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敗露 走,去給你出氣……
眾人看向和敏的眼神變了味道, 和敏縣主是什么人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先不說瑞王妃那么嬌弱的人兒,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脖子硬往人家刀上湊的。
和敏這腦子,甩鍋也不甩得高明點兒, 竟然還敢當著荊二的面說謊。
“荊卓君!你何時會說謊了!”和敏沖上去就要和荊卓君理論,被晏廣濟用劍擋了回去, 悻悻往回退了幾步不甘道,“晏指揮使, 在場的可不止她一人,我這還有三個證人呢。”
說完她轉身看向地上發愣的三人, 見她們沒什么反應, 氣得過去踢了離她最近那人一腳, 咬牙切齒道:“說話啊!一個個都啞巴了不成!”
“縣主的跟班自然站在縣主那邊, 作不得數。”晏廣濟淡淡道。
和敏目眥欲裂:“荊卓君還和虞悅是一伙兒的呢!憑什么她說什么就信!”
荊卓君奇怪道:“縣主,在我和瑞王妃一起掉入你設的陷阱前,我們可是從未有過照面。沒有私情,如何作不得數?”
“你設的陷阱?”梁璟終于開口了, 沉著臉緩緩轉頭看向和敏。
“不是我設的陷阱……”和敏下意識否定。
“來人!”梁璟高喊一聲,兩名羽林軍小跑上前, 他冷聲對和敏道,“去父皇面前狡辯吧,我懶得聽。你若到了父皇面前仍不說實話, 那便交由晏指揮使審。”
圍觀眾人都不由打了個冷顫,汗毛倒豎。但是心里都在暗爽, 和敏的囂張日子終于到頭了。
瑞王殿下哪里是什么目中無人的紈绔, 這不滿眼都是瑞王妃,而且簡直就是正義的化身,為民除害!
兩名羽林軍上前反剪和敏的雙臂, 和敏劇烈掙扎卻無法撼動分毫,厲聲尖叫:“你們敢抓我!我讓我母親……嗯嗯嗯!!!”
她話還沒說完,羽林軍收到梁璟的眼神示意,將一塊棉布塞到她口中堵住了剩下的話音,又叫來幾個人把其余三個小姐妹也一起拖走了。
這邊的鬧劇散場,圍觀群眾打著哈哈與梁璟告辭,迫不及待地趕往營地看后續。
觀眾散了,虞悅也沒必要再演,她拉開梁璟捂著她脖子的手腕,與他站開些成正常距離。
梁璟微微歪頭疑惑,她指指自己的脖子:“本來不怎么疼的,王爺按得有點兒疼……”
梁璟的臉更黑了,拉起她的手,對晏廣濟道:“勞煩晏指揮使送荊二姑娘回營地。”
晏廣濟的目光在他們拉著的手上轉了一圈,又復雜地看了虞悅一眼。
梁璟注意到這一點,手下意識握得更緊。
“等一下,容我與荊二姑娘說幾句話。”虞悅掙開梁璟越拉越緊的手,上前拉過荊卓君往一旁走了幾步。
“今日多謝荊二姑娘相助,”虞悅溫柔一笑,“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荊二姑娘能不能答應。”
她一笑如春風化雨般明朗,荊卓君咬咬唇,不假思索地點頭。
“荊二姑娘還沒聽內容就答應了?”這一幕落在虞悅眼中覺得可愛極了,笑容擴大幾分,“我希望荊二姑娘能對我會武功一事暫時保密,可以嗎?”
“可是和敏縣主和其余三人都看見了……”荊卓君微微蹙眉不解,這似乎并不能完全瞞住。
“和敏的話已經沒有可信度了。”虞悅平靜道。
對哦,和敏這次謀害瑞王妃未遂,只要落實她謊話連篇,大家自然不會再信她的話。
雖然不理解虞悅為何要隱瞞此事,她還是堅定地點點頭:“請瑞王妃放心,我口風很嚴,不會漏出去半個字的。”
“謝荊二姑娘。”虞悅微微頷首。
“不用謝不用謝,應該是我先謝瑞王妃的救命之恩呢。”兩人相視一笑。
*****
回到營地后,大老遠便看見主帳前跪著兩男兩女四人。跪在和敏旁邊的除了文安還能有誰,但是另外兩個虞悅不太確定,“那是陵陽侯與世子嗎?”
梁璟略略掃了一眼,“嗯。”
張太醫已候在他們帳前。
為了保證虞悅的恢復,梁璟特意把張太醫也帶來,每日給虞悅煎藥診脈,誰成想身子還沒好利索又雪上加霜了。
見張太醫愁容滿面,虞悅寬慰道:“我沒事的,張太醫,只是皮外傷,過兩天就好了。”
張太醫上前看過,確實傷的不深,翻著藥哼了兩聲:“王妃皮膚嬌氣,也不怕留了疤。”
“巧了不是,肩上要一直涂積雪膏,帶著呢。”虞悅俏皮地眨眨眼。
上過藥,再一圈圈纏上裹簾,感覺到屋內低氣壓的張太醫與繡鳶自覺退出營帳,把空間留給一個生悶氣,一個傻樂呵的兩人。
虞悅走到梁璟身邊戳戳他肩膀,“生氣啦?”
“到底怎么回事?”梁璟偏頭抬眼,墨色的眸子牢牢地盯著她。
聽她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講……哦,不對,是演過一遍,梁璟知道她沒有受欺負,神色緩和了一些。
但不多,“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說過,世上任何事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犯險。若是你賭錯了,和敏真發起瘋來下狠手怎么辦?”
“好好好,我記住了,下次一定不會再用苦肉計了。”虞悅圖耳邊清凈,趕緊給梁璟順毛。
順毛效果顯著,但梁璟看著她纖長白嫩的脖子上礙眼的裹簾越發不順氣,起身往外走:“走。”
“去哪啊?”虞悅一臉懵。
梁璟頭也不回:“去給你出氣。”
*****
早先回來的圍觀群眾一回來就把見聞散播出去了,現在營地的大部分人都聽說和敏謀害瑞王妃未遂的消息,但不敢湊近主帳看熱鬧,只能遠遠的“不經意”觀望著。
此時暮色將近,夕陽的余暉照在主帳門口跪著的四人身后,拉出長長四道影子。
影子被一只腳踩過。梁璟沒留給他們眼神分毫,徑直入了主帳。
虞悅緊跟在他身后,沒見過文安郡主、陵陽侯和世子,視線在三人臉上快速掃了一圈,也跟著進了帳。
帳內不僅有宣文帝在,還有裕貴妃和晏廣濟,分站在宣文帝兩側。宣文帝坐在主位上,臉色很是不好,見他們進來,長出一口氣,對虞悅道:“瑞王妃可還好?”
“父皇看看我王妃的脖子,差點兒命都沒了,怎么可能好?”梁璟冷哼一聲。
虞悅行了個禮,回道:“太醫看過了,說只是皮外傷,若是再深幾分,怕是性命不保……”
“砰”一聲,宣文帝拍案而起:“當時的情形廣濟都與我說了,朕今日定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他大步向外走去,孫公公趕忙快走幾步替他撩開簾子。
虞悅轉頭用眼神詢問晏廣濟都說什么了,他明明只看到最后一幕了,怎么宣文帝一副知曉詳情的樣子。
晏廣濟只路過她時輕輕眨了眨眼,遞給她一個寬心的眼神。
門外四人聽到動靜下意識抬頭望去,見是宣文帝又深深低下腦袋行禮。
宣文帝負手而立,表情肅穆,俯視和敏:“和敏,你平日里跋扈,只要做的事不出格,朕只當你是小姑娘使性子。如今你是愈發膽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謀害瑞王妃,置我皇室尊嚴于何地?”
“陛下,是那賤……瑞王妃構陷于臣女,臣女并沒有謀害之心啊!”和敏抬頭,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是嗎?”宣文帝明顯不信,“其他人可都看見了,在朕面前還要百般抵賴,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重罪,和敏低頭焦急地晃動著眼珠子思考如何辯駁。文安郡主對宣文帝一拜,開口道:“陛下,不可聽信一人之言,章蕓、田語琴、李香茹三人亦在場。雙方各執一詞的情況下,請陛下也聽聽她們的證言。”
為了公平公正,宣文帝不好拒絕:“傳。”
三人被帶上來,她們第一次離天子僅有幾步之遙,都不用刻意跪,走到近前腿一軟自己就跪那了。
這三人中父親官職最高的就是章蕓的父親,也僅僅是個四品官,其余兩人的父親一個五品一個六品。可見高官貴族人家多不待見和敏,玩都不跟她一起玩,只能交到些趨炎附勢的朋友。
宣文帝隨手一指:“你來說,陷阱是不是和敏設下的?”
被選中的章蕓身子輕顫,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文安郡主,見她也看過來,眸中帶著警告,身子哆嗦得更厲害了。
晏廣濟適時開口:“章姑娘可要誠實些,想好了再回話。欺君可是大罪,輕則殺頭,重則可是要誅連三族的。”
章蕓此刻只有三個選擇:
一是實話實說,供出和敏縣主。不欺君,能保住命,但與文安郡主一家結仇,父親官帽不保。
二是隱瞞設陷阱一事,避重就輕攀扯瑞王妃自導自演苦肉計。父親官帽保住了,他們一家的命卻不一定保得住。
三是自己當替罪羊,認下所有罪責。謀害皇室,自己的命一定是保不住了,定國公也不會放過章家。
權衡之下,她選擇反水保命。
只要這一次將和敏徹底踩死,再無還擊之力,豈不是命和父親的官帽都能保住了。
章蕓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聲音染上哭腔:“回陛下,陷阱確是和敏縣主所設,說要瑞王妃在坑中自生自滅,遇到些豺狼虎豹才好。”
此時剛回到營地得知一切的虞家三人火急火燎趕來,一來就聽見這句話,怒氣更甚。
虞崢潦草地快速對宣文帝行了個禮,撩袍抬腿,照著陵陽侯的腰側就是一腳。
“這就是你吳伯宗這個王八子養出來的好女兒,竟敢謀害老子的女兒。你們一家混也要混得有點兒底線,在皇家圍獵場殺人,眼里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陛下!”
第24章 第24章 心愛之人 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陵陽侯被踹翻在地, 一手捂著腰側躺在地上呲牙咧嘴。虞崢沒解氣還要再踹,陵陽侯世子見狀撲上前抱住虞崢的腿阻止。
虞愷見父親被絆住,手腳并用扒拉開陵陽侯世子, 順便在混亂中對這二人又偷偷補了兩腳。
和敏聽到章蕓的話滿臉不敢置信,轉身就是一巴掌呼到章蕓的腦袋上, 力氣大到把她的發髻都打散了,發簪掉落在地, 怒道:“章蕓你這個賤人敢出賣我!不是你平日對我搖尾乞憐,賣力討好的時候了?你父親的官職是怎么升的都不記得了嗎?”
一個個身份尊貴的人在地上亂哄哄扭打作一團, 宛如菜市口, 看得宣文帝太陽穴突突直跳, 喝道:“夠了!”
宣文帝這一聲吼讓他們立刻收斂動作, 虞家三人順勢跪在一邊,虞崢腰桿卻挺得很直:“臣聽聞幺女險些喪了性命,一時沒控制住,請陛下降罪。”
這理直氣壯的樣子哪里像覺得自己做錯了。況且從情理上, 任何一個父親聽到有人要害自己的女兒,不殺了對方就不錯了, 只是踹幾腳,夠克制的了。
“愛卿愛女心切,可以理解。”宣文帝明著偏心。
他早就不喜和敏, 這丫頭跟她母親一樣從小不知天高地厚,刁蠻任性, 朝中參她母女二人的不在少數。只不過從前礙于老恒王的面子上, 對她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如今都欺負到皇室頭上了,他若還和稀泥,縱容下去, 豈非他們一家都要爬到他的頭上耀武揚威,皇位是不是都要拱手相讓了。
宣文帝對此絕不能容忍。
“和敏,文安,你們還有何可狡辯的?”宣文帝語氣淡淡的。
和敏簡直要憋屈死了。
明明是虞悅故意激她,設計構陷她,偏偏所有人都站在虞悅那邊,她百口莫辯。
“是虞悅先對我下死手的!她差點一劍射穿我的頭!”和敏又轉過身扯章蕓,大力搖晃,“你不是很會說實話嗎?說啊!”
章蕓戰戰兢兢地瞄了虞悅一眼,看她氣定神閑蔑視她們的樣子,心一橫,不如換根粗大腿抱,賣她一個面子,說不定還能幫自己一把。
她閉上眼對宣文帝磕了個頭:“臣女沒看到。”
和敏氣得手下用力狠狠在她胳膊上扭一把,章蕓吃痛倒在地上,怕和敏再打她迅速起身爬回后排。
此時和敏再狡辯也是無濟于事,大家都是明眼人,連和敏的“自己人”都不站在她那邊了,再做無謂掙扎已是無用。
“瑞王妃,你想如何處罰和敏?”宣文帝輕飄飄把難題丟給虞悅。
虞悅微微一怔,又輕飄飄把難題推了回去:“兒臣都聽父皇的。”
“子珺,你的王妃受了委屈,你來說如何處罰。”宣文帝又把燙手的山芋丟給梁璟。
梁璟不怕燙,淡定接下:“常人當以死罪論處,王妃心善,念在她性命并無大礙的份上,削去縣主爵位,不再享食邑。狩獵結束后到普慧寺靜心修行,終身不得下山。”
虞悅:我心善?什么時候?
文安先比和敏緩過勁來,柳眉倒豎,與梁璟針鋒相對:“和敏只有十六歲!你要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上山做一輩子姑子?!”
一直沉默冷眼旁觀的虞悅突然冷笑一聲:“我也只比和敏大一歲。是我命大才能站在這聽你們狡辯,不然此刻就是我在天上看你們跪在這哭靈了。”
她這番話出來大家心里都為之一顫。
把平時那么和善的一個人逼到說狠話的地步,可想而知她有多委屈,和敏做的事有多惡劣。
眾人對瑞王妃的同情多了幾分,就對文安郡主一家的鄙視更深了幾分。
文安和梁璟說不通,將矛頭對準宣文帝,使出她慣用的殺手锏:“陛下,當年是我父王在戰場上救了先帝,大朔百年基業才得以延續!我趙氏一族僅有的兩個男兒也因守護大朔而亡,只留我一條血脈,陛下不能這樣對我唯一的女兒!”
她確實有點口不擇言了,將大朔的延續歸功到恒王身上,便是恒王在世也不敢說出這番話。
功高蓋主,禍必降之。
裕貴妃與文安在兒時便互相厭惡了,此刻可讓她找到機會落井下石:“文安,這件事你要說到什么時候去?你們家一出事就拿恒王出來擋箭,你可真是‘孝順’。”
“易淳熙你給我閉嘴!輪得到你說話?!”文安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裕貴妃。
裕貴妃裝模作樣往宣文帝身后躲了一下,可憐兮兮地小聲道:“陛下……”
“鬧夠了沒有,文安!”宣文帝怒斥,“從前朕看在恒王的面子上,對你的行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以為朕不敢動你嗎!”
文安被宣文帝突然拔高的聲調嚇得一激靈,腦子清醒了些,恢復了些許理智。
她突然明白大勢已去,宣文帝不是先帝,恒王的功勛在宣文帝心中已算不得數了,趙家已無后,更是激不起一絲波瀾。
再轉頭看看那個來跪著充數的窩囊廢夫君,空有個爵位,整日只知享樂。生個兒子也完全隨了他這個死樣子,爛泥扶不上墻。
她不能再拼了命犟下去,最是無情帝王家,徹底惹惱宣文帝便再無退路。
宣文帝愛面子,為了不給后世留話柄,不會連她郡主的爵位一并奪去。只要還有命和身份在,不愁東山再起。
一向高貴的頭顱緩緩低下,與地面平行,一滴淚從眼眶滑落砸在地上,文安的聲音卻變得無比平靜:“和敏以下犯上,文安教女無方,請陛下降罪。”
和敏不知道向來驕傲的母親怎么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對陛下恭敬至極。一直篤定自己不會受罰的她此刻慌了神,喃喃出聲:“母親……”
“還不趕快認罪!”文安并沒有回頭,保持伏著身子的恭敬姿態對和敏斥道。
和敏知道自己一旦認罪,再無回轉余地,她不要上山去什么佛寺修行,孤身一人青燈古佛相伴,最終蹉跎一生。
她手腳并用往前跪爬了幾步,雙手拉住梁璟的衣角,哽咽道:“璟哥哥,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你怎能如此狠心!我愛慕你這么多年,就比不過一個奉旨嫁給你僅僅幾個月的陌生人嗎?!”
“她根本就是在騙你,她純良的模樣都是演的!我都是為了你好!你為什么不信我呢?”
“和敏,你全然無悔過之意。”梁璟垂眸看她,聲音似結了冰,“我本不想當眾說此事,但這是我最后一次與你說話了。”
“你愛慕我是你的事,我明確告訴過你我們不可能,你仍在外大肆宣揚。和敏,你捫心自問,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享受你靠近我時其他人艷羨的目光?”
“別再自欺欺人了。往日我懶得理你,今時不同往日,我有心愛之人了。你對她起了殺心,便是與我勢不兩立。上山修行,是我留給你最后的體面。”
梁璟用力將自己的衣角從她手中扯出來,后退一步,站到虞悅身邊。
這番話不僅僅是對和敏說的,也是對在場所有人表態。
虞悅神色復雜地悄悄看了他一眼,只是做戲而已,這樣把話說大說死,以后他們分開不是平白落人話柄。
和敏脫力跪坐在地,表情木然。
或許梁璟所說的,是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真實內心想法。
心愛之人?
和敏蒼白一笑。是否出于真心喜歡梁璟她已經分辨不清了,但是“心愛之人”四個字一出,她只能聽到這刺耳的四個字,嫉妒得如火中燒。
為什么隨著虞悅的出現,自己的氣運好像全部被她奪走了一般。
自己得不到的全部都會被她輕而易舉得到。她一出場就奪走所有的關注,所有人都平白對她好,都站在她那邊。
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和敏怨恨的眼神和猙獰的表情如同深淵中爬出的惡鬼,狠狠糾纏著虞悅。虞悅下意識往梁璟身后挪了一步,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吐槽:“好可怕……”
梁璟不動聲色地向右前方挪了一步,阻斷和敏的視線,招手喚來羽林軍:“先帶下去。”
和敏力氣再大也大不過孔武有力的羽林軍,很快被拖出了視線。
“文安郡主教女無方,險釀大禍,禁足于陵陽侯府,無詔終身不得出府。”趁此機會,宣文帝一并把京城中的一個大麻煩解決了。
文安默默咬緊嘴唇,雙手疊交貼在額頭,再俯首,手心貼于地面深深跪拜。
鬧劇終于收場,宣文帝揉揉發脹的眉心,轉身進帳,背著身大手一揮:“都退下吧,朕乏了。”
王清和急忙拉過虞悅,滿眼心疼地看她脖子,伸手想碰又怕弄痛她,又放下手,問道:“恬恬,疼不疼啊?”
待他們走遠了些,虞悅才俏皮地眨眨眼,小聲說道:“沒事兒,娘,只是皮外傷。有積血膏在,張太醫說過幾天就看起來跟沒傷過一樣了。”
虞愷從后面趕上,不情不重地拍了虞悅的右肩一下,虞悅頓時“啊”地輕呼出聲,五官都皺在一起了,又馬上收斂。
“你這丫頭,我不就輕輕拍了一下,至于演得這么夸張嗎?”虞愷嘟囔幾句,轉而正經道,“普慧寺和陵陽侯府我會派人盯著,文安郡主只是被禁足,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小孩兒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虞悅乖乖點頭。
瑞王府的營帳離宣文帝的主帳很近,里面都由內務府的人提前收拾好了,一應俱全,他們什么都不用操心。
虞悅站在諾大的營帳中唯一的一張床前,陷入深深的沉默。
梁璟跟在她身邊,明知故問:“怎么了?有什么不滿意的?”
“只有一張床,我們怎么睡?”愁緒在虞悅的嘴角凝固。
“當然是該怎么睡就怎么睡,”梁璟坐到床上,雙手打開向后一撐,雙眸中隱約閃爍著一絲不易捕捉的笑意,“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第25章 第25章 我信你 起碼此刻,她在他身……
一段不甚愉快的記憶涌入虞悅的腦中, 她嘆了口氣,這犧牲可真不小啊,春獵要進行十天, 就意味著他們要同床共枕十晚。
好在她這個人適應能力極強,過兩晚應該就能習慣了, 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在妝奩前卸下發冠,虞悅到屏風后更衣, 對著寬大的銅鏡看了一眼肩膀,還好傷口沒有裂開, 只是微微發紅。
她松了一口氣, 穿上里衣繞過屏風, 問還在洗漱的梁璟:“王爺武功怎么樣?”
梁璟用帕子擦拭過臉后, 擺擺手示意千吉退下,屋內只剩他們二人,坦坦蕩蕩道:“不會。”
虞悅驚訝地瞪大眼睛:“一點自保的武功都不會嗎?”
“我又不需要帶兵打仗,整日在皇宮里呆著學來干嘛?”梁璟聳聳肩。
也是, 連她都有暗衛保護,作為大朔朝最受寵的皇子怎么會沒有呢, 他們只需要學會六藝中的騎射便夠了,“那王爺睡里側吧。”
“為什么?”哪有讓女子睡在外側的道理。
此時的梁璟似乎忘記,新婚之夜的他就毫無君子風度地讓虞悅睡在了外側。
“我會武功呀,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能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保護王爺。”虞悅認真看著他說道。
梁璟對她會武功并不意外, 除了賊沒有單獨只學輕功的, 遇到敵人不回擊只一股腦兒跑也不是個事兒。
沒什么可嘴硬的,虞悅在武功上確實比他強,技不如人就大大方方承認, 被女人保護也不丟人,強弱分什么男女。
還好一張床上有兩床被子,不至于太尷尬。虞悅走到燭臺邊剛要吹滅蠟燭,梁璟急道:“別吹!”
熟悉的記憶再次重演,虞悅面無表情緩緩轉過臉看向梁璟,幽幽道:“這個蠟燭吹滅也會死嗎?”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梁璟的臉在昏暗的燭光下晦暗不明,唇抿成一條線。片刻,伴隨著一聲嘆息,他認輸般緩聲道:“我怕黑。”
虞悅沒有說什么,回到床上鉆進被子里,“王爺直說便是,這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說完才意識到他這是暴露了自己的弱點。
“我會守口如瓶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吉知。”虞悅轉頭對他噼里啪啦念了一長串,小臉嚴肅,左眼寫著“可”字,右眼寫著“靠”字。
梁璟神色雖淡,嘴角的弧度卻稍加上揚,長長地"嗯"了一聲。
屋內一片靜謐,偶聽帳外巡邏的羽林軍走過時,鞋底的摩擦聲與盔甲間輕微的碰撞聲。
虞悅平躺閉眼假寐,感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睡不著的她眼睛悄悄睜開一條縫看向梁璟,兩人的視線驟然交匯撞在一處。
梁璟面對她側躺,盯著她的眼神一片清明,一看就知道還沒睡,也不知他這樣看了多久。虞悅有些不自在起來,想著說點什么緩解尷尬:“王爺為什么怕黑?”
捕捉到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些許,她才覺得問得有些不妥,他們似乎沒到能交心談論私事的關系。
“我就是隨口一問,不想說可以不說的,”虞悅翻了個身背對他,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先睡啦。”
“是我小時候的事了,”身后的梁璟低低出聲,“大約七八歲時,母妃剛薨逝不久,有個宮女誘我去一處殘破的偏殿。在我進去后,那宮女竟將門關上鎖了起來,任由我怎么敲打呼喊都沒人應。”
“不知為何那屋子的所有窗子都被木板封死了,里面連燭火也沒有。白天尚且好些,夜晚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還有異響和哭聲。我只能扒在門口等有人經過,祈禱誰能聽到我的拍門聲。”
虞悅翻了個身,將身子轉過來面向他。微弱的亮光中,他低垂著眸子,臉上表情淡淡的,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般漠然。
“就這樣不吃不喝等了三天,等到我幾近昏倒,才等到人來。是父皇下令派親衛將皇宮仔仔細細搜查,才搜到這座偏僻宮殿的。”
“后來那名宮女找到了嗎?”虞悅問。
梁璟點頭:“找到了,她一口咬死是我小時候欺辱過她,對我懷恨在心,可我壓根兒就沒見過她。”
“定是有人指使。”虞悅道。
他繼續講下去:“父皇氣急,見她怎么也不說,便拖出去杖斃了。連同那日我宮里的所有人,都落了個失職的罪名一同杖斃,此事便這樣了了。”
虞悅擰眉:“就沒再查查?萬一這人再想害你怎么辦?”
梁璟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她,這次他沒有猶豫,徑直說道:“是裕貴妃。”
意料之外的答案。虞悅瞪大眼睛,小嘴微張,怪不得他一聽到裕貴妃便像炸了毛的貍奴。
不過他不是不愿告訴她嗎?而且這件密辛從未被天下人知曉,現下怎的直接將過往坦然相告,她問道:“陛下得知后什么也沒做?”
梁璟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父皇。”
虞悅不解:“為何?”小孩子受了委屈,查明真相后一定是告知父母,讓他們為其申冤,他竟然獨自忍下這么大一口氣?
“說了又有什么用呢?”梁璟自嘲般笑笑,“裕貴妃表面上代為撫育我,易相又在朝中勢大如山,無法撼動。你不了解父皇,我了解。比起我,他更愛他自己,更愛他坐的那把龍椅。”
此刻的他對說大不敬的話并不避諱,坦然將心中深埋的秘密宣之于口。
“……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虞悅一時看不透他。
梁璟疑惑地眨眨眼,嘆笑一聲:“不是你問我的嗎?”
“我是說后面這些,除了你和裕貴妃沒人知道,你也沒必要說與我。”
他神色變得柔和,鄭重道:“我信你。”
虞悅的心臟重重一跳,一切嘈雜的聲音都頃刻間消散在耳邊,徒留他最后的話音在腦中盤旋。
她看到梁璟墨色的眸子中,隱隱約約倒映著兩個小小的她,隨著燭光跳動。
不知為何,喉頭微微發澀,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些,從被子中伸出一只手,隔著被子安撫地拍拍他:“不用怕,有我在呢。”
說罷,收回手翻身過去,背對著梁璟,隔絕那道有些承受不住的視線。
梁璟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想起他們成婚當晚的情形。
如同之前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里,安靜下來的他腦中會瞬間涌入萬千思緒,讓人難以入眠,更何況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人,只能和往常一樣靜待天亮。
他對成婚并不期待。
生在皇家,他看遍了后宮骯臟的戲碼,看宣文帝一邊懷念母后,一邊召別的女人侍寢,令他無比惡心。
成婚又給他母后帶來了什么呢?
丈夫的欺騙、禁錮,甚至到死也不知道,在她初次小產最脆弱時,是最親密的枕邊人奪走了她全族人的性命,只是自私又瘋狂地圈住她,成為她唯一的依靠。
自他弱冠起,宣文帝為他選了無數家親事,無非就是對鞏固自己皇位有益的朝中重臣或世家大族。
他不愿意,不愿意犧牲自己和另一個無辜姑娘的人生,也不愿意成就宣文帝。
所以他與姚含均謀劃奪位,親手奪去宣文帝最愛的龍椅,要他跪在母后的靈位前日日活在懺悔中。
宣文帝暗中指使滅門秦家,和裕貴妃逼死母后兩件事,自從知道的那日起,他日夜謀劃,沒有一天不在腦海中折磨著他。
為了早日結束這一切,他答應了宣文帝的賜婚。
現在的他無比慶幸當初自己答應了,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們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總有一天,他會讓虞悅心甘情愿地愛上他,留在他身邊。
可是心里還有另一道聲音在問,如果她執意要走呢?她可是一直念叨著幫他,早日一拍兩散呢。
梁璟無意識地攥緊被角,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把腦中的聲音驅逐出去。
起碼此刻,她在他身邊。
再睜眼時,已是早上。
梁璟覺淺,一點動靜都能將他吵醒,聽見帳外有人聲便醒了,他詫異地坐起身,看了眼還在熟睡的虞悅。
前日在馬車上他靠在她身邊不由自主地睡著了,本以為是巧合,昨日在她身邊又能平靜地入睡,腦中紛亂的思緒不再亂跳,莫名生出一陣心安之感。
這兩年他尋遍名醫良藥都無法解決失眠之癥,原來苦尋的真正解藥,現在就躺在他身邊。
虞悅被動靜吵醒,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梁璟正小心翼翼要從她身上跨過去。
“王爺怎么不叫我?”她剛醒來的聲音黏黏糊糊中帶著一絲沙啞。
聽到聲音的梁璟動作一頓,收回懸在半空的腿,“你受傷了,今日別去狩獵了,再多睡會兒吧。”
虞悅用混沌的大腦短暫地思考了一下,接受建議。昨日發生許多事,確實有些累。
“什么時辰了?”她蜷起身子,給梁璟讓出地方下床。
“還不到辰時。”梁璟答。
虞悅翻了個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幾句,似囈語,梁璟一個字也沒聽清,轉頭看她,她已經抱著被子沉沉睡去。
他披上外袍返回床邊,輕輕從她手中拽出被角重新為她蓋好,將落在她臉上的碎發撥開,留戀地多看了她幾眼才離開。
待到虞悅饜足地醒來,在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張口把繡鳶喚進來,問道:“眼下是什么時辰?”
繡鳶輕笑一聲:“巳時都快過完啦,姑娘難得懶床。”
“什么!我不是讓王爺告訴你巳時叫我起床嗎?”虞悅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
“啊?”繡鳶眨巴眨巴眼睛,“王爺沒和我說呀。”
梁璟這個不靠譜的,她明明告訴過他了,這樣睡到快午時再出去,其他人免不了議論。
“姑娘,今日的藥快熬好了,快些洗漱吃些東西吧。”繡鳶將溫水倒進銅盆,再撒上幾片花瓣。
經她一提醒,虞悅摸摸脖子上的裹簾,昨日的記憶在腦中重現,才想起來她受傷了,可以稱病躲懶。
這下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懶床了,她又躺回床上,曲起一條腿,另一條腿架在上面翹起二郎腿,腳尖一抖一抖的,極為愜意,“等王爺回來一起用午膳吧。”
繡鳶來到床前拽起她一條胳膊,努力往起拉她,“王爺說不必等他用午膳了,今日是皇子們的狩獵考核,須得下午才能回來。”
宣文帝雖有些重文輕武,但到底因為老祖宗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對皇子們的騎射要求較為嚴格,每年春獵都會進行皇子間的考核,前兩年的頭籌都是淮王。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伙。
第26章 第26章 定情信物 一輩子都還不清才……
下午, 無聊的虞悅出帳閑逛,一路上遇到不少夫人貴女熱情搭訕關心。
虞悅現在可是大家心目中為民除害的大英雄,一下子解決了兩個京城毒瘤, 還因此受了傷,大家對她的好感直線上升, 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感激與憐惜。
她一路禮貌微笑著回應大家,走下來臉都笑酸了, 慢悠悠走到圍獵場唯一的入口不遠處。
康王是最先回來的,跟隨的護衛手上拖著一個大布袋, 隨著走動滴淌出一條血路, 交給專門統計的護衛計數。
不一會兒, 林子盡頭出現了梁璟的身影, 虞悅一眼就看見他了,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他穿著一身紫色勁裝漫不經心地坐在馬上,身體隨著馬兒行進的步伐一搖一晃,韁繩在手中松松散散繞著, 神態放松,下巴微微揚起, 猶如君王睥睨天下。
仿佛他天生就該這樣,俯瞰萬千,獨坐高臺。
這就是傳說中的帝王之氣嗎?
虞悅不禁轉頭看了眼高臺上的宣文帝, 正笑瞇瞇享受著裕貴妃喂到嘴邊的新鮮葡萄,一副飽暖思□□的樣子, 看不下去一點兒, 趕緊轉頭再看看梁璟洗洗眼。
也不知道秦皇后到底是什么樣的美人,才能生出梁璟這樣的天人之姿。
原本面無表情的梁璟不經意間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無波的眼神中染上柔色, 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驅馬快走幾步到她身邊,利索地翻身下馬,戲謔道:“才半天不見就想我了?”
突然有些后悔逛到這里,不知道怎么腦子一抽想來接他,虞悅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路過而已……”
“嘴硬,”梁璟撇撇嘴,“營地離這里可不近,你不是來等我的還能是來等誰?承認吧,你根本離不開我。”
“王爺都獵到了什么?”虞悅深吸一口氣,生硬地岔開話題。
梁璟笑著揚起了眉:“給你獵了幾只赤狐,回去做一件狐皮大氅冬日里穿,紅色很襯你。”
虞悅驚喜地抬抬眉心,笑得兩眼彎彎:“多謝王爺!”
兩人并排一道往營地走,虞悅對皇子考核充滿疑問,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剛剛我見淮王還獵到只豹子,今年是否又讓他拔得頭籌了?你為何不獵些虎豹,壓淮王一頭?”
梁璟一直微笑著看她,似乎很喜歡聽她說話,聞言不假思索道:“有的是人給父皇獵虎豹,我只想給你獵赤狐。”
這話旁人說起來像是邀功,可從他嘴巴里講出來,只有赤誠。
聽得虞悅莫名感到一絲燥意,有些不自在道:“既然王爺送了我禮物,我自然要回禮,等過兩日我也去獵幾只白狐給王爺做大氅如何?平日里鮮少見王爺穿素色衣裳,王爺天人之姿,穿素色一定更襯得豐神俊朗。”
“哦,這樣算不算定情信物?”梁璟轉過身倒著走,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笑著。
“說什么呢……”虞悅轉眼躲避他灼熱的視線,用手背貼了貼臉,感覺臉上更熱了。
雖然梁璟被夸得很開心,對她要送他親手獵的白狐制成大氅也很開心,但對她回禮的說法很在意,別扭道:“你就這么不想欠我的?”
虞悅微怔,好好的說什么呢,回禮不是應當的嗎,上一句還在調侃她,下一句怎么突然不高興起來了?
“不想要就算了。”她故意道。快步向前走了幾步,與梁璟拉開兩步的差距,把他落在身后。
梁璟腳步稍頓,轉回正身趕了兩步重新與她并肩。頭一次見她使小性子,好奇地探頭去看她的表情,可愛極了,忍俊不禁道:“沒有不想要。那我再送你別的東西作為回禮的回禮,如何?”
“我若再回禮回禮的回禮,這樣送下去豈不是無窮盡也?”虞悅哭笑不得。
梁璟忍不住笑容擴大,這樣才好呢,一輩子都還不清才好。
*****
宣文帝站在高臺上,合上護衛遞上來的計數冊,望向臺下站著的四位皇子,“子珺,你只獵到了一只山雞?”
赤狐早就被千吉提前帶回去了,壓根兒就沒人知道他獵了多少東西,但又不能不交,只得馬馬虎虎在回程的路上隨手獵了只山雞。
梁璟懶洋洋地站著,面不紅心不跳地回道:“兒臣今日運氣不好,連只鹿都沒遇到。”
宣文帝冷哼一聲,“你一年比一年懈怠了。大朔的先祖可是在馬背上打的天下,不能忘本,回京后朕會找專人陪你加練。”
明明拔得頭籌,卻被冷落在一邊的淮王憋了滿肚子的火。
他累死累活獵到一頭豹子,為此還從馬上摔落,現在手臂還火辣辣地疼,父皇卻先關心倒數第一的梁璟?!
還有沒有道理了!
“父皇,兒臣獵到一頭豹獻給父皇。”淮王主動開口道。
宣文帝撇了一眼地上健碩的豹子,又看了一眼好大喜功,難以掩飾自己洋洋自得表情的淮王,得敲打他幾句:“往年就是獵豹子,看來淮王的騎射也未曾精進啊。”
淮王一愣,梁璟什么都沒獵到被數落是應當的,怎么自己獵到猛獸還要被數落。其余人獵的都是尋常獵物,他獵到的可是兇猛的豹啊!豹!
站在淮王旁邊的康王咧嘴笑出聲,對上淮王憤怒射向他的眼神,欠揍地笑笑:“抱歉,沒忍住。”
淮王身側的拳頭攥得嘎蹦嘎蹦響,若不是當著父皇的面,他非得一拳呼在這個整天撩閑的賤人臉上。照他那瘦弱得跟紙片似的小身板,定是能讓他在床上好好反思三兩個月的。
宣文帝看向空手而歸的康王,皺皺眉沒說什么。
康王五歲便去齊國為質,囚于質子府,沒有人教習騎射,因此每年春獵時只走個流程和其他皇子一起參加考核,但從不帶回任何獵物。
若說宣文帝對康王毫無愧對之心是假的,就算是裝,裝了這么多年,裝得自己都信了,也裝出點兒真心來,所以多數情況下就縱著他去了。
他性格古怪,無論做出什么事情,只要一說是他做的,大家只會感慨一聲原來是他,也逐漸見怪不怪了。
“玠兒今年有所長進,不錯。”宣文帝走到四皇子跟前,雖沒獵得猛獸,但勝在獵物的數量多,一看就是認真對待考核了。
不過其中是否作弊,有護衛所獵,就不得而知了。
四皇子一喜,作揖道:“謝父皇夸獎。”
“本次考核仍是淮王拔得頭籌,重重有賞。”狩獵規矩,獵得猛獸者更勝一籌。
宣文帝掃過老二老三這兩個吊兒郎當對什么都不上心的家伙,重重嘆了口氣。
淮王的第一全靠其他人襯托,他自己卻不覺得,驕傲地抖抖肩膀,大聲道:“謝父皇!”
宣文帝擺擺手,把這四個不成器的兒子都趕走。
想當年他還是皇子時,兄弟間一個個都暗中較勁,什么陰謀詭計都使得出來,只為在父皇面前出風頭,得到父皇的賞識。
他這四個兒子可倒好,兩個聰明的不爭不搶,兩個不聰明的反倒是又爭又搶。
不過這樣也好,皇子不爭,皇位才能真的穩固。
*****
四皇子目光遠遠追隨著梁璟和虞悅遠去的身影,都沒注意到有人來到身邊。
裕貴妃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他在看梁璟,出聲問道:“你看他做什么?”
看入神的四皇子一驚,慌亂道:“兒臣沒有看她。”
“那你是看誰呢?連本宮來都沒注意,”裕貴妃瞇起眼睛盯他,身為他生身母親一眼就看出他在掩飾什么,又沿著他看的方向仔細辨認,“荊二?你中意她?”
四皇子這才發現荊卓君就在離他們不遠處,擺擺手:“沒有沒有。”
“你再過幾月便要弱冠,是時候考慮王妃人選了。荊尚書位列六部之一,荊大姑娘是榮威侯世子妃,荊二身為嫡次女,倒也勉強配得上你,就是性格剛正了些,不甚圓滑。”裕貴妃對朝臣的家世如數家珍。
“兒臣不喜歡她。”四皇子急道,生怕母妃一說高興真就轉頭向父皇提了。
“好好好,”裕貴妃淺笑,“你若有中意的姑娘,來知會本宮一聲,若家世不好,給你做個良妾也是可以的。”
四皇子抿抿唇沒說話。
裕貴妃又道:“本宮覺得周尚書家二姑娘不錯,飽讀詩書,才情斐然,模樣雖算不得傾國傾城,也是小家碧玉,玠兒覺得如何?”
兵部尚書周廣順,曾任河西節度使,當年就是他帶援軍前去馳援季大將軍。雖趕到為時已晚,卻是他安葬了季大將軍全家,追擊金國殘兵,使大朔沒有丟失更多的城池。回京后便被宣文帝遷授兵部尚書一職。
梁璟得到了手握兵權的武將支持,裕貴妃便將主意打到了兵部尚書身上。雖然兵部尚書手中并無統兵權,卻有調兵權,分管各地駐軍的糧草,也算是能制衡一二。
四皇子對周二姑娘全然沒印象,“不著急,母妃。”
“什么不著急,”裕貴妃嗔他一眼,“周二姑娘去年就及笄了,不止一家惦記著呢,早定下來早安心。”
裕貴妃走后,四皇子神色幽深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兩人已經消失在營帳前。
早知道虞悅生得這般好看,當時就讓母妃向父皇討賜婚了,何必強加于三皇兄。
她剛回京時,上定國公府提親的人都要把定國公府的門檻踏爛了,不論是大戶小戶都只得回家等消息。他當時在酒樓聽去提過親的朋友們講起,只覺得這人故作清高,對定國公府一家都嗤之以鼻。
上次在賞花宴驚鴻一瞥令他無比后悔,回去接連幾天都會夢到她,只要看到他們夫妻二人濃情蜜意的模樣心中就發堵得緊。
若不是當時那些公子哥兒們得不到就編排,他怎會聽信他們而錯過一段好姻緣?
從小到大沒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越得不到的他越想得到。
嫁為人妻又如何?大朔民風開放,寡婦二嫁是常事,若是三皇兄不在了……
四皇子臉上的笑容逐漸癲狂,身邊的侍從小心地瞄了一眼迅速低下頭,他從來沒有在殿下臉上見過這么……變態的表情。
第27章 第27章 雙雙倒臺 原來是你!
春獵結束后的第一個早朝, 文武百官整齊地分列在朝堂兩邊,按定好的順序一一上前奏事。
宣文帝與朝中要員在圍獵場待了許多天,堆積了不少政務, 今日的朝會時長比往常長了許多,大多數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終于等到無人上奏,鴻臚寺官員高唱:“奏事畢!”
“兒臣有本啟奏。”身著紫色朝服站在首列的梁璟往大殿中央挪動一步, 手持笏板對宣文帝行了一禮。
宣文帝對梁璟站出來很是意外,不僅是因為他沒有提前安排過要上奏。自他任職上朝這幾月, 一直都懶洋洋地站在朝堂上, 看著那些個老家伙吵架, 從未發表過自己的見解, 仿佛每日就是來點卯充數的。
宣文帝見他破天荒地議政,感興趣道:“說說看。”
“兒臣在京中發現了偽銀。”梁璟的話猶如雷霆萬鈞,滿堂皆驚,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此刻唯一淡定的梁璟從袖中拿出一塊銀錠, 交由鴻臚寺官員呈給宣文帝,“偽銀與官銀外表上看別無二致, 但經過火燒,自然白銀的色澤褪去,會呈現死魚一般的白色。”
宣文帝眉頭緊鎖, 仔細端詳手中的銀錠。其顏色花紋都與官銀別無二致,底部打的益州鑄錢監的字樣也沒有問題, 肉眼確實無法分辨真偽。
梁璟抬抬手, 千吉端著一個燒得正旺的火盆進來,放置在御座高臺七層臺階下。宣文帝起身,一步步走下臺階, 將銀錠丟入火盆。
火舌驟然吞噬銀錠,銀光與赤金的火光糾纏在一起,不一會兒銀光被火光徹底吞沒,慢慢黯淡下來,如梁璟所言,變為死魚一般的白色。
此刻大殿內靜得可怕,朝臣們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只有千吉撲滅火盆,發出“滋啦滋啦”的氣聲。
宣文帝神情凝重,透露出無比的威嚴:“子珺你查到什么了?”
梁璟嘴角微微上翹,轉身掃視一圈,最終視線落在劉仲淵身上:“劉尚書有頭緒嗎?”
毫無防備地被點名,劉仲淵一臉懵地站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他周邊的大臣們已經紛紛往他的反方向悄悄挪了一步,把他周圍空出一個圈,使他赫然立于大殿。
“瑞王殿下這是何意?”劉仲淵快步出列站在大殿中央,手持笏板一揖到底,誠惶誠恐,“陛下,微臣對此毫不知情啊!”
他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瑞王了,自從兩月前劉浚的事開始就總咬著他不放,現在還給他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如何能忍?
“瑞王殿下,兩月前殿下派人將我兒嚇瘋,如今又誣陷下官與偽銀有關。下官不知何處得罪了殿下,還請殿下明示。”劉仲淵被冤得緊,連帶著把之前的恩怨也拿到殿上說道說道,全然一派受害者的樣子。
“劉尚書別著急,我們一件一件地說,”梁璟氣定神閑地在大殿上踱起了步,“榮鼎齋,劉尚書聽著耳熟嗎?”
劉仲淵周身一震,不自覺吞咽口水,他怎么知道的!
梁璟踱步到劉仲淵身邊,繞了一圈,繼續道:“榮鼎齋中字畫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卻是天價,常有富貴人家心甘情愿地去買,一開始我只覺得他們有錢沒處花,后來才查出其中門道。”
一提到榮鼎齋,有些懂其中內情的已經開始冷汗直流了,梁璟不再兜圈子,冷聲道:“打著字畫之名,實則行賣官之事。劉尚書,你好大的膽子!”
宣文帝眉頭緊鎖,冷眼射向劉仲淵,“劉尚書,可有此事?”
劉仲淵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慌亂道:“陛下,微臣……”
“劉尚書先別急著狡辯,等本王說完你再編也來得及。”梁璟擊掌,千吉捧著一疊奏折上殿,交由孫公公呈到御前。
宣文帝拿起奏折展開,竟是空的。
他看了梁璟一眼,意識到梁璟是要詐一詐劉仲淵,做出略略掃過的姿態,聽梁璟繼續說:“劉尚書結黨營私、受賄、賣官等罪證一一列舉再內,若劉尚書不服,可交由三司或密院再查一遍,兒臣相信,只多不少。”
劉仲淵眼珠亂晃,腦子轉得飛快。關于他口中所說罪證的確屬實,不過他們做得都極為隱蔽,很難被發現,不然也不會平安無事二十年。
他們中也不會有人反水,牽一發而動全身,供出其中一人,其他人都要跟著被連根拔起,沒人蠢到上趕著把自己供出去,那么就只能是……
他跪在地上目眥欲裂,轉頭狠狠盯著梁璟:“……原來是你!”
“是我什么?”梁璟一臉無辜。
劉仲淵顧不上朝堂禮儀,仰頭怒道:“那晚是你派人潛入我府上的!”
“哪晚?”梁璟疑惑,仿佛第一次聽說一般。
他裝傻充愣的態度徹底惹惱了劉仲淵,嘴跑在腦子前面:“自然是你遇刺那晚!”
“那晚的刺客竟是劉尚書派來的,”梁璟驚訝一下,恍然大悟道,“劉尚書,本王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刺殺本王?”
什么玩意兒?怎么變成他刺殺梁璟了??
劉仲淵被繞暈,被惡人先告狀怒氣更甚,話趕話脫口而出:“誰要刺殺你!是你先讓人闖入我密室偷東西的!”
“密室?”宣文帝沉聲道。
終于繞到了點子上。梁璟像只逗弄老鼠的貓,從容地站在那,居高臨下俯視劉仲淵。
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呢。劉仲淵腦子嗡嗡的,當他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的時候已經覆水難收。
他雙腿發顫,官帽下更是冷汗淋漓,他顫抖著手用袖子擦兩下額頭的冷汗,嘴唇嚅動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梁璟替他接話:“是啊,一間比國庫更甚的私庫呢。”
話畢,整個大殿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宣文帝重重地拍上龍椅扶手,“劉尚書,你好大的膽子!”
劉仲淵伏在地上,想辯解已是無法。他沒有時間去轉移私庫內的財產,若是此刻陛下命人前去查抄,更是板上釘釘,他再做無謂狡辯會使宣文帝怒氣更深,性命難保。
不過,還有一事是可以辯上一辯的:“陛下,臣犯下滔天大罪,自知罪不可恕,愿受陛下責罰,可臣對偽銀一事真的毫不知情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偽銀是從何而來。上一次偽銀案已是幾十年前,自從當時的皇帝對制造偽銀者處以極刑后,后人即便有賊心也沒賊膽,便再沒出現過偽銀。
誰會想到那些個買官或孝敬的銀子中有偽銀,他也是受害者!
位于首列左側的康王幽幽道:“這還不好辦?劉尚書把有過來往的人全都寫下來,順藤摸瓜總能查出來。”
此刻緊張的不止劉仲淵一人了,有人當即變了臉色。不論是曾經對他“孝敬”過的,還是買過官的,心里都不禁捏了把汗。
劉仲淵已然認罪,無可挽回,不供出他們對他也沒有好處,說不準供出他們反而換得陛下寬恕。
得想個辦法讓他徹底閉嘴才行。
“劉尚書是否真的對偽銀不知情尚存疑問,”梁璟轉頭望向王隅,“不過王侍郎不會不知情。”
王隅先是一怔,他確實和劉仲淵有來往,不過他從來沒有直接向劉府送過銀子,都是掩人耳目差人以買畫的名義把銀子送到榮鼎齋,每月榮鼎齋會在夜深人靜時向劉府運送銀箱,一直小心謹慎,連密院都不曾發現。
但是偽銀怎么又和他扯上關系了?王隅委屈道:“下官與偽銀無關啊!”
梁璟緩緩在他眼前展開字條,上面白紙黑字赫然是他的字跡,認出來的王隅臉色“唰”地瞬間變白。
旁側的大臣爭相好奇伸過頭來看,梁璟干脆把紙條遞給他們,幾人傳遞著看過,熟悉王隅的都能一眼認出他的字,真真是抵賴不得。
王隅頭皮發緊,不知道劉仲淵為何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竟忘記把字條取出。就在他為如何辯解想破腦袋時,梁璟一句話徹底讓他頭腦一片空白:“偽銀就是在王侍郎‘孝敬’給劉尚書的銀箱中發現的,不止這一塊,而是整箱。”
“我,臣真的不知道啊!銀子……銀子確實是臣送的,但絕不是偽銀啊!”王隅驚恐萬分跪在殿上,差點兒話都說錯。
“這就奇了,”淮王一副看熱鬧的模樣,“你們二人一個收一個送,都大喊冤枉,莫不是這偽銀從銀箱中憑空冒出來的?”
王隅急得都顧不上否認他向劉仲淵送銀子,慌亂中連直接認下了都沒意識到。
他努力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除了與劉仲淵合作賣官的收入,他還少量多次地貪墨了一些各地上交的稅款,此事黃重珍都不知情。
無需衡量造偽銀和貪墨稅款哪個罪更重,自然是造偽銀,前朝造偽銀可是要誅連三族的。他心一橫,反正難逃此劫,不如以小搏大:“陛下,那箱銀子是益州上繳的稅款,臣確實不知是偽銀啊!”
果然是益州出的問題。
梁璟派去益州的人什么都沒查到,但他直覺與益州官府和益州鑄錢監脫不了干系,官官相護,聯合造偽銀,確實很難被察覺,也足夠以假亂真。
有了新的方向,很快真相就能明了。
坐在御座上的宣文帝眉頭緊鎖,雖對劉王二人所犯之罪生氣,但他更在意的是“堪比國庫的私庫”,兩人罰沒的家產加起來又夠他多修幾個道觀。
玉京真人算過,正南方需再修兩個道觀,方能保他長壽,保大朔安寧。
現下國庫虧空,宣文帝不可能放棄到嘴的銀子,頗有些迫不及待道:“晏副指揮使隨瑞王即刻前去查抄劉府與王府,所有贓款盡數充繳國庫。劉仲淵與王隅二人壓入天牢,等待所有與賣官、貪墨、偽銀案有關官員歸案后,一起處置。”
“其余愛卿還有事要奏嗎?”見他們沒人吭聲,宣文帝大手一揮,“散朝。”
*****
盡管晏廣濟與梁璟互相看不順眼,但宣文帝下了即刻查抄的命令,防止有人轉移私庫中的財產,他們不敢耽擱。
二人誰也沒理誰,卻意外默契地一齊帶人出宮。
遠遠便看到宮門外一道鵝黃色的熟悉倩影,腳下百無聊賴地小幅度踢石子。
“你怎么來了?”兩人走近異口同聲道。
話音未落,兩人對視一眼,梁璟看著晏廣濟那張風光霽月的臉一改剛才的冷漠,染上一抹柔色,看起來更不順眼了,微妙道:“晏指揮使與我的王妃相熟?”
第28章 第28章 舊相好 王爺別太入戲了
“我的王妃”四個字讓晏廣濟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他們二人身后的兩支隊伍讓人難以忽視, 虞悅注意到兩人間的劍拔弩張,眼神在兩人身上流轉幾番,開口問道:“去抄家?”
“嗯。”晏廣濟略過梁璟, 先對虞悅的問話做出回應。
梁璟頂腮,眸中閃過一絲警覺, 手從虞悅身后繞過搭在她肩膀上攬過,盡顯親密, 轉身道,“走吧, 帶你看熱鬧去。”
虞悅的注意都被他這句話吸引過去, 眼睛亮了起來, 不忘笑著轉頭對晏廣濟擺擺手:“一會兒見!”
話還沒說完, 她的身子猝不及防被梁璟用力往懷里帶了帶,差點兒打個趔趄,氣鼓鼓道:“你干什么?”
梁璟稍側頭,唇角挑起淺淺的弧度:“提醒你別亂看, 注意看腳下的路。你看,差點摔了。”
要不是他突然的動作, 她怎么會摔。本想和他掰扯一番,但看看他從容的俊臉又生不起氣來。
美色誤人啊!
她好像突然有點兒理解史書上那些昏君,美人兒只要稍使美人計吹吹耳邊風, 盡管目的淺顯又手段拙劣,但勝在嬌憨可愛。
又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大事, 就當是他使小性子縱著他去吧。
梁璟在馬車邊占了繡鳶的位置扶她上馬車, 繡鳶正準備收小凳子,梁璟一腳踏上,也跟著上了馬車。
在后面牽著馬的千吉見此情形眼都瞪大了, 急道:“王爺!您不騎馬了?”
“本王有夫人來接,自然是陪夫人同乘馬車,”馬車中探出一個腦袋,梁璟雖是對千吉說,眼睛看的卻是晏廣濟,假笑道,“麻煩晏指揮使先行一步了,本王隨后就到。”
晏廣濟的副手偷偷撇了個白眼,小聲嘟囔一句“嬌氣”。
他們剛剛熟稔的姿態,自然嬉笑打鬧的親昵,通通落在晏廣濟的眼里。他胸口發悶,不想再去看,可是視線卻忍不住跟隨她,透過梁璟撩起馬車簾子的空隙看她。
“若是因為瑞王殿下來遲造成什么損失,下官可不負責。”晏廣濟面無表情往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對梁璟還是眼不見為凈得好。
虞悅知道梁璟今日要彈劾劉仲淵,不到辰時便醒了,匆匆用過早膳后來到宮門口翹首以盼,就等著跟隨抄家的隊伍一同前去。
“還記得傷你的那個黑衣人相貌嗎?”梁璟問。
就算是他化成灰了她都認得,虞悅瞇起眼睛,冷哼一聲:“自然,我今日就是來找他的。”
這個卑鄙無恥之徒,她要他血債血償!
“父皇下旨,罰沒劉仲淵王隅府上所有家產歸充國庫,無論家眷還是下人關至刑部大牢,”梁璟溫聲道,“看到他就和我說,我會讓他在刑部大牢生不如死。”
“不要,”虞悅搖頭,眼神堅定,“我自己的仇自己報。”
*****
羽林軍和密院使者同時出動,兵分三路同時把劉府、王府和榮鼎齋包圍起來,等待晏廣濟和梁璟前去查抄。
他們最先去的是劉府,當梁璟和虞悅趕到時,晏廣濟已經把人都控制起來集中在院子里了。
“都把頭抬起來。”梁璟沉聲喝道。
院中的人不明就里地抬頭,對一群人的突然闖入還是驚魂未定,眼神中既驚恐又不解。
虞悅一眼就看到了眼神癡傻的劉浚,看來是真的瘋了。倒是苦了他身邊跟著的幾個小妾,雖然躲過日復一日的折磨,但一輩子都要蹉跎在劉府,現下還跟著遭難。
她不動聲色環視一圈,湊在梁璟耳邊小聲道:“不在這兒。”
“一會兒先去榮鼎齋,他可能在那邊。”梁璟同樣低聲回道。
本來很嚴肅的氛圍,兩人卻旁若無人地說起小話,晏廣濟忍不住開口提醒:“瑞王殿下,今日我們要查抄三家,公務要緊。”
虞悅頓時有種在夫子教課時,開小差被抓包的心虛感,小眼神瞄了晏廣濟一眼,這個小古板在宣文帝手下久了變得更古板了。
梁璟倒是波瀾不驚,從容地越過他徑直進了佛堂,按照虞悅教他的方法,伸手進佛龕將佛像底座向右轉動半圈。
在眾人的注目下,整面壁畫墻壁緩緩移動開來,露出一個幽深巨大的黑洞。
晏廣濟跟在梁璟身后,二人帶頭舉燈邁入密室,頃刻間明黃的燈光鋪滿整間密室,眼前的景象無不令人震撼。
巨大的空間,數不勝數的木箱,隨意擺放在木架上的綺羅珍寶,隨便拿出一件都能夠普通人家一輩子吃喝不愁。
梁璟神色沉沉,抬手打開離他最近的箱子,白花花的銀子整齊碼在箱子里,在手中的燈光下折閃出鋒利的光芒。
“嘭”一聲箱子被重重合上,梁璟冷聲對身后的羽林軍道:“搬。”
密院使者沒有動作,得了晏廣濟抬下巴示意后才跟著一起涌入密室,與羽林軍一起一箱接一箱往外抬。
他們不僅要抄這間私庫,整個劉府所見的財物全部要罰沒,所以分出一批人去府庫和其他院子,梁璟和晏廣濟就站在佛堂門口監督。
宣文帝之所以讓他們二人一道來,一是因為晏廣濟是他的心腹,且不是會徇私枉法之人,全權聽命于他,不似密院指揮使衛穆顯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包藏禍心。
二是因為梁璟其實和晏廣濟是一樣的人,不屑于與那些貪官同流合污,沒有利益往來,派他前來是最為公正的,宣文帝再放心不過。
且兩人向來不和,若是其中一人有貪臟或徇私的想法,另一人萬萬不會縱容,以保證所有的財物都能被宣文帝收入囊中。
外面設了一張桌子,由一名密院使者執筆,詳細記錄私庫與種類與數量,清點所有財物記錄成清單,大到金銀、土地、房產、地契,小到碗碟勺筷都要一五一十記錄在冊。
密院沒少干這些臟事,熟練得很。
抄家是個體力活。虞悅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怪不得宣文帝派了晏廣濟和梁璟兩人帶隊前來,若是人少的話從早抄到晚都抄不完一家。
晏廣濟從屋里走出來到虞悅身邊,“我讓人搬把凳子給你,坐在這看?”
“我哪有那么嬌氣,”虞悅皺皺鼻子,“劉府要抄到什么時候?”
晏廣濟抬頭看看天色,快到午時了,“抄家沒什么意思的,快到用午膳的時間了,別在這餓著肚子看。你若是想知道抄了多少出來,抄完我差人去告訴你就是。”
虞悅不能直說她在找人,一旦說了就得解釋為什么找那人,又會牽出她受傷的事。她覺得沒必要告訴他這件事,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也不需要告狀,平白說了讓他擔心。
“沒事,我早上用過早膳的,你好好監督,不必在意我。”虞悅扯出一個微笑。
晏廣濟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對她的小動作再了解不過,一眼就看出她在打哈哈,“你有事瞞我,到底為什么來?”
“自然是來陪本王,”梁璟注意到二人談笑風生,慢悠悠走過來正好聽見最后一句話,一個擠身站在兩人中間,“抱歉,忘記晏指揮使孤家寡人,自然理解不了恩愛夫妻時刻都想黏在一起。”
虞悅聽不下去,手伸到梁璟背后用力戳了一下。
梁璟表情微變,一絲訝異一閃而過被笑意替代,背手過去把那只作亂的手包在掌心,無論她怎么掙扎也不松手。
畢竟還有許多人在,他們不能大動作旁若無人地打鬧,虞悅鼓起腮幫子瞪他,嘴巴不動,聲音從齒縫中擦出,帶有警告的意味:“松手。”
梁璟肆無忌憚地笑著,對她的警告置若罔聞。
虞悅心中一動,食指在他手心輕輕撓了兩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這個表情任誰看都無法抵抗,手心傳來的酥酥麻麻的觸感像撓在梁璟心上,似乎被灼到一般瞬間松開了手。
對梁璟就是不能來硬的,他只吃軟,哄著他就是了。
“不用理他,”虞悅對晏廣濟歉意地笑笑,“我真的沒瞞你什么,一點小事而已,已經過去了。”
晏廣濟眼眸變得深邃,下頜的輪廓愈發鋒利,明顯是生氣了。他幾乎不喜形于色,一旦能明顯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那就是很大的波動了。
他永遠都是一派溫和的樣子,虞悅很少見到他這樣強硬的表情,被他盯得心里發毛,眼神閃躲,往梁璟身后蹭了一步。
“晏指揮使,您來這邊看一下。”一名密院使者走來,打破他們間微妙的氣氛。
晏廣濟垂眸斂去所有的情緒,抬腳跟著使者走了。
“你倒是坦然,當著我的面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梁璟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幽怨的氣息。
虞悅眨眨眼,反應了一下,隨即勾起唇角,好笑道:“眼下又沒旁人在,王爺別太入戲了,演著演著都快當真了,學人家吃的哪門子飛醋?”
“怎么他在,你倒是干脆不演了?”梁璟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在其他人面前她倒是可以放肆演,多夸張都無所謂。但是在親近之人面前與人演恩愛,總覺得有些拘束,渾身不自在。
晏廣濟于她早就是家人了,在他面前與別人假模假式膩膩歪歪,多別扭啊,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你們從前是舊識。”梁璟沒有用問句,語氣篤定。
沒什么可隱瞞的,虞悅點點頭,他追問:“有多舊?舊相好?”
什么舊相好,她下意識想反駁,卻在看到他難得夾雜著一絲緊張的不自然表情后,玩心大起。
先是一副難以形容的意外之色,隨后是懊惱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很為難似的,咬唇作糾結狀。
梁璟的心好像有點死了。
他突然后悔自己嘴太快,干什么非要刨根問底,平白給自己添不痛快。
虞悅悄悄觀察梁璟,他呼吸都急促起來,此刻的臉色易常難看,緊抿的唇暴露了他的不悅,向下的唇角增添幾分委屈,像個慪氣的小孩子。
“唔……王爺非要這么說的話……”她抿住下唇,壓制住想要瘋狂上翹的唇角,裝作有些苦惱的樣子。
聽到熟悉的,微微發嗲的聲調,本來愁云滿面的梁璟眉眼舒展開,逐漸變得柔和,笑意重新浮現在臉上。
可能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在故意捉弄人時的聲調會不自覺發嗲,做作得可愛,顯然是在吊他胃口。
梁璟雙手環臂,好整以暇地欣賞她戲癮大發的精彩表演。
而低垂著頭沉浸在情緒中的虞悅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停頓了好久,吊足他胃口才抬頭俏皮笑道:“當然不對啦!”
兩人視線猝不及防地相撞,正午的暖陽映在他的眸子里,更襯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格外明亮,眼底的溫柔都快溢出來了,哪里還找得到剛剛半分不悅的痕跡。
第29章 第29章 三人行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
淺淺笑意似乎盅惑了虞悅, 不知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還是頭頂高懸的太陽太過晃眼,她有些暈暈乎乎的, 耳根沒由來地發燙,準備好的解釋瞬間消散地一干二凈。
梁璟輕挑眉稍, 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虞悅把自己從那活像男狐貍精的勾人眼神中拔出來,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慌亂, 深深呼出一口氣,試圖平息悸動的小心臟。
緩了緩, 她道:“說來話長, 但他是我的家人, 相當于我的三哥, 才不是什么舊相好。”
梁璟松了口氣,但沒完全松。
把晏廣濟當家人,說明她確實對他沒有旁的心思,可晏廣濟不一樣。同樣身為男人, 梁璟能敏銳地感知到他對她的心思不單純,就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將感情深埋心底, 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不過她也是夠遲鈍的,晏廣濟的眼神這么明顯都意識不到。隨之而來的,他又有點兒陰暗地慶幸她遲鈍, 青梅竹馬之情何其珍貴,若是雙方都有意, 旁人是沒有任何機會的。
怎么想梁璟都覺得他們是命中注定的姻緣。
虞悅看他先是陷入沉思, 隨后笑得愈發蕩漾,不知道又在腦補些什么。
只要不說出來,隨他怎么想吧。
眼見一個時辰過去, 只抄了鳳毛麟角,虞悅有些坐不住了,問梁璟:“王爺能不能把腰牌借我用用,容我先去榮鼎齋看看那人在不在?”
“不行,若是那人認出你,再對你出手怎么辦?”梁璟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虞悅苦著臉:“可是我看眼下進展,明日都抄不完這劉府,若是他跑了或有其他變故怎么辦?再說了,我帶著繡鳶呢,不會有事。”
梁璟瞥了一眼密室里,與剩余的財物相比只搬空的冰山一角,明白她心里著急,但即使有繡鳶保護他也放心不下,猶豫半晌后道:“我陪你一道去。”
“晏指揮使,”他走向晏廣濟,看似是商量,實則不容置喙,“你們密院動作太慢了,本王要先去榮鼎齋查看一番,片刻便回。”
“陛下讓我們二人互相監督,王爺獨身離開,下官難以復命。”晏廣濟淡淡道。
“這還不好辦?”梁璟懶洋洋道,“本王把千吉留在這,帶你的心腹走,依然可以互相監督。你的心腹你還不放心?”
突然要求去榮鼎齋,又沒有正當理由。梁璟再性格不羈、隨心所欲,做事一向還是沉穩的,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種要求。
晏廣濟視線越過梁璟肩膀,果不其然看到緊張又期待的虞悅,眼巴巴地朝他們這邊望。
“下官與王爺一起去。”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謀算什么,但他直覺不是什么好事,思考一瞬決定跟去。
“這邊沒人看著,似乎更不遵守陛下旨意,晏指揮使就好復命了?”梁璟眼神變得玩味。
晏廣濟面無表情,以同樣的話回給他:“千吉和典青在這看著就好了,王爺的貼身侍從,王爺還不放心?”
梁璟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停頓一剎后輕笑出聲,“晏指揮使不覺得多余就行。”
隨后走到虞悅身邊,非常順手地拉起她的手交握,“走吧。”
習慣入侵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虞悅現在已經很習慣他偶爾的肢體接觸了,尤其是在同床共枕十晚后,對他可以近身的距離大幅縮短,絲毫沒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注意到晏廣濟跟著一起過來,緊繃著臉,目光沉沉地盯著她,她心中一緊,“阿晏……指揮使也一起去嗎?”
“怎么,瑞王妃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被在下看到嗎?”晏廣濟言語間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晏廣濟平時一副風光霽月的溫潤模樣,現在生氣難得掛相,卻又隱忍不發,有種平靜的瘋感,讓人不寒而栗,比直接發火還可怕。
虞悅心里突然擰上一股勁兒,她還沒徹底對他消失的三年消氣呢,他倒是還兇上了。于是氣鼓鼓轉過頭快走幾步,由梁璟拉著她走變為她拉著梁璟走。
兩個男人一頭霧水地跟上她的步伐,心下生出同一個疑問:誰又惹著她了?
*****
一到榮鼎齋,以虞悅為首,三人匆匆走向暫時關押人的后院。院中的人見有人來,紛紛抬頭看過來,正好方便了虞悅的辨認。
畢竟榮鼎齋不是做正經生意的,一共只有五個人,一個名義上的“掌柜”和四個伙計,一打眼兒過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沒有,黑衣人也不在這,她對梁璟輕輕搖了搖頭。
梁璟了然,掃了眼面色不善的晏廣濟,裝模作樣地神了個懶腰:“這兒也沒什么意思,我們還是回劉府數錢吧。”
晏廣濟不是傻子,自然聽出這是托詞,但看出虞悅情緒不高,再追問恐會徹底惹惱她,識趣地暫時閉嘴。
榮鼎齋很大,屋里墻上零星掛著幾幅字畫,筆觸生硬,字跡整潔卻缺乏美感,并非出自名家,還能賣到千兩高價,之前竟無人覺得不對勁。
梁璟草草略過這些字畫,嫌棄道:“就算是幌子也不做得高明些,掛些破爛在這,生怕人不知道其中有門道,本王隨便寫兩個字都比這強。”
說完,他的余光敏銳接收到了晏廣濟鄙夷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故意惡心晏廣濟:“晏指揮使不贊同本王所言?嘖,改日賞你兩幅本王的墨寶好好欣賞欣賞,提升一下眼光。”
太煩人了。
“王爺自己留著欣賞吧。”晏廣濟徹底忍不下去,甩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提步走出榮鼎齋。
意料之中的反應,梁璟得逞,愉悅地偏頭看虞悅,虞悅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刻搖頭:“多謝王爺好意,我也不要。”
被拒絕的梁璟也不惱,笑得不以為然,伸手輕輕戳戳她依舊有些氣鼓鼓的臉蛋,“那我要夫人的,煩請夫人寫兩幅墨寶供我掛在書房吧。”
“……”
虞悅啞口,他的腦子到底怎么長的,想一出是一處,永遠讓人猜不透下一句能說出什么。
還好通過幾個月的習慣,她現在逐漸對他說出的話接受度變高,沒有一開始那么驚心了。聽到他說出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甚至會產生一種“不愧是他”的感嘆,偶爾還能再跟他侃上幾句。
“好啊,寫到王爺滿意為止,王爺不嫌棄的話,掛滿整間書房我也不介意哦。”她笑瞇瞇道。
梁璟見她終于露出笑模樣,戲謔的笑意中透出幾分認真,伸出一根小拇指在她眼前晃晃,“一言為定,可不許耍賴。”
真幼稚,多大的人了還玩拉勾。
虞悅心里這么想著,手指還是誠實地勾了上去,梁璟盯著她口中念誦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明明只是一句常用的民間諺語,被他低沉而認真的嗓音念出來,一百年什么的,聽起來像許諾,平添了些旖旎的氛圍,周邊空氣都變得燥熱擴散開來。
“……屋子里太悶了,我們趕快走吧。”虞悅呼吸一滯,狼狽抽手,像只受驚的小貓,一溜煙兒跑沒了影。
梁璟低頭看看剛才勾過的手指,指尖似乎還留有余溫,他將手指收緊攥進掌心,嘴角勾起溫柔的弧度。
虞悅逃到門外吹風,手背貼在臉頰兩側降溫,與早就出來的晏廣濟分站兩側,相顧無言。
僵持的氛圍沒有持續多久,梁璟身高腿長,三兩步便追了出來,頭腦清醒許多的虞悅對他說:“你們先回劉府吧,我要去一趟天牢。”
無須多言,梁璟自然知道她是要去天牢問劉仲淵黑衣人的下落。
天牢被民間稱之為“人間煉獄”,歸密院所管,由陛下下旨后無需過問三司,可直接拷掠。
獄中陰暗潮濕,不見天日,其中羅列的刑具更是殘忍。莫說她一個小姑娘,換作任何一個人進去看到其中場景,都會嚇得腿軟,梁璟更不會任她自行前去。
“不知晏指揮使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天牢問劉仲淵幾句話。”梁璟一掃剛剛的吊兒郎當,語氣鄭重。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晏廣濟直覺自己跟過去,一切都將被揭曉,“我帶你們進去。”
“晏指揮使不怕瀆職,被陛下責罰?”梁璟挑眉。
晏廣濟一臉坦然:“反正還有王爺陪著下官受責罰。”
“你哪能跟我一樣,”梁璟慷慨地擺擺手,“罷了,看在晏指揮使相助的份兒上,若父皇降罪,本王替你擔著。”
“不必。”晏廣濟不受他一點兒好,毫不留情拒絕。
*****
順著昏暗窄長的臺階蜿蜒下去,更為陰暗的牢房逐漸展露在眼前,四壁封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陽光透進來,無盡的壓抑。外面墻上掛滿了刑具,在微弱的幾支燭光中泛著泠冽寒光。
晏廣濟提前和密院通了信,把劉仲淵提到刑室。他們三個不必往深處走,見不到其他關押的囚犯,免得他們看見人就發瘋,嚇到虞悅。
劉仲淵再見到梁璟,處之泰然,不復早朝時的慌亂。經過大半天的冷靜,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查出偽銀與他無關,單憑貪墨案他就難逃一死。
橫豎都是死,不如在最后的時間里留些骨氣。
“那日潛入王府的刺客在哪?”梁璟的語調不疾不徐,卻帶著巨大的壓迫感。
劉仲淵嗤笑一聲,“瑞王殿下真是小心眼兒,怎么,你的人死了,來找我一命償一命?”
“你怎么就能篤定她死了?”虞悅淡淡道。
“什么意思?”劉仲淵聽出弦外之音,臉色驟變,“不可能!花溪草在京中無解。”
第30章 第30章 冤有頭債有主 瑞王妃藏得可……
虞悅發出一聲嘲諷的嗤笑, 并不解他的惑,聲音冷冽:“我最后再問一遍,人到底在哪兒?”
一向和善的瑞王妃陡然露出狠戾之色, 劉仲淵震驚之余大腦出奇地好使,想到起初是瑞王妃先在街上對錢媼出手相助。
細想之下, 報復劉浚之舉根本不符合瑞王的行事風格,他行事張揚, 根本不屑于耍陰招,也沒有必要為錢氏出氣, 怎么看都是小姑娘在打抱不平。
也不是瑞王揪住他不放, 是以天真嬌弱作偽裝的瑞王妃與他作對, 為了整垮他無所不用其極。
瑞王遇刺那晚, “刺客”闖入的是瑞王的院落,派人追刺客不過意思意思,后來也并未再追究深查。
接下來的日子瑞王妃稱病,瑞王府總到藥鋪抓藥, 藥方繁復,不能辨出所治之癥, 應是加了許多不相干的藥材混淆視聽。
一般的小病無需如此刻意,但他并未向想太多,就算瑞王妃得了什么疑難雜癥又與他何干。
今日她特意跑到天牢親自打探劉風的下落, 聯系起春獵時見她臉色較之前有些蒼白,若是失血過多所致, 一切便解釋得通了。
一下子串起前因后果, 劉仲淵放肆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原來那晚是瑞王妃親自來我府上偷盜!瑞王妃藏得可真深啊,將門之女果然有血性。”
“有血性”是個好詞,顯然被劉仲淵用在這里, 就是明褒暗貶之意了。
“好,好骨氣,”虞悅怒極反笑,一下又一下地點頭,“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你鐵了心保護下屬,我便大發慈悲成全你這點仁德之心。”
她纖白的手指優雅地一一撫過桌上的一套刑具,似是不滿意,她身后的侍女立刻會意,從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遞到她面前。
寒刃出鞘,她舉著匕首走近,刀刃幾乎貼在他眼前,讓他清楚地看到刃上泛著斑斕的色澤,似乎淬著點什么。
劉仲淵心中隱隱約約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不禁打了個冷顫,初見驚恐,喉間不自覺吞咽。
“花溪草,這么好的東西,劉大人也試試。”虞悅眼底盡是肅殺與冰冷,紅唇輕啟,一字一字說得又輕又慢,卻擲地有聲,一下下重擊在劉仲淵的肝膽上。
劉仲淵形神俱震,花溪草是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從蜀地搞到的,自然知曉其威力。他看著虞悅濃郁的眸色便明白她沒有在嚇唬他,要動真格的。
“你!陛下還未下旨如何處置與我,你不能對我動用私刑!”劉仲淵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抵在墻上,無路可退,雙眼赤紅大聲喝道。
人在危險來臨之際,求生是下意識的本能。劉仲淵看著近在咫尺的匕首,哪里還顧得上留骨氣,只想留條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話音未落,耐心耗盡的虞悅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一刀深深插進劉仲淵的肩頭,又慢慢往深處擰著推入幾分,靜謐的牢房中回蕩著絲絲縷縷血肉撕裂和液體滴落的聲音。
劉仲淵痛到窒息,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雙腿霎時癱軟,整個人沿著墻壁下滑,但虞悅沒有半點跟著他下滑的意思,手中穩穩地把住刀柄。他只能用意志把身體挺在墻上,以免刀刃再割裂他的肩膀。
“晚了。”虞悅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炸開,如同惡魔的低語。
她緊握匕首柄部的五指收緊,指尖微微泛白,利落地拔出匕首轉身,飆出的血跡飛濺到她月白色的衣裙上,點點紅梅在背后艷麗綻放。
失去支撐的劉仲淵似大廈傾,意識消散,如同破布娃娃一般重重摔落在地,涓涓血流在地上逐漸匯聚成一股,蜿蜒著流到虞悅腳邊。她深吸一口氣,嫌惡地移開腳步,看向面前兩個沉默的男人。
“麻煩晏指揮使吊著他一口氣,別讓他輕易死了。”她對晏廣濟道。
晏廣濟眼眸微垂,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問:“匕首上真的淬了花溪草嗎?”
“少量而已。若是傷口凝固,按一下就能再繼續流一會兒,留給你慢慢玩兒吧。”虞悅耗費太多心神,疲憊地屈指按按眉心。
晏廣濟比劉仲淵更聰明,從他們的對話中不難提取信息,再結合近期發生的事情,立刻明白過來虞悅在瞞他被劉仲淵所傷之事,而且不止是傷了,還差點死了。
“劉仲淵的人用花溪草傷了你,還差點兒……”晏廣濟壓根兒不在意劉仲淵的傷情,緊盯她的眼底仿佛要燃燒出一團火焰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又不會阻攔你報復他,你……”
虞悅半是無奈半是慍怒打斷他:“事情已經發生了,說了又能怎么樣呢?像現在這樣大吵一架嗎?”
“三年前你瞞著所有人擅闖齊國宮差點兒殞命,還不漲教訓!當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要莽撞到何時?”晏廣濟大步逼近,近到與她只有一步的距離。
虞悅執拗地回望他,發現他的眼眶中似有水光閃動,與三年前的記憶重疊,她眼睫輕顫,后退兩步,僵硬道:“這次和那次不一樣。”
晏廣濟急火攻心,一口氣差點兒提上不來,再要上前時,梁璟一個閃身插到他們二人中間,把虞悅護在身后,眉頭緊鎖,語氣不善:“晏指揮使適可而止,她累了,我要帶她回府休息。”
他幾乎與梁璟一般高,兩人四目相對,眸中盡是怒意,誰也不肯后退一步。
虞悅整個人被籠在梁璟的身影后,食指飛快地從眼角撣去一滴淚珠,紅唇緊抿,決然轉身離去。
梁璟略帶警告地瞪了晏廣濟一眼,和繡鳶一起邁著大步跟上虞悅的身影。
晏廣濟揚起下巴,望著牢頂,顫聲吐出一口濁氣,快速眨巴幾下眼睛,促使眼眶中濕意褪去。他偏頭看到地上的劉仲淵,走到刑室外對密使道:“把他吊起來,先不必用刑,看著別讓他死了就行。”
一鉆上馬車,虞悅抱臂坐在角落里,埋頭靠在車廂上一言不發。梁璟沒有說什么,坐到另一側,與她隔開些距離,給一直緊繃的她自由喘息的空間。
良久,她吸吸鼻子,悶聲道:“王爺是不是想問我什么。”
梁璟輕輕搖頭,語氣溫和,像是在輕哄她:“我現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虞悅知道他一定聽到晏廣濟說的話了,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冒出來,固執地想聽他親口說出來,她莫名被那道聲音蠱惑,明知故問:“為什么?”
“因為我善解人意。”梁璟聳聳肩,一副驕傲又無奈的樣子。
“噗嗤”一聲,虞悅不禁輕笑出聲,但她心里有事,連帶著這個笑容也并不如往常輕松。
“啊,”倏地想起什么,她一拍腦袋,“王爺今日還有公務在身呢,怎么與我一道回府了,我不急,先送王爺回劉府,我可以慢慢回去。”
說著,她欲向外喊車夫改道,被梁璟抬臂攔下,“你確定不需要我陪著?”
好吧,其實有點需要的,但是他好不容易靠偽銀案立功,在朝中有了政績,抄家抄到一半回家了?明日定會被那群言官圍攻,參他幾本玩忽職守,她的傷豈不是白受了!
她臉上的笑容轉為苦笑:“王爺還是趕快回去吧,公務比較重要。”
“我覺得你比較重要。”梁璟不為所動,淡然道。
這家伙今天凈以一種曖昧的姿態,說一些云里霧里的話。
她現在心里著急,不像前兩次反應那般大了,胡亂點著頭敷衍:“那比較重要的我說,王爺回去執行公務更重要,所以王爺應該回去執行公務對不對?”
不顧他的欲言又止,先發制人喊了車夫改道去劉府,梁璟忍俊不禁,縱著她去了。
*****
翌日,虞悅拉著繡鳶出城踏青,消解心中煩悶。
太陽即將落山時二人高高興興回府,一撩開簾子便看到瑞王府門口守著一排人,往兩邊依次排開,每隔一段便有一個人,都是身著鐵甲,冒著寒光的羽林軍。
就在她還在計算情況時,為首的領隊先向她走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參見瑞王妃殿下,我等奉陛下之命看管瑞王府,殿下莫要驚慌。”
她走出車廂,“發生什么事了?”
“回王妃,瑞王殿下玩忽職守,陛下罰其禁足半月反思。”
果然被參了。
那群老家伙也不是針對誰,只要是他們覺得,你這樣做不對,或者你這樣做我不喜歡,就要給人參上一本。如果參的人多了,宣文帝就不得不做點什么平息眾怒。
話又說回來,這事他們確實不占理,是玩忽職守了一小會兒啦,所以她倒也沒太大怨氣。
虞悅輕輕“哦”了一聲,邊說邊往車廂中鉆:“那我先去別的宅子住。”
“咳……陛下的意思是,整個瑞王府都要禁足。”
“我知道了,我還沒回府,”虞悅眨眨眼,朝他擺擺手,“回見哈這位將軍。”
將軍深吸口氣,站在馬車前攔住她的去處:“王妃莫要為難在下,瑞王府也包括王妃您。”
虞悅舉著的手僵在原地,不甘心地垂下,深深嘆了口氣。人家也是聽命行事,沒必要為難人家。
認命地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挪到王府大門,兩側羽林軍為她推開高高的大門,再緩緩關上。
她望著從外面照進府內的夕陽一點點變窄,徹底消失在眼前。
虞悅開始有些生氣,她長這么大都沒有被禁足過,對愛自由的她來說簡直是酷刑!
“嗒”一下,肩膀被什么東西擊中。她順勢看過去,一顆葡萄滾落到她腳邊,轉身望去,只看梁璟嘴里塞著顆葡萄,姿態悠然地靠墻看著她。
虞悅用腳尖把葡萄踢回去,“你怎么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