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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奔赴

    彼時,程瑾知已經隨著許琦的隊伍來到岳陽。

    七日時間日夜兼程,到第八日下午,一行人來到岳陽城外。

    城門口早已候著大片官員,沒一會兒便有人來報,是岳陽通判黃有谷率知府衙門官員前來迎接。

    許琦下車去,一身男裝打扮的程瑾知也下了馬車,到近前,卻見這群岳陽官員皆是形容枯槁,愁容滿面。

    這也正常,岳陽生亂,他們不可能高興,以及他日就算平叛順利,他們也要被秋后算賬,是死是活還兩說。

    但此時許琦自然不可能問責,見過諸人,便馬上詢問岳陽情況。

    黃有谷說道:“先前知府衙門被那反賊殺戮搶劫后便一把火燒了,如今下官等皆在岳陽書院辦公,食住簡陋,還望許大人體諒。”

    許琦點頭,又問:“那反賊情況呢?”

    黃有谷繼續介紹,程瑾知也在后面聽了個七七八八。

    反賊頭目名為梁茂,曾是岳陽城青陽縣下轄的巡檢司一名捕盜官,因罪被叛了死刑,之后逃脫,正逢岳陽洪災,餓殍遍地,山賊與流匪橫行,梁茂便拉了這群人,以“殺富濟貧、替天行道”之名大行燒殺搶掠之事,又因岳陽官府沒做好最初的防范,以及連吃幾場敗仗后眼見事態已經瞞不住,才往上報。

    這伙反賊卻已壯大,盤踞于黃龍山,建立黃龍寨,而黃龍山山嶺交錯,水泊縱橫,地形復雜且易守難攻,官府一時半會兒便沒攻下來。

    前兩三個月,岳陽一片亂象,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商旅繞行,反賊則挑中富庶之家,挨個打殺搶砸,以致生靈涂炭,瘡痍滿目。至前半個月卻變了,反賊竟安分下來,不再四處殺人搶砸,甚至開始行一些施粥放糧的義舉,雖說暫緩亂象,但這讓官府更著急了,因為百姓都說黃龍寨是救世主,

    于是黃有谷等人派人打聽,才知這梁茂收了一名能人做妹婿,此人身份神秘,普通人不能得見,只聽說相貌英俊又謀略過人,便是他諫言梁茂整頓軍紀,稱成大事者,須得人心,岳陽百姓乃梁茂鄉鄰,若大行劫掠之事,必是自尋死路,于是梁茂聽了他的話,開始收買人心。

    聽到這里,程瑾知心中一振,一抬眼,

    就見到許琦轉過頭來看向她,她便知兩人都想到了秦諫,懷疑此人就是秦諫。

    反賊大多是土匪、流民,就算是梁茂也只是此地小吏和地頭蛇,這些人都只有匪氣,沒有治理軍隊和天下的眼光,秦諫卻不同,他是讀書人,輔佐過太子,曾為監國大臣,極有可能他就是這個神秘謀士。

    許琦又聽說朝廷所派大將郭振齊已到岳陽,正扎營在城門附近,離此地不遠,便當即決定去見郭振齊。

    程瑾知立刻上前道:“大人,我與大人同去。”

    許琦明白她懷疑秦諫在黃龍寨,要說秦諫會加入反賊一同謀反那便有些牽強,畢竟他是侯門公子,還有父母至親在京城,不可能如此糊涂;若是權宜之計則更合理。若當真如此,則有望里應外合,如此叛軍定可一舉剿滅。

    許琦便點頭,帶著程瑾知一同前往軍營。

    主將郭振齊為開國將軍之后,出身優渥,自身也頗有才能,聽岳陽官員的意思,為人是有些倨傲的。

    程瑾知卻能理解郭振齊這種倨傲,如今天下總體算是太平盛世,岳陽也不是什么偏遠蠻荒之地,不過是兩年糧食減產加一年洪災,朝廷也有撥賑災款,結果竟弄成這樣,可想而知岳陽官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郭振齊眼里,這群官員都是些腦滿腸肥、尸位素餐之徒,又怎么會有好態度?

    至于對許琦態度如何,倒要看情況了。

    黃有谷領人到軍營前,雖見一行人都是官員,卻仍是將人攔在軍營外,要去通稟。

    就算如此,郭振齊也是隔了一會兒才出來,一邊與許琦見過,請人入軍營,一邊將目光掃過眾人,待看到陳瑾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待程瑾知隨著許琦步入軍營時,他突然道:“女人就不必入內了吧,營中有軍規,不許女人進入,還望許大人見諒。”

    所有人都看向程瑾知。

    她雖穿著男裝,但容貌身材是騙不了人的,遠看還好,近看一眼就能看出是女人。

    其實之前黃有谷等人也都看出來了,但都假裝沒看到,只有郭振齊挑明,還謝絕她入軍營,難怪之前黃有谷要說他倨傲。

    許琦笑了笑,說道:“她身份特殊,我帶她來是有原因的,與剿滅黃龍寨那伙反賊有關,郭將軍不防讓我們入內商議。”

    郭振齊想了想,又將程瑾知上下打量一眼,勉強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就往前去,朝許琦道:“這邊來吧。”

    最后入中軍帳,因要商討剿匪要事,程瑾知便被留在了外面。

    直到半個時辰后,好幾名官員從里面出來,又有士兵走出營帳,老遠和她吆喝道:“誒,那個女的,將軍讓你進去。”

    程瑾知便去往中軍帳。

    帳中只余郭振齊、許琦、黃有谷和其余兩名岳陽官員,郭振齊坐在帳中央,此時正叉著腿,斜坐在榻上,許琦坐在他身側,左右兩邊皆是官員。

    程瑾知進去沒說話,許琦道:“將軍可知道益陽侯府秦公子,也就是之前的秦府丞正好到了岳陽,聽說黃龍寨不久前招納了一名世家出身的謀士,將軍覺得,有沒有可能這謀士便是秦公子?”

    郭振齊神色平靜,問:“這與這女子又有什么關系?”

    許琦道:“程夫人正為秦公子而來。”

    程瑾知此時道:“郭將軍,我出身洛陽程家,名程瑾知,秦諫是我表哥,也曾是我夫君,在京城時我還曾去過郭家一次,只是沒見到郭將軍,我記得那時是郭老夫人六十大壽,不知現在郭老夫人身體是否安康?”

    郭振齊一聽,才知她不是許琦的小妾或是什么煙花女子,而是那位和離的秦程氏。

    那事鬧得大,秦程兩家本為姻親,親上加親的事,卻鬧得和離,許多人都知道,他當然也不例外。

    此時連忙起身道:“原來是程夫人,是我眼拙,竟沒認出來,怠慢了夫人,勞夫人牽掛,家母尚算康健。”說著便吩咐外面士兵道:“快賜座!”

    程瑾知坐下,和郭振齊道:“我想將軍自京城來岳陽,秦家一定托付過將軍,幫忙找一找秦家表哥的蹤跡。”

    郭振齊點頭道:“夫人說得沒錯,益陽老侯爺特地囑托過此事。”

    程瑾知道:“將軍對黃龍寨中那名謀士可有了解?是否有可能他就是秦穆言?”

    郭振齊思索道:“聽上去倒是都符合,但按理說,秦公子不會被反賊招覽才是。”

    “他的確不會,論忠心,論益處,他都不會,但如果是生死存亡之刻,以他的個性一定會假意投誠,再尋機脫身。”程瑾知說道:“他之獻計便是一條,表面上是為反賊著想,實際卻能穩住岳陽城局勢,至少不再讓反賊四處燒殺搶掠。反賊并不成氣候,朝廷又派許大人與郭將軍前來圍剿,必能在反賊壯大之前將其剪滅,此計便是百利而無一害。”

    郭振齊不由看一眼許琦。

    一開始他就知道許琦出身寒門卻能做上江州知府,不是尋常草包,后來知他竟帶了個美貌女人前來,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大感受侮辱,恨不得馬上寫奏章參他一本,到現在知道這女子身份,又聽她這些言論,便知許琦果然不是隨便帶了個女人過來。

    一來這程夫人說的都對,聽聞秦穆言成了反賊妹婿竟不哭不鬧,神色平靜,還見識不俗;二來幫了程夫人也就是幫了程家,還同時討好了秦家,如果最后能將秦穆言平安帶出岳陽,那對秦家來說豈不也是大功一件?

    郭振齊道:“夫人說的句句在理。”隨后看向許琦:“方才許大人說有制敵之道,是否與程夫人有關?”

    許琦回道:“黃龍寨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能盤踞這么久,皆因黃龍山易守難攻,若那謀士真是秦公子,與其取得聯絡,再里應外合,或可將反賊一舉殲滅。”

    “所以重點便是如何確認那謀士身份,又怎么遞消息進去。”郭振齊說。

    幾人說了幾條途徑,都行不通,最后黃有谷提醒天色已黑,許琦遠道而來還粒米未進,不如先休息,明日再議。

    許琦一行人確實自午飯吃了點干糧就沒再進食,只時早已是饑腸轆轆,便點頭朝郭振齊道:“將軍,我便先回去了,明日或許要忙政務,不會過來,剿匪計劃還有勞將軍費神,咱們這兩天便先寫封招安書遞過去再說。”

    “好,許大人先去用飯休息,衙門被燒,條件清苦,咱們一道克服。”郭振齊道。

    話音落,程瑾知突然說:“若是寫招安書,能否讓我謄抄?秦公子認識我的字,他若看到,便知道我來了岳陽,也許會想辦法主動與我們聯系。”

    許琦立刻道:“此計可行!”

    看郭振齊有些茫然,許琦道:“郭將軍,程夫人的字在江州被稱‘程體字’,風靡于縣試考生之中,秦公子與程夫人為夫妻,自然一眼便能認出,也能知道我們的意圖。”

    雖然兩人已經和離,但郭振齊也沒糾正這里面的錯誤。

    郭振齊想了想,反正招安書是要寫的,至于是誰的字跡倒無所謂,便同意了:“那就如此辦。”

    兩日后,許琦找能手抄刀寫完了一封招安書,又讓程瑾知謄抄數十份,貼在了黃龍山下。

    與此同時,岳陽境內的賑災事宜也在部署,官府按戶籍人頭放糧施粥,新知府又承諾重懲地主豪強,嚴查災患期間低于市價買賣之土地,凡價格不公者,田地將歸還原

    主,又頒布政令兩年免稅收……諸多政令下來,果然引來許多流民前來告官。

    沒出三天,官府也收到了黃龍寨的回信。

    黃龍寨回的是一紙檄文,檄文中歷數官府之腐敗黑暗、魚肉鄉鄰事跡,以及朝廷最擅花言巧語,口蜜腹劍,岳陽已是末日,只有黃龍寨能均貧富,渡萬民,還天下公道。

    其文氣勢逼人而言辭犀利,看得官員既羞又怒,罵聲不止。

    連郭振齊也怒不可遏,將檄文拿到許琦面前道:“這定是秦穆言的手筆,我見過他的文章,就是這模樣,太猖狂太可惡了,秦家可是益陽侯秦牧之后!如此辱罵朝廷,效忠反賊,將秦家列祖列宗置于何地,又將益陽侯府置于何地!”

    許琦也看到過這檄文,此時再看到,也仍然為之憤怒與汗顏,卻又不得不承認這證明這檄文寫得好,要不然他們這些朝廷命官不至于惱羞成怒到這樣。

    他道:“有一點,這檄文只罵了岳陽官府和朝廷,卻沒再罵別的,可見是有所顧忌。”

    郭振齊冷哼一聲:“真要敢辱罵圣上,那他秦穆言便再難翻天了!”

    許琦還保持著冷靜,說道:“現在至少能確定秦公子當真在黃龍寨,這檄文夫人怎么看?”

    程瑾知已經看過好幾遍,除了能確定是他的字、是他的文章,別的都看不出。

    她還試圖在上面找過玄機,也沒找到。

    只好替他解釋道:“我們能看這么多遍,那黃龍寨自然看得更多,這檄文若寫得不好,黃龍寨也不會愿意。”

    這話倒確實是這樣,只是郭振齊覺得,大丈夫死便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這秦穆言為了活命,連這種大逆不道的檄文都寫得出來,還真是置氣節與秦家一世忠名不顧,實在枉為秦家子孫!

    事情一時陷入僵局,許琦與郭振齊不確定要不要繼續在秦諫這條線上下功夫,還是直接不管秦諫,按其他計劃剿匪。

    又看一遍檄文,許琦道:“以己度人,若我是秦公子,看到朝廷的招安書,又知道是程夫人執筆,一定會猜到這招安書明是給黃龍寨看,暗中卻是給我看的,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復。

    “回檄文是個機會,我會拿到這個執筆的權力,但怎樣讓檄文寫得好,又要傳遞消息,還要不被黃龍寨發現,卻是個難題。”

    他踱著步,思忖道:“所以我會謹慎起見,只寫程夫人能看懂,所有人都看不懂的信號,以證明我收到了信息。”

    他這樣一說,程瑾知覺得有理,再次看手上的檄文,卻仍看不出有什么玄機。

    無奈間,她說道:“只有一點微不足道之處,他的字瀟灑恣意中帶著剛正,在書法上不算特別出彩,卻也不俗,但有幾個字卻略差一點,這里的一個中,和這里的一個未,還有這個秋……”

    她指著字跡道:“差的原因便是此三字中皆有一豎,且這一豎占主要地位,而他卻正好將這一豎寫歪了一些,因此整個字便不那么好看了。”

    她這樣說,許琦與郭振齊才意識到果然如此,只是他們都去注意言辭了,沒注意文字,但程瑾知是練書法的,且在書畫院教人寫字,對字形便尤其敏感。

    郭振齊道:“可是‘中’、‘未’、‘秋’又代表什么呢?”

    許琦也不明白,他看向程瑾知,程瑾知也皺眉搖頭。

    這也正是她早就疑惑這三個字,卻又沒說的原因,因為實在想不出代表什么,只能覺得是巧合,他就是手抖,就是寫偏了那么一點。

    郭振齊嘆息道:“若說中秋倒還有那么一點可能,但中未秋什么也不是啊!”

    許琦突然道:“‘未’有‘無’之意,是不是障眼法,他要說的就是‘中秋’?”

    郭振齊一愣,隨即道:“有可能。”又馬上問程瑾知:“中秋是何意?”

    許琦問得更細致:“夫人與秦公子可有什么關于中秋的特殊經歷或約定?”

    程瑾知回道:“中秋對我們來說確實有不尋常的意義,但我不知道和黃龍寨有什么關系。”

    “什么意義?”許琦立刻問。

    問完覺得這是人家夫妻的私事,也許太過冒昧,便又道:“我是覺得,興許玄機就在這意義里。”

    程瑾知也覺得秦諫一定會在這檄文里遞消息,自己也要盡一切辦法將答案找出來,便說道:“六年前,我與他是在中秋日訂下婚約,但他不在京城,我沒見過他,婚約是長輩訂下的,之后我就離開京城。”

    許琦沉默,訂婚和黃龍寨確實八竿子打不著,毫無干系。

    郭振齊則直接問:“然后呢?還有嗎?”

    程瑾知倒覺得更有意義的是兩人度過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中秋,既使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說了出來。

    “再就是兩個月前,他要自京城來岳陽,卻有意繞道江州,我們見了一面。”

    這也聽不出來有什么。

    許琦問:“是否有其它細節?他與你說過什么?你們經歷過什么特殊的事?”

    “那時我哥哥正好回了洛陽,他卻來了江州,說要游橫江,問我是否有空作陪,我便帶他乘船游了橫江,之后去吃了橫江魚,又逛了晚上的中秋燈會,當夜大雨,我們淋了雨,就回去了,第二日他就走了。”

    程瑾知說得簡略,許琦與郭振齊聽得認真,聽著聽著,就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兩人不是和離了嗎?且早就不在一起住了,鬧得人盡皆知,結果呢?

    誰家和離夫妻繞道幾百里去見一面,又一起游湖,過中秋佳節,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分明是愛侶、是夫妻,和什么離!

    所以兩人根本沒和離,反而還膩歪得很!

    難怪程夫人要不遠千里、不顧兇險跑來岳陽呢,原來不是什么表哥,不是什么和離的夫君,就是情人!

    但這樣凝重而正經的時刻,程瑾知一臉擔憂苦惱,許琦與郭振齊也一臉冥思苦想,都努力著不露出旖旎神色,假裝都沒往那方面想。

    正經到最后,倒真越來越凝重了,因為這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程瑾知看著兩人神色,也知道確實沒什么干系,卻又不愿死心,只好繼續說一些細節,諸如秦諫一開始說去廬陵,順道來江州,最后才說是要到岳陽;兩人在湖上看到了載有樂妓的畫舫;吃橫江魚是在名叫‘湖心居’的酒樓;晚上燈會秦諫在‘一品茶’門前猜了許多燈謎,拿了人家的招牌牡丹燈籠給她,回去卻被暴雨淋濕了;以及秦諫走前送了她一只牡丹發簪,以前他也送過她牡丹,是金陵絨花……

    可以說,除了沒將兩人在程家春風一度說出來,其余都說了,但這事就算不說,誰也能猜到,都到這份上了,程瑾序還不在家,兩人回去一定在一起過夜了……

    許琦仍是冥思苦想模樣,程瑾知不由嘆息,她也不知道還能怎樣分析,難道一切都是他們空想,秦諫就是寫不好那三個字,或者那三個字要表達的不是中秋,而是別的意思?

    這時郭振齊突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牡丹河!牡丹倉!”

    許琦與程瑾知都不懂,郭振齊激動道:“橫江與岳陽城旁牡丹河都屬涇江支流,而朝廷八大糧倉之一牡丹倉就在牡丹河邊,秦公子要告訴我們,黃龍寨要打牡丹倉!”

    許琦一聽,驚了一跳,不由背脊冷汗直下,他竟把這事忘了!

    如今黃龍寨不再殺掠,得了人心,卻少了物資糧食,所以他們現在最缺的是糧食!若能打下牡丹倉,則人心有了,糧食也有了,這牡丹倉何其重要,他卻忘了上書朝廷派重兵把守!

    第72章 第72章婚訊

    許琦想起這事,也是連連嘆息,最后與郭振齊一致決定要在牡丹倉守株待兔,給黃龍寨一記重擊。

    秦諫只提示了中秋,卻沒說時間,兩人想來想去,覺得就是十月十五,就算不是,也會提前悄悄部署兵力前往牡丹倉。

    軍機要事,程瑾知不便留下,就先離了房間。

    知府衙門在岳陽書院辦公,現在兩人議事之地也不過是岳陽書院一個講堂,程瑾知到了講堂外卻沒有離開,而是看著漸漸降臨的暮色,心口憂慮得喘不過氣。

    從知曉他有難,到一路來岳陽,她已明白她沒自己想的那么斷情絕愛、風輕云淡,她割舍不下他,怕他有事。

    一路擔心,一路想了許多,過來發現他有可能活著,心中大幸,又聽聞他成了匪首妹

    婿,卻又發堵,不知道是真事,還是傳言,若是真的,她又該怎么辦。

    但這種愁緒她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表露,無論郭振齊與許琦,都不會在意這些細節,這種事在這種關頭也不重要。

    她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夜幕降臨,郭振齊與許琦出來,她在一旁喊道:“郭將軍。”

    兩人意外她還沒走,她道:“我有事同郭將軍講。”

    許琦便離去,她與郭振齊到僻靜處,問道:“將軍,若咱們的大軍在牡丹倉大敗反賊,秦公子會不會被懷疑?”

    郭振齊卻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這樣一問,他才意識到自己可是受秦老侯爺所托,要救秦公子出去。

    他凝重道:“應是會被懷疑。”

    “若是被懷疑,他是否會有性命之憂呢?”

    郭振齊思慮一會兒:“不好說,要看情況,一般這種事走漏消息的途徑也有很多,秦公子能寫檄文代表深受信任,那邊不一定就懷疑是他。不過黃龍寨內部是什么情境我們一無所知……或許暫時要靠他自己周旋。”

    這意思便是官府雖得了消息,卻只能去守牡丹倉,對于秦諫的安危暫時什么也做不了。

    程瑾知知道郭振齊的首要任務是剿滅反賊,救秦諫只能順便,她不便再說,只好道:“多謝郭將軍告知。”

    郭振齊嘆服程瑾知的勇氣,能為了一個男人千里迢迢奔赴險境,但秦公子身在賊窩,又另娶他人,誰也不知最后會怎樣,她這腔孤勇與癡情怕只能空付。

    郭振齊離開后,程瑾知一人去往暫住的學舍,站在庭中,看向天上的明月,想起中秋那日,不由后悔那時候什么都沒對他說。

    他說過無數次戀她慕她在意她,而她一次也沒回應過。

    其實……她也是在意他,愛他的啊!

    只是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和他說自己的心意。

    同一輪明月下,秦諫坐在屋前木桌旁,看著夜空,深吸一口氣來緩解心中的焦急。

    落入山寨沒讓他著急,看到那一紙招安書卻讓他心頭一震。

    她來了,她竟然來了岳陽!

    既能寫下招安書,她一定和官府的人在一起,倒至少是安全的,而她會過來,他想來想去都覺得是為了自己。

    這讓他欣喜又激動,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她身邊問個究竟,偏偏他又困在這山寨中。

    而且他已被認定為寨中姑爺,他懷疑外面也這樣在傳,若是讓她聽到,不知心中會如何想。

    正心煩意亂,一陣腳步聲傳來,他抬起頭,看見何金枝闊步而來,到他身前,將手上喜服扔到他面前桌上,抱起手臂道:“試一試。”

    秦諫輕哼一聲,沒理。

    何金枝到他面前,將手上把玩的飛刀突然扎到木桌上,離他手只有一寸遠。

    他卻神色鎮定,一動不動,神色仍是冷傲。

    何金枝覺得真有意思,就這么個書生,卻比許多殺人的山賊都要有魄力。

    身材挺拔板正,又生得如此英俊,怎叫人不喜歡?

    她道:“這堂嘛,你是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秦諫不屑道:“三娘知道拜堂的意思么?你不過是要找個男人尋歡作樂,拜什么堂,男人嘛,熄了燈都一樣,不一定要找我。”

    何金枝看著他道:“我知道你覺得委屈,可別人是尋歡作樂,你不是,要不然我和你拜什么堂?你只要好好的,叫我給你生孩子也有得商量。”

    秦諫差點就諷刺:“那受不起,你生了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但他現在在山寨的地位還沒到那份上,他知道對何金枝能惹到什么地步,真激怒了她,她也是會殺人的。

    他不回話,何金枝從懷中拿出一只墨綠色竹紋香囊來,秦諫一看,神色微微一怔。

    何金枝看出他神色變化,打開香囊,將里面綁在一起的一縷頭發挑出來。

    “誰給你的?你心上人?”

    秦諫抿唇不回。

    他知道越表露出在意,何金枝就越對這香囊感興趣,也就越發不會還他。

    當日落入反賊手中身上所有東西都被搜去,要不是何金枝將他看中,他那時就死了。

    何金枝把玩著那縷頭發道:“這好像是兩個人的頭發呢,你們兩人的?呵……真膩歪。”說著又翻來覆去看那香囊:“繡工好像不錯,你們男人是都喜歡這種賢惠的貓兒一樣乖順的女人吧,我最討厭那種女人了,俗氣,能有什么意思?”

    秦諫不理睬,她問:“告訴我這女人什么樣,我就把香囊還給你。”

    秦諫既不信她,也不想和她提瑾知,覺得和這種女人提她的名字簡直是侮辱她。

    他回道:“一個香囊而已,你想拿就拿。”說完進了屋,不再和她多說。

    何金枝看著他的背影既生氣,又有些欲罷不能,手上的香囊被越攥越緊,一股征服欲涌上心頭。

    ……

    大概是因程瑾知提醒,郭振齊想到了秦諫的安危,但官府也確實無能為力,最后倒想到一點,可以寫道懸賞令,不管有沒有用,聊勝于無。

    于是官府出了一道懸賞令貼到布告欄上,千兩白銀懸賞黃龍寨撰寫檄文之人,就算抓不到人,提供信息也能得三五百兩。

    很快有人來報,撰寫檄文的便是黃龍寨那名新招的謀士,聽說是洛陽人,名簡程,因被黃龍寨二當家何慶妹妹看中而帶上山,沒想到既有才學又有謀略,又被大當家看中,成了寨中謀士。

    官府于是懸賞活捉黃龍寨簡程。

    能不能懸賞到并不重要,郭振齊要的只是讓黃龍寨知道,那篇檄文激怒了官府,讓官府將執筆之人當成了頭號反賊,這樣也許能讓秦諫更少一些懷疑。

    很快到十月十五,黃龍寨果然大舉進攻牡丹倉,那里卻早有埋伏,將反賊打了個措手不及,大敗而歸。

    捷報傳至岳陽書院,官員皆是大喜,只有程瑾知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她不知會不會因此事而讓秦諫被懷疑。

    但沒兩天,官府得到新的密報,黃龍寨將在十一月十五辦喜事,二當家何慶妹妹將下嫁簡程。

    許琦告訴程瑾知這消息時,都不知道是按好消息報,還是按壞消息報。

    他知道程瑾知日日憂心秦諫的安危,而山寨辦喜事,顯然秦諫無事,但他都要做新郎官了,他不知道程瑾知還想不想秦諫活著。

    程瑾知向來得體而內斂,得到消息,只是溫和地向許琦道謝,再沒有過多的情緒。

    許琦也不好說什么,沉默著離去。

    程瑾知一個人坐在屋中,臉上客氣的溫婉才漸漸散去,變得失落而無措。

    經歷這么多,她發現自己并不是個“賢妻”,甚至和賢惠大度不沾邊,她很在意他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不管是真情實意,還是逢場作戲。

    所以哪怕知道他不會和那匪首妹妹有什么情意,她還是介意,只覺得若知曉他平安無事,她就要回到江州,當作沒來過。

    自牡丹倉大捷,官兵并沒有趁勝追擊,而是與黃龍寨對峙。

    郭振齊是謹慎的性格,知曉之前官兵幾場敗仗都因輕敵冒進所致,黃龍寨地形極其復雜,要么是河流交錯,要么是山林密集,此次郭振齊所率兵士皆是精銳,卻都從京城調撥而來,這些兵士對黃龍寨地形并不熟悉,勝算非常小,所以自牡丹倉一役后,再沒有輕動。

    但朝廷屢有札子遞來,詢問

    剿賊事宜,雖未下軍令立即開戰,但郭振齊心里也著急,幾日來常到書院走動,要從知府衙門的本地官員這里弄清黃龍寨詳形,看能否找到破敵之法。

    這一日又過來,偶遇程瑾知,見她神色如常與自己打招呼,待再見到許琦時便八卦了一下,問:“那秦公子要在黃龍寨辦婚禮的事許大人可有告訴程夫人?”

    許琦沒想到他還關心這等小事,回道:“程夫人與我同來,我又受同僚托付要好好照顧她,自然是與她說了。”

    郭振齊便微微嘆息,最后道:“不過秦公子也是被困寨中,無可奈何,沒有父母之命,這婚事肯定不作數的。”

    許琦便知曉,郭振齊雖是武人,卻也佩服程瑾知能千里迢迢來尋夫,最后竟得到這結果,不免心生感慨。

    郭振齊從書院回到營帳,又想起秦諫,思索好一會兒,覺得還是要撿起這步棋。

    秦諫能在這群反賊手上活命,還能贏得梁茂的信任成為謀士,甚至在牡丹倉大敗后仍然活著,可見著實有些本事。

    如果能與他取得聯絡,里應外合那該多好!

    只是如何與他取得聯絡呢?想來想去,心生一計,有些鋌而走險,但他決定一試。

    兩日后,郭振齊將一名年輕人叫來營帳。

    那年輕人打扮成伙頭兵模樣,見了郭振齊并不下跪,只是抱拳道:“郭將軍。”

    郭振齊道:“秦公子的下落你已知道,就在黃龍寨中。”

    秦平道:“是。”

    秦平為秦家遠房旁支,除了姓秦,幾乎和秦家侯爺這一脈沒有血緣關系。

    但總歸姓秦,背靠秦家,到底更有前程。秦平便是從小跟在秦家護衛隊中練武,十多年,已是護衛中的佼佼者。

    此行是老侯爺親自吩咐,由秦平帶領七名好手隨著郭振齊的大軍前來岳陽,找尋秦諫,將秦諫帶回京城。

    郭振齊說道:“近日有個機會,黃龍寨中要辦喜事,需要人送酒,我已和那酒坊聯系好,可將兩個人塞入送酒伙計中,你們或許可找機會見到秦公子帶他出來,你們要去么?”

    秦平道:“多謝將軍,我們自然愿意!”

    郭振齊料到他會同意。

    他受命侯府救秦諫,不可能讓秦諫死在岳陽自己空手而回,所以但凡有機會他也會試。

    郭振齊道:“此去有兇險,你須謹記,若你們被發現不是普通伙計,便只說是官府中人,由我派去打探軍情的;若你們被發現是侯府人,便不要說見過我,目的是別讓反賊知道秦公子與官府有聯系,如此會給秦公子帶來殺身之禍。”

    秦平認真道:“好,我記下了,多謝將軍告誡。”

    郭振齊又與他交待一番詳情,確定好行程便讓他下去。

    黃龍寨內,秦諫打東邊屋舍前經過,老遠便聽見哄鬧聲,再走近,就見是幾個山賊小頭目圍在一棵老槐樹下搖骰子賭酒。

    賭博喝酒是山寨中常見的閑暇活動,他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

    但經過槐樹邊卻被叫住:“簡公子,來兩把?也讓我看看你酒量。”

    說話的正是孫百勝,此人是黃龍寨二當家何慶的結義兄弟,身材高大,勇猛善戰,但為人魯莽,易惹事生非,當然秦諫知道他本身就對自己有意見,因為何金枝。

    何金枝十八歲守寡,之后就走上荒唐淫逸之路,她的過去秦諫不知道,他只知道孫百勝就是何金枝的榻上賓客之一,但何金枝找他只為男女歡好,他卻好像十分在意何金枝,總對自己抱有敵意。

    秦諫不理解這些人,也懶得理睬。

    他頭也沒回,淡聲道:“不必了。”說著繼續往前走。

    孫百勝朝旁邊使個眼色,他旁邊的山賊立刻起身上前,攔住秦諫去路。

    孫百勝在一旁道:“老子今天有興致,就想和簡公子來兩把。”

    秦諫回頭道:“不巧,我今日正好沒興致,一把也不想玩。”

    孫百勝將骰盅往桌上一砸:“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是?”

    秦諫勾起一絲笑:“何金枝也喜歡說這話,她教你的?”

    他在諷刺,但孫百勝不覺得,他惱怒道:“三娘的名字豈是你隨意叫的?”

    秦諫覺得多說無益,懶得開口。

    孫百勝道:“要么,過來搖骰子,要么,喝三碗酒賠罪,要不然今天別想過去。”

    秦諫冷哼一聲,繼續往前走,之前攔他的人不由搭上他肩,不讓他走。

    就在此時,梁茂過來,開口道:“做什么呢,簡公子是讀書人,可不興和他比拳腳。”

    那小山賊見梁茂過來就松了手,喊道:“大當家。”

    孫百勝也低稱“大當家”,卻又在一旁不服,冷冷回道:“讀書人,既不會拳腳,又沒主意,我早就知道是個草包,也就梁興那幾人信了你,最后尸體都沒找回來。”

    旁邊有人悄悄扯孫百勝衣服。

    因為梁興還是梁茂的堂弟,也是梁茂聽從秦諫建議禁止寨中成員隨意殺人劫掠、以及又決定打牡丹倉,孫百勝的話,會讓他覺得這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說的其實是自己。

    當然孫百勝也許正是這意思。

    梁茂沒露聲色,秦諫回道:“我怎么聽你的意思,倒還有幾分高興?”

    孫百勝剛才的確面露譏諷和得意,此時聽他這么說也知道這話對自己不妙,馬上急道:“干你娘的胡說八道,真當老子不敢動你是不是!”

    身旁人再次拉他,勸道:“四哥剛才喝了得有五六碗酒了吧,這不果然就醉了!”

    說著要他回去,梁茂道:“既知道喝多了會說胡話,那就少喝點。”

    身旁人連忙說是,孫百勝到底忍住沒開口。

    直到梁茂與秦諫一同離開,才慢慢露出幾分陰鷙。

    秦諫說道:“是我大意,沒料到官府會有埋伏,害了梁興他們,今日又勾起當家的傷心事。”

    梁茂嘆息:“這事大概也不怪你。”

    梁茂再未多說,但秦諫已經明白,懷疑的種子在梁茂心中早已深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他自己早知道攻打牡丹倉會失敗,所以提前作了部署,讓梁茂得到何慶有意向官府泄露消息的線索。

    梁茂出自岳陽城衙門小吏,大小算個官,何慶則為黃龍山中清風嶺山賊,兩人最初一拍即合,推舉梁茂為大寨主欲干一番事業,但梁茂疑心重、城府深,何慶脾氣大、性子急,兩人漸生罅隙。

    牡丹倉一戰,死的主要是梁茂的親信。梁茂本就因秦諫的引導而懷疑何慶有意泄密,以此來打壓梁茂,偏偏牡丹倉一敗后何慶手下還屢屢露出歡喜之態,梁茂便越發不滿,對何慶勢力懷恨在心。

    秦諫覺得照此下去,只需要一個導火索,梁茂便能下決心向何慶動手。

    梁茂問他:“過幾天就是婚期了,心里怎么想?”

    秦諫抿下唇,厭惡態度絲毫不加掩飾。

    梁茂道:“三娘雖守寡,但容貌還是不錯的。”

    “所以才能有無數姘夫嗎?”秦諫諷刺,隨后道:“大當家知道那孫百勝為何要為難我,也知道與三娘成婚后會是什么光景,就不用來取笑我了。本以為太子驟薨,皇上不念甥舅之情將我革職已是上天莫大的玩笑,誰知還要受何金枝這種浪蕩之婦侮辱,我竟不知何時才能出頭。”

    梁茂拍了拍他的肩:“一樁婚而已,不必看得太重。我找你還有正事,我想將寨中兄弟重新編組,你管理過太子衛隊,依你之見,該如何安排?”

    有關這方面的事,秦諫接觸過朝廷更完善的編制和管理規定,也無須隱瞞,他言無不盡,見解獨到,梁茂不可避免嘆服,覺得他為可用之材,兩人聊至午后秦諫才回去。

    行到之前的槐樹旁,卻見有人正往屋舍內搬酒,有個身影他一看便覺熟悉,再一看,赫然發現那是府上護衛秦平!

    他竟能混進來?而他過來一定是為自己!

    秦諫喊住秦平:“那個搬酒的——”

    秦平正一邊搬酒一邊悄悄望著四周,看到秦諫身影禁不住大喜,卻正好他也看到了自己。

    他忍住情緒,連忙道:“誒,東家。”

    秦諫道:“搬一壇酒去我房中。”

    一旁監工的山賊道:“簡公子,這是準備過幾天婚禮用的酒。”

    秦諫反問:“婚禮不是我的婚禮么?我不能要一壇酒?”

    “這……”山賊還在為難,秦諫已招手讓秦平送過去。

    秦平假裝害怕,低眉順眼將酒往秦諫指的方向搬。

    直到進了房中,秦平才道:“公子!”

    秦諫問:“你們怎么進來的?”

    秦平道:“老侯爺派我們八人隨郭振齊將軍的大軍進岳陽,又托付了郭將軍留意公子,郭將軍便安排好了酒坊,讓我與張勇混了進來。公子,不如公子換上我的衣服,與酒坊伙計一起出去!”

    秦諫沒馬上回答他,而是思慮著他的話,問:“郭振齊這樣安排的,說讓你進來帶我出去?”

    秦平道:“正是。”

    秦諫沉默未語,又問:“郭振齊軍中有什么動靜?”

    秦平不懂這些,有些疑惑,半晌才道:“沒什么動靜,前些日子好像出征了,去打了一個叫牡丹倉的地方,打勝了。”

    “之后再無動靜?”

    秦平想了想:“好像是。”

    秦諫于是想明白,秦平被郭振齊忽悠了。

    黃龍寨易守難攻,郭振齊用兵謹慎,不敢冒進,所以按兵不動,與黃龍寨對峙。

    但朝廷顯然不能容易一個小小黃龍寨遲遲不能清剿,郭振齊的壓力很大。

    因為牡丹倉的信息,他想到了自己,想自己再給他們提供幫助,里應外合。

    他明知道秦平兩人混進來容易,帶人出去卻非常難,如秦平所說,讓他假裝其中一人是個方法,但寨中很多人都認識他,他身形面貌都與秦平兩人不同,太容易被發現。

    以及這還得舍棄留下來那個人的性命。

    郭振齊能算到,他也能算到,郭振齊也知道他能算到,但郭振齊有這樣做的理由。

    自己被劫擄上山,雖撿回一命,卻為了岳陽城而給反賊出過主意,又為遞送消息給反賊寫過檄文,說是為了朝廷,但若圣上認為他有污點,那就是有污點。

    而且他從東宮被撤,坐了冷板凳,他非常需要立功的機會,郭振齊讓秦平進來不是為了救他,而是為了讓他同意里應外合,繼續冒險埋伏在山寨中,給大軍攻打黃龍寨制造機會。

    秦諫想明白了這一切,也沒有拒絕。

    轉身走到屋中床前,他自床板下拿出一張紙,交給秦平:“這是黃龍寨地形和人員分布,你帶出去交給郭振齊。

    “再告訴他,當寨中升起孔明燈,代表何慶已死,便可全面進攻黃龍寨。”

    第73章 第73章愿意嫁我嗎?

    秦平立刻問:“公子的意思是……公子不回去?”

    秦諫回道:“我暫時還走不了。”

    “那怎么行,屬下受侯爺之命前來,苦等這么久,好不容易見到公子,又怎能空手而返?”

    秦平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若他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出事,那是為救公子而殞命,侯府會給他父母雙親最高的獎賞,從此他們及弟妹可衣食無憂,若他明明見到了公子,卻放棄救援而自己回去,最后公子有任何意外他都罪責難逃,那他便枉做了這護衛!

    秦諫知曉他的任務,扶著他肩道:“你放心,我能在寨中活這么久,是否有危險我自己能判斷,你換我出去,你必死無疑,我逃出去的幾率也不大;我留在這里,你帶回消息,你能活,我也大概率不會死,且我們二人都于剿匪有功,就算我祖父在此,他也會同意這樣的安排。”

    秦平無法算這些,但公子說的又似乎在理,他一時陷入猶豫。

    秦諫道:“祖父是讓你救我出去,不是讓你完成救我這個行動,重要是我們都要活著。時間耽擱太久會讓人懷疑,反招殺身之禍,你記住我的話,快走。”

    秦平無奈,也講不出個一二三四,只好依命離去。

    到要走時,秦諫又問:“你可有見到少夫人?”

    秦平一愣,沒反應過來,他又問:“就是我以前的夫人,程娘子。”

    “哦……沒見到。”秦平回答。

    秦諫如今已知道新任岳陽知府就是原江州知府許琦,程瑾知一定是跟著他一起過來的,而秦平是隨郭振齊到岳陽的,必定是在軍營,沒見到也算正常。

    他便不再問,讓秦平將東西藏好,速速離去。

    夜幕時分,郭振齊見到秦平,得到秦平帶來的地圖和消息。

    原本讓秦平跑一趟只是撞撞運氣,沒想到竟得到這樣大的驚喜。

    有了地圖和兵力分布圖勝算便多了好幾成,便何況還有孔明燈之信號!

    也就是說何慶很可能會死,若何慶死,官兵再上山剿匪將是易如反掌!

    到底是曾經的太子內相,這樣的膽魄和謀略讓人嘆服,郭振齊一邊覺得太子之死對這位秦公子來說多少有點可惜,一邊又覺得以他之能耐,一定還有機會起復。

    得此消息,郭振齊心中大振,放心了許多,于是開始厲兵秣馬,靜待消息。

    此等軍機大事,他自然要告訴新知府許琦,卻不會告訴程瑾知,所以程瑾知不知秦諫的消息,只能焦急等待。

    直到十一月十五,進入冬月,一片酷寒中,十五這一天卻是艷陽高照,這是黃龍寨辦喜事的日子。

    程瑾知一整日都沒去外面,獨自待在房中,苦熬著這一天。

    從日出,到日中,到日落,再到傍晚。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沉湎在低落的情緒中,卻又無法平靜,不思茶飯,也毫無睡意。

    直到入夜,她感覺到些許異常。

    有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到岳陽書院門口,好幾名官員都從住處趕來,議事廳燈火通明,明顯與往常不同。

    她猶豫著是不是去找許琦問一聲出了什么事,但一想,他一定繁忙,自己又不是官身,和這一切沒關系,過去了也只是讓他難辦,便忍著沒動。

    只是到夜深,累了便和衣而臥。

    直到第二日一早她才知道前夜發生了什么事:朝廷大軍終于向黃龍寨發起總攻。

    按時間算,大概是昨晚剛入夜就開始了,而那正是秦諫和山寨那位匪首妹妹的洞房花燭。

    她又擔心,又隱隱松了口氣。

    ……

    黃龍寨內,郭振齊身邊親衛帶著秦平等人先一步與秦諫會合,再在秦諫帶指引下殺死寨中諸多頭目,最后活捉梁茂。

    等到山寨被清剿完畢,秦諫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沒見著何金枝。

    她雖是女人,卻是何慶的妹妹,又身懷武藝,明明不能小覷,卻把她給忘了。

    他說動了梁茂殺何慶,就在他與何金枝辦婚禮這一日。

    行動時正是拜完堂,眾人酒酣之時,梁茂親信突然發難,在喜宴上將何慶與其親信殺死,而當時何金枝已去了洞房,由梁茂派人處置,他并未參與,之后他便放了孔明燈。

    可現在卻沒見到何金枝的人,也沒見到她的尸體。

    他在山寨中找了一圈,沒找到,又急著下山去,只能交待兵士注意此人,自己先行離去。

    何金枝撿回一條命,腿受了傷,趁亂逃走,沒想到卻正好碰上上山的官兵。

    敵眾我寡,她只好哭訴自己是梁茂搶上山的良家女子,今晚趁山上辦喜事逃走,官兵看她身上的傷將信將疑,最后讓專人看管著,與山寨中其他女人一并帶下山,押送至軍營。

    何金枝一路都在尋找逃跑的時機,偏偏官府士兵戒律森嚴,尋不到好的機會。

    此時她才明白京城禁軍遠非下面那些廂軍可比,就山寨中人,打廂軍還好,打京城這些禁軍便是癡人說夢。

    可惜,他們上了梁茂的當,好好的山賊不做,竟真的與朝廷為敵。

    不知哥哥怎么樣了,又不知梁茂那廝死了沒有。

    正想著,她發現前面就是軍營,里面重兵把守,若是進去,必然再難脫身。

    她悄悄摸向胸口藏著的飛刀,覺得自己不能再等。

    此時一名士兵大喝:“在拿什么?”

    何金枝假意往后一縮,連忙道:“沒拿什么……”

    “少廢話,快把東西交出來,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說時士兵的刀已抵到了她脖子前。

    她連忙道:“香囊,是我夫君的香囊——”

    說著將手從飛刀上離開,拿出那只墨綠色竹紋香囊。

    士兵將香囊接過,打開看了,沒見著可疑之物,卻也沒還給她,而是吼道:“不要亂動,查明你們身份了要真是良家自會放你們回去!”

    何金枝低頭不語,不知是否要此時動手。

    此時動手勝算不大,但進了軍營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走!”士兵再次押著她們前行,不遠處卻一個聲音傳來:“等一等。”

    竟是個女人的聲音,何金枝抬頭,見到個美貌異常的年輕婦人。

    婦人正是程瑾知。

    得知郭振齊大敗黃龍寨,程瑾知很早就到了軍營門口,看著一隊一隊回歸的士兵,在里面找尋秦諫的身影。

    沒見到秦諫,卻見到了一群被士兵押著的女人。

    同為女子,又猜測她們是被山賊擄上山的良家女子,她心生憐憫,不免會多看幾眼,于是就見到了剛才那一幕,也遠遠看到了那只香囊。

    覺得眼熟,因此叫住了士兵。

    她往前,士兵不認識她,疑惑地看著他,此時前面士兵催促,便先前何金枝等人帶走。

    程瑾知則道明自己是許知府的人,與郭振齊相識,覺得香囊可疑,要看看那只香囊。

    士兵將香囊遞給她。

    一見香囊,程瑾知心中就一驚,果然自己沒看錯,這是自己做的香囊,送給秦諫的那只。

    一定是秦諫帶在身上,然后帶上了山,但為什么會在這女子手上?

    她再看向那已經走到前面去的女子,意外發現她腳上的鞋和別人不一樣。

    其他人都是普通半舊的布鞋,只有她是鮮亮的繡鞋,還是大紅色,看著竟像是新娘子會穿的鞋子。

    而且她頭上的發髻……雖無珠釵,卻也梳得繁復,明顯不是自己能梳出來的,要么是有丫鬟,要么……

    難不成這女子竟是昨日與秦諫成婚的女子,那個匪首的妹妹?

    “她穿著紅色繡鞋,身份可疑!”程瑾知立刻道。

    何金枝本就時刻注意著后面的動靜。

    聽到程瑾知這話,她便知道身份暴露,于是再不遲疑,拿了飛刀一刀割向士兵脖頸,同時搶下士兵佩刀。

    后面的士兵立刻持刀追上去,卻不敵何金枝,被何金枝砍倒在地。

    程瑾知看著這一切,已然失去反應能力,呆呆站在原地,隨即就迎來何金枝看向她的目光。

    ……

    秦諫在程瑾知與士兵說話時就看到了她,心中大喜,立刻往這邊急步而來,隨即就看到她與士兵兩人都看向前面的人,然后便發現失蹤的何金枝,又見她動手。

    右邊一隊士兵聞知動靜,開始拔刀逼向何金枝,后方也有他們一群進軍營的人,何金枝只會朝左邊薄弱處逃走,偏偏她看程瑾知那一眼已露殺機。

    何金枝在那一刻突然猜到了面前女子的身份,她身上那種出身優渥的從容氣度,那沒經過風吹日曬的白嫩肌膚,還有滿身明顯的書卷氣,與秦諫如出一轍,以及……她認識那香囊。

    于是在往左側突圍時,何金枝順手拿起飛刀,朝程瑾知胸口飛出。

    “小心!”秦諫急奔而來,一把抱住程瑾知,擋在她面前與她一同摔落在地。

    后面傳來士兵與何金枝的打斗聲,久別重逢的兩人隔著如此近的距離,一動不動看向對方。

    直到秦諫嘴角溢出血來,程瑾知才大驚失色,扶著身上的他驚呼道:“表哥!”

    說著側身從地上坐下來,又去看他,才發現他身后便扎著那只飛刀,她手上全是血。

    “表哥,表哥——”程瑾知急得連忙看向周圍,秦平張勇也迅速趕來,程瑾知見他們眼熟,認出他們是侯府護衛,失聲道:“快去找大夫!”

    秦諫半躺在地上,無力起身,此時握住她的手,一開口,已是滿口鮮血。

    “對不起,我和別人拜了堂……”他緩聲道。

    程瑾知早已看到他身上的大紅喜服,此時淚如泉涌,連忙搖頭:“我知道你是被逼的……”

    “你……你真的不怪我……”大概身受重傷,他說話已沒力氣,說完便大口大口喘氣,程瑾知多日來的擔心在這一刻仿佛化為現實,心中悲痛欲絕,一邊搖頭一邊哭道:“我不怪你,不怪你……你不要這樣,他們去叫大夫了,馬上就來,你忍一忍……”

    秦諫看著她,吃力道:“我不想做你的表哥,想……想做你的夫君……瑾知……可以嗎?我真的……想娶的只有你……”

    他說話越來越沒有力氣,程瑾知淚流滿面又手足無措,完全無力思考,無法應對他的話,好一會兒才道:“你先別說話,我扶你去軍營好不好……”說完又想起來,朝周圍護衛道:“對,止血,你們誰會止血?或者要不要先將他弄去床上?”

    她恨自己完全不知該怎么做。

    秦諫拉住她,搖頭道:“不要,不要動我……那樣只會更快……”

    他這樣說,讓她心中一緊,連忙否定:“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別胡說……”說著就哭起來,一邊哭著,一邊緊緊抱住他。

    他在她耳邊,氣若游絲:“所以……你愛過我嗎……還愿意……愿意嫁我嗎?”

    程瑾知連忙點頭:“自然愛過,很愛很愛,我愿意嫁你,只要你好好的,你別再說話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抱著他痛哭,此時卻聽一名護衛指著秦諫背后驚奇道:“飛刀掉了!”

    程瑾知不明所以,見其他護衛看過去,自己也傾身往他背后看,一見果然看到扎在他背后那只飛刀掉落在地,只有刀尖不到一寸的地方有血。

    也就是說,他的傷口還不到一寸深?

    再看他,只見他臉上已沒了剛才的虛弱無力,倒隱隱有些被拆穿的無奈失落。

    “你……”她皺起眉頭,明白過來他多半是裝的。

    秦諫也沒再繼續裝了,朝旁邊護衛道:“好了,你們先散開,我同夫人有話說。”

    護衛彼此看看,反應快的已經拉著其余人遠遠退后。

    程瑾知立刻松開他:“誰是你夫人,我不是你夫人!”

    “好好好,表妹,表妹好了吧。”秦諫連忙道,一臉歉意。

    程瑾知一邊擦眼淚,一邊冷面以對:“你這是做什么,演這個有意思嗎!”

    他馬上解釋:“我也不想,就是我穿著這衣服,又和人拜了堂,怕你不高興,所以才……”

    她不想理他,又見到他唇角的血覺得嚇人,問他:“你這血是哪里來的?”

    秦諫道:“我咬破了舌頭。”

    “你……”程瑾知既氣又無奈:“你倒狠得下心!”

    他無奈笑,開始裝可憐:“也是很疼的,背后的傷也疼,雖然死不了,但血都是真的,而且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自己傷多重,我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程瑾知想起他那飛刀是為自己而擋,在那一刻,的確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于是又不忍責怪他騙她。

    此時秦平終于請來大夫,軍營傷兵也多,秦諫便讓大夫去看別的重傷之人,去了留下個學徒到營帳替自己包扎背上的傷,程瑾知在一旁看著。

    末了秦諫問:“我舌頭上還有傷,是否有藥可用?”

    學徒將那傷看了看,問:“如何弄傷的?”

    “摔地上不慎咬到了舌頭。”秦諫淡然道。

    學徒便說:“沒有大礙,過兩天就能自己好,只是這幾天辛苦一些,有些疼,需吃得清淡。”

    秦諫失落地應聲。

    程瑾知在一旁給他一記白眼。

    等學徒離開,秦諫立刻就拉住她的手:“你來岳陽,是為我?”

    程瑾知扭頭不想回答,他繼續道:“你別這樣,不能我要死了,你才承認愛我,我活著你就不理我。”

    程瑾知說:“剛才他們說那女子逃出了半里遠,被追到,因拒不受捕,被殺了。”

    “嗯,她是山賊何慶的妹妹,名何金枝,手上人命也不少,死不足惜。”秦諫說。

    程瑾知看他:“你們拜了堂就是夫妻,你還有喜服在身,卻這樣無情么?”

    秦諫馬上解釋:“什么夫妻,她不過看中我美色,意圖凌辱而已,她的男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我不過是她看中的其中之一,她覺得新鮮沒試過而已。好在……事情順利,我雖穿了這衣服,還是完璧之身,還是你純潔無暇的夫君。”

    程瑾知連忙看向營帳外面,看見守在外面護衛的身影就紅

    了臉,也不知他們聽見沒,又嗔怒又不好意思道:“你在說些什么,誰要你純潔無暇!”

    “你呀。”他認真道:“我知道你所求,我若真和她有什么,你多半不會理我了,所以我不想再等,趕在拜堂這一日給山下發了信號。”

    程瑾知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都對。

    過了好半天她才問:“你在山上還好么?沒受什么苦?”

    秦諫搖頭:“祖父舊友府上便受了反賊屠戮,我與石青失散,也被反賊找到,正好帶隊的是何金枝,她放了我一命,下令將我帶上山。”

    所以還是他這張俊朗的容顏救了他,也算萬幸。

    程瑾知舒了一口氣,沉默一會兒,突然抱住他,貼入他懷中:“我就是為你而來,聽聞岳陽出事,你又來了岳陽,我吃不下睡不著,實在無法在江州待下去,只有來岳陽才好一點。”

    第74章 第74章愿意

    秦諫緊緊將她抱住:“我不敢告訴你,我其實身無一官半職,只是白身,本打算到岳陽辦完事就再回去纏你,看你還愿不愿意給我點好臉色,結果卻遇民變。

    “我也想過是不是就會死在岳陽,心中也不甘,尚有壯志未酬,有祖父與父親惦念,還有你……本以為還有時間挽回,卻是蒼天不等人……

    “瑾知,和我在一起好嗎?再試一試,也許會是好結果,好不好?”

    程瑾知的確動心。

    事實上,早在擔心他安危趕赴岳陽時她就動心,她怕世事無常,怕時光不再,她想要自我與自由,可一個所愛的人、一個美滿的姻緣也是她想要的。

    兩人正說著,一道聲音響起:“郭將軍。”

    話音未落腳步聲便已進來,程瑾知連忙從他懷中出來,卻顯然郭振齊已經看到了,輕咳一聲,然后道:“秦公子,聽聞你受傷,可有大礙?”

    秦諫道:“只是小傷,無大礙,此番困于山寨,多謝郭將軍相救。”

    郭振齊連忙道:“是我要謝過秦公子,若非有秦公子的內應,此仗絕不會這么順利,今日事畢我便會寫奏書,將事情前因后果奏明圣上,絕不埋沒秦公子之功勞。”

    以郭振齊的人品和郭秦兩家的關系,這點秦諫并不懷疑,他從榻上起身,朝郭振齊行禮道:“多謝將軍。”

    郭振齊朝他抱拳:“我來是看看秦公子的傷,還有讓秦公子安心,外邊還有事要忙,我先走了,秦公子與程夫人自便。”

    說完便干脆果斷離開,好像說“我再不打擾”的意思。

    外面有些嘈雜,似乎又帶了新人過來,隱隱聽見有人求饒說自己是給山寨送貨的,秦諫想了想,說道:“山寨成員復雜,難免還有何金枝的事發生,我對山寨熟悉,我出去看看。”

    “好,你注意一些。”程瑾知和他道:“許大人初來乍到,他信不過這里的官員書吏,有時會讓我幫他整理抄寫一些文書,我回去看看,待會兒再回來。”

    秦諫想起她還沒給自己答復,但再想,也許她仍要考慮,便答應道:“我讓秦平在你身邊看護著。”

    大戰剛過,有許多潰兵散勇,確實比之前要亂,程瑾知點頭,起身離開。

    這一忙她就沒顧得上過來,她在書院,秦諫在軍營,直到第二日下午秦諫才到了岳陽書院,

    岳陽書院如今是衙門重地,秦諫不能隨意進入,程瑾知從書院出來,和他去城中走走。

    岳陽城剛恢復秩序,卻還有災禍之后的痕跡,處處可見的燒毀的房屋、被打砸過的、帖著挽聯的富家宅院,以及被大水淹過的河堤……

    但大部分生意都已重新做起來,街上行人也不少。

    秦諫一見她就想去拉她手,被她躲過了,他便沖著她笑,和她說昨夜太忙,就沒過來。

    程瑾知也說知府衙門這邊也忙,閑下來已是深夜,她也沒過去。

    兩人在河邊走,秦諫問:“那,我昨日說的事,你答應么?”

    程瑾知坦白了心里話:“想答應,但又害怕。在這世間,男人可以隨意談情說愛,可以成親、和離、休妻、納妾、再娶、再再娶……女人卻不同,一步就是一輩子。”

    “你怕什么,怕我對你不好?”

    秦諫正欲再說,程瑾知回道:“我怕我一定要你對我好,可是一個人怎能將一輩子的希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呢?”

    秦諫許久沒說話,程瑾知看看他,說道:“我知道你不理解我說的,我說的這些,男人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懂。”

    “我懂。”兩人走到遠離城中心的地方,秦諫牽起她的手。

    “太子薨逝后,我越發能懂你的處境。瑾知,我自以為這輩子是人中龍鳳,我有不凡的出身,也有些許才華,可圣上一句話,就能定我的生死……

    “當初對我的處置,圣上過了兩日才宣布,在這兩日前,圣上已經下令斬了五名東宮護衛和兩名官員。

    “我那時也想過自己可能會死,心中悲痛,又有不服,當日墜馬純屬意外,防無可防,太子生前圣上偏寵九皇子,任由王善這些人欺侮太子,完全不顧太子心中如何擔心與憂慮。是我們陪在太子身邊,助他除了王善,鞏固儲君之位,可是太子沒了,圣上又突然覺悟了,重新燃起父子之情,對東宮官員大肆懲處。

    “之后處置下來,我知道自己這輩子再怎么努力都沒用了,只因圣上一句話。所以我明白你說的,我是你的天。我心中對圣上也有怨懟,有失落,有心寒,可又能怎么樣,我只能感謝皇恩浩蕩,饒我一命,他便是我的天。

    “一個人,怎么能和自己的天談情說愛呢?他主宰著你的生死啊……”

    程瑾知看向他,站定,再不顧周圍有沒有人,靠入他懷中,將他緊緊抱住。

    不知是為安慰他,還是激動于他確實懂了她的心思:一個人怎么能和自己的天談情說愛。

    他可以言語傷人,她不行;他可以摔門離去,她也不行;他還能眠花宿柳,她仍要賢惠大度,侍奉他雙親。許多時候不是他有意的,而是他就是那個天,天在摔門離去后還能回來,那是一種恩賜。

    秦諫抱住她道:“瑾知,我知道在這世間夫比天高,這讓你難受,不想和我一起,而我會盡量做那個遮風擋雨的天,不做風云莫測的天,我向你承諾,若有一天你仍對我失望,我會放你離開。”

    沉默片刻,程瑾知從他懷中出來,說道:“那你先寫份和離書給我放著。”

    秦諫有些錯愕,心說怎么就又提和離了,再一想,這不就是答應要嫁給他嗎?若是不嫁,哪里需要和離書?

    他一高興,也不及細想了,立刻道:“好!”

    說著就一把將她抱起,恨不能在地上轉兩圈,直到程瑾知立刻打他手,他才看見旁邊有人往這邊看來,便放下她。

    “別出力,你身上還有傷呢!”她提醒,將他推開。

    秦諫拉著她問:“那我們現在就回去?直接接你回京城,還是要再行大禮?”

    程瑾知也不知道,雖說本朝準許和離,但和離的夫妻畢竟不多,她也沒去注意人家是直接回去了,還是再行一回禮。

    他問:“你想怎么樣?要再辦一次婚禮嗎?”

    程瑾知也說不好,辦婚禮費時費力,也要花許多錢,但直接回去,又覺得……似乎仍是之前那段日子的延續。

    她又想起一事,

    說道:“我還不知我父親愿不愿意,他如今看上同僚家的侄兒,那人新近鰥居,說是前途無量,一直要我回去相看。”

    秦諫立刻問:“做什么的,怎么前途無量?我知道么?”

    程瑾知回道:“說是姓梅,在大同做巡按御史,他還曾托人給我送來一封信,說有意相見,我到現在還放著,不知怎么回。”

    她一說秦諫就想到是誰了,此人是早自己兩科的進士,如今年齡大約是三十出頭,頗得皇上器重,年紀輕輕已做到巡按御史,非同小可,這個位置,幾乎就是鐵板釘釘的未來的封疆大吏。

    若在以前,自己官職雖不如他,但在太子身旁,又年輕許多,自然不比他差,但在現在便是云泥之別,人家是云,他是泥,唯一說得上來的,就是家中的侯爵和他嫡長孫的身份。

    再一想,如瑾知這樣的女子,多的是人求娶,若非她自己不愿意,說不定早就嫁到別處了,根本不會待在江州。

    而岳父那里,以前岳父是十分滿意這樁婚事的,現在他沒了前程,繼母又不在了,還曾有之前的不愉快,也許岳父根本就不樂意瑾知再回到秦家。

    舅哥就更不用說了,他一直就沒喜歡過他。

    秦諫嘆了聲氣,發現瑾知同意了,還并不是萬事大吉。

    他道:“我還是先去你們家提親吧,向你父親賠禮道歉,希望他能放棄那梅御史而選我。”

    程瑾知說道:“這你放心,大不了我回去了給那梅大人回一封信,說我已決意回秦家,不會另嫁,他便不會求娶了。”

    “那樣你父親會怪你。”秦諫道:“不必你和你父親抗爭,我去說動你父親就好。”

    程瑾知看著他,不知如他這樣的人,自負慣了,是不是能受得了那低眉順眼的氣。

    又一想,他曾經受人擁躉,到一趟江州就大小官員都爭相宴請,等到第二次去便無人問津;再到岳陽,許琦與郭振齊對他都只有表面的客氣,再無任何討好意味,也許他早已接受這一切。

    她算默認了,他馬上道:“那我們即刻回去,我去你家提親?”

    程瑾知提醒道:“你果真是對母親沒半點情分,你忘了,你還在孝期。”

    秦諫的確到現在才想起來,繼母去年過世,孝期三年,到現在才一年半。

    好在孝期的三年并非三年整,而是二十七個月,除去已經過去的十七個月,還有十個月。

    這十個月他就用來說服岳父,將婚事定下來。

    他回道:“是我不好,忘了這事,只是我并非對母親沒情分。

    “母親過世后我也反思許多,在她的位置并沒有太多的選擇,父親為人過于溫和,沒謀算也沒脾氣,我亡母既是原配,又是天家公主,母親好強,又是大齡高嫁,她若要在家中有地位,必須有雷霆手段,縱使會讓我不高興,她也顧忌不到了。”

    嘆了聲氣,他繼續道:“家中接連出事,父親似乎也沒有再娶的意思,母親若泉下有知,當有些許欣慰。”

    程瑾知回道:“父親如此決定嗎?”

    “以后不知,現在是的。”他說。

    她和他道:“你也不要有失落,公主母親過世時父親尚年輕,自然會續娶,如今年紀大了,精力不比從前,又有禹弟的事、你的事,父親沒有那心思也是正常的。”

    秦諫驚嘆于,她能捕捉到如此細微之處,而來寬慰他:她擔心他會計較父親在他生母去世后不久就續娶,在繼母去世后卻沒了這心思。

    他道:“放心,我已沒那么幼稚了,兩位母親都已亡故,何以要去計較這些?再說我自己還是一團亂呢,你沒到我身邊,我哪有心思去管別人?”

    程瑾知笑。

    兩人繼續往前走,他說道:“不管怎么說,我們先回去,之后我再去拜訪你父親,求他答應將你嫁我。”

    “嗯,好。”

    他歡喜將她手攥緊,含笑往前走。

    既有孝期,他又沒了前程,舅兄、岳父,想必都不會有好臉色給他,但比起這些,至少她是愿意了,他覺得一切都能慢慢解決,早日將她領回家。

    三日后,兩人帶著護衛離開岳陽,秦諫先送程瑾知去江州,再回京城。

    小年時,秦諫終于抵達京城。

    以前奔赴江州或是去岳陽,快馬加鞭幾日、上十日便到,這趟與程瑾知從江州回來卻用了一個多月。

    下午秦禹從院外進來,正好見到姚望男,姚望男見他面帶喜色,順口問:“大哥回來了?”

    秦禹點頭:“嗯,才回來。”

    秦諫雖是年底才回,但月初已有信件送回,也早有朝廷奏報送至京城,家中人都知道秦諫安然無恙還立了功,便也沒那么擔心,是以姚望男聽見消息,也沒有太過意外,事實算下來他早該到了。

    秦禹卻又說道:“還有一件事。”

    “嗯?”見他說得這么鄭重,姚望男有些好奇。

    秦禹道:“大哥說他要求娶表姐,表姐已經答應了回來,但舅舅可能不答應,他明日就去拜訪舅舅說這事。”

    姚望男又驚又喜:“真的?我就說他們得和好,雖然你大哥不怎么樣,但我還是挺愿意瑾知回來的!”

    秦禹輕咳一聲,大哥一向是家中的驕傲,也是祖父唯一偏愛的子孫,但姚望男卻從不掩飾對他的不喜。

    “可惜,我好想見見她,卻出不了門,更不可能跑江州去。”她嘆息。

    她在后院待不住,倒常往京城各處園子跑,或是跟著二嬸去參加各處宴席,但畢竟只能在京城。

    秦禹知曉她不愿嫁給自己,不愿待在秦家,一切都是被逼的,想了想,問她:“那你想回一趟洛陽嗎?雖去不了江州,但年后可以去一趟洛陽。然后你給表姐寫信,我讓人替你送去江州。”

    姚望男愣了,向他確認道:“回洛陽?”

    “嗯。”

    她問:“那你一起過去嗎?”

    秦禹脖頸上還能看見紅色傷痕,不太想見岳家的人,以及他也不想遭她厭煩,便回道:“我不去,父親讓我年后重修族譜,核對許多錯漏之處,我去不了。”

    “哦,行,那年后我去洛陽。”姚望男歡喜地進了屋。

    到晚上,她仔細想想,又開始猶豫起來。

    因為母親前兩天才托人寄信,問她有沒有身孕,要不要請洛陽的老大夫來看看。

    她一回去,首先是一個人,沒丈夫陪著便不好看,又沒身孕,還往娘家跑,別人會有諸多猜測,母親也會擔心,說不定還要趕她回來。

    再說還有公公這邊呢……

    算下來她進門都有一年半了,秦禹被公公趕進房來也有兩三個月了,她不只沒消息,還跑回娘家,公公一定不會高興。

    她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后來她就聽見秦禹那邊傳來一聲咳嗽。

    原來他也還沒睡著。

    反正也是睡不著,她索性披了斗篷起身去,端上一只燭臺跑到秦禹的東稍間。

    床上的秦禹感覺到光亮,正奇怪,才要抬頭,就聽見姚望男的聲音:“你睡了沒?”

    他一驚,立刻從床上坐起身來,“你……”

    姚望男坐到他床邊道:“我有話和你說。”

    “那……”秦禹有些無措,他被子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絲質寢衣,此時局促地拿被子擋著,想穿上衣服,偏偏衣服不在旁邊,姚望男還坐在床邊盯著他看。

    他只好道:“那我先穿上衣服。”

    姚望男后知后覺,這才意識到他沒穿衣服,心道原來男人也會不好意思呢。

    “你衣服在哪兒,我給你拿?”她問。

    秦禹連忙道:“不用,我自己拿。”

    見她還盯著他,他只好道:“你稍待片刻,我馬上起身穿上衣服。”

    姚望男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先出去。

    于是她只好先從床邊起身出去,到了外間,背朝

    里面等著。

    里面窸窸窣窣一陣,沒過一會兒身后就傳來他的聲音,“外間冷,你進來吧。”

    姚望男進去,便見到他已經規矩地穿好了長襖,穿好了鞋,是那種梳個頭就能出去見人的程度,不像自己,只披了個斗篷。

    秦禹正經地在桌邊坐下,問她:“什么事,你說。”

    她只好也去桌邊坐下,回道:“就是我想問,你父親又和你說過什么沒有?有沒有問懷孕什么的?有沒有說我壞話,對我不滿?”

    當初她的確不愿意嫁進來,但已經嫁進來了,真要鬧得讓公公厭惡,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禹連忙道:“沒有,你不必多想,父親一般不怎么過問后宅的事,而且近來大哥遇險,父親心思都在岳陽,又是年關,迎來送往比以前繁忙很多,他從未提過你。”

    “哦……”如此來看,似乎年后也顧不上自己?因為秦諫要娶瑾知嘛,這也是樁大事。

    秦禹似乎猜到她顧慮,說道:“去洛陽的事你不必擔心,我到時就說是我讓你回去看看的,父親絕不會說什么,就算有什么事要念叨,也不過是對我念叨幾句,他不會親自責怪你的,你放心,父親比我母親溫和,一般不會動怒。”

    這么久了,姚望男也對公公的性情有所了解,確實不怎么嚴厲,至于老侯爺那里嘛……

    老侯爺是偏心長孫的,就算秦諫被革職,他也依然偏心,對于秦禹這個小孫子就從未關注過,隨便他怎樣,連對孫子都是如此,就不用說孫媳了,只要不是太過分,人家不在意。

    這一刻,她覺得秦禹也和自己一樣,一個是女兒,被取名“望男”,家里始終更在意弟弟;一個是樣樣被大哥蓋過風頭的小孫子,就算秉性善良,做事細致認真,也并不受器重。

    她在心里嘆息一聲,一抬眼,看到他脖子上露出的紅色傷痕,又想起剛才在床邊看見他蔓延至脖子下的傷痕顏色依然清晰,便忍不住道:“可以讓我看看你身上嗎?”

    說完又馬上解釋道:“看看你的傷。”

    第75章 第75章未婚先孕

    秦禹垂眸,第一次露出不高興的神色,語氣微冷道:“沒什么好看的。”

    這語氣讓姚望男有些不高興,起身欲走,邁出兩步,又回頭道:“你會不會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和你母親吵架,也不會出去。”

    那時的事,秦禹并不想回憶起,也不想提起。

    他遇到了后來的事,母親身故,又搭進了不相干的姚望男,可是仔細想來,卻不知能怪誰。

    他說道:“我沒有怪你,這和你沒關系。”

    隨后又道:“我只怪我自己太溫吞懦弱,若我是大哥,必然不會成婚,說算成了婚也會想辦法和離,而不會像我。”

    姚望男聽見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回道:“沒事,時間還長著呢,和離什么的我也不著急,說不定后面就有機會了。”

    說完就轉身回了自己臥房。

    后半夜愣是躺了一個多時辰才睡著。

    正月時,程瑾知收到了姚望男和秦諫的來信。

    意外的是姚望男在信里對秦禹諸多不滿,惡言相向,卻又顛三倒四,一會兒說他和房中一個丫鬟天天眉來眼去,八成不干凈;一會兒又說懷疑他的傷很重,很可能傷了根本卻不敢透露,然后問她什么時候去京城,再不去她說不定就要和離回洛陽了。

    秦諫則告訴她,自己剛回京城就去見過她父親,節后又去洛陽拜訪過程家,兩次都沒得到她父親什么好臉色,她母親倒還客氣。

    他聽聞她父親喜好硯臺,準備托關系尋一方好硯了待元宵后再去拜訪一次,看能否有轉機,讓她不要擔心。

    她收到信時,已知道了朝廷信報,郭振齊的確將平叛詳情如實上報,并未隱瞞秦諫的功勞,但皇上只對秦諫判了個功過相抵,因平叛有功,便對投靠反賊之事、寫檄文之事不予追究,僅此而已。

    她本就替他不平,如今再看信,秦諫在信上只字未提失落難過之處,只說婚事,安慰她不著急,她一心疼,當即就給秦諫寫回信,說實在不行,她可以先懷孕,這樣她父親絕不會有二話,馬上就同意了。

    這一刻,她倒真想陪在他身邊。

    至于姚望男,她想來想去都覺得姚望男是剛和秦禹吵架了,所以在這兒編排他。

    但秦禹那樣的性子,還會和人吵架嗎?

    她想不通,便給姚望男回信將她安慰一番,又給秦禹也寫了封信問他是否有喜歡的丫鬟,告訴他一樁姻緣得來不易,他與姚望男成婚雖說不是他愿意的,卻也是姑母自己做了惡人,最后替他做的事。

    姚望男可以恨姑母,他卻不能。不管怎樣,姚望男已嫁給他,他便有守護她的責任,納妾收房對男人來說是一時高興,傷的卻是夫妻情。

    寫完信,她專程給了家中小廝車馬費,將三封信一道送出。

    秦諫收到信,對信上程瑾知所書大吃一驚,要不是這字真是她的字,他還以為這是有人假冒她的信故意作弄他呢!

    想當初從岳陽回江州,兩人一路同行,難免有夜里投宿的時候,他是百般纏磨都沒能成功,她愣是不讓他碰,說于禮不合,現在可好,竟然如此大膽,說要未婚先孕來逼她父親就范。

    他一邊啞然失笑,一邊又愜意歡喜,感動于她有如此堅定的決心,為了嫁他,敢做這樣叛逆的事。

    放下信,他沒馬上寫回信,而是收拾好行囊,直接動身去了江州。

    到江州時元宵佳節已經過去,但年節熱鬧還在,本想著與她共度幾日,誰知到了程家卻不見程瑾知,只有程瑾序。

    程瑾序告訴他,程瑾知在元宵后受靜平縣主之邀,前往江州鄰近的宜陽去給其孫女做老師教習書法去了。

    靜平縣主孫女開春后將進宮做公主伴讀,而靜平縣主便是王貴妃姨母,早年對王貴妃有養育之恩,王貴妃得寵后替其請封縣主,既有這層關系,這孫女進了宮便不會再回來,將來就算不做皇妃,也是郡王、王爺之妃,絕不會太差。

    至于這一趟什么時候回來并不知曉,只知不是長期教學,縣主只想在孫女進京之前突擊練一練字,因看中程瑾知字跡端莊雅致便親自寫了帖子邀請,程瑾知接到帖子就去了,向書院告假十天,除去已經過去的三天,還有七天。

    但也不確定她是不是會如期回來。

    聞知這消息,秦諫先是失落,自己收到信,激動思念之下就過來了,沒想到她會不在;又有些猜測,之前從未聽說她去人府上教學生,這次卻答應了,還是之前從無來往的王家親眷,貴妃的姨母,他不知道她完全是為自己結識這縣主,還是為了他,慢慢靠近王家。

    太子薨逝后,皇上并沒有馬上冊立新太子,但總會冊立,依目前形勢看,繼任太子多半是九皇子。

    有王善之仇,九皇子與王貴妃不會對他有好臉色,但如果有姨母家的教習之恩,或許還有一絲回還余地。

    他沒將這猜測說出來,只好厚著臉皮和程瑾序說先在程家住下,等七天,若程瑾知沒回來,他便自行回去。

    程瑾序不可能趕他走,便客氣讓他住下,兩人也沒太多話說,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待了好幾天。

    好在程瑾序還有公務要忙,可以早出晚歸少見面。

    直到七天后,卻不見程瑾知回來。

    秦諫又多捱了兩天,到第九天,實在等不了了,一早收拾了東西與程瑾序道別,回京城去。

    程瑾序也有些過意不去,京城到江州足足七百里路,卻就這么白來一趟,便親自相送到了屋外,看著秦諫策馬離去。

    他去了衙門,過一會兒,總覺得心里不是滋味,趁著閑暇又往家跑了一趟,結果就發現程瑾知剛進院中。

    見了他,程瑾知還疑惑:“哥,你不應該在衙門嗎?怎么回來了?我給你帶了些宜陽金片茶,你帶點去衙門里喝吧。”

    程瑾序怔了一會兒才立刻喊人,將家中小廝叫來,催促道:“快,趕緊往北門去追秦公子,告訴他小姐回來了,騎馬,快!”

    小廝趕緊去牽馬,程瑾知還不明所已,眼見小廝騎馬出門程瑾序心焦地看了一會兒,見他遠去才回頭道:“穆言來了江州,在這兒等

    你九天,今早剛走。”

    程瑾知連忙問:“他來了?怎么沒讓人給我帶信?”

    程瑾序道:“他說不必打攪你,就讓你好好教習。”

    程瑾知嘆一聲氣,焦急地去門口望,不能能否追上他。

    直到下午,出去的小廝回來了,坦言沒追到人,他的馬走到半路就開始拉肚子跑不動了,也許是生了病,又找路人打聽,得知秦諫速度比他快得多,早早就出了城,他想著怎么也是追不上了,便回來了。

    程瑾知不免失落,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秦諫的比他早走,馬又比他快,很難被追上。

    心中之難過溢于言表,她讓小廝回去找人醫馬,自己垂頭進屋去,到門口,哥哥程瑾序說道:“不要太難過,總會再見的。”

    她說不出話,無聲地點點頭。

    正要回屋,又聽程瑾序道:“我覺得他是可托付之人,待會兒我給父親寫信,勸他同意你回秦家。”

    程瑾知意外地回過頭來,只見程瑾序輕輕一笑,和她一同到房中坐下,看了眼她書桌上躺著一沓信,足足七八封。

    這正是秦諫留下的,她在等小廝音信時去東廂房就看見了,拿了過來,全是給她的信。

    她一封一封看完了,有長有短,幾乎每天一封,都是小事,說他又去橫江坐了船,這次竟然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不到一個時辰就下船了;又說賴在這里這么久,他猶豫要不要給點伙食費她哥哥,卻怕哥哥覺得他小家子氣;還說她長得美貌,怕那縣主家有男人起些不好的心思,對她不敬,想叫她小心,又怕她分心……

    當然,也有說讓她別瞎出主意,雖然他很想和她水乳交融、生兒育女,但還是不要這樣為好,于她名聲不利,還能想別的辦法,沒到那種地步。

    程瑾序道:“這次他來,我雖沒同他多說話,卻也更加了解他。他在這里,每日去外面走走,若不出去,就在家里看書,寫些東西,我佩服他這般閑適與堅韌。

    “原本我看中九陵,一心撮合你們,我也知道他對你是有意的,一直就有,可事實是他幾乎從未做過什么,我也理解他,他沒了功名,這輩子再也入不了仕途,他自覺配不上你,更比不上前程似錦的穆言,自然沒有那份勇氣。

    “但在穆言身上,我卻看到了另一種力量,他在最失意時不遠千里尋來江州;在岳陽立功,明明是絕佳的起復時機,卻仍受皇上冷遇,一次次證明他此生是真的無望了,但他仍然能一次二次向父親求娶,能過來江州,賠著笑與我相對那么久,只為等你回來。

    “他一直談笑自如,只有偶爾才能從他身上看到幾分失意,而且直到他離開都不曾抱怨過一句你怎么還不回。

    “瑾知,我想他遭此難,是時運不濟,但他這樣一個人是難得的,連這樣的難關都能渡過,以后你們在一起,只要兩心相許,必定什么也不用怕。”

    程瑾知臉上露出笑顏,帶著幾分驕傲與羞澀道:“他的確是很難得,謝謝哥哥能接受他。”

    程瑾序扶住她的肩:“所以,不要難過,我好好說動父親,他會答應的,到時你回京里,便日日能同他相見了。”

    程瑾知笑著點頭。

    ……

    京城秦家,秦禹這幾日看姚望男總是神色怪異,欲言又止,姚望男自己也感覺到了。

    但她心里有氣,不想理他,所以忍著沒去主動問。

    直到秦禹終于在一個上午找上她,問她在信上和程瑾知說了什么,為什么程瑾知要和他提起什么納妾收房的事,勸他不要傷了夫妻情。

    姚望男早知程瑾知給秦禹也寫了信,卻不知道寫了什么,此時聽到,撇撇嘴,理直氣壯道:“也沒說什么,就說你可能要把瑞兒收房。”

    秦禹馬上問:“你……為什么要這樣污蔑我?”

    “污蔑嗎?我以為是的呢,就提了一嘴。”姚望男一臉詫異。

    這讓秦禹委屈,但姚望男的態度太過自然,讓他覺得可能她真就是誤會。

    好久他才道:“完全沒有的事,我不知道有哪些事讓你這樣以為。”

    姚望男想了想,發現自己看到的證據都太小,比如有一天他對瑞兒笑了一下啊,比如瑞兒總是在他身旁侍候,幫他整理床鋪,給他縫制貼身衣物,說話還帶著那么一絲撩撥意味。

    她非常確定瑞兒對他是有想法的,但他這邊倒沒那么明顯。

    這些事說起來都有些胡攪蠻纏,她自己也知道。

    所以就回道:“你說不是就不是了,也不是什么要緊事。”

    秦禹幾番想說話又咽回去,最后也沒吐出一個字來,只好離去。

    姚望男擺弄著手上的兩個核桃,心中一陣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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