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芽衣覺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有點恨不得自己能夠馬上醒來才安心的那種。
只是夕陽的光輝灑在她的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暖暖的熱熱的,還有恰如其分吹拂在臉上的微風,教學樓旁樹葉簌簌沙沙的聲響...周圍一切都這么清晰,又準確無誤地傳入她的大腦,被她所感知到。
夢和幻覺都不會模擬得這么真實。
空氣中還有如有似無的香水味。
是她噴涂在信紙上的,隨著流動的空氣散開、稀釋,然后變淡。
尤其此刻她的心臟正砰砰砰地亂跳,不是因為激動或者興奮,而是緊張和心虛。
......所以是真的。
他說答應表白在一起的話,也不是幻聽。
可是他為什么答應的這么爽快?
明明前不久才被她目睹了他拒絕別人的場景...
他到底有什么企圖?
是打算耍她玩,好更加惡劣地看她的笑話嗎?
白石芽衣不解地問:“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他反問道,語氣仍然是漫不經心,就好像一時興起似的,“你很喜歡我,不是嗎?”
“……是。”她差點被繞了進去,不明白這和答應她的表白有什么必要關聯,趕忙追問:“那你也喜歡我嗎?”
白石芽衣緊張地看著對方,而后者就好像聽見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竟然捧腹大笑起來。他冷清瑰麗的臉因為大笑而變得異常生動,有種肆意張狂的美麗,讓人完全移不開眼睛。
可她只覺得這笑容令自己膽戰心驚、不寒而栗,心臟幾乎要從胸腔中跳出來。
她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川上富江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喜歡上她才會答應她的表白。
所以、是早就看穿了她的‘詭計’,在這里故意耍著她玩嗎?
想到這里,白石芽衣捏緊了拳頭。
川上富江笑了整整一分鐘,才止住笑聲,他抹去眼角因為大笑而被擠出的點點淚光,又瞬間恢復到之前那副冷清的,近在眼前卻又感覺遙不可及的模樣。
“白石芽衣,你真有趣。”他看著女孩正色道,翻臉比翻書還要快。
然而被那雙冰冷又美麗的黑眸注視的瞬間,白石芽衣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捏住,她屏住呼吸不敢喘氣,生怕一點動靜就會惹到對方不快。
他像是高高在上的判官,俯瞰著人世間的眾生相,以別人掙扎窘迫取樂。白石芽衣覺得自己好像也成了那眾生相的一員,被看笑話的感覺可不好,可她嘴巴好幾次微張,話到喉嚨間又被莫名堵住,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最后他終于看夠了,才施舍一般挪開視線,留下一句“要繼續有趣下去哦……還有,要繼續送詩給我,就像今天這樣。”
他揚了揚手里的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此處。
等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白石芽衣這才感到那股極具壓迫感的審視消失,長吁一口氣。
片刻后,她后知后覺地想到自己好像一直沒說名字…
那他怎么知道她叫白石芽衣的?
*
雖然川上富江的態度曖昧不定,讓她有點捉摸不透對方真正的想法,但總歸事情還是按照她一開始計劃的樣子發生了。
不管對方出于何種目的,她只是為了那個虛名,以及用那個虛名在關鍵時候打出漂亮一擊,讓那些輕視、嘲諷自己的家伙迎頭一棒……
白石芽衣是這樣暗暗計劃著的。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第二天的體育課上,一陣躁動和喧囂的聲音劃破了這種脆弱的平靜。
彼時白石芽衣正在清點器械,忽然身邊的人一陣躁動不安,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只見距離運動場最近的一棟教學樓天臺上,此刻正站著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
她不顧危險翻上了圍欄,正以一種非常驚險的姿勢行走在那窄小的護欄上面。
一步、兩步、三步……看的白石芽衣一陣膽戰心驚,生怕她不小心踏錯那一步,或者腿稍微抖一下,就會整個人直接墜落下來。
白石芽衣愣了片刻,隨后立馬反應過來,放下手里的器械跑過去,教學樓下方已經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她擠出人群,正準備進入教學樓,不料下一刻,那學生竟然就直直地跳了下來,狠狠地砸在水泥地面上。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滿座寂靜。
鮮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從她的頭發里滲出來,很快就在水泥地板上淌出了一大塊痕跡,血色染成的鏡面,反射著點點的太陽光,刺得讓人有點不敢睜開雙眼。
然而女孩的臉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哀傷,更加沒有痛苦,她雙目睜開,嘴角掛著平靜得詭異的笑容,竟然正直直地盯著白石芽衣所在的方向。
她被嚇的當場愣住。
最重要的是,白石芽衣認出了這張臉——
這個女孩正是昨天被她意外撞見在音樂教室跟富江表白的人!
白石芽衣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那雙直勾勾的死亡之眼定在原地,然而被禁錮在這個無法動彈的身軀底下,心臟砰砰地亂跳,血液加速流動,伴隨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蔓延至四肢百骸。
然而血液循壞并為讓她的身體感到一絲一毫的溫暖,反而讓她的四肢冰涼。
周圍的人也終于反應過來,議論紛紛:
【那是誰?好像是四班的小園同學吧?】
【就是她!那家伙昨天啊…恬不知恥攔住了富江同學表白呢…也不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居然還敢沖到富江同學面前…】
【…之前就教訓過她的吧,像跟蹤狂一樣跟蹤富江同學,被富江當面訓斥了好幾次了,還不知悔改…還說自己是天底下最愛富江的人,聽著就覺得晦氣…】
【…所以說死有余辜啊…她是想要用自殺引起富江的注意嗎?真卑劣的手段啊!!】
……
吵雜的片段陸陸續續地進入白石芽衣的耳膜中,吵得她的大腦嗡嗡嗡,好像被什么東西肆意攪動一樣惡心。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僵硬的四肢總算是恢復了一些反應和力氣。
白石芽衣毫不猶豫脫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率先上去用衣服蓋住了園子因為墜落而掀起的校服裙擺,然后朝著那些吵吵鬧鬧,但是絲毫沒有要過來幫忙的意思的學生大喊道:“你們傻站那里干嘛?要么去通知老師,要么快點離開,不要妨礙我們救人!”
眾人面面相覷,有一部分人醒悟過來跑去找老師保安,也有部分人對白石芽衣的行為有些不滿,但礙于對方的身份地位,也只能忍氣吞聲,默默退散。
但人八卦的天性作祟,即便他們散落幾處,有的甚至走遠了,但是眼睛還是會不斷地往這邊瞟。
白石芽衣現在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趕走人群是為了讓這里的空氣流動性更好一點。
雖然——
她看著面前已經完全沒有半點起伏的園子,有些艱難地咽了下口水,錯開那雙可怕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沒有氣息。
不知為何,得到這個答案的瞬間,白石芽衣反而松了一口氣。
也許只是因為她臉容平靜,嘴角含笑的死狀著實是過于詭異,以至于讓她產生了對方跳下來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覺,園子同學只是躺在水泥地板上不小心睡著了......
然而,就在她收回手的時,一只血淋淋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
竟然是死去的園子。
此刻,刺目的紅從少女頭發里滲出來,流過額頭,越過雙眼,劃過臉頰,正不斷地滴著血,她眼睛赤紅,仿佛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正肆意地盯著她,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
她用一種嘶啞的不似人類的語調說道:
“...我...我會一直注視著...”
最后的聲音被從嘴巴里忽然涌出來的鮮血淹沒。
但是白石芽衣看見了少女的嘴型,清清楚楚。
那沒有說出口的最后兩個字,是‘富江’。
她說,我會一直注視著富江。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直到永遠。
明明是正午,陽光正好,白石芽衣卻沒由來地打了個寒戰,一股寒意自少女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處蔓延開來。
毫不懷疑,等會這個地方就會因為被用力握住而泛起紅痕。
可白石芽衣渾渾噩噩,仍然沉浸在刺骨的寒意和精神上的恐懼當中,已然完全忽略掉這身體上疼痛。
老師和醫護人員很快趕了過來,然后是他們疏散仍然圍在這里的人,拉起警戒線,救護車和警車也很快趕到,警笛和救護車的聲響混著現場噪雜的人聲,還有下課鈴聲.....
白石芽衣覺得大腦一陣鈍痛,恍惚之間,她眸光不經意一抬,對上一雙漆黑的,冰冷的眼睛。
妖冶的少年正倚身矗立在二樓右側教室的窗臺前,面無表情,像是一尊沒有感情的神像,高高在下地看著她。
也許他只是碰巧下課了站在那里看熱鬧,也許看了更久,久到一切都尚未發生之前,他就在那里站著,注視著白石芽衣。
微風帶動了窗邊乳白色的紗簾,朦朦朧朧。
一眨眼的功夫,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那一片流動的窗簾后面,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他從未出現過在那里。
但那層攏在白石芽衣身上沉重的陰影總算是被掀開,她覺得自己的四肢開始回溫,也終于有了移動的力氣。
可是為什么,她感覺富江似乎很生氣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