠岸,并非走一條直線,趁對方轉向之際加速沖過去即可。

    怕就怕對面連“交易地點”也改了,跟著他們去往老巢,隨后快速將缺口堵住,屆時風翼號插翅難逃。

    意識到這一點的當然不止顧孟然,駕駛室本就不算輕松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無比。

    機會就一次,這時候再談條件只會讓對方更加警惕。

    顧孟然牙一咬,簡單和外公交代了幾句,快速從空間里拿出三套防護服,三副有線耳機。

    隨著鳴笛聲再次響起,開路船開始緩慢地移動起來。老爺子代替梁昭坐上了船長椅,一句話沒說,操控風翼號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同一時間,駕駛室里的顧孟然、梁昭和鄭奕杰迅速將連接對講機的耳機佩戴好,旋即在衣服外面穿上一套全封閉式化工防護服,又在頭上加戴了一個厚厚的防護面罩。

    隨后三人匆匆下至一層,站在通往甲板的門口耐心等待。

    三臺發動機同時運轉,嘈雜的嗡鳴聲盤旋在黃江上空。三艘船一前兩后,保持著安全距離,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穩,緩緩駛向陵江大橋。

    打破平穩需要勇氣與契機,向陽號船頭越過斷橋的一瞬間,原本緩慢蠕動的風翼號轉向提速一氣呵成,直行秒變橫行,好似一輛失控的大貨車,以極快的速度沖向岸邊。

    向陽號上的觀察員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風翼號又變成了一輛碰碰車,在船頭即將觸岸的那一刻猛地彈了回來,掀起一陣狂風巨浪,擦著岸邊泥土沖向前方。

    領頭船換船了,向陽號炸開了鍋,船員試圖轉舵阻止,可就在這時,恒榮盛2緊隨其后,幾乎原原本本地復刻了風翼號的危險駕駛,如泥鰍一般超到向陽號前方。

    “草!這群狗東西還挺雞賊的,他們發現了!”

    “追上他們,別讓他們跑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肥羊,你他嗎會不會開船,兩艘都給老子放跑了,追,還不趕緊追!”

    向陽號駕駛室內亂作一團,四五個男人對駕駛員口誅筆伐,目光卻緊盯著前方風擋,唯一暴露在空氣中的眼睛皆閃爍著陰狠與氣急敗壞。

    站在駕駛臺旁邊的男人是個例外,他似乎絲毫不慌,不緊不慢地調動高頻頻道,順手拿起呼叫器:

    “魚進網了,準備收網。”

    第64章 突圍

    *

    “哈哈哈哈!小癟犢子,跟我玩還嫩了點!”

    一出驚險刺激的極限超船,孟高陽腎上腺素直線飆升,頂著一腦門的汗,一個人在駕駛室里得意忘形地笑出聲。

    水位持續下降,用這種方式超船無疑是鋌而走險,稍不留神撞上岸邊事小,但凡用力過猛沖岸擱淺可就真玩完了。

    慶幸之余是后怕,汗都顧不上擦一下,孟高陽單手操舵,越過向陽號后迅速將車鐘推到底,操縱風翼號全速朝前方缺口沖過去。

    事發突然,從風翼號開始超船到現在不過短短三分鐘。

    被甩在身后的向陽號已經沒了威脅,橫在江面上那串“糖葫蘆”來不及反應,松纜繩啟動船舶需要時間,趕在這之前通過即可。

    “轟轟轟——”

    黃江不再平靜,兩艘龐然大物全速航行,震耳欲聾的引擎聲宛若雷鳴。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距離以極快的速度縮短,風翼號好似一支脫弦利箭,攜著凌厲而迅猛的破風聲,揚起一道道渾濁的水浪,朝著前方空隙猛地沖了過去。

    所有船只打橫停放,“圍墻”長而不厚,很快,正面突圍的風翼號一頭扎進空隙中,船頭順利通過。

    風翼號是前駕駛,動力最足的船頭順利通過,這意味著兩側船舶即刻動起來阻攔也來不及了。

    老爺子雙手握緊船舵,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可他還沒來得及為即將脫困而慶幸,左右兩側視野盲區突然竄出來兩艘中型散貨船,毫不遲疑地,全速撞向風翼號。

    “——砰,砰!”

    好似驚雷炸響,巨大的撞擊聲接連響起。

    兩艘船左右夾擊,幾乎同時撞上全速航行的風翼號。船肚子中間光滑的弧形船殼瞬間凹陷下去,被對方船舶的球鼻艏直接撞出兩個碩大的深坑。

    沒于水中的螺旋槳極速運轉,風翼號使出渾身解數,拼命地掙扎、自救,而另外兩艘船似乎抱著必勝的決心,義無反顧地往前擠壓,哪怕兩敗俱傷也勢必要將風翼號逼停。

    接觸面鋼鐵劇烈摩擦,一陣“嘎嘎吱吱”,尖銳又令人牙酸的聲響充斥著江面,比剛才巨大的撞擊聲還要刺耳。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夾擊的確奏效,風翼號進退兩難,被夾在中間不得動彈。但黃江里的散貨船大多以后駕駛為主,這兩艘船也不例外。

    船頭硬剛船頭,一個發動機在前,一個發動機在后,動力完全不在一個層次,脫困只是時間問題,頂多風翼號損傷更嚴重一點。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沒有時間了。

    局面僵持不下,就在風翼號以微弱的優勢占據上風時,兩側幾乎與風翼號平行的露天甲板上,突然涌出一大群人。

    不再做任何偽裝,那些人穿著短袖短褲,一身臟污,應該有一段時間沒洗澡了,極個別頭發打綹,邋里邋遢,肉眼可見的狼狽。

    臟就算了,畢竟黃江被污染,水資源稀缺,洗不了澡也很正常?伤麄儽┞对谕獾钠つw除污垢汗漬以外——長著密密麻麻,如同水泡一般怪異又瘆人的紅疹。

    小紅疹與青春痘別無二致,邊緣紅得厲害,頂端微微泛白,似乎輕輕一擠便能壓出膿液。而那些個頭大的堪比拳頭,仿佛剛燒開的開水澆在皮膚上,燙出一個個透明水泡。

    密密麻麻,每個人身上都長著不少,孟高陽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一盆冷水驀地從頭頂澆下,背脊冒出森森寒意,持續升高的體溫瞬間跌破零下。

    不僅是因為那些奇怪的紅疹,對方人太多了,兩邊加起來少說也有三四十個。而且三艘船緊緊挨在一起,沿著甲板登上風翼號——簡直是如履平地。

    短短幾瞬,對面已經開始行動起來。

    一群面如死灰、毫無生氣的男人無懼疼痛,無懼炎熱,踩著滾燙的甲板朝風翼號飛奔而來。

    真是遇到鬼了!孟高陽暗罵一句,旋即打開事先連接好的電網開關,抓起對講機喊道:“快!兩邊船上都有人,攔住他們,不要讓他們弄臟我的風翼號!”

    隨著一聲令下,被綠色防水篷布全方位包裹的風翼號忽然出現三道白色身影。他們一人拖著一根長長的水管,兩人前往左側甲板,一人前往右側甲板,已然做好防御的準備。

    三艘船排成一個十字形,另外兩艘船分別在風翼號兩側,與風翼號的接觸面不大。上船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對面船頭甲板,他們只需要用高壓水槍守住這里即可。

    頭頂烈日高懸,緊握高壓水槍的掌心全是汗,看著烏泱泱一群人朝自己沖過來,顧孟然莫名有種在看喪尸片的既視感。

    原因?苦衷?不重要,他絕不會心慈手軟。

    “快,他們船上有吃的,有藥,不要讓他們跑了!”

    “不要、不要跑,救救我的孩子……”

    “藥,我要藥,我還不想死!”

    “別廢話,沖上去,直接把船搶過來!”

    ……

    哭喊與嘶吼聲震耳欲聾,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沖了過來。

    率先進入水槍射程范圍內的是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

    他似乎被病痛折磨得不輕,面色蒼白如紙,嘴唇烏青,脖子上碩大的紅疹還在流膿滲血,可他異常堅定,跌跌撞撞又義無反顧地沖向風翼號。

    沒有猶豫與動容,只聽“呲”的一聲,強而有力的水柱從顧孟然手中噴射而出。

    壓力調節到最大,水柱宛如脫膛子彈,拖著長長的小尾巴,直挺挺地射向對船,不到一秒便將打頭陣的男人掀翻。

    五六米的距離都有這種威力,高壓水槍的殺傷力不言而喻。跟在后面那幾個人有一瞬遲疑,然而不知道誰在人群中高喊一聲“橫豎都是死”,那群人再度躁動起來,不顧一切地往前沖。

    正當防衛,正當防衛!鄭奕杰在心里默念了兩遍,咬緊后槽牙,隨顧孟然一同打開高壓水槍,對著前方無差別掃射。

    距離尚遠,高壓水槍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強悍的水柱僅是將那些人掀翻在地,抑或阻擋前進的步伐?蓪Ψ饺藬当姸,一個疊一個,不一會兒便有三四個人成功突圍,于混亂中踏上風翼號的甲板。

    護欄擋住了去路,電網開始工作,兩個護欄嘗試翻越的男人慘遭電擊,滿是污垢的身體變得無比僵硬,而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沖擊力極強,連石頭都能刮下一層皮的水柱近距離射向人體,顧孟然想過會是什么后果,見一個瘦弱的男孩試圖從護欄縫隙中鉆進來,顧孟然還是選擇移動水槍對準他。

    “——呲呲呲!”

    白色水柱攜著強大的沖擊力,精準射在男孩的腳背。

    幾乎只用了十秒鐘,對方破舊的運動鞋直接被洞穿,紅色血霧高高揚起,在水柱的沖擊下轉瞬即逝。

    漫長的八分鐘,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水、血與膿液的混合物濺得到處都是,主動發起進攻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剩下一片狼藉,一片慘痛的哀嚎。

    與此同時,停滯不前的風翼號終于沖破禁錮,開始緩慢移動起來。

    隨船舶移動,那些倒在甲板邊緣的人就跟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地往江里掉。而那兩艘船毫不在意,仍不斷靠近嘗試夾擊風翼號。

    一眨眼的工夫,黃江里的尸體又多了幾具。

    像兩塊難纏的牛皮糖,散貨船死死黏著風翼號,而就在剛才那一幕即將重新上演時,“砰”,又是一聲巨響。

    不知何時,后方恒榮盛2在狹窄的航道中完成了錯船。她行至風翼號右側,毅然決然地提速,猛地撞向黏著風翼號那艘散貨船。

    滿載與空載的效果截然不同,這全力一撞,散貨船隨水浪蕩開了四五米,而風翼號趁機加速,宛如一條靈活的泥鰍,從另一艘散貨船手中溜走,大搖大擺地離開。

    一停一頓,搖搖晃晃,不暈船的顧孟然都有些受不了,強烈的眩暈感直達大腦,胃里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嘔出來。

    當然,想吐不單是因為頭暈,更主要的原因是沾在防護服上那些紅白相間的黏稠液體。

    深呼吸壓下不適,顧孟然看了眼緊隨其后的恒榮盛2,隨后放下高壓水槍,與鄭奕杰一同朝另一側甲板走去。

    風翼號上就四個人,外公負責駕駛,能自由活動的只是他們三個人。

    顧孟然猜到對方可能會在他們經過缺口時搞一手突襲,所以早早備好高壓水槍,穿上防護服。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兩面夾擊,因此他們三人被迫分成兩隊。

    不放心啊,顧孟然和鄭奕杰兩個人應對都非常吃力,手都被高壓水槍震麻了,梁昭他一個人……

    人被悶在防護服里,已經快被汗水腌入味了,顧孟然一刻不敢停歇,健步如飛地繞過船尾,匆匆來到另一側甲板。

    一抹白色在一片綠中格外顯眼,顧孟然遠遠看到梁昭獨自一人站在護舷邊上,正忙著拆卸連接水管的高壓水槍。

    沒有尸體,沒有其他人,梁昭全須全尾地站在那里,顧孟然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回去,隔著防護服高聲呼喊道:“梁昭!先別弄了,來這邊沖個澡!”

    防護面罩的隔音效果太好,梁昭過了好幾秒才緩慢地回過頭,且并未有其他動作,只是遠遠看了顧孟然一眼。

    顧孟然以為他沒聽到,正要邁開步子走過去,耳朵里的耳機滋滋作響,梁昭略微沙啞的嗓音一層一層漾開:

    “別動,不要過來!

    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涌上心頭,顧孟然還在堅持往前走,同時按下腰間對講機:“怎么了?為什么不要來?”

    無法阻攔顧孟然前進的步伐,梁昭果斷丟下拆到一半的高壓水槍,隨著對方的節奏一點一點后退。

    “我的防護服破了,沾了一點臟東西。”

    第65章 隔離

    *

    不知名病毒極具傳染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防護服破了,沾到了臟東西……顧孟然步子猛地一頓,僵硬又無措地站在原地。

    不是怕梁昭傳染自己,只是防護服沾了太多臟污,可能本身就攜帶著病毒,顧孟然不敢輕易靠過去。

    防護面罩太悶了,強烈的窒息感仿佛一只炙熱的大手,緊緊捂住顧孟然的口鼻,突然讓他有點呼吸困難。

    冷靜,顧孟然竭力保持鎮定,嘴唇翕動,卻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哪個位置破了?我不過去,你讓我看看。”

    梁昭停下后退的步伐,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鐘。

    略微失真的嗓音從耳機傳來,隔著防護面罩看不見顧孟然神情,梁昭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緊張與擔憂。

    遲疑片刻,面向兩人的梁昭緩緩側過身,將一直刻遮擋的左側身體暴露在兩人眼前。

    一個洞,一個口子,顧孟然想過很多種可能,但他萬萬沒想到,梁昭身上的防護服從腰到腳踝,完完全全地大敞開。

    像是被人用利刃割開,切口平整,里面的黑色工裝長褲仿佛從側面開了個高叉,流暢而修長的大腿清晰可見,隱約還能看到皮膚上殷紅的血跡。

    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顧孟然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成拳,艱難開口道:“你受傷了?你的血還是?”

    梁昭“嗯”了一聲,柔聲解釋:“我的,破了點皮!

    這種病毒不一定通過呼吸道傳播,但十八九通過接觸傳播。高壓水槍近距離掃射免不了沾上臟東西,梁昭的防護服大面積破損,大腿還受了傷,他感染病毒的概率……

    生銹的大腦開始運轉,思索片刻,顧孟然竟奇跡般地冷靜下來。

    一味地擔心無濟于事,及時醫治、隔離才是重中之重。

    見梁昭大腿處的傷勢并無大礙,他輕抿嘴唇,有條不紊地安排道:“消毒回屋,準備隔離,不用太擔心,我們的藥物充足。”

    梁昭小幅度地點了下頭,應了一聲“好”。

    甲板太臟了,尤其是剛才呲水槍的地方,地上淌著渾濁的污水,簡直跟臭水溝一模一樣。

    當然,他們身上也沒干凈到哪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以防把病毒帶回船艙,他們必須洗個澡、消個毒才能回屋。

    顧孟然和鄭奕杰的防護服完好無損,收拾起來倒還方便。找個干凈地方用水管沖洗一遍,隨后脫下防護服,換個地方洗澡,最后用醫用酒精進行全身消毒,換上干凈衣物即可。

    而密切接觸者梁昭已然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感染者來看待。他時刻與顧孟然和鄭奕杰保持著安全距離,頂著烈日在露天甲板上仔細清洗、消毒。

    最后特意讓顧孟然給他拿了一套全新的防護服穿上,這才跟著兩人走進船艙。

    需要隔離的不止梁昭,老爺子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于是穿過客廳來到走廊,顧孟然掃了眼握住門把手的鄭奕杰,輕聲囑咐道:“這兩天不要出門,就在屋里待著,有什么需要用對講機呼叫!

    鄭奕杰微微一愣,抽回開門的手,摸了摸腰間對講機道:“我屋里沒吃的,那吃飯怎么辦?”

    顧孟然:“讓外公給我們送過來!

    “哦好。”鄭奕杰應了一聲,卻還沒有進屋的打算。

    他回頭看了眼因受撞擊而亂作一團的客廳,狠狠嘆了口氣,再度將目光轉向顧孟然:“船呢?風翼號被撞了好幾下,還不知道怎么個情況,甲板臟兮兮的還沒收拾,船艙里也亂糟糟的!

    麻煩事太多了,顧孟然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帶著些許無奈道:“船還能開就讓外公先開著,出大問題了他肯定會告訴我們。至于其他……不管了,以人為主。”

    鄭奕杰點了點頭,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只聽“咔嗒”一聲脆響,走廊只剩下兩個人,顧孟然回頭看向穿著防護服卻堅持與他保持距離的梁昭,徑直走到自己臥室門口。

    他不走梁昭是不會過來的。

    顧孟然一言不發,推門走進臥室。

    因無妄之災折騰了一個上午,顧孟然人累心也累,精疲力竭,又心力交瘁。

    未知讓人恐懼,梁昭可能會被感染這件事,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胸口,顧孟然總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醫學方面是他的知識盲區,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病毒絕非他知道的那種水痘,更像是……水痘的升級版?

    憑他自個兒解決不了問題,顧孟然關上門,一步都沒邁開,直接盤腿坐在地上,從空間里拿出筆記本電腦及U盤。

    U盤鏈接電腦,顧孟然打開文件夾,在一眾資料中找到提前下載好的《家庭醫生實用手冊》,再通過目錄找到皰疹那一部分,認真閱讀起來。

    單純皰疹、帶狀皰疹、水痘……

    一圈看下來,那群人的癥狀還是和水痘最為相似。

    顧孟然不敢耽擱太久,迅速根據手冊里的治療方法開始配藥。清熱解毒顆粒、抗病毒藥物、皮膚外用軟膏、止癢藥物、退燒藥……

    所幸災前準備的足夠充分,照著手冊一樣一樣地配,居然一樣不落地配齊了,不一會兒顧孟然身旁的小紙箱就被塞滿了。

    筆記本電腦丟回空間,顧孟然陸續從空間拿出醫用酒精、碘伏、消毒液、體溫計等,而后一套嶄新的防護服憑空出現在手中,沒有猶豫與遲疑,顧孟然快速起身穿好防護服。

    “咚咚咚,咚咚咚。”

    抱著一大一小兩個紙箱,顧孟然敲響隔壁臥室的房門。

    門內很快傳來回應,梁昭仿佛就站在門口,聲音無比清晰地穿過門縫。

    “放門口就行!

    以為他來送東西?防護服隔音效果太好,顧孟然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開門梁昭,我要進來!”

    門內安靜了一瞬,隱約有腳步聲傳來,隨后梁昭更加清醒的嗓音隔著門響起:“孟然,我很有可能被感染,先讓我隔離一段時間,過幾天我們再見面。”

    “沒事的梁昭,我穿了一套防護服。”顧孟然試圖和梁昭講道理:“帶過來的藥有點多,我必須給你說說該怎么吃,免得你吃錯了!

    梁昭:“你現在說,我聽著。”

    顧孟然腦瓜子轉得飛快,故作為難道:“可、可這些藥的名字太拗口了,有的字我都不認識,怎么說得清楚?”

    似乎在思考對策,梁昭沉默了兩分鐘,緩緩開口:“拿一張紙寫下來,我什么癥狀就吃什么藥,這樣就不會出錯了。”

    顧孟然:……

    今天這門非進不可,顧孟然略一琢磨,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那這樣吧,你把窗簾拉開,我去外面甲板,隔著玻璃和你說!

    “不行,外面太熱了,而且不安全!绷赫蚜⒖叹芙^。

    顧孟然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么辦嘛。要不然你把門打開,我站在門口和你說?”

    話音未落,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透過門縫看見顧孟然穿著防護服,梁昭放下心來,稍微將門縫開大了一點點,露出半個腦袋,朝顧孟然揚了揚下巴,“說吧!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梁昭還穿著剛才那身防護服。

    顧孟然眉頭一皺,用腳抵住門縫,睜大眼睛瞪著他,“你怎么不脫防護服?不熱嗎?”

    “還好,開了空調!绷赫丫o盯著兩個紙箱,像是無聲地催促,讓顧孟然趕緊說正事。

    顧孟端起紙箱遞過去,“你先幫我拿一下,我一盒一盒地拿給你看!

    門就開了兩寸寬,紙箱必然遞不進來,梁昭無奈后退半步,正準備把門開大點,顧孟然忽然用膝蓋一頂,直接將門撞開,如泥鰍一般滑進臥室。

    “你——”

    梁昭下意識伸手阻攔,指尖快觸碰到顧孟然時,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抽回手,迅速后退與顧孟然拉開距離。

    心臟像是被針尖刺了一下,顧孟然眸色微沉,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沒事兒,我穿著防護服呢。這防護服質量可好,我都挑貴的買,只要不用刀劃,不會——”

    說一半不說了,因為顧孟然忽然想到,梁昭的防護服是怎么破的。

    關上門,顧孟然抱著兩箱藥,大搖大擺地走進臥室。

    梁昭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顧孟然把藥箱放在床頭柜上,回頭朝他招招手,“自己房間就別悶著了,把防護服脫了,坐這里來!

    “不用,站在這里看得見!

    梁昭一動不動,始終和顧孟然保持著四五米的距離。

    顯然,他還以為顧孟然只是來送個藥,順便說明藥的劑量。而顧孟然根本就不打算走了,一瞬不瞬地盯著梁昭,小聲威脅道:“確定不脫嗎?要我來幫你?”

    梁昭:“……為什么一定要脫,這樣也可以說!

    “因為我要給你處理腿上的傷口。”

    “你——”

    “對,我騙你的!鳖櫭先粦械醚b了。

    梁昭對上他的視線,心間泛起陣陣暖意。

    不敢靠近顧孟然,不代表不想靠近顧孟然,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梁昭退到落地窗旁邊,自己動手脫掉了防護服。

    大腿傷口不算嚴重,和防護服一樣,皆是被利器劃破。傷口長長一條,上深下淺,經過洗澡消毒已不再滲血,邊緣皮膚微微泛白。

    特地帶過來的紗布全無用武之地,顧孟然用碘伏仔細給傷口消毒后,撕了兩張創可貼貼上去。

    解決好外傷,顧孟然從箱子里掏出一支水銀體溫計,甩了兩下遞給梁昭。待梁昭將體溫計夾在腋下,他盤坐在地上,開始了他的問診。

    “頭暈不暈?喉嚨痛不痛?有沒有感覺全身乏力,甚至還有點惡心?”赤腳大夫望著他的病人,一臉嚴肅。

    梁昭的心情并不美好,可看到顧孟然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實在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醫生,除非我感染的是喪尸病毒,不然發作得沒這么快。”

    “你又懂了,這種病毒跟我們認識的水痘不一樣。誰知道什么時候發作。”顧孟然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梁昭眼底笑意更濃,嘴角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好吧孟醫生,但我現在沒有你說的這些癥狀,只是……”

    “只是什么?”顧孟然趕忙追問。

    梁昭:“肚子有點餓!

    這么一說……顧孟然突然也有點餓。

    什么都帶了就是沒帶吃的,顧孟然擺擺手,“先餓一下,等會兒再說,我穿著防護服沒辦法拿。”

    “好!绷赫压怨渣c頭。

    五分鐘到了,顧孟然果斷伸出手,示意梁昭將體溫計遞給他。

    梁昭很聽話地取出體溫計,但沒有第一時間遞出去,湊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了起來。

    然后顧孟然就看到,對方眼底來之不易的笑意,一點一點散去。

    “怎么了?多少度?”顧孟然噌的一下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搶體溫計。

    知道躲不過,梁昭沒有反抗,任由他抽走體溫計。

    顧孟然一只手捏住溫度計尾部,輕輕轉動,銀色水銀抵達的刻度:38.9℃。

    第66章 感染

    *

    “38.9℃?怎么,怎么會這樣,這也太快了!現在人怎么樣,吃得下東西嗎?還有沒有其他癥狀?”

    沙沙的白噪聲中夾雜著細微的電流聲,外公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出來,變得有些失真。

    剛洗完澡,頭發還在往下滴水,顧孟然一只手拿著毛巾擦頭發,另一只手拿起套著塑料膜的對講機,按下PTT鍵位:“頭有點暈,吃了一點東西,吃完藥就睡下了!

    聲音沙啞無力,像是被無盡的疲憊壓著,每個字都帶著濃濃的困意。

    對講機另一頭的老爺子喉嚨一緊,沉聲安慰:“不一定有這么邪門,幾個小時就感染了。興許、興許他之前就有點感冒,自己沒注意到而已!

    “但愿吧,一會兒我再過去看看!鳖櫭先缓舫鲆豢跓釟,擦頭發的手順勢往下,揉了揉眉心,“風翼號現在什么情況,機艙沒出問題吧?”

    孟高陽不答反問:“你不是剛回來嗎,又去?”

    顧孟然“嗯”了一聲,“他發著燒呢,這病毒怪得很,我不放心,這幾天除了吃飯睡覺,我大概都會在那邊。”

    一聽這話,孟高陽不由緊張起來。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擔心梁昭,但他更擔心自己的大外孫。“水痘”發作極快,相當詭異,能不能治愈還是個問題。

    勸是勸不住的,孟高陽了解顧孟然,而且病號也需要人照顧。猶豫再三,老爺子耐心囑咐道:“知道你放不下梁昭,外公就不多嘴了。但你一定要做好防護,保證自己的安全。”

    “該吃飯就吃飯,該休息就按時休息,不要過度操勞,船上人手本來就不夠,萬一你倒下了,誰來照顧你們?”

    沒有明說,顧孟然感受到了外公的擔憂與關心。

    忘了對方看不見,他重重點頭,乖乖應下:“知道的外公。我小心得很,進出都穿著防護服,吃飯喝水都是在外面!

    說到這,顧孟然頓了一下,語氣中帶上了歉意:“這些天……外公你可能要辛苦一點。等下用高頻問問許姐他們,看看后面有沒有跟著尾巴,如果沒有,那你就白天開船,晚上休息,我們先隔離——”

    “知道知道,這些你就甭操心了,”老爺子打斷他的話,云淡風輕道:“風翼號沒啥大問題,就是船身多了幾個坑,回頭等你們隔離完,找個地方停下來修一修就成!

    聽著外公有條不紊地安排,顧孟然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輕輕應了一聲。正當他準備放下對講機吹頭發,沙沙的白噪聲中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孟爺爺~我好餓啊~”

    像是餓了三天三夜沒吃飯,鄭奕杰的聲音有氣無力,每個字都帶著波浪號。

    老爺子被他逗的笑出了聲,無奈道:“大晚上的裝神弄鬼,先餓著,我這會兒開船哪有空給你做飯。等著吧,等我跟恒榮盛確定一下情況再說!

    “孟爺爺休息我們才能吃上飯,那以后這……”鄭奕杰聲音驟然拔高:“一天吃一頓?”

    老爺子哈哈一笑,“不至于,孟然,你一會兒放點餅干、零食之類的在他門口,餓了自己先墊巴墊巴。”

    鄭奕杰頓時興奮起來,立馬開始點餐:“這個可以有!給我來點牛肉干,之前蒸的包子、痛風套餐,還有——”

    沒等他點完餐,顧孟然啞著嗓子打斷他的話,“我也算半個密接了,過我手的食物,你敢吃嗎?”

    鄭奕杰:……

    顧孟然繼續道:“不過倒是提醒我了。外公,不用準備我和梁昭的飯菜,我們可以吃之前那些現成的。至于鄭奕杰,櫥柜上面還有些面包、餅干,一會兒給他送點過去!

    話落,對講機里傳出一陣刺耳的哀嚎,顧孟然將對講機一放,插上吹風機開始吹頭發。

    用了十分鐘收拾好自己,顧孟然又從空間拿出一些生活必需品,隨后穿上防護服,打開通往二樓甲板的推拉窗,踩著夜色走了出去。

    住得近有住得近的好處,短短幾步路便走到隔壁陽臺。

    推窗而入,早該睡著的梁昭居然坐了起來,他側著身子在床頭柜上的藥箱里翻找,似乎有點使不上勁,動作緩慢而僵硬。

    顧孟然匆匆進門,將懷里的東西一股腦丟到桌上,火急火燎地湊到床頭,“怎么醒了,哪不舒服?”

    梁昭沒說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口渴?喉嚨痛?”顧孟然摸不準他的意思,第一時間端起水杯湊到梁昭嘴邊。

    擺明了要給他喂,梁昭卻像是看不懂一樣,試圖伸手接過水杯。

    顧孟然沒有讓他得逞,果斷抬起胳膊躲開他的手,板著臉道:“病號就要有病號的樣子,別亂動,老老實實坐好!

    病來如山倒,梁昭頭昏腦脹,四肢乏力,沒有任何辦法拒絕。他只能撐著床單一點點地挪動身體,靠坐在床頭上。

    沒急著給他喂水,顧孟然端著水杯起身,去剛才帶過來那一堆東西里翻翻找找,最后將一根長長的吸管丟進杯子里,這才重新走回床頭。

    吸管很方便,不會擔心水灑出來,不會讓梁昭太狼狽。

    小半杯水下肚,梁昭干澀的喉嚨有所緩解,吐出吸管輕聲開口道:“喉嚨有點疼,我可能需要吃藥!

    癥狀加重了,速度非?,不出意外應該是感染了。

    顧孟然無聲嘆了口氣,默默給梁昭掰藥片。

    就著水吃下消炎止痛藥,靠坐在床頭的梁昭滑進了溫暖的被窩。一點睡意都沒有,他偏頭看著顧孟然,嘴唇輕輕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梁昭身上,顧孟然沒有錯過這個小細節。他見狀趕忙放下水杯,伸長脖子湊上前,“怎么了?想說什么?”

    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喉嚨疼得厲害,梁昭嘴唇翕動,好半天才勉強憋出兩個字:“睡覺!

    “睡吧睡吧,閉上眼睛。”顧孟然聲音很輕,哄小孩似的。

    梁昭牽動嘴角笑了一下,“我是說,你回去睡覺!

    顧孟然搖搖頭:“不著急,你睡著了我再走!

    空間打得低,梁昭的肩膀露在了外面,顧孟然拽著被子一角往上提了一把,正準備給他掖好,余光無意掃過梁昭的脖頸,捏著被子的手突然停頓在半空中。

    高熱不退,梁昭修長的脖頸覆著一層薄薄的汗水,燈光照下來頗有光澤,因此顧孟然可以清楚地看見,喉結左側多出一顆格外顯眼的紅疹。

    太夸張了,上午到現在不過幾個小時,怎么會這樣……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顧孟然還是被這突然冒出來的紅疹嚇了一跳,回想上午看到的,那些如拳頭一般大,將皮膚撐到透明的水泡,雞皮疙瘩瞬間爬滿顧孟然的胳膊。

    “孟然?”明顯的走神讓梁昭看出了端倪,他意識到什么,伸手就要去掀被子。

    一個病號哪比得上正常人的反應,顧孟然眼疾手快,覆手按在他胸口,輕輕拍了兩下,“沒、沒事,快睡覺。”

    梁昭顯然不相信,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顧孟然壓下籠罩在頭頂的恐懼,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好吧,就是感覺……你的喉結比我大好多。好了好了,不聊了,你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好。”梁昭應了一聲,緩緩閉上眼。

    白天睡了很久,梁昭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本意是閉上眼睛裝睡,讓顧孟然放心離開,不料閉眼不到五分鐘,突如其來的倦意拉著他一點一點地下沉。

    睡著了,意識卻很清醒。

    梁昭做了一個夢,一個奇怪又極為漫長的夢。

    夢境將他拉回到多年前,奶奶住院前夕,他仿佛坐在電影院里的觀眾,看著奶奶查出癌癥,日漸消瘦,最后在他面前徹底失去生機,變成一盒毫無溫度的骨灰。

    畫面一轉,梁昭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告別學校,開始了他的流浪之旅。他做過汽修工,端過盤子洗過碗,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也沒有什么想要的,純粹為活著而活。

    直到某天,他在網上看到一則招聘啟事——海員招聘。

    工資高,長期在海上漂泊,通常十天半個月都很難著陸。梁昭心動了,不是因為工資,單純覺得那樣的生活適合自己,他就應該在海上飄著,了無牽掛,無須靠岸。

    但后來他還是沒能成為一名海員,因為走到海員培訓中心門口時,剃刀懸在頭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六根不凈,仍有放不下的執念,斬不斷的紅塵。

    梁昭端坐“電影院”,看當年的自己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四處打聽顧孟然的消息。而后得知他在新京,梁昭買了當天晚上的火車站票,一路站到新京。

    沒有成為海員,他成了一名船員,漂流在云田與新京之間,每逢輪休去新京大學走一圈。

    不刻意尋找,不刻意接近,遠遠看一眼就好。

    重溫往事并不美好,更多的是尷尬,為曾經的所作所為,為曾經如陰溝老鼠的自己,自慚形穢。

    畫面一幕幕閃過,時間來到顧孟然主動聯系他的那天。

    梁昭對這一部分很感興趣,看得非常認真,因為他知道自己當時在做什么,所以在心里默數,顧孟然還有多久打來電話。

    十、九、八……

    倒計時完畢,電話鈴聲依然沒有響起。

    梁昭還以為記錯了,可接下來,畫面飛快閃過,火山噴發、地震、極端高溫、強降雨……

    那通沒電話似乎產生了蝴蝶效應,災難相繼發生,陸地逐漸淹沒,梁昭沒有接到電話,沒有登上風翼號,沒有與顧孟然重逢,他始終是一個人。

    第67章 夢囈

    *

    天色漸明,沒有死魚的黃江干凈澄澈,如同一面明亮的鏡子,倒映著熹微的晨曦,傷痕累累的風翼號。

    和往常一樣,太陽早早探出頭。

    顧孟然穿著厚厚的防護服從空調房出來,踩著被日光照射的露天甲板,竟然沒有感受到之前那種炎熱難耐的窒息感。

    熱還是有點熱,穿著防護服悶得慌,但日光收起了鋒芒,不再毒辣灼人,很明顯,開始降溫了。

    沒有在甲板上停留太久,顧孟然拎著一壺裝滿開水的電熱水壺,跟做賊似的打開玻璃推拉門,躡手躡腳地走進梁昭的臥室。

    梁昭還在睡,從平躺換成了側躺,被子緊緊裹在身上,將自己包裹得密不通風,像一個超大號糯米粽。

    病人覺多,現在也才早上六點出頭,顧孟然并未多想,放下燒水壺給梁昭掰藥片、兌沖劑。

    昨晚那顆紅疹很難不讓人不在意,備好藥,見梁昭仍沒有醒來的征兆,顧孟然繞到床的另一頭,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

    被子一掀,還未看到紅疹,梁昭蒼白如紙、滿是汗水的臉頰映入眼簾,顧孟然頓感不妙。

    他似乎非常熱,悶在被子里出了很多汗,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額頭、鼻翼全是汗,頭發也濕漉漉的。

    發燒捂汗可不是明智之舉,顧孟然見狀趕忙拽著被角,跟剝洋蔥一樣,放輕動作一點點將梁昭從被子剝出來。

    被子堆在一旁,大汗淋漓的梁昭毫無遮擋地闖入視線。

    小腿、手臂、脖子……斑駁在皮膚上的紅疹格外刺眼,顧孟然還沒來得及細看,睡夢中的梁昭雙手抱臂,身體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冷,好冷……”

    夢中人似醒未醒,烏青的嘴唇翕動,似夢囈般低聲喃喃。

    大量出汗又覺得冷,顧孟然扯過被子蓋在梁昭身上,隨后快步走進洗手間,端了一盆熱水出來,坐在床邊擰開毛巾,用溫熱水給梁昭擦拭了一遍身體。

    擦身體,量體溫,給紅疹涂抹藥膏,一套流程下來梁昭還是沒有醒,裹著被子昏睡,尤其是在顧孟然動作不算太輕的情況下。

    顧孟然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勁,隔著被子輕輕拍打梁昭的胸口,低聲呼喚道:“梁昭,醒醒梁昭,起來吃點東西,把藥吃了再睡。”

    昏睡卻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梁昭對外界的聲音還是有反應,大概是嫌他吵鬧,光潔飽滿的額頭微微皺了一下。

    沒有因對方的反應而不滿,顧孟然慶幸他沒有完全昏過去,懸著的心漸漸落回實處,額頭上的汗珠比梁昭這個病人還要密集。

    小歇了片刻,顧孟然將配好的藥片和放涼的沖劑拿到床邊,趁梁昭還有意識,順著唇縫將藥片一粒一粒地塞進嘴巴里。

    不用他強行喂,藥片入嘴苦味蔓延開,梁昭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而后顧孟然將沖劑送到他嘴邊,梁昭迫不及待地咬住吸管,就著沖劑將藥片咽了下去。

    發燒、出紅疹、昏睡,梁昭的情況不算好,但也不算太糟糕。根據顧孟然查閱的資料,這些癥狀與水痘初中期癥狀基本吻合,除了發作速度稍微快了一點。

    幾個小時發燒,十個小時之內出紅疹,按照這個速度,今天的紅疹應該會大面積蔓延,或者變成和那群人身上一樣的透明水泡才對。

    剛才抹藥的時候顧孟然看得很仔細,紅疹多而不密,密恐患者尚能接受的程度。而紅疹依舊是紅疹,邊緣泛紅,頂端微微有些白,沒有變得特別大,也沒有變成透明水泡。

    這是不是說明……

    藥物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病毒被遏制了?

    不是專業的醫生,顧孟然也不敢百分百確定,具體情況還有待觀察,現在應該做的——讓梁昭清醒過來。

    不確定是嗜睡還是輕度意識障礙,顧孟然不敢大呼小叫直接將人吵醒,于是放下水杯起身,準備回自己房間再查查資料,惡補一下功課。

    而就在他轉身將要離開時,步子還未邁開,梁昭低啞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孟、孟然……”

    “欸!梁昭你醒了?”

    顧孟然大喜過望,猛地一回頭,卻見梁昭雙眼緊閉,雙手無意識地攥著被子,哪有半點清醒的樣子。

    這?迷迷糊糊說夢話?顧孟然挑了下眉,膝蓋彎曲蹲在床邊,試探著喊道:“梁昭,能聽到我說話嗎?你已經睡很久了,要不要起床?”

    雙眼緊閉,呼吸平穩,睡夢中的梁昭卻做出了回應,很輕地“嗯”了一聲。

    顧孟然輕笑,“嗯是什么意思?起還是不起?”

    “起。”梁昭喉嚨里溢出一個淺短的音節,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磕磕巴巴道:“給、給我點時間,馬上起。不要、不要怕,孟然,我、會……回來,我們……”

    聲音很輕,斷斷續續聽不清,尤其是最后一句。

    顧孟然湊近了一點,“什么?給你點時間做什么?”

    梁昭的邏輯混亂,思維跳躍,沉默了好一陣,他答非所問,艱難擠出一句話:“魚,我去抓、抓魚!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顧孟然低低笑了一聲,“抓魚干嘛?給我吃?”

    也沒光顧著逗弄人,說著,顧孟然從床頭柜上拿了一只體溫計,甩了兩下慢慢塞到梁昭的腋下。

    清醒時惜字如金,睡著了反倒變成了話癆,顧孟然剛給他掖好被子,又聽到梁昭自顧自地說:“魚,孟然吃魚!

    “好好好,吃,我吃魚肉,你吃魚尾巴和魚頭!鳖櫭先恍α诵,隨口回應道。

    “今天不用分,有三、三條,一條給你,一條給我,還有一條……”

    “嗡——”

    顧孟然的笑意凝固在了臉上,腦子里嗡嗡作響,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后背升起,悶在防護服里的身體再也感覺不到熱意。

    梁昭在說什么?三條魚……

    不可能!他聽到自己撲通撲通地心跳聲,強壓下不安與震驚,迫切地與梁昭確認:“還有一條怎么樣?梁昭?”

    梁昭嘴唇動微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說啊,還有一條呢?”顧孟然有些失態,隔著被子抓住梁昭的胳膊,用力晃了兩下,渾然忘了對方是個病人。

    “咳咳、咳咳咳——”

    沒有等到答案,一陣劇烈的咳嗽回蕩在臥室里。

    梁昭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喉嚨里進了沙子,咳嗽不止。顧孟然如夢初醒,端起床頭柜上的水杯,匆匆走向熱水壺。

    倒個水而已,一分鐘都沒有用到,可當他端著溫開水走回床邊時,睡夢中的梁昭已然睜開了眼睛。

    梁昭平躺在床上,身體因劇烈咳嗽而顫抖。

    似乎還沒完全清醒,他雙眼無神,視線卻緊隨顧孟然移動,最后定格在他略微有些緊繃的嘴唇。

    沒急著尋找答案,顧孟然將吸管送到梁昭嘴邊,溫聲囑咐:“慢點喝,小口多次,不要被嗆到!

    “嗯!绷赫岩ё∥堋

    半杯溫水下肚,梁昭呼吸逐漸平復,蒼白的臉頰恢復了一絲血色。

    他撐著床單慢慢坐起身,對上顧孟然復雜又擔憂的眼神,輕聲詢問:“我睡了很久?”

    “還好,加上白天的話確實有點久,而且……”顧孟然頓了一下,“睡得很沉,叫不醒你!

    梁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剛想說話,手臂忽然傳來陣陣癢意,他下意識伸手抓撓,不料下一瞬,顧孟然拽著被子用力上一提,將梁昭的身體罩住,只留了一個腦袋在外面。

    腦子比身體慢半拍,整了一出掩耳盜鈴顧孟然才意識到,擋住身體又不能止癢……

    顧孟然嘆了口氣,尷尬地笑了笑:“我——”

    “睡醒我就看到了。”梁昭嘴角微揚,輕笑出聲,“不要太擔心,感覺跟那些人的水痘不一樣。而且一覺醒來,我感覺好多了,沒發現嗎?我現在精神很好。”

    睡一覺好多了?這叫什么話。

    顧孟然嘴巴一癟,小聲嘟囔:“呵,感情累死累活照顧你,搞了半天還不如好好睡一覺咯?”

    梁昭立馬找補:“不不不,你的功勞,謝謝孟然給我抹藥,喂藥!

    “等等!鳖櫭先惶裘伎粗,一臉狐疑道:“你不是睡著了嗎?你怎么——意識是清醒的?”

    梁昭搖搖頭,有理有據地分析道:“我身上藥味很濃,嘴巴很苦,一猜就能猜到!

    “是嗎?”顧孟然拖著長長的尾音,似不經意間對上梁昭的視線,眸中夾雜著審視與質疑,“問你個問題梁昭。如果你有三條魚,你會怎么處理?”

    梁昭腦袋一歪,茫然地眨了眨眼,“魚,什么魚?是問做法嗎?清蒸、紅燒、水煮?”

    顧孟然:“……歇著吧!

    未得到想要的答案,顧孟然肉眼可見的蔫兒了。

    其實他很矛盾,他害怕梁昭想起上輩子的事情。

    曾經的梁昭見過他狼狽的樣子,知道他所有的不堪。而且上輩子太苦了,吃遍了所有的苦頭卻未能嘗到半點甜,最后遺憾死去,這種記憶要來也是徒增煩惱罷了。

    出于私心,他又想讓梁昭擁有上輩子的記憶,他想問問當初為什么拒絕,如果性取向為異性,那天晚上梁昭為什么又要偷偷地摸他?

    第68章 目的地

    *

    三天后,鄭奕杰“刑滿釋放”,成功走出自己的臥室,開始和老爺子輪流值班。

    船上有了兩個能自由活動的人,顧孟然稍微安心了點,每天穿著防護服奔走在自己房間和梁昭房間,可以說是全心全意地照顧病人。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每天按時服藥,梁昭的病情有所好轉,但時不時還是會發一場高燒。皮膚上細密的紅疹沒再長大,癟下去的速度卻極為緩慢。

    一天到晚量個四五遍體溫,早晚二時給紅疹涂抹藥膏,給房間消毒、換洗床單被褥……

    哦對,還得時刻盯著梁昭。

    大面積紅疹奇癢無比,饒是自制力相當不錯的梁昭也控制不住自己,顧孟然稍不留神他就偷偷摸摸撓上兩把,好在下手知道輕重,沒有把紅疹撓破。

    感染病毒的第七天,梁昭肉眼可見地好轉。

    不再發燒,人也精神了,胃口還非常不錯,能吃能動能自己下床走路,身上的紅疹逐漸干癟,與常人別無二致。

    事實證明,只要對癥下藥,及時治療,令人毛骨悚然的“水痘”也并非不治之癥。身為“主治醫生”的顧孟然高興壞了,為梁昭的康復,為自己高超的醫術沾沾自喜。

    當然……可能也和梁昭的身體素質有直接關系。

    并非不治之癥,如果當時港口那群人換種方式求助,也許還能獲救。顧孟然不同情他們,甚至還有點憎惡,畢竟讓風翼號損傷慘重,讓梁昭以身試毒的罪魁禍首也是他們。

    怎么說呢,只是有點唏噓。

    根據上輩子的謠傳來看,病毒很可能已經蔓延出去了。在這個填飽肚子都難的天災之年,普通人染上病毒根本沒辦法及時治療。

    等待他們的是什么結果?誰也不知道。

    炎熱的夏季走到了盡頭,顧孟然結束隔離走出房間的這一天,天空陰沉沉的,每天見面的太陽不見了蹤影,氣溫直線下降。

    極熱結束了。

    顧孟然并未因此高興,反倒為即將到來的暴雨犯愁。

    山洪、霧霾、疫病……各種的意外導致,二十多天的航程從災前走到現在還沒走完。原計劃在暴雨落下來之前抵達宜南,可如今暴雨將至,他們距離宜南還有好幾個城市。

    來不及了,一旦暴雨落下來,山洪、泥石流、山體滑坡……每一個自然災害都是致命的存在。

    想到這,顧孟然快步走向駕駛室。

    “哎喲媽呀,好困!

    駕駛室內,鄭奕杰吊兒郎當地坐在船長椅上,一只手緊握船舵,一只手舉在半空中,似乎在進行某種伸展運動。

    正好是交班的點,身后有腳步聲傳來。

    鄭奕杰以為老爺子來接班,看都沒回頭看一眼,撐著眼皮子強打起精神,“你終于來了孟爺爺,我都快熬死了。早飯做好了嗎?我現在只想吃個飯,立馬睡覺,你能實現我的愿望嗎?”

    熬夜熬傻了是這樣的,顧孟然輕笑一聲,“不太能!

    “不要啊,還要我——”

    說到一半,慢半拍的鄭奕杰終于察覺到聲音不對,他放下手臂猛地一回頭,看到顧孟然瞬間,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顧孟然!”

    興奮不到一秒,剛剛喚出顧孟然的名字,鄭奕杰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忙腳亂地在駕駛臺上翻找,從一堆零食餅干中翻出了一個口罩,忙不迭捂住口鼻。

    顧孟然挑了下眉,“太謹慎了吧?你很惜命啊!

    “不不不,這不是惜不惜命的問題,我寧愿死,也不愿意染上那種病毒!渾身上下長滿水泡,跟蓮蓬似的!闭f著說著,鄭奕杰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顧孟然:“哦,你密集恐懼。”

    “這你都知道?”

    “很難看出來嗎?”

    “好像也對!编嵽冉茔读艘幌,旋即意識到自己并未關心同伴,抬手撓了撓后腦勺,尷尬地笑笑道:“那什么,梁昭今天怎么樣?你都出來了,他是不是也快了?”

    “好得差不多了,但還需要隔離兩三天。”

    顧孟然一邊說,一邊往駕駛臺走,誰料鄭奕杰像見了鬼一樣,身體側仰往旁邊躲,如果不是手上還握著船舵,他估計會立馬起身,拔腿就跑。

    顧孟然停下步子,給了鄭奕杰一個無奈又寬容的眼神,好聲好氣道:“真不至于,我自己單獨隔離了兩天,要是真染上了,我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

    鄭奕杰縮頭縮腦,小聲嘟囔:“那,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嘛……”

    得,當他沒說。

    顧孟然耐心用盡,不再搭理他,徑直走到駕駛臺前,手指輕點屏幕,調出電子航圖認真看了起來。

    鄭奕杰這人多少有點奇葩,別人不搭理他了,他又來勁了,伸長脖子湊到顧孟然旁邊,好奇地問:“看這個干啥?昨天下午孟爺爺不是在對講機里說了嘛,咱們日夜兼程也還需要七八天才能到!

    “來不及了,我們沒那么多時間!鳖櫭先话倜χ谐榭栈卮鹆艘痪洹

    鄭奕杰眉頭一皺,“什么意思?”

    顧孟然順手指向前方風擋,“天陰了,沒看出來嗎?”

    “當然看出來了,一天不到下降了好幾度,我是瞎子我也能感受到啊。”鄭奕杰循著他手指方向望過去,透過玻璃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心頭忽然涌上一種不祥的預感。

    “等等,你的意思……該不會馬上就要下雨了吧?”

    顧孟然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鄭奕杰臉色微變,咧著嘴倒吸一口涼氣,“嘶,不能這么玩吧?昨天紅火大太陽,今天陰天,明天就下雨……臥槽,怎么整地跟游戲世界一樣!

    “比游戲世界稍微好點!鳖櫭先宦柫寺柤,輕聲笑道:“至少不會隨時隨地竄出一只野怪襲擊你。”

    不見得好到哪去!

    鄭奕杰再沒了說笑的心思,眼巴巴地看著顧孟然,“我們現在該怎么辦?降雨量太大的話,水流速度也會變大,到時候風翼號往上開,水往下沖,豈不是原地踏步?”

    “辦法……”顧孟然點擊滑動電子航圖,“正在想!

    鄭奕杰差點兩眼一黑,“不是,你現想——”

    “孟然?”

    一聲輕呼打斷了鄭奕杰的喋喋不休,兩人齊刷刷扭頭看過去,見老爺子正端著餐盤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顧孟然。

    同在一艘船,卻將近一個星期沒見面,把孟高陽難受壞了。昨天用對講機聊天一句沒提,老爺子以為還要過幾天才能見到大外孫,誰承想……

    老爺子快步上前,將餐盤隨手擱在駕駛臺上,伸手拍著顧孟然的肩膀,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哈!你個臭小子,一聲不吭就跑出來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外公的笑容極具感染力,顧孟然也跟著笑了笑,“這不是給你個驚喜嘛!

    “驚喜?”老爺子笑一半不笑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手往上面挪了一點,拍了拍顧孟然的臉,“人都折騰廋了,還驚喜,不知道的還以為生病的人是你呢,驚嚇還差不多。”

    一番話說的顧孟然啞口無言,他的確瘦了好幾斤,不是餓的,純粹是因為兩邊跑,來回折騰導致沒休息好。

    老爺子沒有一味地責怪他,更多的是心疼。

    早飯都顧不上吃,班也不想接了,孟高陽拉著顧孟然的手嘮了好一陣兒,餐盤里的早餐都快放涼了。

    閑聊結束該談正事了,老爺子和鄭奕杰一個人端著一碗粥喝了起來,而吃過東西的顧孟然拿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把自己的打算說與兩人。

    其實很簡單,宜南暫時到不了,他們需要及時更改目的地,一個兩天之內能抵達、地勢平坦、周圍無高山的目的地。

    提出問題不難,難的是解決問題。

    顧孟然對這周圍不熟悉,更不知道哪有符合這樣苛刻條件的地方,而正當他準備起身繼續翻看電子航圖時,一旁吃飯的老爺子放下了碗。

    “我們現在在星海境內,再走一天就是榆陽,你別說,我還真知道有這么個地方!泵细哧柧o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顧孟然動作一頓,趕忙追問:“哪?幾天能到!

    老爺子捏著下巴琢磨片刻,神情愈發放松,笑容慢慢浮現在臉龐,“我真覺得行!奉金湖你們去過沒?那——”

    “奉金湖?我以前過去。”鄭奕杰丟下筷子和碗,嘴都顧不上擦一下,急急忙忙道:“那里應該屬于高原湖泊,冬暖夏涼,湖面非常廣,跟大;緵]什么區別!

    不樂意被人搶了風頭,老爺子瞥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都什么時候了還冬暖夏涼,竟說些沒用的,還得我來!

    “奉金湖周圍的地勢算不上平坦,甚至可以說是群山環繞。但她周圍幾乎沒有高山,以丘陵為主,就算山體滑坡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因為她還足夠大,跟小鄭說的一樣,一眼望不到盡頭,無邊無際,和大;緵]區別。”

    說完,老爺子嘆了口氣。

    顧孟然下巴微揚:“優點說完了就說說缺點吧,”

    孟高陽猛地一抬頭,“你怎么知道——”

    “沒有缺點就不會和我們商量了,外公你自己就能做主。”顧孟然抿唇輕笑。

    “就你小子聰明。”老爺子無奈搖搖頭,繼續道:“第一個嘛,奉金湖是一個景區,周圍肯定是有人有建筑的,我們大概率會碰到人!

    “第二,奉金湖屬于高原深水湖,最深處達到800米,關于她的民間傳說有很多,其中包括水下古城、奇怪的生物等等!

    話落,駕駛室鴉雀無聲。

    老爺子眉毛一挑,目光游離在兩人之間,“感覺怎么樣,敢不敢去闖一闖,別不說話啊!

    鄭奕杰嘴唇緊繃,不敢應聲,而他旁邊的顧孟然在短暫的思考過后,重重點下頭,“我覺得可以,主要也沒別的選擇。從現在開始計算,大概多久能到?”

    “抵達榆陽港口,走瀾江,大概……”老爺子細細琢磨,拖著長長的尾音,“日夜兼程,三天之內可以抵達。”

    “行,出發!”

    “先別出發,該換班了!”

    第69章 奇怪的夢

    *

    天空陰云密布,微波蕩漾的黃江深而幽靜,沒有日出絢爛的色彩,世界只剩下黑白灰,連空氣都變得沉悶而壓抑。

    11點的鬧鐘準時響起,睡回籠覺的顧孟然不情不愿地爬出被窩,趿拉著拖鞋走到門口,張開雙臂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餓了,做飯!

    有些日子沒做飯了,走進久違的廚房,顧孟然一時不知從哪開始下手,有些迷茫地打開了冰箱。

    一個星期沒出門,家里就跟進賊了似的,偌大的雙開門冰箱被人洗劫一空,放罐頭、餅干的櫥柜空空如也,就米桶里米都只剩下薄薄一層。

    感覺再晚幾天出來,家里就該斷糧了。

    沒急著做飯,顧孟然先給廚房補充了一波物資。

    冷凍箱放上新鮮肉類、排骨、雞腿雞翅,再來點方便快捷的速凍水餃,冷藏箱放入新鮮蔬菜、水果、牛奶、雞蛋,再凍上兩排果汁和肥宅快樂水。

    以防發生類似的事情,不能及時補充物資,顧孟然把頂上一排櫥柜塞滿了,什么罐頭、五谷雜糧、各類耐儲存的干貨通通塞進去。

    之前氣溫太高,費勁兒腌制的泡菜還在放空間里,還未發酵。趁著天氣轉涼,顧孟然將泡菜壇全部搬出來,整齊擺放在廚房角落。

    收納整理還是很有樂趣的,不過很耗費時間,抬手一看已經到飯點了,顧孟然趕忙淘米、剁排骨,煲上一鍋熱乎乎的玉米排骨粥。

    梁昭大病初愈,飲食最好以清淡為主,于是顧孟然從空間拿出兩根萵筍、兩盒蝦餃,一盒午餐肉,打算來一個清炒素三鮮。

    其實素三鮮的配菜應該是萵筍、蝦餃、火腿腸,但顧孟然個人不是很愛吃淀粉腸,特意將火腿腸換成了午餐肉。

    午餐肉和萵筍分別切成條狀,燒一鍋開水,將切好的萵筍條和蝦餃倒入鍋中焯水,隨后撈出瀝干多余水分。

    起鍋燒油,姜蒜下鍋炒香,先下午餐肉簡單煎一下,隨后將剩余食材倒入鍋中翻炒片刻,加入適量清水燜煮。最后待燒開,兌一碗淀粉水沿著炒鍋邊緣淋上去,大火收汁。

    放入調味料,一道鮮香味美的素三鮮就做好了。

    聞著香吃起來更香,顧孟然嘗了一根萵筍條,入口爽滑,鮮香軟糯,清淡而又不失美味。

    顧孟然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將鍋中素三鮮鏟了起來,均勻地分成兩份。緊接著,他給煲好的排骨粥撒上蔥花,從櫥柜里拿出三個海碗,舀上熱氣騰騰的排骨粥。

    鄭奕杰睡覺沒他的份,梁昭那一份先放回空間保溫,顧孟然把剩下的菜和粥放進托盤,而后哼著小曲走向駕駛室。

    人未到,香味先到。

    早已過了飯點,老爺子餓得前胸貼后背,猝不及防聞到飯菜的香味,眼睛都直了。

    可過了兩分鐘,一碗粥,一盤寡淡的素三鮮擺在面前,老爺子的笑容逐漸凝固,嘴巴一癟,小聲埋怨道:“你忙活一中午就整了這些?哎喲,又是粥,嘴都寡沒味了。”

    “又不是白粥,好歹還有排骨。”顧孟然笑著把飯菜端出來,伸手將筷子遞給他外公,“將就吃,剛剛給廚房補充了一下物資,沒時間弄花樣,而且梁昭大病初愈,只能吃清淡的!

    老爺子接過筷子,不情不愿地夾了塊午餐肉,“梁昭梁昭,就知道梁昭。那,那空間里不是還有熟食嘛,也不說給外公……”

    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聽不清。

    顧孟然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從空間里拿出一盒熱乎乎的梅菜扣肉、一碗粉蒸牛肉,特地擺在外公面前,“想吃就直說嘛,夠了不?拐彎抹角的怪人家梁昭干嘛。”

    “誰想吃了!崩蠣斪用Φ貖A起一片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嘴上半點不饒人,“我又沒說錯,梁昭現在可是你的寶貝疙瘩,咱們現在地位低得很,吃飯都只能吃在他后頭!

    這語氣,酸得沒邊兒了,顧孟然端起碗喝了一口粥,“別亂說啊,今天咱們可是吃在前面!

    “喲,還沒給梁昭送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老爺子一臉狐疑,挑眉看了他一眼。

    顧孟然輕咳一聲,“還沒,吃完飯我打算去清洗一下甲板,到時候也要穿防護服,一脫一穿的麻煩,所以一會兒再去給梁昭送飯!

    聽到清洗甲板,老爺子不再打趣他,喝了口粥又問:“你不是說明天就下雨了嗎,洗甲板干啥?往后天天下雨,還怕雨水沖不干凈?”

    顧孟然咽下食物,輕輕搖了搖頭,“能沖干凈,但可能會把那些臟東西沖得到處都是,我還得用消毒液洗一遍,謹慎點準備沒錯!

    “有道理!崩蠣斪狱c了點頭,夾了一塊粉蒸牛肉放在顧孟然碗里,“多吃點,洗甲板可是個辛苦活兒!

    “外公你多吃點吧,我這幾天可沒少吃!

    “臭小子!”

    老爺子胃口相當不錯,兩個人三個菜,其中大半都是他一個人解決的。

    吃飽喝足,顧孟然收拾好碗筷正準備離開,老爺子打了個飽嗝,忽然又叫住他:“對了,恒榮盛那邊我跟他們說過了,他們的回答很簡單,風翼號去哪他們就去哪里。”

    沒頭沒尾突然來一句,顧孟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怔愣片刻,顧孟然眉頭微蹙,唇縫中溢出一聲嘆息,“這話說的,怎么一副要把身家性命交給我們的架勢?”

    老爺子擺擺手,“別想那么多。反正我已經說清楚了,我們也不知道那邊的具體情況,就算遇到危險也怪不得我們!

    “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顧孟然點點頭,端著餐盤轉身離開。

    回廚房將鍋碗瓢盆清洗干凈,顧孟然快速返回臥室,從空間里取出梁昭的飯菜,套上一套干凈防護服,沿著二層甲板來到梁昭的窗邊。

    不想再隔離一次,顧孟然不打算進屋,他一手端著餐盤,另一只手輕輕敲了敲玻璃,等待梁昭過來拉開窗簾。

    窗邊放了一把凳子,這幾天隔離不方便進屋,用來投喂梁昭的。其實他現在大可以放下食物便離開,但是呢……身為“主治醫生”,他得親眼看看病人的情況。

    不到一分鐘,窗簾從里面拉開了,梁昭穿著長袖長褲站在窗邊,將自己包裹得非常嚴實,甚至還戴了一個口罩。

    顧孟然沒多想,開口便吐槽,“在屋里裹這么嚴實、穿這么厚干嘛?見不得人?”

    話落,梁昭眼眸低垂,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垂了下去。

    顧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真想抬手給自己來一巴掌。

    紅疹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該消的消,該癟的癟,但由于色素沉著,一粒粒棕色小點取代了紅疹的位置,斑駁在梁昭的皮膚上。

    沒想過他會這么在意,一時嘴快說錯了話,顧孟然干巴巴地笑了笑,趕忙找補道:“哦對,降溫,降溫了,多穿點好!

    梁昭被他逗笑了,隔著玻璃輕聲附和道:“嗯,是降溫了,要注意保暖。”

    四十五六度降到三十五六度,怎么不算降溫?

    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了,顧孟然將餐盤放在凳子上,看著屋內的梁昭,鄭重其事道:“必須和你說一聲,計劃有變,宜南去不去了,我們打算就近去奉金湖!

    梁昭知道奉金湖,他沒有第一時間接話,沉默了將近半分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奉金湖是個不錯的選擇,距離不遠,湖面廣闊。我們可以在那里待上很長一段時間,等水位上來再做打算!

    “是吧,聽外公說到這地方我就覺得能行,湖水深,湖面廣,我們把風翼號往湖中央一停,就算有人又能怎樣,對我們構不成任何威脅。”顧孟然越說越興奮。

    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威脅的,梁昭不忍心給他潑冷水,輕輕“嗯”了一聲,“明天就要下雨了,我們必須盡快抵達,不然水流速度加快,我們——”

    “等等!

    顧孟然瞳孔猛地一縮,呼吸逐漸停滯,看向梁昭的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明天下雨?”

    梁昭臉色微變,喉結上下動了動,他正尋思該怎么解釋,顧孟然一開口,把他的退路徹底堵死了。

    “我記得很清楚,我沒有告訴過你。”

    “我——”

    “你最好考慮清楚了再說!鳖櫭先辉俅未驍嗨脑,語氣不算友善,“如果你敢騙我,我、我以后一句話都不會跟你說了!”

    沒有退路了,梁昭抬眸對上顧孟然的視線,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覆在玻璃上,無奈而又帶了幾分茫然道:“發燒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什么夢?”顧孟然瞬間緊張起來,嘴唇微微顫抖。

    梁昭語速很慢,一句一頓,“很奇怪的夢,夢的前半段和我的人生經歷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你。”

    “你沒有給我打那一通電話,我們沒有重逢。直到很久以后,陸地已經不復存在了,我再次遇見了你,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

    第70章 火鍋

    *

    清洗甲板、室內室外消毒、給風翼號的水箱補充山泉水……顧孟然盡量讓自己忙碌起來,不去東想西想。

    可折騰到半夜十二點,顧孟然洗完澡躺在床上,腦瓜子還是“嗡嗡”的。梁昭中午那些話如同一群勤勞的小蜜蜂,在顧孟然的耳邊飛了一圈又一圈,吵得他心神不寧。

    梁昭恢復了上輩子——

    不對,他夢到上輩子,并擁有了上輩子的部分記憶。

    至于為什么是擁有,因為梁昭說,他是以旁觀者的視角看了一場“電影”,而并不是從腦海深處挖掘出來的記憶。

    嗯……這對顧孟然來說已經很恐怖了!

    好消息:梁昭目前只知道“電影”所呈現出來的內容,比如他們相遇的過程,共同經歷的一些大事件,對他們之間相處的細節還是比較模糊的狀態。

    這意味著……

    顧孟然還剩一張遮羞布,沒有完完全全地暴露。

    壞消息:雖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恢復記憶應該只是時間問題。而且梁昭極有可能知道,他,顧孟然也擁有不屬于現在的記憶。

    剛開始顧孟然還想不明白,梁昭分明還沒意識到重生這一點,如果只當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為什么要藏著掖著?

    那會兒洗澡的時候他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了——

    梁昭在試探他。

    當初梁昭登船時,為了有個合理的解釋,顧孟然謊稱自己做了一個夢,在夢里看到了未來,以及梁昭在夢里救過他。

    說多錯多,以防露出馬腳,這個“夢”顧孟然平時能不提則不提,刻意表現出自己只夢到片段,一知半解的樣子。

    兩個人做著一模一樣的夢,懷疑的種子已然埋在梁昭心中。他明顯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夢,懷疑顧孟然知道更多細節,于是——梁昭拿自己獲取到的信息來試探他。

    三條魚擺明了就是一個餌,梁昭拋出來的魚餌,顧孟然一本正經向他求證時,變相承認自己知道,并在意這一點。

    他主動咬了鉤……

    顧孟然重重一拳捶向被子,“可惡!”

    一想到梁昭可能會完完全全地記起上輩子,難堪、尷尬以及竊喜,各種復雜的情緒將顧孟然大腦填滿,導致他異常興奮,以至于三更半夜連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可不想落下風,哪怕是在梁昭面前。

    既然遲早會恢復記憶,橫豎都是死,那么不如趁現在,趁現在還有微弱的優勢,趁現在的梁昭稍微好忽悠一點。

    *

    “轟隆隆——”

    黑壓壓的烏云急劇翻滾,數道銀色閃電劃破長空,一道驚雷轟然炸響,睡夢中的顧孟然瞬間驚醒,掀開被子光速起床,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

    拉開窗簾,黑沉沉的天空映入眼簾,泛著亮光的閃電相繼穿透云層,被勁風攪動的江面閃過一條條銀色蜈蚣。

    閃電過后,又是“轟隆”一陣巨響,仿佛天地崩裂,萬馬奔騰,回蕩在天地間的余音震得人頭皮發麻。

    “啪嗒啪嗒”,細密的水珠在甲板綻放開,顧孟然緩緩抬起頭,電閃雷鳴的天空中,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陣仗非常大,像是有人打開了天上的泄洪閘,如瀑布一般的水流急而迅猛地沖了下來,短短幾分鐘,白蒙蒙的水霧為黃江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嘩嘩嘩——”

    急促的雨聲縈繞在黃江上空,除了時而炸響的悶雷,顧孟然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響。

    當然,也有例外。

    “下雨了!下雨了朋友們!”

    床頭柜上的對講機響了,鄭奕杰洪亮的嗓音竟然蓋過了窗外的雨聲,無比清晰地傳入耳朵。

    顧孟然轉身往床邊走,剛拿起對講機,老爺子比他先一步做出回應:

    “下雨有什么稀奇的,咱家孟然說了,往后天天都是雨。話說你小子熬一宿你還挺精神哈,要不再來駕駛室值會兒班?”

    鄭奕杰:“玩兒呢孟爺爺,我才剛下班。”

    “什么剛下班,這都幾點了。反正你也睡不著,來陪老頭子坐一會兒,剛好今天降溫,咱們中午打個火鍋?”

    一個人開船太無聊了,老爺子想方設法地忽悠鄭奕杰。

    鄭奕杰原本沒當回事兒,但火鍋二字一出,他明顯心動了,沉默了幾秒,試圖討價還價:“那我晚上晚點接班?”

    老爺子一口答應:“好說好說,你先去叫顧孟然起床,幾點了還在睡。”

    聽到這顧孟然才意識到不對,抬手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一點半。

    天色太暗了,不看時間他還以為才凌晨。

    房門被敲響時,顧孟然剛好洗漱完畢,正準備出門。

    拉開房門,四目相對,不給鄭奕杰說話的機會,顧孟然表示自己已經聽見了,直接帶著他前去廚房準備食材。

    梁昭還不能出門,三個人火鍋,顧孟然不打算弄得太麻煩。

    上好的牛羊肉各切幾盤,新鮮的蔬菜、豆制品,以及各類速凍丸子各裝一盤,再來點寬粉、菇類,齊活兒。

    兩個人一起忙活,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備好了菜。

    最后將臺面收拾干凈,顧孟然扭頭看向杵在一旁的鄭奕杰,下巴一抬,“愣著干嘛,往駕駛室端啊。”

    鄭奕杰的視線掃過臺面,灶臺,慢慢轉移到顧孟然身上,眼神中透露著幾分茫然,“火鍋料呢?不打算炒一下?直接加水煮不夠味兒我跟你說,我可是——”

    “誰說需要火鍋料了?”顧孟然擰開水龍頭洗了個手,抽了張廚房紙,慢條斯理地擦水。

    山城人士鄭奕杰愈發不解,“什么意思?不要火鍋底料吃什么火——”

    話還沒說完,干凈整潔的臺面忽然出現了一口鍋。

    圓鼓鼓的鍋身,上窄下寬的煙囪,鍋沿還各長著兩個小耳朵,這是——銅火鍋!

    鄭奕杰差點氣炸了,指著那口銅鍋,惡狠狠地瞪著顧孟然,“你耍我!我困得要死還在這準備食材,搞半天就整這么個玩意兒,這也叫火鍋?”

    “怎么不算,人家名字就叫銅火鍋,南北飲食差異而已。”顧孟然聳了聳肩,一臉無辜道:“再說了,決定吃火鍋的是你們,我只是選擇一種口味!

    鄭奕杰試圖掙扎一下,伸手抓住顧孟然的胳膊,“哥,孟然哥!我是山城人啊,平時連鴛鴦鍋都不帶吃的,這清湯寡水的有什么搞頭,炒個料唄!

    顧孟然從他手中抽出胳膊,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一本正經道:“忍一忍,梁昭病剛好,吃不了辛辣。過幾天吧,等我們在奉金湖安定下來,想吃什么吃什么。”

    鄭奕杰真想掉頭就走,可那一盤盤色澤鮮艷、肥瘦相間的現切牛羊肉實在太過誘人。

    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心想算了,大不了調個辣味的蘸碟。

    無煙炭將鍋中清水燒開,夾著羊肉的三雙筷子立馬探入鍋中。只需短短幾秒,卷了邊的羊肉從鍋中撈出,鮮美醇厚的羊肉味在駕駛室里彌漫開。

    雨天和火鍋非常的適配,涮了羊肉涮牛肉,三人埋頭大快朵頤,沒一個人說話,屋內只剩下不太明顯的咀嚼聲。

    直到好幾大份牛羊肉徹底光盤,最開始對銅火鍋嗤之以鼻的鄭奕杰舔了舔嘴唇,笑吟吟地看向老爺子,“夠了嗎孟爺爺,要不我再去切幾盤?”

    “嘿你這小子,自己想吃就去切,還拐彎抹角地問我。”老爺子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嘴角抽了一下。

    聽到老爺子這話,鄭奕杰一拍大腿站起身,“得嘞,那我就不客氣了!

    跟有人在后面追似的,鄭奕杰匆匆走出駕駛室。

    先前這人說什么來著?顧孟然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拿起筷子,把鍋中最后一夾羊肉卷夾進打包盒中,旋即蓋上蓋子,將打包盒收入空間。

    老爺子看在眼里,瞇著眼睛“嘖”了一聲,滿臉不屑道:“你倒是貼心,吃什么都惦記著梁昭,跟個小媳婦似的!

    顧孟然沒說話,端起盤子開始下素菜,百忙中抽空瞪了老爺子一眼。

    孟高陽假裝沒看到,略顯生硬地岔開話題:“你說這些肉啊菜啊,要不要給恒榮盛送一點過去?我們在這吃香喝辣,他們在后面啃方便面,心里多少有點過意不去啊。”

    這話題找的,還不如不找。

    顧孟然無奈嘆了口氣,“怎么送?直接說我們有空間?外公,這些都不是現在應該存在的東西,沒辦法解釋的,就算說是種的,前段時間那種極端高溫,我們也種不出來!

    “我、我也知道,就是覺得人家送了那么燃油,我們……”話沒有說完,老爺子難為情地摸了摸鼻頭。

    素菜一樣放了一點在鍋里,顧孟然放下筷子看向外公,表示理解:“我懂,拿人的手軟,總覺得欠別人的。再等等吧,等穩定下來,我有辦法合理地給他們送一點東西!

    聽這語氣似乎早有打算,老爺子滿是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辦法合理?”

    顧孟然輕抿嘴唇,自信笑道:“暫時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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