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說一,白石芽衣帶富江來這種高級餐廳,還有一種隱秘的卑劣的心理。
她想看見川上富江無所適從甚至是出糗的一面。
白石芽衣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甚至還有專門的禮儀課,對于各種場合的餐桌禮儀可謂是拿捏得跟吃頓家常便飯似的,來到這樣的場所她自然也是如魚得水。
可是川上富江也許不一樣……
他初來乍到,雖然生的好看氣質也非凡,但川上這個姓氏并非什么有名的家族,平時大家穿著校服也不覺得有什么差異,未必將這些禮儀拿捏的如同她一樣完美。
當然,這種心思出來沒多久之后,她就狠狠地在腦子里吐槽了自己一番。
她竟然拿自己和富江在這個方面做比較,就好像在餐桌禮儀這個方面贏過富江就可以滿足她內心那種卑劣的滿足感和自豪感,就可以證明些什么似的。
可兩人也許根本都不是在同一起跑線上奔跑。
就好像世界冠軍如果跑贏了業余選手,那有什么好值得驕傲的呢?
然而,她的心態是擺正了,但是現實卻是非常魔幻。
“...這家餐廳的西餐做的很好,主廚是法日混血,師從法國大師米歇爾,主廚對自己客人的選擇也是非常嚴格,所以餐廳有一定的門檻……”
她正準備介紹一下這個餐廳,卻見面前的富江神色懨懨,但姿態優雅地拿起了位置前的刀叉,從容不迫地切了一小塊牛肉,然后放進嘴巴里。
一套姿勢行云流水,配上他那張臉,仿佛就是從十七十八世紀的油畫中走出來的貴族少爺一般。
白石芽衣有點驚訝,隨后就是一種強烈的羞恥感襲來。
她之前竟然還先入為主地認為少年出身不好,也許上不了什么臺面或許可以從中讓她找到些許的慰藉,可如今看來,這哪是什么上不了臺面,這一舉一動比她都更像一個富家小姐少爺。
關鍵是,對方甚至還鎮定自若地批評其牛肉的品質,廚師做菜的水平不足,火候欠缺烤的老了一點,仿佛哪里都不太滿意的樣子。
反倒是她因為驚訝得有些失態,手里的刀叉都拿反了,只能愣愣地盯著對方,呆呆地回了一句,“啊...是嗎....”
她也吃了一口,一開始完全吃不出少年口中那些瑕疵感,但被他這么一說,又覺得確實如此。
高低瞬間立判了。
少女的視線赤裸裸明晃晃,不加任何掩飾,一雙湖綠色的眼睛睜得圓潤,像是兩顆祖母綠的寶石鑲嵌其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那目光清澈,分明沒有任何的迷戀,干凈得不像話,卻讓他有種自己此刻成了眼中的全世界的錯覺。
只能看著他。
只能看見他。
這個認知讓黑發少年相當受用。
當然,川上富江無論在哪里出現都是所有人關注的重點,這樣的目光他見過太多了。
形形色色,男女老少,那些癡迷的、粘稠得宛若是下水道里凝固的溝渠水般的目光只會讓他覺得惡心。
但白石芽衣是不一樣的。
他喜歡她這樣看著他,最好當然是一直都要這樣看著他,因為他而吃驚,因為他而開心,因為他而迷戀,最好是更加狂野一點,更露骨肉麻一點,最好是不知饜足,恨不得將他的骨血一點不剩全部都吃進去肚子那種才好……
如果不是這樣怎么證明她是喜歡自己的呢?
不過沒關系,他有的是時間將她變成最喜歡自己的樣子…
這樣想著,黑發少年斂去眼底因為幻想而興奮欲動的暗光,隨后抬眸看向女孩,將手里切好的肉塊連帶著叉子遞給對方,
“,,,不過,如果芽衣來喂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忍受這難吃的餐品。”
“訥,芽衣會喂我的吧?”
少年的尾調略微上揚,看似是詢問的語氣,但其實當眾蘊藏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白石芽衣品出來了。
其背后真正的意思是——如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的話,芽衣其實根本也沒那么喜歡我吧.....
也許他會惱羞成怒,一氣之下跑去老師面前又閑言碎語幾番,將她好不容易犧牲色相出賣尊嚴要回來的資格再次被奪走。
白石芽衣咬咬牙,在心里不斷說服自己這一切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好吧。”白石芽衣可恥地屈服了,她接過黑發少年手中的叉子。
富江這才滿意地笑了。
他單手托著一側的腮,黑眸緊緊地盯著面前略顯局促的女孩,甚至還張開了嘴巴,好方便女孩給他投喂。
“啊——”
白石芽衣掃過去,入目的先是少年如鮮血一般艷的嘴唇,他的嘴唇很薄,長輩們說薄唇的人一般也薄情寡義,這樣的刻板印象套在少年身上未免還是有點道理的......
此刻他張著嘴,讓她可以直觀地看見他口腔,如同貝殼一般潔白的牙齒,往里面是他抵住牙齦下方的舌尖,正蠢蠢欲動著要將獵物掃進去。
再往里面是他的喉嚨.....像一條幽深的隧道,一旦進入就永遠無法逃離。
不是,她到底在聯想什么奇怪又可怕的東西?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富江的喉嚨深處好像有什么可怕的東西要破蛹而出.....
她趕緊收回自己過分發散的思緒,將叉子上的肉遞到少年的嘴邊。
褐色的肉汁沾在了少年鮮紅的嘴唇上,但他卻沒有在意,而是看上去非常享受,她正準備找點什么話題聊一聊好掩飾這個尷尬的場景,轉移一下注意力。
下一瞬,少年將口中食物一吞而下,發出清晰的咕咚吞咽聲,尤其是他一直看著白石芽衣,就讓她有種錯覺,此刻他正咀嚼享用的不是牛肉,而是白石芽衣一樣。
白石芽衣莫名其妙心跳加快了一點。
也許是害怕的。
他不能真的吃人吧....哈哈哈哈,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個...富江,你的嘴巴上沾了湯汁...用這個紙巾...“擦擦吧。
白石芽衣好心地拿起餐巾紙準備遞過去,可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卻直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著她的手幫自己擦了擦嘴巴,完了還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果然,芽衣喂的話,就好吃多了。”
他說這話時,冰冷的氣息打在她的手背上,讓她沒由來地感到戰栗。
心跳的更快了......
富江此人,要是打定主意要去勾引什么人,想必一定都會成功的吧。
她如此想到。
“...哈哈,是嗎?富江你喜歡就好。“
*
一頓飯下來,白石芽衣食不知其味,反觀富江,一副饜足的樣子。
兩人一起離開餐廳,在走出電梯的時候,白石芽衣注意到放在電梯口旁邊的行李箱。那是一個深紅色大箱子,毫不夸張地說大的足以塞下一個白石芽衣都綽綽有余。
不過,這里是酒店大堂,看見行李箱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雖然正常來說,這樣的行李箱都有專門的位置放和專門的人員進行管理。
白石芽衣也只是當下覺得有些奇怪,看了一眼那個紅色大箱子便收回目光,準備和富江一起離開。
可剛走出一步,她就聽見身后傳來夾雜著痛苦的呢喃,在喊著——‘芽衣’.
‘芽衣...救救我...”
白石芽衣猛然回頭,入目的只有那個仍然停放在電梯門口暫時無人看管認領的紅色行李箱。
聲音好像是從里面傳來的。
最重要的是——
“那個行李箱,是不是動了?”
白石芽衣盯著那個稍微轉動了一下方向的滾輪,有些疑惑又有些驚訝,剛才好像還貼在墻面上的,怎么一轉頭的功夫就變了?
而且那把呼救的聲音,好像.....
“...也許吧,可能是電梯上下震動帶動了...誰知道呢,芽衣你為什么這么在意它?”
少年眸光平靜,就連語氣也非常冷淡,但有一點危險的氣息。
白石芽衣看向富江,抿了抿唇,最后還是回答,“沒什么,只是有點奇怪而已,應該只是我多心了,我們快走吧。“
那一瞬間,她竟然覺得那把呼救的聲音好像富江的聲音。
可是這怎么可能!
明明少年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和自己說著話。
大概是太累了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吧......
她這樣想到。
“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上學呢...快回去休息吧!”
*
兩人前腳剛離開,后腳電梯的門就打開,淺島帶著鴨舌帽,神色有些不安地環顧了一下四周,見沒人注意到自己還有這個行李箱,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她拉起拉桿,推著行李箱離開這里。
只是箱子似乎很沉,拖動在厚重的地毯上,壓出兩道劃痕,隨后又消失不見。
事情發生之后,淺島一反常態地冷靜下來,她先是將少年的尸體藏在最后一格隔間,隨后又在衛生間門口擺上故障的牌子。
這個是會員制餐廳,出入的都是達官貴人,出于隱私保障,整個餐廳都沒有裝有監控,這也是這個餐廳的一大賣點之一。
這倒是方便了她。
所以她離開了現場,去購買了清潔用品,折返回來將現場清理干凈,又把少年的尸體裝進行李箱,完成這一切之后她已經是滿頭大汗。
臨走時,她回想起給少年開的房間,害怕里面有什么東西對她不利,她便再次折返回去收拾了一下。
這才推著箱子離開,也和剛離開的白石芽衣和富江錯開。
她打算把少年的尸體帶回自己的家再做打算。
也許她會隨意找個地方埋起來,神不知鬼不覺,也許她會按照當初設想的那樣,處理好少年的尸體,用福爾馬林保存起來......
然而她想象的很美好,到了將裝著少年的行李箱弄上車尾箱的時候就遇到問題了。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姐,連重的東西都沒有提過,如何能夠獨自將這個沉重的箱子弄上去。
一個不小心,箱子摔在地上。
砰地一聲,箱子被打開了一條縫。
里面傳來了少年痛苦又哀怨的聲音——
“好痛...痛死了...快點放我出去!”
這是富江的聲音!
淺島嚇得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這怎么可能...這是誰的惡作劇嗎?
還是富江的...鬼魂回來索命了?
“淺島!你在嗎?你在的吧!快點放我出去,這個箱子好臭,我受不了,快點!聽見沒有!”
這種頤指氣使的語氣毫無疑問就是川上富江本人。
是從箱子里面傳來的,伴隨著少年聲音的還有他拍打著箱子的砰砰砰聲.....
富江沒有死!
這個認知讓她空洞的眼睛瞬間亮起光芒,如果還沒有死的話,那么一切是不是就還可以挽回?
這樣想著,她趕忙過去,打開了箱子。
然而里面的景象卻讓她大驚失色,發出了凄烈的尖叫,劃破了這條無人的暗巷的寧靜。
只見,傷痕累累的少年像蝦米一樣彎曲在半人高的箱子里面,一雙黑色的眼睛充滿怨毒地盯著淺島,而就在少年被劃爛得血肉模糊,臟器破碎的腹部中,一張妖艷美麗的臉從里面長出來。
凝脂般的皮膚,完美的五官,黑曜石般的眼眸,還有眼角下方仿佛發光的淚痣,唇紅齒白的少年的臉,無疑正是富江的樣子。
富江的肚子長出了另一個富江的頭。
而剛才一直說話喊著淺島的,正是這個從肚子里新長出來的富江。
淺島被這無法理解的、驚悚的一幕嚇得連連后退,而肚子里的富江還在不停喊著她的名字,叫她趕緊把自己救出去。
‘哐當’那把刀子掉在了地板上,仿佛是一個信號。
一直沒有說話的富江本尊說話了。
“快點,把這個惹人煩的贗品切下來,然后拿去燒掉,快點!”
“吵死了,淺島,快點啊!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
*
自那以后,淺島再也沒有去過學校。
她終日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少出來,也不準任何人進去。
而就在她的房間內,黑發少年用鐵鏈鎖在窗邊,原本潔白完美的身軀如今布滿了恐怖的傷痕,鞭子、小刀甚至還有灼傷的痕跡...然而這些傷疤完全無損他的美麗,反而為他增加了一種破碎的美感。
淺島離開了。
而他則是被關在了這個暗無天日的房間,一開始淺島將他當作珍貴一樣小心翼翼地哄著,慢慢地,她開始辱罵少年,最后甚至動起手,一步一步演變至今。
而黑發少年對此感到厭煩。
太陽底下早就已無新鮮事。
這樣事情從過去,到現在,直到未來,還會重復上演著。
那些口口聲聲說著愛他的人,最后都會恨他,傷害他,殺死他。
他早就習慣了。
只是——
芽衣....
他在心里默默念著這個名字。
好想再次見到啊......
片刻后,房門緩緩打開,光芒傾瀉進來,讓久居黑暗的黑發少年一瞬間瞇起了眼睛。
他原以為是淺島那個賤人回來了。
然而眼睛適應了光芒,視線恢復之后,入目卻是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對方滿懷惡意地打量著他,肆意地欣賞著他的慘狀,甚至將從前院狗屋撿起來的狗骨頭扔到他的面前,“好慘哦....要是我變成你現在這個人不人,狗不狗的樣子,我就自殺算了...啊,你沒辦法自殺吧...哈哈哈好慘....”
毫無疑問,這是從他肚子里分裂出來的那個富江。
淺島并沒有遵守諾言將對方燒死。
真該死啊....
難怪這樣對他,原來是已經找到了代餐...
“...不如這樣,你求我,我幫你解脫吧...”
姿態優雅的少年在他一步之遠的地方半蹲下,一雙桃花眼玩味地看向他,然后‘啪達’一聲,微弱的火光自打火機的噴口處升起,在他眼底留下躍動的光芒,像是來討債的艷鬼,
“...你也不想那位巧克力小姐,看見你這幅鬼樣子吧?”
他歪著頭,語氣有點無辜,眼睛卻是看向了拉著窗簾的落地窗外面。
那個方向是淺島家的大門。
而他口中那位‘巧克力小姐’,此刻就正站在淺島家的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