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棠褋茫然的小表情,棠袖細細尋思,覺得這主意是真不錯。
所謂相看,要求是沒有婚配,或鰥居寡居,或義絕、出妻、和離后孑然一身的人——
她已經和離,是獨身,怎么不能去相看呢?
再說她年紀也不大,她下月才過二十歲生日,她赴宴完全沒問題。
至于她和棠褋一起相看會不會出現什么不太好的狀況,譬如姐妹二人同搶一男之類的,這倒沒多少可能。她們一個是尚未情竇初開的豆蔻少女,一個是已對情愛膩味的離異少婦,年齡不同,經歷不同,自然思想眼界也不同,她倆相看男人鐵定不會撞。
估摸著棠褋看上的,她嫌稚嫩;她看上的,棠褋反而要覺得太成熟魁梧呢。
棠袖越想越通透。
完了把想法統統跟棠褋講了,棠褋聽后先是了然,原來姐姐是這個意思,隨即不僅完全沒擔心姐姐口中興許會發生的狀況,還使勁點著小腦袋,嗯嗯應道:“姐姐怎么安排都行,我都聽姐姐的。”
她幾乎全身心地信賴著棠袖。
看她還跟小時候一樣,自己叫她往東她就絕不會往西,對自己比對韻夫人瑜三爺還要親近,棠袖不由拿扇子一點小姑娘額頭。
紙扇落下的力道不重,棠褋彎起眼,絲毫沒躲。
棠袖再點了下,也跟著笑了。
然后沿方才中止的地方繼續講,讓棠褋從挑出來的那幾張帖子里選一個。
“這幾家都可以,你想選哪個就選哪個。”
棠袖說完,一手撐著下頜,另一手玩紙扇。灑金的扇面時開時合,在纖長指間上下翻飛如金蝶穿花,幾乎要轉出殘影。
這無疑吸引了棠褋的注意力。
眼看扇子越轉越快,越轉越快,好幾次都要從棠袖手里掉出去,棠褋心高高提起,都做好拾撿的準備了,可偏偏扇子始終沒掉,哪怕被拋到空中再接住也是如此,穩得很,棠褋心里無端生出一種膜拜,姐姐連扇子都玩這么好。
她就不會玩。
“發什么呆。”
忽然扇面合攏,金絲楠木的扇骨在眼前逐漸放大,這回棠褋第一反應終于知道躲了。
不過那扇骨也沒真敲上她腦袋,只稍晃了晃就撤走。扇面重新展開,棠袖以巧勁在掌中一轉,道:“趕緊選,選完得給你試衣服試妝,忙著呢。”
棠褋道:“姐姐不試嗎?”
棠袖心說我還用得著試,我道袍光風霽月去哪不能穿。嘴上卻回:“你別管我,主要是你,你第一次亮相,必須得好好打扮。”
棠褋哦了聲,垂頭選帖子。
選完拿起來給棠袖,棠袖一看,是張名為賞春宴的請帖,日期定在明天上午。
時間有點緊。
不過沒關系,她搞得定。
久違的身為長姐的責任感令棠袖立即吩咐流彩把帖子收好,她則帶棠褋出靜心院,往三房去。
她準備看看棠褋的衣服首飾怎么樣,可有適合穿去那賞春宴的。
棠褋雖是抱來的養女,但也正經上了棠府的族譜,對外從來都說如親女兒一般。韻夫人平時就經常帶棠褋出門赴宴,給棠褋置辦的行頭不算少,然由于那時的棠褋只需要在宴上認人喊人就行,所以她衣裙頭面的款式、顏色、風格等都顯得乖順老實,并不怎么出彩,棠袖選來選去也就選出那么幾件,余下的都不太行。
“回頭我得跟三嬸說一聲,該給你打點新首飾,這些都不襯你了。”
棠袖說著,越瞧越覺得手頭矮子里拔將軍揀出來的纏花顏色委實老氣,根本沒法戴到小姑娘的頭上。
可現在出門買成品,時間恐怕來不及,棠袖索性一拍桌子,拉棠褋去她的至簡居,就不信她裝了大幾輛車的行頭里沒有合適的。
好賴她只是習慣用木簪,并非真的一年四季都只用木簪只穿道袍。她行頭樣式還是挺多的,好些到現在都沒動過,仍是新的,給棠褋用完全沒問題。
棠褋起初還想婉拒,不用這么大費周章。
奈何棠袖不聽。
長姐絕不允許賞春宴的主角不是自家妹妹。
隨著棠袖一聲令下,整個至簡居即刻動作起來。丫鬟們訓練有素地一一離開又一一回來,捧著各式各色不重樣的衣衫珠寶等候在棠袖身邊,以便棠袖伸手就能夠到她想要的東西。
被這么多人圍著,棠褋有點害羞。她努力正襟危坐,任由姐姐捯飭。
這一捯飭就捯飭到了天色擦黑。
燈臺被點亮,棠袖直起身,以極挑剔的態度上下打量一番,終于點頭:“不錯。”
棠褋舒口氣,總算要結束了。
還沒多看幾眼鏡子里堪稱改頭換面的自己,棠袖就讓丫鬟給她卸妝更衣。這么漂亮的打扮還是留著明天的賞春宴上驚艷別人吧,她們該去復命了。
果然,馮鏡嫆問棠袖給小褋準備得如何。
棠袖回道放心,明天肯定能叫那些人嘴都合不攏。
馮鏡嫆聽罷沒有追問,她生的女兒她了解,棠袖審美一貫不俗,可以預想明日過后會有多少太太問她小褋是否定了婚約。
韻夫人也很期待,同時又很感慨,女兒要長大了。
之后棠袖問馮鏡嫆要衣服。
“衣服?”
“嗯,我怕我今晚睡不著,那樣就沒精神帶小褋玩了。”
馮鏡嫆想也是,讓青黛去拿件她的上衫。
青黛心細,特意拿了那種馮鏡嫆穿過不少次,洗過不少次,料子已經變得非常柔軟的舊衣,這樣就算摟著抱著也不會硌得慌。
棠袖接過上衫嗅了嗅,有清清淡淡的肥皂香氣,以及她熟悉的熏香味。
這下應該能睡著了。
青黛又向流彩遞出個盒子,說里面是大夫人常用的熏香,小姐如果還睡不好,就點了試試。
流彩記下。
多虧這盒熏香,晚間伺候棠袖睡下后,見小姐即使摟著大夫人的衣服也仍眉頭微皺,并不像白日在靜心院那樣睡得沉,隨時都有要醒過來的跡象,流彩忙點燃熏香,放在靠近床榻的地方,這回守了沒多久就見小姐眉頭慢慢松開,沒醒。
流彩松口氣,能睡著就好。
回頭得再找青黛姑姑拿些熏香。流彩想,這段時間她們至簡居用這種香應該會非常頻繁。
這夜棠袖睡得還算尚可,翌日清晨她醒來,簡單吃點東西便去找棠褋。
棠褋已復刻好昨天定下的妝扮,正和韻夫人一起在門口等著。
見棠袖過來,韻夫人抓緊同棠褋最后囑咐幾句,對棠袖道:“小褋就交給你了。”
棠袖點頭,牽著棠褋的手上了馬車。
鑒于從未參加過男女相看的宴會,打從上車起,棠褋就坐得很直很端正,手里帕子攥得死緊。等到了地方,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幾乎全京城的未婚的公子貴女們都來了,棠褋不由更加緊張,亦步亦趨地跟在棠袖身后,低著頭,半絲眼風都不敢亂瞟。
相比之下,哪怕一下車就有無數目光投射過來,公子貴女們或明或暗地不斷打量,竊竊私語地說棠袖居然真的來了,棠袖也仍顯得散漫,表情都沒變上一變。
她捏著扇子,輕車熟路地同迎來的宴會發起人見禮問好。
待流彩遞出帖子,她們準備進去了,棠袖才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看了眼周圍。
原本今日不少人都抱著種別樣的預期等棠袖到場,概因赴宴的都是未出閣的妙齡少女,這突然來個少婦……
不,不是少婦,棠袖她梳的分明是未婚女子的發式。
眾人驚訝,原來和離是真的!
緊接著又想,原來她想相看也是真的。
雖說宮中太后信佛,還被當今封為九蓮菩薩,但當今反受祖父嘉靖皇帝的影響崇尚道教,對講究倫理道德的程朱理學之說十分嗤之以鼻,更甚抱以一種批判的態度。
存天理、滅人欲,人都不當了誰還管天。
可當今畢竟是皇帝,任何言行舉止都為世人所關注,他無法直截了當地下旨表示朕就是討厭某某言論,因此人們只能從發行的政令里慢慢品出點皇帝的態度,再加以推廣,這就使得這些年南邊改嫁之風逐漸盛行,女子沒以前那么嚴格地被要求守貞了。
這改嫁的風氣傳到京師,棠袖和離后相看也不顯得多離奇。
大家現在盯著棠袖,也只是出于想看熱鬧的心思而已,看完想看的便會散了。陳樾都寫和離書同意棠袖婚嫁自由了,他們這些外人難道還能指著棠袖鼻子讓她不要改嫁?他們又不是棠袖的前夫。
好比先前和離的消息傳得飛快,這棠袖當真接下帖子去了名曰賞春宴,實為相看宴的消息也是迅速傳開,許多人聽后都是一震,這才幾天,她這么快就要找第二春?
更有甚者和瑜三爺想的一樣,陳樾究竟有多不行啊,棠袖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
消息傳到長公主府,瑞安長公主驀地一個激靈,抬手拍了下陳樾。
瑞安長公主簡直恨鐵不成鋼。
“你媳婦都要改嫁了,你不趕緊去攔著,過來找我做什么?氣死我了,我怎么會有你這么榆木腦袋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