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五十七分,在六點的手機鈴聲響起前的三分鐘,維克緩緩睜開眼。
冬天太陽升起來的晚,再加上酒店的窗簾遮光,屋內漆黑一片。
要不是能感受出身下的床鋪遠比宿舍里柔軟,剛剛醒來的維克自覺他會在潛意識仍認為自已在學校,而不是和他的朋友躺在一間陌生的酒店。
并且他們還是躺在一張床上。
維克適應著眼前的黑暗,回顧昨天發生的事情。
各種在他看來錯綜復雜的家庭人際關系重新浮現出腦海。想了一分鐘,維克發覺令季說得沒錯,他的家庭情況是很復雜。
這讓他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小心起身打開床頭的燈,之后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趕在五點五十九分時關閉鬧鐘。
做完這一切,維克忽然發現手機的電量只剩下三分之一。
考慮到回學校要花一個小時,他想要給手機充充電。
然后維克想起他沒有帶充電器。
好在他記得令季在下車前從車里順手拿走了一根數據線。
維克回想著,朝著身邊看過去。
順著床頭柔和的燈光,第一眼看到的是雙眼緊閉,睡得正香的令季。
這是維克第一次見令季睡著的樣子,他不由多看了兩眼,也正是無意的觀察,使得他在令季的身上發現了曾經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在令季的耳垂上有一處耳洞。
維克看見耳洞,以為他看錯了,便俯下身,湊近瞧了瞧。
結果是他沒有看錯,那確實是耳洞。
但是維克從來沒見過令季戴耳釘或者其他耳飾,他的耳朵上一直都是干干凈凈。
維克突然感覺要不是出現意外讓他和令季住在一起,也許他還要過好久才能發現令季有耳洞。
而這仿佛是在佐證維克昨晚說過的話,他沒有那么了解令季。
一瞬間維克心情有點微妙,他突然慶幸因為各種原因,他沒有說出來找令季的真正原因,不然也許他不僅不會有收獲,還會讓他們之間變得尷尬。
雖然好像他們現在的關系已經有點尷尬了。
維克這么想著,好像又看到老令先生問他和令季什么時候結婚時的表情。
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促使維克一瞬間回過神,也是這時他意識到自己似乎湊得太近了,呼出的氣幾乎砸在令季的耳邊,擾的幾根翹起來的發絲微微顫動。
維克趕緊起身。
在起身途中,那根白色的數據線映入眼簾。
它被令季放在另一邊的床頭柜上,此時正勤勤懇懇的給一部手機充電。
維克一眼認出那是令季的手機,這次他沒有再多看,立刻輕手輕腳地拿著手機掀開被子下床。
確定令季的手機已經充滿電,維克徑直將數據線拔下,讓其為自己的手機充電。
趁著充電的功夫,他走向浴室將身上作為睡衣的酒店浴袍換下來,順便簡單地洗漱一下。這樣等他回到學校就只用回宿舍換一套平常的衣服,不用再占用時間洗臉刷牙。
無聲地規劃著,維克打開浴室的燈。
不過半分鐘,不明顯的水聲從浴室內傳來。
這個聲音就像是信號。
本應該睡著的令季猛地睜開眼,隨后他抬起手,使勁搓了搓發紅的耳朵尖。
其實在維克看過來時,他就醒過來了。
本來令季想問問維克怎么了,是不是要充電,誰知他還沒來得及睜眼,維克便湊到他的耳邊。
當溫熱的吐息落下的那一刻,令季知道他最好不要醒。
只是裝睡簡單,一些無法克制的變化是藏不住的。
比如紅起來的耳朵,還有逐漸凌亂的心跳聲。
令季無比慶幸維克撤開得比較及時,不然那些不受控制的生理變化一定會被維克看到和聽到,那時候情況就真的要失控了。
不過在心跳平復,耳朵和面上的紅色褪去,令季徹底冷靜下來以后,他很快通過維克下床后的動作和發出的聲響,分析出對方湊過來是為了做什么。
是為了找那根數據線。
維克推測那根數據線被放在了枕頭邊上,所以他俯身過來看一看。等他看到數據線放在另一邊的床頭柜上,他就立刻去充電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別的心思。
畢竟維克只想要那只黃色鴨子。令季默默總結,吐出一口氣,他本該為此高興,可當分析完,他的心底卻有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失望。
因為在潛意識里,他以為維克可能會親他。
令季為這突兀的想法抿了抿嘴唇,與此同時他聽到浴室那被特意壓低的水聲停下。
仿佛心虛一樣,他立刻閉上眼。
走出浴室的維克安全沒有察覺到令季已經醒來,他來到床頭柜前拿起屬于自己的手機看了看時間,隨即緩步走向客房的門口,取走了放在柜子里的衣服穿好。
那伴隨著維克動作產生的細微響動絲毫不落地傳進令季的耳朵里,讓他生出緊張感。
直到客房門開啟又關好,維克的氣息從房間內消失,令季才重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
環視只有自己的客房,令季發出一聲長嘆,覺得他接下來不可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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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庫,維克剛來到那輛銀色的車前便感受到一道視線從左邊的車里落到他的身上。
是跟蹤者。
維克邊快速做出判斷邊神色如常地上車。
幾秒后,那輛本屬于令季的銀色車輛在維克的駕駛下駛入車庫。
留意著身后,維克沒注意到車跟上來。
這是個好的信號,意味著那些人不再懷疑他和令季的情侶關系。
維克想把這個好消息告知令季,但考慮他還在睡覺,最終沒有行動,僅是跟隨地圖導航,把車開到了學校附近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靠近學校的停車位一直比較緊張。
比起繞了幾圈找不到停車位,維克更愿意把車停在商場,自己走一段路去學校。
正好他在路上還能買好早餐帶回去宿舍。
維克清楚地記得他打游戲很菜的室友想吃薯餅,奈何上午沒課的時候,對方會打游戲到后半夜,早晨根本起不來床。早上有課,他又來不及跑到外面吃或者叫個外賣。
所以雖然嚷嚷了很久想吃薯餅,他那位室友卻一直沒吃到。
索性當前停車的商場就有m開頭的快餐店,維克自覺他不如順道幫室友買了。
選定好買什么早餐,維克停好車,出了停車場,便毫不猶豫地走進那家供應薯餅的店。
等維克出來,手上已提著四份早餐。
拎著早餐,維克朝學校走去。
這會天邊已發亮,太陽從薄薄的云彩中探出頭,整個學校沐浴在光中,無比朝氣蓬勃。
維克正是踩著陽光回到宿舍。
“維克!”
一推開門,維克就聽到李子的驚呼。
“你回來了?你怎么回來了?”李子大為不解。
維克把早飯放到最近的桌上,淡淡地回答:“我回來上早課。”
“啊?”李子再度震撼,他想從維克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痕跡,可惜沒有任何收獲。
這意味著維克真的是回來上課的。
李子感覺世界有點魔幻了。
可他還來不及再向維克多問幾句,那些被放到桌上的袋子闖入他的眼睛里。
“給你們帶的早飯。”維克注意到李子在看什么,一邊脫著衣服,一邊抽空告訴他。
得知維克還不忘給他們帶飯,李子感動了。
只見他完全忘記自己還要問什么,快步跑到袋子前查看里面有什么好吃的。
當薯餅呈現在李子眼前,他發自內心的贊美:“維克,你能追到令季學長是應該。”
“嗯?”
已經換好衣服的維克疑惑地轉過頭。
李子拿著薯餅,在上面擠上番茄醬吃了一口,并小聲解釋:“我昨天去找法學院的朋友問過了,令季學長是那種,嗯,很有距離感的人。”
這樣一來維克能追上,甚至到了見家長的地步,一定是費了很大的心血。
腦補那浪漫的愛情,維克付出的精力,李子鼻子一酸,自己把自己想哭了。
維克看他這副沉溺腦補不可自拔的樣子,沒有打擾,自顧自地拿著一份早餐到自己的桌子。
喝了口加了三包糖的咖啡,他看著空空蕩的宿舍對李子問道:“其他人上課去了嗎?”
李子搖搖頭,“沒有,昨天晚上停水,只有二樓公共水房有水,老杜和大師兄去那邊刷牙洗臉去了。”說著他喝了口豆漿,“我看人太多,就回來準備拿便攜式的牙缸和一次性毛巾去教學樓蹭個水。”
“我本來叫他們一起去,結果大師兄說來都來了,老杜也說帶著牙缸去上課麻煩。”
維克聽完點點頭,老杜是經常嘲諷李子打游戲菜的室友,大名叫杜責,他是不喜歡麻煩。
想什么來什么,維克剛想到另外的室友,宿舍的門再度被推開。
只見拿著牙刷的杜責走進宿舍。
“你竟然回來了?”杜責見到維克同樣驚訝。
這一回不用維克開口,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李子就幫他說了。
“維克回來上課。”說話間,他指了指杜責的桌子,“他還給咱們帶了吃的。”
杜責不可置信地掃了眼桌子。
下一秒杜責笑了,“這還真是出乎預料,我們都以為你上午不回來了。”
“是啊,你可真是熱愛學習啊,維克。”李子跟著感慨。
維克覺得很奇怪,曠課和夜不歸宿有必然聯系嗎?
但預感讓他沒有把疑惑對室友講出,他繼續保持沉默吃早飯。
那邊杜責在剩下的一杯豆漿和一杯咖啡里,選了咖啡。
“說起來,維克,能和我們講講你怎么看待令季學長嗎?當室友這么長時間,你總是提他,可從來沒對我們說過他在你心里是什么樣。”杜責喝著沒放糖沒放奶的熱咖啡,仿若隨意地向維克拋出問題。
李子也看過來,他的目光里充滿好奇。
這讓維克發覺他一夜未歸造成的影響比他想的要大。
不過他不是特別在意。
因為他從來都不介意對別人講一講他怎么看令季。
“他在電子游戲抽卡方面運氣很好。”
維克說得很客觀,李子和杜責卻沉默了。
幾秒后,李子幽幽問道:“他很歐嗎?”
“很歐。”維克嚴肅地回復。
李子頓時想問問維克,下次抽轉盤獎勵能不能請令季幫忙。
只是杜責沒給他那個機會。
“除了運氣好以外還有別的看法嗎?例如對他本身,你是怎么看。”杜責自認為給了一個更詳細的描述范圍。
但是維克不太明白他本身具體指什么。
這導致他在權衡過后,不確定地給出一個新的答案:“他的腿很細?”
杜責和李子臉色都變了。
其中李子反應最快,他怕維克再多說,大聲喊道:“這種事就不用分享,維克,我們只是舍友,說話要有,要有……距離感!”
“對,其實你說說對他的性格啊,為人的看法就行,不用這么浮于外表,雖然那確實是對令季學長本身的描述。”杜責揉著太陽穴,越說越感覺是他沒對維克講清楚。
維克聽兩位舍友說完也明白他的答案不太好。
因此在第二次回答時,他盡量從令季的內在出發。
“他做事很認真,心思很細。”維克說出這兩句時眼前莫名出現老令先生那不陰不陽的笑容,于是他不免說道:“他過得很不容易。”
“他很孤獨。”
這是他與令季相處時最大的感受。
令季很孤獨。
可他從來不表露,也不會強調,他只會去適應。
這總是讓維克想到動物在自然環境中的演化。
通常來說演化并非動物的自發行為,是它們為適應環境而不得不做出改變,令季就像去適應環境的動物。
維克說不清令季是哪種動物,而在室友復雜的注視下,他也來不及去思考這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他只能回望過去。
在與杜責視線撞上的剎那,維克聽見他這位室友突然問。
“維克,你喜歡令季學長嗎?”
維克聞言,下意識回想之前給出的錯誤答案。
這令他多問了一句,“你指哪方面?”
“任何方面。”
“喜歡。”維克果斷回復,他喜歡令季的書,這也是當初他加令季為好友的理由,他想要催更。
可這些事室友不知道。
維克如此果斷的回復讓杜責和李子愣住。
緊接著李子頭腦一熱,問出一個邪門的問題。
“令季學長喜歡你嗎?”
維克的回復同樣果斷。
“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