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抱住大腿 伏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甘云起顯然也難以置信, 但跟謝與喬不同,他看向伏昭的眼神充滿戒備,畢竟這四頭魔獸, 當初可是要了不少仙門弟子性命。
大魔頭來干什么啊?趁火打劫?那何必解決巖漿多此一舉?謝與喬滿腦袋問號, 但他此時失血過多眼前一陣一陣冒金星,也根本勻不出氣力思考。
眼見著白眼一翻就要從芭蕉葉上栽下去,伏昭抬了抬下巴,魔獸伸出一爪,穩穩當當托住了他。
伏昭御風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幸災樂禍:“醫修都派來對抗巖漿,你們仙門的人果然是死絕了。”
“重華長老,重華長老, 你還好嗎?”
甘云起扶著謝與喬憂心如焚, 謝與喬氣若游絲顫顫巍巍:“我的,吊命丹。”
伏昭從他懷中摸出一瓶丹藥,也不管到底是什么, 一股腦給他灌進去, 差點沒把謝與喬活活噎死。
謝與喬跟被掐了脖子的雞似的有出氣兒沒進氣兒,甘云起趕緊解下腰間水壺給他灌下兩口, 才終于沒有慘死魔頭之手。
伏昭抬起頭往后方看了看:“怎么就你一個人, 秦缺呢?”
什么叫就我一個人我身邊的甘掌教不是人啊!謝與喬躺在甘云起懷里怒目圓瞪敢怒不敢言。還是甘云起先回答道:“昨日東海海嘯,晴光君受柳家之托, 前去相助了。”
伏昭仿佛現在才發現有他這個人似的,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到半死不活的謝與喬身上:“辛晝在哪?”
這句話帶著寒意,謝與喬心里一咯噔,心說啊?不會是來找辛子竹報仇的吧?他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三圈, 支吾道:“呃,那個,我又不是他媳婦兒,我管他一天到晚在哪的。還有那么多百姓等著我安置呢,今日出手相救謝謝了哈副將大人大恩大德來日再報!”說著便催動芭蕉葉想逃之夭夭。
但他怎么可能逃得出伏昭的掌心,伏昭長槍一挑,跟串小雞兒似的串著他的褲腰帶就挑了回來。載著甘云起一往無前的芭蕉葉“咻”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前方傳來甘掌教大驚失色的大喊:“重華長老!”
伏昭眨巴眨巴眼睛同他四目相對。
“弟妹啊!!!!”片刻后謝與喬突然抱著伏昭的大腿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我是你男人的師兄,我替他抄過門規鉆過狗洞上過刀山下過火海,你一定不忍心殺了我吧!”
伏昭被他嚇了一跳,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但因為右腿被死死抱住一時失了平衡差點摔倒。
“你干什么,你!”推也推不開,兩個人撕扯成一團,“放開我!!!不然本將宰了你!!!”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斜后方忽然吹來一陣颶風,無比精準的將謝與喬從伏昭腿上撕了下來,秦彌遠匆匆趕來,看著眼前這一幕目瞪口呆:“你們倆干嘛呢?”
伏昭看著自己褲腿上糊成一團的眼淚鼻涕泥巴灰,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他!!!啊啊啊!!!”
“師弟你可算來了!”謝與喬三步并作兩步躲到秦彌遠背后,“你媳婦兒要宰了我!!我沒惹!!”
秦彌遠被他倆吵得頭都要炸了,擋在中間張開雙臂試圖安撫:“好了好了別吵了,安靜!”
小麒麟一臉憤怒,恨不得謝與喬爪子剁得稀巴爛。秦彌遠趕緊上前一步擋住他視線:“你怎么來啦?”他看看周圍兇神惡煞的四頭魔獸,低頭先幫他把衣服褲子擦干凈,“這里很危險。”
“尊上讓我幫忙。”伏昭用指腹拭去秦彌遠后頸上一抹細細的血痕,眉頭一皺,“你怎么受傷了?”
秦彌遠自己都沒注意:“應該是救人的時候被碎石塊擦到了,不礙事。”
洧沅毗鄰東海,一旦發生海嘯便是滅頂之災,這次海嘯比上一回他們碰到的更要猛烈數倍,鮫人王與柳氏聯手都差點沒能抵擋得住,要不是秦彌遠及時趕到,恐怕洧沅也同樺州都城一樣,成了被洪水淹沒的死城了。
“你們倆倒是濃情蜜意了,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謝與喬癱在地上嘶嘶抽冷氣,語氣酸溜溜的,“本長老為了救人差點英勇捐軀!都沒人噓寒問暖一下我……”
秦彌遠這才發現他臉色慘白,半邊袖子都被血染得鮮紅,他過去仔細看了看傷口:“你這倒更像是自己割的,中了毒?”
白森森的骨頭都能看見吶,謝與喬自個兒都不忍心看,閉著眼扭過頭:“被我那染了疫毒的徒兒咬了,唉。”他重重嘆口氣,“也怪我,瘟疫蔓延之地,怎么就沒留心會有疫鬼趁虛而入呢?”
秦彌遠將他小心攙起來:“又要救災又要治病又要調度,哪能面面俱到。疫毒要無根神水才能徹底消除,這里有我在,你先帶你徒兒回蓬萊洲吧。”
“門中現在如何啊?”一聽此話,謝與喬趕緊攥住秦彌遠手臂,表情緊張,“你那天問起大師兄,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么?”
這段時日三界災禍接連不斷,哪怕所有仙門竭力援手,人間許多地方也已成一片煉獄。
靈脈暴動,雖對人間影響更大,可修道者到底是靠靈氣修煉的,哪能獨善其身?更何況,這些災禍,已經越來越往修界蔓延了。
背后一直安靜聽他們對話的伏昭忽然插話:“你們的大師兄若是此時身在蠻荒,這靈脈之禍,倒還有救,如果不在。”
他略帶諷刺的冷哼一聲:“那就等著一起死吧。”
“重、華、長、老——”方才被芭蕉葉馱得“嗖”一下躥得沒影兒的甘云起終于費勁吧啦調轉了方向,身后還跟著烏泱泱一群蓬萊弟子。
“師尊!!”
“謝長老——”
更有許多方才被巖漿嚇破了膽忙著逃命的仙門中人調轉回來,此刻都紛紛向他們這方趕。
“師尊師尊,您沒事兒吧!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重華長老高義!我等方才只顧自己逃命,實在是慚愧啊,慚愧!”
“重華長老……”甘云起略顯尷尬,“你這法器也跑得太快了攔都攔不住……”
“原來晴光君也在啊,怪不得能制服這巖漿,您身后這位是——”
話音戛然而止,伏昭目光冰冷地掃視前方眾人,氣氛陡然僵凝。
四頭魔獸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山巒,如今靠近了,才發現竟是鎮守血海的四頭上古兇獸。血海一戰的恐怖陰影還籠罩在眾人頭頂,人群中有人偷偷咽了口唾沫,隱隱后退,開始召出本命兵器。
“是伏昭魔君及時趕到救了我們。”
沒想到竟是甘云起率先出聲,顯然他也沒有完全對伏昭放下戒備,但仍舊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和重華長老原本敵不過這巖漿,差點就要被燒個形神俱滅,是伏昭魔君及時帶魔獸趕到,才化解了這場災禍。”
“對。”秦彌遠也立馬附和道,“阿、伏昭魔君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魔頭會這么好心?”人群中傳來質疑的聲音,“這四頭魔獸吃了多少我仙門同修,會特意趕來救我們?怕不是趁火打劫想……”
話未落伏昭就冷笑打斷:“本將奉尊上之命,救的是那些凡人,又不是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鼠輩,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你——!”
不少人怒目而視,可又無法反駁,氣得一個個臉漲得通紅。跟這些人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口水,伏昭拍拍手,四頭魔獸紛紛起身,霎時間地動山搖,所有人都被震得站立不穩。
伏昭回頭對秦彌遠道:“我走啦。你小心一點,別再受傷了。”
怎么剛見面就要走,秦彌遠下意識想挽留,伏昭又神色復雜地道:“至多不過這兩日,三界浩劫是否能化解,看你大師兄如何選擇了。”
什么意思?這話沒頭沒尾的,秦彌遠壓根沒聽懂,他眉頭微蹙,可這么多人圍在旁邊,又不好明目張膽多作糾纏。
魔君與魔獸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秦彌遠與謝與喬對視二臉茫然,最終也只能道:“先送你回去吧。”
第62章 卷旗息鼓 災禍消弭了
“師尊師尊師尊。”才回到營地坐下不久, 又有弟子著急忙慌掀簾而進,神色有些古怪的說道,“我們有藥材了。”
謝與喬一聽頓時喜出望外:“阿勉那小子終于回來了!這是好事啊, 你哭喪個臉干嘛?”
只見那弟子露出十分復雜的表情, 小聲道:“不是阿勉師兄,是秋極崖送來的。”
此話一出屋內所有人表情都變得同樣古怪,謝與喬看了看秦彌遠,那意思分明就是:啥?你讓他送的?
秦彌遠搖了搖頭,示意:我也不知道。
“呃……”猶豫半晌,謝與喬對那弟子開口道,“如今藥材緊缺,他送, 那咱們就收下唄。如果想害我們, 剛剛在那就能一網打盡了,何必搞得這么麻煩。”
那弟子原本躊躇,聽他這么一說撓撓腦袋有點恍然大悟的樣子:“師尊說的是啊。”
弟子領命退下之后謝與喬一邊給自己換藥一邊嘖嘖稱奇:“沒想到關鍵時候, 竟靠秋極崖伸出援手, 嘶。”
皮肉已經跟布料黏在一起,撕一下痛得呲牙咧嘴, 秦彌遠見狀接過他手里的剪子:“我來吧, 你忍著點。”
“啊啊啊輕點輕點,痛死我了。”
秦彌遠動作利落, 剪開衣服后手掌聚起一團溫和的靈力,輕輕覆在上面。傷處疼痛減輕了不少,謝與喬扭曲的五官終于回歸原位,有點酸酸的:“修為高就是好,比什么靈藥都頂用。哎對了, 伏昭剛剛說那話到底啥意思啊?”
血差不多止住了,秦彌遠回頭拿過紗布,開口道:“我其實懷疑跟魔尊有關,但聽阿昭的語氣,又覺得不太像。”
謝與喬那么二百五都能想明白關竅:“要是溫峫搞鬼他還派人來幫忙干什么?”
大師兄做選擇,什么叫大師兄做選擇?難道說引發這場浩劫的人,是大師兄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的至親之人?辛晝父母早逝,如今又有能力攪弄風云,又……
“啊!!!!”謝與喬突然殺豬一般慘叫,“秦彌遠你要謀殺我篡位啊!”
一時不察,手上竟失了輕重。
謝與喬對他怒目而視。反正也包扎得差不多了,秦彌遠站起來把東西一扔:“剩下的你自己弄吧。”
是夜,萬籟俱寂,幾處營地帳中的燈火都已經熄了,秦彌遠一個人坐在土坡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傳音玉璦。
無論怎樣念聯系辛晝的咒語,玉璦都沒有半分反應,上次這般杳無音訊,還是因為他去了蠻荒。
秦彌遠試過了,掌教也是同樣的狀況。
都在蠻荒么,這其實也不奇怪,之前哪次靈脈災禍不是長旸在處理?這一回如此嚴重,他又怎么可能放弟子獨自一人面對蠻荒里暴動的靈泉呢?
秦彌遠同長旸接觸不多,印象中掌教淡漠疏離,除卻面對辛晝時生動一些,其他時候都像一尊無悲無喜的神像。
這么多年,身為仙門首尊蓬萊之主,長旸救蒼生、鏟奸惡,德高望重受萬人敬仰,可秦彌遠其實一直覺得在掌教身上有一種違和感。
那一年長旸帶他和辛晝外出游歷,途經一山村有疫鬼作惡,長旸在村中祠堂設了禁制讓村民不要亂跑,可村民愚蠻,見他生得太過年輕俊美,不僅不信他,還斥他也是妖孽。
辛晝在祠堂內看著罵罵咧咧一哄而散的村民們又氣又急,但長旸卻無所謂的轉了身。
“既然不信,那是死是活,就隨他們去吧。”
除惡救世不假。
可長旸仙尊又是本性十分冷漠的一個人。
“仙君,仙君。”幾聲呼喚拉秦彌遠回神,抬頭一看,一名婦人正帶著五六歲的小女孩有些靦腆地站在他面前。
“妾身本是名繡娘,之前見仙君鞋履破損,于是便想著為仙君做一雙新的。
“阿囡,快。”她揉了揉小女孩的頭,“拿給仙君。”
山上夜風寒涼,但小女孩和婦人都只著了薄薄單衣,連日受災,孩子看上去有些灰頭土臉的,抱著嶄新的靴子怯怯伸出手。
秦彌遠注意到,她袖子上有補丁。
自身尚且困窘,卻為他這種修仙之人趕制新鞋。秦彌遠接過那雙靴子,摸了摸女孩的臉蛋:“謝謝。”
他又看向婦人:“你丈夫呢?”
女孩又縮回娘親身后,緊緊抱著她的腰,婦人面上露出幾分苦澀:“夫君他,沒了。”眼角隱有淚光閃爍,女人逼了回去,沖秦彌遠擠出一個笑,“不過有阿囡和我相依為命,日子還是好的。待仙長們將這洪澇退去,以我的手藝,仍舊能安身立命。”
秦彌遠垂眼看著手里那雙針腳精細的長靴,神色晦暗不清。
過了一會兒,他抬頭勾出一抹溫和的笑。
“夜里涼,快帶孩子回去吧。多謝。”
若真是長旸,秦彌遠想不通他到底為什么這么做,可正如當初辛晝選擇將那些不聽勸阻的村民一個個想辦法弄回祠堂免遭疫鬼毒手。
如今,他應當也仍舊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吧。
天剛破曉時,東邊又襲來一波洪水。
多日抗災不曾休息懈怠,此時望著滾滾巨浪,修士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疲色。
“沒完沒了的,這得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聽聞幾位大宗門掌教接連傳信長旸仙尊,可都沒有收到回音,莫不是……連他都沒辦法了。”
“你瞎說八道什么!”此話一出立即有人高聲反駁,“長旸仙尊怎么可能沒有辦法!沒有回音,說不定正在殫精竭慮苦思解決之道……不會的,絕不會沒有辦法的……”
聲音雖大,可分明從他話中聽出了恐懼,恐慌頓時無聲無息的在人群中蔓延開來,許多人開始面露遲疑,有些甚至撤下了按在結界上的手。
“要是真的遏制不了靈脈暴動,那在這里負隅頑抗還有什么意義……”
“是啊,災禍不斷,今日是人間,明日就是修界,整個三界,遲早都會被席卷。”
“那豈不是誰都逃不了???”
恐慌顯露在臉上,越來越多人開始露出驚疑絕望的表情,原本以為只是人間之禍,仗義援手替凡人捱過這一劫就好了,可若是是牽連整個三界的浩劫……
誰都逃不了。
人心一旦被擊垮,表面立即潰不成軍,結界搖搖欲墜,有人望著吞天噬地的洪水一時心慌,竟開始狼狽棄陣奔逃。
一個人跑了,剩下的人頓時驚慌失措,紛紛跟著逃跑。洪水咆哮著沖垮結界,樹木、房屋、營地片刻就被摧毀殆盡。
山上凡人尖叫著四散,可他們又哪能跑得過洪水。秦彌遠正御劍前往靈脈之眼,此時掉頭根本來不及,眼見著弱小的凡人全數要被洪水吞噬,忽然從天而降一口紫金鼎,牢牢將人們倒扣在了鼎中。
“哇哦,跑得真是一個比一個快啊。”
有點嘲笑諷刺的語氣,是對那些御劍逃命的修士說的。來人紫裘墨帶玉樹臨風,肩上覆著一小片銀色的鱗甲。
秦彌遠動作一頓,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不是,蘇厄嗎?
紫金鼎只能暫時護住那些百姓,蘇厄望著面前洪水,勾起唇角,手指微微一揮:“去,今日一役后,本殿看仙門還敢不敢再厚顏自詡救世祖。”
魔修黑壓壓飛身上前,因人數眾多,此刻結印起陣,竟生生將洪水逼出了十丈之外。蘇厄眼風一掃,看到遠處的秦彌遠,頗有興致的打了個招呼。
“晴光君別來無恙呀?”
除卻障境他二人從未見過,秦彌遠面對飛身前來的紫衣魔君下意識提劍戒備,蘇厄有些埋怨似的蹙眉:“這么生分干什么,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秦彌遠:“……?”
秦彌遠注意到他肩上那片鱗甲,蘇厄見狀低頭看了看,笑道:“哦,這是我一個……”似乎也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和他的關系,蘇厄道,“一個傻子留給我的。”
“你應當知道是哪里的靈脈之眼又發瘋了吧,帶我一起去。放心,我小時候不僅抱過你,還抱過我家副將,怎么會害你呢。”
他居然知道自己跟伏昭的關系。
秦彌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多謝殿主相助,不過靈脈之眼……”
話還沒說完,前方滔天洪水忽然卷旗息鼓乖乖退回了海河。蘇厄“嗯?”了一聲,有些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有人先我們一步去解決了?”
秦彌遠卻看著那些乖乖退下仿佛從未成災的洪水若有所思。
洪災自爆發到現在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沒有人能這么快找到暴動的靈脈之眼并將其鎮壓。消退得如此突然,只有一個可能。
他緩緩看向蓬萊洲的方向。
第63章 塵埃落定 魔尊之怒
長旸身殞這個消息傳出來的時候, 幾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謝與喬手中的湯藥砸落地面摔了個稀巴爛,眼眶通紅地搖頭:“不可能,是不是弄錯了, 那可是掌教啊, 三界第一的強者,他怎么可能會死?”
“掌教于蠻荒以身鎮泉,為救天下萬民,殉道而亡。”傳信的蓬萊弟子強忍眼淚,“是大師兄親口所說。”
帳中傳來弟子們不愿相信的哭喊,有人撲上去抓住他衣襟聲音沙啞:“那掌教的靈體呢?”
傳信之人閉上眼,語氣沉痛:“形神俱滅,已無尸骨可收殮。”
帳外喧嘩, 是得知此消息的修士們紛紛趕來, 沒有人愿意相信仙門首尊身死道消的消息,都想來求證真偽。
謝與喬茫然的向后跌進座椅,對內外一切喧嘩仿佛都聽不見了:“掌教, 都是我們沒用, 若我們能幫你一二,也不至于……”話至末尾, 已是泣不成聲。
帳外眾修士一見帳中如此情景, 已無需再問。甘云起露出悲痛之色,眼淚瞬間盈滿眼眶。
“長旸仙尊大義!”他悲聲長嘆, “晚輩拜謝仙尊,救世之恩。”
“晚輩拜謝仙尊救世之恩!”群聲齊呼,震耳欲聾,所有人都跟隨甘云起面向蓬萊洲的方向跪地叩首,滿堂泣音。
秦彌遠原本還在想這其中蹊蹺之處, 忽然左右呼啦啦跪了一片,他原本伸手想拉,但看眾人都悲痛欲絕,也只好袍子一撩,跟著跪了下去。
到底真相如何呢?是大師兄大義滅親卻不忍恩師死后背負罵名,所以編造了善意的謊言?還是掌教事到臨頭懸崖勒馬,選擇以命抵錯?
還是,另有他不清楚的內情?
耳畔都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只有秦彌遠覺得事有古怪,但無論何種真相都不重要了。
逝者已逝,休養生息重修家園,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哀悼完畢,仍有那么多災民等著他們處理。秦彌遠伸手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謝與喬拽起來,在他耳邊低語:“別哭了,還有那么多受傷的百姓等你去救,你哭,你座下弟子全都跟著哭,誰去救人?”
謝與喬抽抽著擦了擦眼淚,看他一副平靜過頭的樣子,有點不可置信:“你怎么一滴眼淚都沒有啊?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秦彌遠對他的道德譴責波瀾不驚:“眼淚能將掌教救活嗎?為救萬民舍身取義,掌教死得其所。”他聲音拔高,是說給眾人聽,“與其在這里傷心欲絕,不如多去救助受災的百姓,否則,豈非辜負了掌教救蒼生之心?”
“晴光君說得對。”甘云起擦去眼淚朝秦彌遠一拱手,“仙尊因不忍蒼生受煎熬甘愿奉出性命,我等晚輩又怎可不遵其志?真如教的弟子們,都隨我去安頓災民,絕不能辜負仙尊的期許!”
“咱們蓬萊弟子,更不能丟掌教的臉了,別哭了,都別哭了!”
趙隱青峯逼回眼中熱淚朝秦彌遠謝與喬二人道:“師尊,晴光君放心,不助百姓建好新屋新舍,弟子們絕不回蓬萊!”
一眨眼帳中眾人便都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秦彌遠和謝與喬。
“還沒哭夠?”秦彌遠嫌棄地踢開腳邊他擤鼻涕的巾帕,“差不多得了,你再傷心,能有大師兄傷心嗎?”
謝與喬鼻子被他擼得通紅,低著頭,神情低落:“我只是一時難以接受。”
“而且你說得對。”他盯著地面喃喃道,“辛子竹和掌教情同父子,還不知道傷心成什么樣呢,要不是我這里走不開,真該回去看看他。”
“我替你回去看望大師兄吧。”秦彌遠又遞給他一張手巾,“如今靈脈不再暴動,我一個武夫,留下來也沒什么用,我回去。”
謝與喬接過手巾,還是想哭,上回他師尊渡劫失敗身殞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傷心欲絕。那會辛晝跟秦彌遠還能一人一個擁抱安慰他,現在。
他看了一眼秦彌遠,又悲傷的低下頭。
現在人倆都是有夫之夫。
娘的,怎么感覺更難受了嗚哇哇哇哇哇啊。
午時三刻,秦彌遠啟程。但他并沒有先回蓬萊洲,而是去了洧沅。之前因供靈陣法不好移動,麟獸還一直留在柳家,如今北冥城外萬事皆備,該把他接過來和孩子團聚才是。
…
伏昭沒想到再次見到溫峫,居然有辛晝在旁邊。
溫峫入蠻荒之后他一直提心吊膽,長旸待辛晝如親子,辛晝又剛和溫峫反目成仇。他害怕魔尊此行一去不返,直到見各地災禍同時平息,心里那塊大石頭才落了地。
“你家小麒麟真緊張你。”桃花眼彎彎的仙君沖他挑眉一笑,“別擔心啦,瞧,完璧歸趙。”
伏昭沒理他,幾步上前仔細打量魔尊上下:“尊上,沒受傷吧?長旸……”目光投向身后的仙君,伏昭道,“那老鬼真的死了嗎?他怎么感覺一點不傷心的樣子。”
長旸還替他擋天劫呢?這般薄情寡義,怎么配得上尊上啊?
溫峫瞥他一眼:“我以為你在外界早已聽聞消息。”
北冥冰原外依附著許多小城,妖魔混居,十分熱鬧。靈脈異動尚未禍及此處,城中仍一派生動祥和。大片大片月令花簇在墻頭,走過時,擦落一頭雪白的花瓣。
再過兩條街,是秦彌遠之前尋的居所。他在周圍設了魘陣,外人不得而見,冥綺月這段時日在里邊幫忙照料伏珩。
伏昭目光往那邊送了送。
“行了,蓬萊洲還有一堆事務亟等著我處理,你們主仆倆慢慢聊,我就先走一步了。”
辛晝說完便要走,溫峫頓時有些急了:“怎么剛來就要走?你們蓬萊洲那么多人,就沒一個能幫你處理片刻事務嗎?”
辛晝一臉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表情,嘆了口氣:“你當人人都有你這么能干的副將啊,師尊……”
他頓了頓,神色有點復雜:“我總得去安撫門中弟子一二,再說人間受災嚴重,百廢待興,我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那至少同我吃一頓飯吧。”溫峫很堅持,“我。”似乎想說什么,但看了一眼撣花的伏昭,又面帶顧忌,放低了聲音,“我不求你別的,小竹,你就留下來陪我吃一頓飯也不可以嗎?”
長旸其實并沒有死,只不過被囚禁在了蠻荒。最后溫峫是要殺他的,但是因為辛晝哀求,最終還是放下了劍。
弒父殺母之仇,他為自己讓步至此,如今又用這種卑微的語氣乞求,辛晝本來也不是什么鐵石心腸之人,頓時說不出拒絕的話。
“那好吧。”他只能妥協,“但是吃完我就走啊。”
溫峫露出喜色,然而剛走了兩步,卻發現伏昭原地不動。
“明夜。”
“啊?”伏昭還在惦記孩子跟秦彌遠,他倆剛說了什么根本沒聽,溫峫皺起眉,“你看什么呢,跟上。”
是間二層的小食肆,門外一條小溪,水中飄著月令花瓣。兒時溫鸮和蘇飲香常帶兩個孩子來,伏昭還記得那會他愛伸手去撈溪中落花,小獸初化人形走路都費勁,老是一頭栽進水里哇哇大哭。溫峫后來就冷著一張小臉在岸邊等,他撈花,溫峫撈他。
老板是只膀大腰圓的豹子精,這么多年也不潛心修煉,只沉迷鉆研菜譜。長大以后溫峫其實就很少來了,只有伏昭還時不時光顧。
不知道又推出了什么新菜式,要不下次帶秦缺也來嘗嘗吧。
伏昭想。
大堂食客滿座,顯然生意興隆。臨進門溫峫忽然說有東西要給辛晝,轉身回去取了。伏昭和辛晝等在大柳樹下,望著門前小溪心里忽然發癢。他好久沒玩小時候的游戲,只是現在長大了,指尖微微一動,別說花瓣。
就連這整條溪流,都能輕而易舉掀動。
“你們這妖魔開的館子,不會賣的都是什么生煎人腦清燉眼珠之類的東西吧。”
辛晝忽然看著食肆上的招牌若有所思。
伏昭回頭道:“沒有那么重口味好不好?尊上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吃過這些東西嗎?”
辛晝一笑:“那倒沒有,不過都是我做飯,哪里由他挑三揀四。”
伏昭看到他就想起他捅了溫峫,來氣,不是很想搭理他。可辛晝臉色忽然有點古怪:“你怎么了?”嘴里依舊沒個正經,“昨晚春宮圖看多啦?”
什么玩意兒?好下流的登徒子!伏昭剛瞪起眼,卻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耳朵里流出來,癢癢的。
地上忽地濺落幾滴血跡,他有些茫然地抬手一擦,抹了一手背的血。
奇怪。
沒有受傷啊?
鼻腔耳道流出的血越來越多,根本擦不干凈,伏昭想站起來,卻眼前一黑,猛地向前方倒去。
辛晝嚇了一跳,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他:“你可別嚇我,你這樣倒我懷里我可說不清啊。”輕佻散漫的神色收斂,辛晝抬頭望向溫峫離開的方向面色變得沉重。
“走得也太是時候了,溫臨崖!!”
…
溫峫立于大殿內面色陰寒。
階下冥綺月跪伏于地肩膀不斷發抖:“尊上,屬下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小少主還在北冥外的小檀城……”
“轟——!”
龍骨巨門被巨力強行轟開,聲音震得人毛骨悚然。辛晝看著一身駭人殺氣提劍而出的溫峫驚愕不已:“臨崖你要去哪?”
剛剛醒轉的伏昭聽到動靜趕緊追出來,他實在是太虛弱了,沒有辦法阻攔,只能拉住辛晝哀求:“攔住他,快攔住他,他會殺了秦缺的!”
第64章 勃然大怒 可以說是把魔尊氣得兩眼一黑……
柳家別院一片狼藉。
四處都是傷者, 幾位當家長老都焦頭爛額。柳玹額上裹著紗布,萬般愧疚地道:“對不起,那日你離開不久, 海嘯山崩卷土重來, 我原以為結界堅不可摧,便先去救百姓……”
秦彌遠臉色蒼白,已經什么都聽不見了。
供靈陣被毀,麟獸生命迅速流失,口鼻浸出的鮮血已經將皮毛染得鮮紅。
“沒事的。”片刻僵愣后,他低聲安慰自己,故作輕松的一笑,“沒事的, 上次見阿昭他還好好的, 想是沒什么影響,我在北冥外新設的供靈陣已經好了,我這就帶他過去。”
秦彌遠彎腰抱起麟獸:“阿昭, 我帶你走。”
話音剛落, 院外結界忽然粉碎,恐怖威壓從天而降, 如同死亡陰影籠罩在眾人頭頂。
天地變色, 魔尊攜滔天怒意降臨洧沅,森寒嗓音傳遍全城:“秦彌遠, 給本座出來受死!”
柳玹臉色遽變:“溫峫,他怎么會來?”
秦彌遠心里陡然升上不好的預感。
“他是來找我的,與你們無關。”秦彌遠保持冷靜,安撫道,“你待在這里, 不要出來。”
“可!”柳玹還欲再言,秦彌遠已經御劍而起,淺青道袍迎風獵獵,秦彌遠于翻卷陰云下與溫峫對峙。
“阿昭呢?”
哪怕面容再平靜,語氣中仍舊透出了幾絲焦急。
魔尊眉眼冷戾:“當初婚宴之上,你利用他混入其中,與辛子竹聯手演了一出好戲,讓本座承受剖心之辱,在秋極崖休養整整三月有余。”
“你明知本座可能會殺伏昭泄憤,卻毫不在意。薄情寡義,奸詐虛偽之徒,還敢問他?”
秦彌遠語氣很篤定:“你不會殺他。”
溫峫不會殺伏昭,因為伏昭是母親留給他的遺珍,是自小相伴的手足。這一點,秦彌遠早就清楚了。
“所以你有恃無恐?”魔尊便笑了,他一雙黑眸深不見底,薄唇微啟,平靜中透著威壓。
“本座是不會殺他,但本座,可以殺你!”
千仞劍斬斷虛空,直取秦彌遠元神而去,這一劍若中,秦彌遠必死無疑。然遠處忽然飛來一柄長劍,猛地挑開了魔尊的劍勢,辛晝堪堪在他倆大打出手之前趕到,聲色俱厲:“溫臨崖,你殺我蓬萊洲的人,也要先過問我的意思吧?”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臉。辛晝眉頭緊緊擰在一起:“你若是記恨他攪亂婚宴,他不過是聽我命令,要打要殺,你他媽沖我來啊!欺負孩子算什么?”
溫峫勉強維持面上平靜:“我若是記恨他婚宴搞鬼,早就將他碎尸萬段,何必等到今天辛子竹,你一門心思維護你的好師弟,怎么不問問他干了什么好事,處心積慮誘.奸害得伏昭為他產子命在旦夕,難道我還不能殺他嗎!”
辛晝被說得直接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回頭看看秦彌遠,又看看溫峫。
幾次張口都沒能說出話。
“不是,小遠,這是真的嗎?”
秦彌遠表情有些奇怪,定定地盯著溫峫:“你說什么,什么命在旦夕?”
“事到如今還敢裝蒜,本座今天不殺了你,對不起母親將他托付給我!”
殺氣暴漲,溫峫再次拔劍劈來,辛晝愣在那里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千鈞一刻恐怖劍勢忽然止住,長槍架在劍下,遲了一步趕來的伏昭雙膝跪地苦苦哀求:“尊上,別殺他,求你了,別殺他。”
溫峫不可置信地看著阻他那個人,握劍的手氣得發抖,可又不能再往前一步。
伏昭眼眶蓄起淚水:“他沒有誘.奸我,我什么都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知道個屁,你個蠢貨!!”溫峫遽然暴怒,“我養你百年,難道還不知道你?就你這腦子,不用兩句話就能把你哄得團團轉!”
魔尊胸膛不斷起伏,連辛晝都很少見他如此失態:“你知道你才多大,就敢為他生下那個孽種,若非你是母親撿回來的,我今天就連你這蠢東西一起一劍殺了了事!”
溫峫說話慣來難聽,但此話一出,伏昭臉色還是變了變。辛晝聽不下去了,剛想說兩句打打圓場,一直站在伏昭背后沉默不語的秦彌遠忽然道。
“你要殺我,我任你處置。”
他抬頭,看似平靜的眼底翻涌著驚心動魄的巨浪:“但你要救他。你不是在乎你母親嗎?他是你母親珍愛的幼子,所以你也要不惜一切代價救他!!!”
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所有人都靜了一瞬。
秦彌遠眼尾猩紅,頸側青筋暴突。辛晝看他狀態不太對勁,皺眉道:“彌遠?”
溫峫定定看了他半晌,最后憤然移開劍鋒,用力甩袖:“還輪不到你來教本座做事。”
他轉身欲走,伏昭回頭看向秦彌遠:“秦缺……”
“伏明夜!”溫峫一聲暴喝,嚇得伏昭肩膀猛地一抖。
魔尊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還不給我滾過來!”
辛晝跟他也算是相愛相殺恨海情天里都滾過一遭,還從來沒見他生過這么大氣,連他都不敢多勸。只好先把伏昭往那邊推:“快去快去,他氣頭上呢,別惹他了,聽話。”
麟獸和伏昭一齊被溫峫帶走了。
辛晝見秦彌遠狀態不對,也想帶他先回蓬萊洲,但秦彌遠搖頭:“我留在小檀城外等他,孩子還在那里。”
辛晝:“溫峫肯定早派人把孩子接回去了。”
秦彌遠還是搖頭:“大師兄,不用操心我,你回去吧。”
長旸剛剛身殞,人間百廢待興,各地仙門這段時間為救災損失慘重,仙門需要新的主心骨。而經此一役無人再敢對辛晝接任仙門首座提出質疑,誰若攻訐蓬萊洲,所有被長旸仙尊拯救的人都不會答應。
身擔重任,無暇他顧。辛晝見勸不動,也只能妥協。
數日后。
滿地清白,將夜窗映得恍如白晝。溫峫低頭拿起九殿殿主今日呈上的奏報,殿中長明燈忽地盡數熄滅。
殿內暗了些許,唯有窗邊透出皎白雪光。
辛晝影子般出現在他身側,偏著頭去看那些墨箋:“難得啊,見你案牘勞形。”
溫峫伸手捉住他不老實的手腕:“這可是我魔門機密。”
辛晝哼笑一聲,抬臉看他:“怎么,怕我知道了你們魔門的秘密,尋機發難?”
溫峫用力一拉將人拽進懷里,目光自上而下,帶著壓迫感:“你今天怎么有心情來了,不是要跟我分道揚鑣嗎?”
什么事都逃不過魔尊的眼睛:“我把伏昭關在煉魂冰窟,你那個好師弟別想進去。”
辛晝睜著那雙桃花眼同他對視半晌,然后移開臉笑了笑:“你啊。”
他端起桌上魔尊用過的酒樽喝了一口:“為什么不讓他們見面?”
溫峫好像聽到什么很奇妙的話:“不是已經告訴過你秦彌遠做的好事,我為什么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辛晝誠實地搖頭,“我只知道他二人兩情相悅你情我愿,你干嘛非要棒打鴛鴦?”
“什么兩情相悅。”魔尊冷笑一聲,“都是那個秦彌遠哄騙在先,你是覺得你那師弟是個什么好東西嗎?”
辛晝放下酒樽:“退一萬步講,秦彌遠騙了伏昭。可是你有什么資格在這兒品頭論足的?你不是也騙了我結同心契嗎?現在這么痛恨了那你給我把同心契解了來,來。”
溫峫一時語塞。
“我知道你生氣。”辛晝重新倒了杯酒,遞到他嘴邊,“秦彌遠把伏昭肚子搞大了,他是混蛋。可是木已成舟,孩子都生了,你再生氣又有什么用?”
溫峫不情不愿的就著辛晝的手淺啜一口,辛晝又繼續苦口婆心地勸道:“而且歸根究底算不得秦彌遠的錯。要是當時你在秋極崖,伏昭也不用一個人承擔那么多,他這么做有一半也是為了你啊。”
溫峫沉著臉不說話。
辛晝其實也有幾分愧疚:“算了,怪我。要不是我那會腦子發抽非要證明自己把你弄進蠻荒,也不至于連累了他們。你要實在有氣,沖我撒好了。”
魔尊的想法是沒有那么容易被扭轉的,辛晝說了這么一大堆,溫峫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寒聲道:“你就知道為他開脫,你別告訴我他不知道麒麟生產兇多吉少,未成年幼獸更是極有可能難產而亡。他如果當真心疼伏昭,他能管不住自己那根東西嗎?我那天就該把他騸了!”
這段時間溫峫跟在他屁股后面死纏爛打做小伏低,倒是忘了魔尊原本是多獨斷專行的性格,哪有幾句話就消氣的道理。
只是此刻辛晝愣了愣,先有點不可置信地問道:“什么未成年幼獸啊?你說伏昭?”
“那還能有誰?”溫峫沒好氣道,“麒麟壽命長,外表心智都比普通人發育得緩慢,你別看他活了這么多年,他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不過就是你們人類中的垂髫幼子。”
“啊?”
辛晝這還真不知道:“那他、現在多大啊?”
好好的麒麟崽,離開不過一年,回來被人騙得生了孩子,還差點把自己小命丟掉。溫峫越想越氣,越想越氣,陰陽怪氣道:“你說呢?他頭上的角都還沒長全!”
溫峫跟伏昭年紀其實差不多,可是伏昭長得慢,溫峫很長一段時間內看他就像看小孩,如今出了這事,差點氣瘋了。
辛晝這下真是有點尷尬,小聲道:“秦彌遠那你這就真是有點畜生了吧。”
酒喝光了,魔尊倒了個空的,將酒壺用力往案上一磕,睨向辛晝:“還為你的好師弟有什么話要辯嗎?”
辛晝:“……”
夜風凜冽,吹進狂亂碎雪,短暫寂靜后辛晝心煩意亂地揉了揉太陽穴,最后抬起眼,那雙輕佻的桃花眼難得認真:“可是你我已經如此為難,還要將他們也拆散嗎?”
溫峫眼神似有所觸。
辛晝又道:“人間受災之時,你讓魔門前去相助。如今還想要擬定東海之盟,讓仙魔休戰,你做這些不就是想要和我光明正大在一起嗎?既然你清楚兩族對立相愛有多難,為什么還要這樣對他們?”
溫峫冷硬:“那不一樣,秦彌遠不值得托付。”
怎么油鹽不進啊,辛晝也有點怒了:“那你做過那些事又比他強多少?難道在他人眼中,你就值得托付了?可老子不還是坐在這里!值不值得,要伏昭自己決定,你說了算個屁!”
“而且當務之急。”見溫峫還想反駁,辛晝直接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勸你還是先想辦法救伏昭吧。”
第65章 父母愛情 沒錯,還是風水寶地莫煙城……
風饕雪虐, 寒意砭骨。煉魂冰窟外魔尊親自設下的禁制神鬼莫近,秦彌遠沒有硬闖,也闖不進去, 就只靜靜地站在那。
眼下隱有青黑, 這段時日又開始做那個噩夢。夢中眉眼陰鷙的少年在他耳邊一次又一次重復:“他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秦彌遠倚著冰冷的巖壁緩緩坐下。
其實他能夠理解溫峫為何不讓伏昭與他相見,小麒麟跟了他,落了個什么下場?如果溫峫殺了他能換伏昭安然無恙,那他甘之如飴,絕不會有任何反抗。
可惜沒有這么簡單的事。
怨障,乃經年不散的執念所匯,要障主境界高深, 又怨氣難消。
百年難尋。
短短時日內, 上哪里找?
辛晝來的時候第一眼差點沒有看見秦彌遠,大雪紛紛揚揚落了滿身,他坐在那里無甚表情, 雪白道袍與周遭冰雪幾乎融為一體。
辛晝嘆了口氣, 幾步上前替他撣落雪花:“這樣可憐巴巴坐在這,待會伏昭出來見了, 豈不心疼?”
結了冰霜的睫毛微微一顫, 秦彌遠抬眼看向他。
“你也別怪溫峫把他關在這,他狀態不穩, 不能再到處亂跑了。有溫峫看著,一時半會出不了事,倒是你……”
秦彌遠快速打斷他:“我沒事,溫峫他有辦法了嗎?”
辛晝便道:“剛剛我與他商議了一下,現今三界的確尋不出三處怨障, 沒有辦法集齊心火替伏昭點燃命燈。但也不是就無計可施了,現在沒有,往后幾十幾百年不可能一直沒有吧?”
秦彌遠一點就通:“所以?你們是打算找未來的人幫忙?”
辛晝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繞著圈拍干凈身上的碎雪:“沒錯,他母親不是神女么?給他留了不少好東西,其中有一樣叫作天命梭,可以以托夢的形式,將話帶給未來的人。”
雖有解決之法,可秦彌遠眉間愁緒仍難舒展:“十年、百年,以后的事誰說得清,你與魔尊百年內十有八九飛升上界,我又……障境兇險,誰會如此慷慨無私。事關阿昭性命,要我托付給誰才放心?”
“這還用想嗎?”辛晝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伏昭拼死拼活生下他,難道他不該為了母親也拼命一回?”
秦彌遠愣了:“你是說?”
冰窟周圍的禁制忽然解除,辛晝朝入口偏了偏頭:“天命梭和另外一處怨障交給我們,現在你要帶著伏昭,去一個地方。”
伏昭早就在冰窟內感受到秦彌遠的氣息,此刻喜出望外的奔出來:“秦缺!”小麒麟一把撲到秦彌遠懷里,擔憂道,“我在里面好擔心你硬闖,會被尊上的禁制撕成碎片的。”
多日不見,伏昭看著倒是比上次在洧沅氣色好了很多。秦彌遠面色陡然生動了起來,小心地摟住他的腰:“怎么會。”
他轉頭看向辛晝:“大師兄,我們現在需要去哪?”
辛晝雙手抱胸,吐出三個字。
“莫、煙、城。”
風聲凜凜,秦彌遠與伏昭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辛晝看著他二人離開的方向開口道:“你擔心他們嗎?”
在他身邊顯露身形的魔尊冷哼一聲:“你這個師弟也沒這么廢物吧。”
話雖如此,可魔尊看向前方的眼神目不轉睛。辛晝用手肘戳了戳他:“你為什么不去莫煙城?”
溫峫并沒有立即回答,幾息靜默后,魔尊淡淡收回目光,轉身離去:“若再見母親,定會責怪我沒有看顧好他。”
上一次在莫煙城解了謝憫的怨障,卻沒想到這小小城池中竟還有一重。
“為什么連母親給我的銅鈴都沒有感應到?”伏昭滿腹疑問,可他又從不懷疑溫峫,“難道是我用法不對?”
秦彌遠拉過他捏著銅鈴翻來覆去的手:“入障便知道了。”
仍是笙歌連晝繁華綺麗的心上秋,只不過這次進的是幽深曲折的地下深穴。甬道狹窄濕冷,蜿蜒石階一眼望不到盡頭,跟上方簡直是天壤之別。
“上次來去匆匆,沒發現底下居然還有這種地方。”伏昭嘟囔道,“真是奇怪。”
已經數不清向下走了多久,周遭景象似乎沒有半點變化,秦彌遠抬手抹了一把壁上石灰:“鬼打墻?”
前方忽然隱隱傳來光亮。
伏昭秦彌遠對視一眼,加快了腳步。明明是通往地下的階梯,可出口卻是在地面。旁邊有人灰頭土臉地爬出來,邊拍身上塵土邊罵罵咧咧。
“好男不跟女斗,溫楚儀你給我等著,你看我下次……”
聲音戛然而止,男人一臉震驚的掃視周遭。紅燭搖曳,燈火旖旎,這分明是一間大婚新房。
正前方紅被喜床上端坐著蓋頭遮面的新嫁娘。那男子怔愣須臾,忽地邪氣一笑,拿過桌上的喜秤朝新娘子走去。
“娘子啊,娘子,你我可真是天定的姻緣。”他伸手挑起新娘的蓋頭,原本嬉皮笑臉的神色一下子定住了。蓋頭下少女容貌絕世驚為天人,伏昭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母親?”
少女蘇飲香見來人不對,驚愕的往后一退。身后忽然傳來開門的聲音,身著大紅喜服的男人醉七扭八跌入新房,吃吃淫.笑:“美人娘子,我來——”
見血封喉,男人身首分離,軀體“撲通”一聲砸向地面。
溫鸮五指回攏,回頭看向蘇飲香,英俊邪佞的臉上勾出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意:“是我先挑開你的蓋頭,所以我才是你夫君,他有點太沒眼力見兒了,是吧?”
蘇飲香原本以自己為誘餌和長旸設局打算聯手誅殺這名魔修,可沒想到卻忽然冒出這么一個煞星打亂計劃。
但她還算鎮定,見對方實力恐怖自己不是對手,便打算先拖延時間等長旸趕來。
“這位魔君。”蘇飲香沖他盈盈一笑,“還不知——”
“咚。”溫鸮一掌將她劈暈,把人扛到自己肩頭,“要了解跟本座回秋極崖再慢慢了解。”
轉身大步流星跨過無頭尸體推開房門,竟直接將人強行扛走了。
秦彌遠被震住,緩緩看向伏昭:“所以溫峫喜歡強取豪奪是祖傳的嗎?”
伏昭記事時溫鸮與蘇飲香已經如膠似漆恩愛非常了,完全沒想到二人初見堪稱搶劫。他愣了半天不知如何解釋,沒過多久又有人沖進房間,看到地上魔修尸體再猛地看向空無一人的床榻。
長旸焦急地環視四周:“阿香!”
溫鸮今天很高興。
雖然因為用壞他妹法器被追打十八里不得不挖地洞逃生,但陰差陽錯搶了個美得驚天地泣鬼神的老婆回來,不虧不虧,因禍得福!
年輕的魔尊一邊走一邊哼歌兒,蘇飲香悠悠醒轉,被這頭朝下的姿勢晃得想吐,有氣無力的說道:“魔君,大人,大哥,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我要吐了。”
溫鸮腳步一頓,將她放到地上,然后倏地靠近:“小神女,別費力氣了,我不解開這咒鏈,你別想調動一絲靈力,乖乖跟我回家做魔尊夫人吧。”
蘇飲香愣住:“你知道我是誰?”
“唔。”溫鸮眼珠轉了轉,然后猛地齜牙做了個鬼臉,把蘇飲香嚇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哈哈。”惡作劇得逞的魔尊看著少女被嚇到的樣子捧腹大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啊,你身上的神木氣息普天之下獨一份。”
既然都知道了,那也沒必要虛與委蛇。蘇飲香有些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看著這個惡名昭彰喜怒無常的魔尊:“你要是捉了我,蓬萊洲不會善罷甘休的!”
秋極崖跟蓬萊洲斗了那么多年,這可嚇唬不了他。溫鸮笑嘻嘻地道:“我就是要他們不甘休啊,氣死他們氣死他們。”
那一年蓬萊洲的掌教還是云遙仙尊,長旸則是他的關門弟子。神女被擄后仙門上下震怒,但長旸幾次奏請云遙攻上秋極崖救出神女,都被云遙駁回。
“秋極崖易守難攻,你可知為救她一人,會讓多少性命葬送?”
溫鸮在時,北冥內外防守比現在更加嚴密,但長旸不甘心,數次想要潛入,只可惜都受傷而歸。
不知不覺便是半年,秋極崖漫山遍野開滿了紫藤。溫鸮在紫藤下為蘇飲香搭秋千,侍女匆匆來報:“尊上,夫人又跑了。”
魔尊習以為常,手拿木條對著陽光比了比,將最后一塊木頭嵌進去后,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知道了。”
蘇飲香自然是出不去的,靈力被縛,她如今跟個凡人無異。這半年內無數次嘗試逃跑,可連內城都出不去。
今日倒是難得,竟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小檀城。路過飲食攤子時飄來一股肉香,蘇飲香忽然一陣反胃,捂著嘴到街邊吐了個干凈。
拍著胸口起身時,有人自旁邊遞來手帕,蘇飲香目光落在那只再熟悉不過的手上,沉默了一會兒,憤憤搶過來:“你故意的!”
溫鸮雙手抱胸,不以為意地靠在旁邊柳樹上:“我怕你憋壞了嘛。”
“今日惡阻還嚴重嗎?”
蘇飲香美目一瞪:“你看不到我剛剛在干什么啊?”
溫鸮就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肚子:“崽子,不乖。”
春日晴朗,溫鸮陪蘇飲香漫步在河堤旁,時不時看看那些玩具零嘴:“你說好我改邪歸正就嫁給我的,我已經整整半年沒殺過人了,你打算什么時候給我名分呢?”
“才半年?”蘇飲香乜他一眼,“你算過你之前殘害過多少無辜性命嗎,才半年也好意思講?”
“我現在可是尊老愛幼,都快成觀音菩薩了!”溫鸮把挑好的步搖插進蘇飲香發髻,“嗯,好看。你不許說話不算話!”
“好看嗎?”蘇飲香對著鏡子左右照照,“還不錯。再考察半年。”
溫鸮頓時拉下臉:“再半年你都要臨盆了,還怎么穿嫁衣?要不要干脆等兒子生出來給我們當媒人啊?”
“這個,這個,都包起來。”蘇飲香指指柜上幾樣首飾,然后看向溫鸮冷冰冰的側臉,“可是。”
她欲言又止。
溫鸮便會意,隨后有些嘲諷地笑了笑:“你還想著你師門,你被我搶來秋極崖后,他們可曾來要人過一回?”
除了那個長旸,跟蒼蠅似的陰魂不散。
一開始也想著抵死不從,可溫鸮除了把她搶回秋極崖,也并沒有再強迫她。反倒是盼師門來救盼著盼著逐漸死心。
從前她初初化形懵懂無知時曾問過長旸,魔是否皆無惡不赦?長旸給了肯定的回答。可這半年來留在魔門,卻發現好像并不是那樣的。
這世間并不是非黑即白,無論是仙是魔,都有善有惡。就好像溫鸮,他也可以改邪歸正不再濫殺無辜。
蘇飲香沉思片刻撫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好吧,都聽你的。”
第66章 背后真相 幼崽時期的魔尊與阿昭
溫鸮給了蘇飲香一場三界最盛大的婚禮。
云遙是溫和派, 向來以和為貴。他統領仙門那些年,仙魔雖也兩相對立,但至少面子上還過得去。
魔尊與神女的婚禮宴請三界, 蓬萊洲并沒有派人參加, 但也送了賀禮,表了態度。大喜之日,萬眾同樂,所有人都笑容滿面喜氣洋洋,只有長旸一人一劍殺進婚禮現場,要救蘇飲香離開。
喜殿之內,蘇飲香一把掀開大紅蓋頭,撲過去扶住遍體鱗傷的長旸:“師兄!”來不及多說第二句話, 溫鸮將她拉至自己身后。
“送賀禮啊?你師尊云遙已經送過, 就不勞你再送一次了。來人!”
魔尊眉眼冷戾:“帶長旸仙君入座喝喜酒!”
“滾!!!”長旸嘶聲大吼,周身靈力激蕩,猛地擊退圍上來的魔使。
他奮力朝溫鸮劈出一劍, 趁此機會拉住蘇飲香的手:“阿香,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帶你走!”
好好的婚禮被攪得亂七八糟, 溫鸮看著他二人交握的手掌, 眼中殺機四現。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本座無情。”手中魔刀應聲而現, 蘇飲香卻一把按住了他。
她抽出被長旸緊握的手,帶著一分羞澀對他說道:“他沒有你我想象的那么壞,我愿意嫁給他的。”
殿內安靜下來。
長旸眼睫茫然地眨了眨,似乎沒聽懂是什么意思。
蘇飲香眉眼間都是絲絲縷縷勾纏繚繞的愛意,她滿懷柔情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師兄, 我懷孕了,你就要有小師侄啦。”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長旸喜歡蘇飲香,蘇飲香自己也清楚。但蘇飲香更清楚長旸天生便缺了情竅,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愛。喜歡自己,也不過是因為她剛化形時不懂人類情感,陰差陽錯讓他誤以為他們是同一類人。
秦彌遠似有所悟:“怪不得掌教接任仙門首座后仙魔關系愈發惡劣,原來還有這等前情。”
“哼。”伏昭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母親從來都沒喜歡過他,自己自作多情懷恨在心,真是個狹隘小人。你知不知道這次靈脈浩劫也是他一手策劃,他想殺了所有人。”
秦彌遠倒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什么:“猜到了。”
面前景象還在繼續,長旸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從身上滴落的鮮血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時間飛速流轉,神女腹中胎兒呱呱墜地。那孩子從小就生得極像她,受盡溫鸮寵愛。
溫峫三四歲時,蘇飲香從外面抱回來一只小獸,毛絨絨,白白軟軟的一團,看了便叫人心生憐愛。
那時候的溫峫還是只萌萌的糯米團子,不像后來那樣冷漠寡情,小小孩童好奇地踮著腳去看母親懷中小獸。
“這是什么呀?”他伸手去碰幼獸軟軟的角,蘇飲香笑道,“是一只小麒麟,等他化形,以后就能陪你玩啦。”
溫峫很高興,這秋極崖內并沒有與他同齡的孩子,所以他有點孤獨:“真的嗎,那他什么時候才能化形呀?”
蘇飲香給小獸起名“昭”。
金甲麒麟,光華燦爛。
溫峫會常常趴在搖籃旁,學母親喊他:“阿昭阿昭,快些變成人形和我一起玩吧。”
溫鸮與蘇飲香恩愛眷侶的聲名逐漸傳遍三界,仙魔也度過了千年來最和諧的一段時期。
有了妻兒,溫鸮不再喜歡殺人取樂,每天都樂滋滋地陪老婆孩子玩。蘇飲香親近人間,他就把人間的節慶都原模原樣搬到北冥,每到過年,還會像模像樣的給孩子們發壓歲錢。
食肆里的豹子精老板常接待魔尊一家四口,憑借一手好廚藝甚至成了魔尊身邊的紅人,羨煞旁人。
小麒麟又不自量力去撈溪中的花瓣了,果不其然,摔進水中嚎啕大哭。溫鸮倚在窗邊哈哈大笑,溫峫撅著屁股奮力把他撈起來:“你要喜歡落花,我幫你撈。”
小麒麟搖搖頭。
他不要花,他就喜歡這么玩。
蘇飲香端著酒杯直搖頭:“阿昭這么傻乎乎的,真擔心他以后被人騙。”
溫鸮不以為然道:“有我們在,怕什么,任他天真千年萬年都無所謂。”
外界妖魔近日人心惶惶,因為長旸聯合六大仙門建立了蠻荒,那是處專為收押妖魔所開辟的世外牢獄,其間兇惡,有進無出。
不知為何,蘇飲香右眼皮總是隱隱跳動。
溫峫長到八歲,蘇厄自莫煙城帶回來一條銀蛟,他被抽了妖骨,幾近燈盡油枯。
風流薄情的三生殿主從未帶人回過秋極崖,蘇飲香覺得好奇,但人被看得太嚴,連她都無法接近。
直到有一天她帶著兩個孩子在殿外曬太陽,那位形銷骨立的妖君披著厚厚的大氅走到她旁邊。
“我也有一個孩子。”
失了妖骨,他活不長了,沒說兩句便捂著嘴咳起來,蘇飲香連忙起身讓座,妖君看著跳起來扒石榴的伏昭笑道:“孩子還是小時候可愛,大了就叛逆啦。”
他身上顯然有很多故事,但也顯然不愿提及。蘇飲香沒有多問,只是請他吃石榴:“若是懷念,便多來看看我家這兩個孩子吧,暫時還長不大呢。”
妖君只是笑。
蘇飲香沒有見過他幾次,最后一次相見,他拜托自己:“若莫煙城出現怨障,請夫人幫忙解脫障主被困的魂魄,照安拜謝。”
江照安死的那天下了雨,秋極崖常日晴朗,其實很少有這樣壓抑的雨天,有個風塵仆仆滿目血絲的男人趕來想要見他最后一面,可是來晚了。
他走時傷心欲絕,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只剩一副軀殼行走在這天地間。
溫鸮攬著蘇飲香,好奇地問蘇厄:“干嘛不讓他進來?人都死了,送送最后一程也好嘛。”
蘇厄冷笑:“他也配。”
直覺告訴蘇飲香,江照安向她拜托的就是這個人。
仙魔近年來原本和平共處,可長旸忽然大肆捕捉妖魔,魔修們擔驚受怕怨聲載道,告到溫鸮面前。
溫鸮下令九殿十二宮看好兩位少主,嚴禁他們偷溜出去玩。
莫煙城果然起了怨障,短短時日吞噬了無數無辜路人。長旸來信,說自己束手無策,請蘇飲香相助。江照安的囑托言猶在耳,蘇飲香不疑有他,即刻便去了。
可沒想到竟是一個局。
很多年以前,長旸帶蘇飲香下山除魔,途徑凡間鄉野,在村舍落腳。
那時的小神女尚且天真,她不喜歡打打殺殺,更不喜歡兇神惡煞的魔修。于是躺在青綠的田野中同長旸輕嘆:“要是能想個辦法讓魔族都改邪歸正就好了,這世間就不會有這么多罪孽了。”
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尚未全然開智的小神女說過就忘了,但少年長旸卻記在了心里。
甚至在婚宴之上離開的時候,長旸都神神叨叨地想,是不是因為我沒能讓魔族改邪歸正讓她失望了,所以才說出這番話?
阿香,你等我。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
謝憫的怨障是真的,但長旸告訴蘇飲香的怨障卻是假的,不過是用來騙她的手段罷了。她是餌,溫鸮是獵物,等魔尊為救妻子匆匆趕到時,不惜賠上全城性命設下的陣法終于開始運轉。
長旸要在蘇飲香的面前廢了溫鸮,將他投入蠻荒“改邪歸正”。
如果不是溫鸮甘心就死,長旸殺不了他。他大可以拋下全城人拼死逃出此陣,最后卻選擇打破陣眼救下了所有人。
只因妻子從來都不忍生靈涂炭。
溫鸮死了,蘇飲香悲痛欲絕,自毀元神而亡。她赴死之心如此決絕,連長旸都無法阻止,只能目眥欲裂地看著心愛的神女消散天地,哪怕拼盡全力,也只留下她半分神魂。
自此仙魔難得維持的和平終被打破,蓬萊洲與秋極崖再成死敵。
不死不休。
第67章 又見心魔 “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這座怨障, 竟是溫鸮夫婦二人的。但因為神女心慈,哪怕是怨障,也深埋地底, 不愿傷人, 連帶著將謝憫那層怨障也壓制住了。
障中記憶結束,伏昭低頭不語,反正現在長旸也沒了,咬牙切齒或是雷霆大怒都沒有意義。
“長旸借壓制靈脈異動之名在三界各地設陣,想要傾三界靈氣,復活母親,但母親不愿意。”
“尊上沒有殺長旸,把他囚禁在了他自己建造出來的牢獄中, 就讓他聽蠻荒妖魔歌頌我父母愛情聽一輩子吧。”
秦彌遠噗嗤一笑:“溫峫放過他, 或許是因為大師兄,你不怪他徇私情嗎?”
伏昭搖頭:“他估計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告訴我,但我自己猜到了。其實我不會不高興, 歸根究底那是他的爹娘, 他有選擇如何處置殺父仇人的權利。”
蘇飲香和溫鸮的執念,或許并不是怨恨長旸抑或任何人, 而是死前那一瞬間忽然意識到遙遠的秋極崖中, 還有兩個等著父母回家的幼子。
前路險象環生,卻不能再為他們遮風擋雨了。
眼前畫面飛速轉換, 又到了溫鸮與蘇飲香親手為孩子們編織長命結那一日。陽光煦暖的午后,兩個孩子在紫藤花架下睡得香甜。
伏昭走到年輕的魔尊夫婦面前,慢慢蹲下:“母親,父親,我和尊上現在都過得很好。尤其是尊上, 他可厲害了,三界之中沒有人不怕他。就是有點不好意思,我倆跟蓬萊洲的人糾纏不清,但是你們放心,他們都是好人,不認可長旸做的那些壞事的!”
魔尊夫婦一開始并未看見他,可漸漸的,目光變得有些疑惑,溫鸮放下手中的長命結,似乎在尋找聲音源頭,隨后眼神定格,有了焦點。
表情從迷茫變成了然,溫鸮挑眉一笑:“好小子,長這么大了。”他往前伸伸脖子,“這是我兒?怎么長變樣了?”
秦彌遠猝不及防,連忙有點尷尬地擺擺手:“不是不是,兩位前輩,在下……”
不僅有點尷尬,還有點緊張,還有點心虛。蘇飲香眼睛一亮:“兒媳婦呀?我們阿昭眼光真好,來來來!”
秦彌遠同手同腳地上前幾步,抱拳行禮,緊張得有點結巴:“在下秦彌遠,呃,呃……”
蘇飲香捂嘴輕笑:“別緊張。”
她忽然又歪著頭問:“只是,你們怎么會到這里來?”
進入怨障,總不可能是來玩的。此話一出秦彌遠伏昭二人臉色一僵,都不敢說實話,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開口。
溫鸮見狀揮手道:“管他們呢,能再見一面就是好的。只可惜沒見到我兒。你們是不是想要取心火?過來。”
魔尊雷厲風行,說著就要引出心火,可心火一給,這障境就消散了,好不容易再見一面,伏昭好舍不得,急忙道:“等等!”
蘇飲香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阿昭,我們之前,是不是就已經見過了?”
她摸摸伏昭的頭:“你看,母親說一直都在你們身邊,是不是真的呀?以后你想見我們的時候,再來就好了。”
“真的嗎?”伏昭對蘇飲香的話絕對信服,瞬間喜出望外,“真的嗎!那下次我帶尊上一起來,他肯定也很想你們。”
溫鸮在一旁不語,蘇飲香微笑望著他。
秦彌遠也沒有拆穿。
只是引出心火的前一刻,蘇飲香突然又攔住溫鸮,朝秦彌遠眨了眨眼。
“阿昭,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母親跟你的道侶有話要說。”
伏昭有些詫異,但蘇飲香的話他是永遠不會拒絕的,所以乖乖應了是。
并沒有等多久,身旁熟悉的,懷念的一切便開始慢慢崩散了,伏昭還是有點難過,垂著眼一言不發。秦彌遠捧著心火來到他身邊,暖紅光芒鉆進他腰間銅鈴。
“阿昭。”他揉揉伏昭的頭頂,“走吧。”
伏昭依依不舍的回頭望:“他們跟你說了什么?”
秦彌遠低低一笑:“你母親讓我不要告訴你,秘密。”
回到秋極崖數日后才見到辛晝溫峫的身影,顯然他們破解的那處怨障要兇險許多。溫峫看到秦彌遠臉色還是很難看,要不是有辛晝攔著,看樣子是很想把他轟出去。
秦彌遠默默低下頭,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四角燭臺接連亮起三側,映亮幾人面容。辛晝看看缺了的那一角,又看看伏昭懷中正做夢砸吧嘴的小獸:“靠點譜呀崽兒,你現在可是全家的希望了。”
小獸尖尖的耳朵抖了抖,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見。
洲中事務繁忙,辛晝已經離開那么久,再不回去沒處理的奏報得把他淹死。溫峫沒攔他,只是冷冷掃了一眼秦彌遠:“把他也給我帶走!”
伏昭一聽這話就急了,但他又不敢忤逆溫峫,只能抱著伏珩露出有點可憐的表情。
辛晝俯身輕輕摸了摸小獸的腦袋,然后轉身面無表情的把魔尊拉出大殿。
隔了很遠都能聽到他數落的聲音:“你差不多得了啊人家好好的一家三口你有必要拆散嗎你要是一直這樣那我可就……”
殿內安靜下來,伏昭跟秦彌遠對視,秦彌遠欲言又止:“我……”
“你要抱抱他嗎?”伏昭將幼獸遞到他面前,“你很久沒有抱過他了吧?綺月告訴我,他新長了幾顆乳牙,可以吃一些軟軟的點心啦。”
伏昭滿臉初為家長的新奇:“他長得好快呀,你說,將心火帶過來的那個小珩,會是什么樣子呢?”
小麒麟這樣高興且期待,秦彌遠那些話就堵在唇齒,變得如鯁在喉。
天命梭托夢給百年后的伏珩,可此舉成功率也不過十不足三。沒人能確定那些話到底是否送達,沒人能確定百年后是否又生怨障,沒人能確定伏珩是否有能力破障,又是否能將心火帶到他們面前。
秦彌遠其實已經分不清那個夢到底是心魔作祟還是天道的預言。
秦彌遠沒讓伏昭發現他的焦慮,伸手接過小獸軟軟的身體,笑道:“是重了很多。”
夜雪壓枝,白月如鉤。
昭明宮中燭火已熄,伏昭抱著幼獸睡得很熟,秦彌遠披衣而起,離開宮殿。
他倚在廊下點燃煙斗,深吸一口,呼出裊裊白煙,這里面加了謝與喬特制的草藥,可鎮心寧神。
但最近效用好像越來越弱了。
大雪紛紛揚揚而下。
斗缽中堆起越來越多的煙灰,天將破曉,晨光一線。雪鸮發出新日第一聲清鳴時,秦彌遠收好已經空了的煙絲袋,轉身回到寢殿。
一連數日,天命梭毫無反應。
靈脈之禍后長旸隕落,仙門式微,無力再與魔門抗衡。如此特殊時刻魔尊竟主動提出簽訂東海之盟,表達休戰信號,令整個三界震驚。
自辛晝將溫峫囚入蠻荒開始,仙魔兩道你死我活的戰役便沒停過,這兩年打來打去打得各家都損失慘重,其實早就有許多人厭倦了。
所以消息一出,仙門內部迅速劃分出了主戰派與主和派,雙方連吵了好幾個月后由主和派取得最終勝利。
今日立春,在各族各派的見證之下,仙門派出代表,前往東海與魔尊簽訂契約。
一般這種場合伏昭都會隨溫峫出席,但如今溫峫不允許他離開秋極崖半步。小麒麟被關得難受,有一下沒一下逗著兒子,神色懨懨的。
伏珩學會走路了,小獸好奇地看著飄到自己鼻尖的雪花,皺皺鼻子。雪花落了,他掙脫母親懷抱,搖搖晃晃撲起雪花來。
撲得太入神,差點栽下臺階,伏昭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后脖領子,小獸不僅不害怕,還揮動爪爪,喉嚨里發出高興的嚶嚶聲。
“你小心一點。”伏昭剛想把他撈進懷里,鼻腔忽然涌出一股鮮血。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找巾帕擦拭,小獸見狀拱進母親懷中,焦急地扒上他前襟。
“阿昭,我做了……”秦彌遠端著食盤推門而入,聞到殿內淡淡的麒麟血味道,語氣一頓,隨后看著故作若無其事的伏昭露出微笑,“你喜歡的荔枝糕,來嘗嘗。”
伏昭剛把血弄干凈,都來不及安撫小獸,抬眼瞥了瞥秦彌遠臉色似乎并沒發現,放心大膽地湊過去:“那你喂我。”
清甜軟糯,入口即化。伏昭大快朵頤,還不忘喂給伏珩一塊:“尊上今日和仙門簽訂東海之盟,雙方設立監察司彼此監督,從此以后仙魔見面就不用再喊打喊殺了。”
“你也吃呀。”他拿起荔枝糕塞進秦彌遠嘴里,很是高興,“那這樣的話,我們以后在一起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秦彌遠嚼著嘴里的甜糕,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魔門副將恣意妄為,出門在外連魔氣都不屑收斂,可他卻覺得和自己在一起需要偷偷摸摸。
伏昭能怕什么?其實也不過是擔心累他清名受損,被外人輕視辱罵罷了。
再香甜的糕點都變得如同嚼蠟,秦彌遠勉強咽下嘴中荔枝糕,笑了笑:“是呀。”
縱有供靈陣加持,麟獸軀體也無可抵擋的開始衰敗,或許根本等不到未來的伏珩了。
秦彌遠目光移向搖著尾巴吃得開心的小獸。
他如此依賴伏昭,片刻感受不到母親的氣息就會嚎啕大哭,他還這樣小,甚至還不會說話。
如果最終沒能救得了阿昭,那孩子又怎么辦呢?
…
又是那片熟悉的,空無一物的黑暗。
秦彌遠今夜主動入夢,冷淡地掃視周遭。
“出來吧。”他面無表情道。
黑霧涌動,聚集成人形,心魔少年睜著他那雙漂亮又陰鷙的三白眼,微微偏過頭:“難得。”
他歪著頭思考的樣子,和伏昭一模一樣。
秦彌遠道:“你想要什么?”
心魔啞然失笑:“我?我當然也想要救他呀。”黑霧散開,復又聚攏,少年倏然出現在秦彌遠身側,鬼魅般難以捉摸,“你心中的魔障催生了我,你的執念,就是我的執念。”
“強行點燃命燈。”這聲音猶如附骨之疽,緊緊扒在秦彌遠顱骨上,心魔許以最難以拒絕的誘惑,“接納了我,你便能做到。不用眼睜睜看他死于衰敗,或死于雷劫……”
第68章 天命輪轉 舐犢之情,反哺之義
夜深人靜, 秦彌遠盯著命燈出神。
寒風呼嘯穿過室內,將他映在窗紙上的側影吹得鬼怪般張牙舞爪,魔尊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后。
“若伏昭死, 就算辛晝阻攔, 本座也會要了你的命。”
秦彌遠對這句威脅恍若未聞,神色冷靜到甚至有些詭異。
他緩緩開口。
“我不會讓他死。”
溫峫冷哼,似乎在嘲笑他自不量力:“你憑什么保證?”
十日、百日,至如今數月已過,天命梭沒有半分響應,魔門傾巢出動,于三界各地尋找怨障,可一無所獲。
伏昭越來越虛弱, 再這樣下去, 捱不到雷劫降臨,他就會油盡燈枯而亡。
秦彌遠將手掌輕輕覆上命燈,手指被火舌舔舐灼燒, 他卻仿佛沒有痛覺。
“我不會讓他死。”他沒有回答溫峫的話, 只是垂目看向燭火,一遍又一遍重復, “我不會讓他死, 我不會讓他死,我不會讓他死……”
溫峫目露不耐:“說這些廢話有何用, 本座問你如何保——”
話音遽止,溫峫看清眼前人面容之后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魔尊終于有些意外了:“你竟敢主動接納心魔。”
修仙者若生心魔,幾乎只有兩種下場,一是戰勝心魔境界大升,二便是被心魔吞噬, 神魂俱滅。
主動與心魔相融,是極其鋌而走險的做法,至少據溫峫所知,這幾千年來,還從未有過成功的先例。
秦彌遠似乎仍舊存有理智,可他看起來越正常,目中重瞳就顯得愈發駭人:“就算伏珩不來,我也會點燃這盞命燈。”
重瞳已現,必死無疑。溫峫其實沒有料到他竟會選擇這種自取滅亡的方法。
但不重要,秦彌遠是什么下場,他并不在乎。
魔尊用看將死之人的眼神看向秦彌遠:“既然如此,速速點燃命燈為他塑魂,別再磨蹭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秦彌遠對佛尊那則“你命中有劫,會被所愛之人殺死”的預言嗤之以鼻。又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秦彌遠以為自己會像夢中一樣,死于伏昭一刀封喉。
他曾疑惑過為何預言不準?但始終理不清頭緒,如今卻明白了。
原來因情而起的心魔,亦是所愛之人的利刃。
對不起,阿昭。
秦彌遠在溫峫轉身離開大殿前的最后一刻開口:“待我死后,能讓阿昭忘了我嗎?”
魔尊腳步頓了頓,光影晦暗,看不清他面容神色。
溫峫離開了。
周身魔氣愈發濃烈,重瞳閃現,眼底逐漸爬滿猩紅的血絲。丹田中元神與心魔互相撕咬,瘋狂想要吞噬對方,秦彌遠死死握住那盞命燈,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點燃命燈,點燃命燈,點燃命燈。
天命梭忽然爆發出極致的強光,幾乎要刺瞎人雙目。隨后長鞭橫掃,虛空被強行撕開一道口子,有人從中一躍而出,護著手中暖紅光芒滾地而起。
“爹?”
生有一雙下三白的俊美魔君看向前方,秦彌遠雙眼猩紅神態扭曲,一副即將走火入魔的征兆。
命燈沒有點燃的最后一側隱隱亮起燭火,伏珩看看自己手中千辛萬苦尋來的心火,又看看即將被心魔蠶食的秦彌遠,電光火石驟然理清前因后果:“爹,我來了,你犯什么傻啊,爹!”
平靜雪夜被幾聲巨響打破,溫峫和伏昭聽到動靜先后趕來,宮殿在他們面前轟然崩塌,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與秦彌遠混戰在一處,廝殺得難舍難分。
秦彌遠已近失去理智,方才強行點燃命燈被打斷,回頭看到伏珩的臉,以為心魔從中作梗出爾反爾,勃然大怒恨不得將其撕碎。
伏珩手中那根舞得烈烈生風的長鞭分明就是伏昭腰上那條,他境界顯然不俗,和走火入魔的秦彌遠對上竟然不落下風,只是聽到聲音轉頭一看:“母親……”
如此一分神,差點被秦彌遠一劍劈成兩半。好在溫峫及時拔劍震開了秦彌遠,伏昭看到這副亂七八糟的場面還沒反應過來。溫峫默念咒語,玄天陣法平地而起鑄成牢籠,將秦彌遠牢牢困在其中。
伏珩終于脫困,松了口氣,擦掉臉上的血跡撲過去:“母親!”
又看向眉眼冰冷的溫峫,顯然不是很親近:“伯父。”
太陌生的稱呼了,溫峫莫名有點尷尬。
伏昭愣愣地看著眼前年輕的魔君,他長得實在不太像爹娘,好看是好看的,但眉眼陰鷙,分明一副涼薄的面相。
方才還是蜷在自己臂彎里舔毛的幼崽,忽然變成一個壓迫感極強的成年男人,伏昭雖然期待了很久,但乍一下實在有些轉換不過來。
好在下一刻伏珩一把將他攬入懷中,明明攻擊性極強的長相,面對他竟是委屈的語氣:“母親,對不起,我是不是來遲了。”
除卻方才與秦彌遠打斗新添的傷痕,他身上還有很多舊傷,來不及處理,已經結痂了,顯然日夜兼程,爭分奪秒。
所有的陌生都在這個擁抱中消散,伏昭一瞬間便心軟了,這就是他的孩子,哪怕已經長得比自己還要高大,可跟方才乖乖躺在自己臂彎的小獸又有什么區別呢?
伏昭一下一下拍他的背:“沒有的,小珩,沒有的。”
秦彌遠已經徹底發狂,轟鳴聲不斷,銅墻鐵壁般的玄天陣竟被他的駁命劍劈出一條條駭人的裂痕。
伏昭頓時焦心如焚:“他這是怎么了?秦缺,秦缺你還認得我嗎?秦缺!”
溫峫看了一眼,實話實說:“你兒子來得太慢,他心魔纏身,早就不正常了。如今心魔侵蝕了他的元神,他要想活下來,只能靠自己吞噬心魔。”
吞噬心魔?從來都是心魔吞噬宿主,何有宿主吞噬心魔一說?
眼見著伏昭即將得救,可秦彌遠又快死了。伏昭臉色白得幾乎如同這滿地冰雪,死死盯著陣中的秦彌遠。
溫峫語氣不明:“這是他命中之劫,天道要他死,誰也救不了。”
伏珩聞言詫異:“怎么會?”
話音剛落,天邊忽然驚雷一閃。未來之事不可泄露,伏珩只能閉嘴。
陣中傳來震耳欲聾的獸吼,是秦彌遠無法控制自己化出了妖相,高逾十丈的妖獸一掌震裂地面,玄天陣法幾乎壓制不住他。可狂暴之后便是強弩之末,伏昭看到魘獸七竅開始流出滾滾鮮血。
他撐不住太久,或者說他早就被心魔折磨得神志衰微,只不過沒有任何人發現。
回天乏術。心魔,外力無法橫加干涉,如溫峫所言,誰都救不了。
魘獸發出最后一陣剖肝泣血的嘶吼,巨大身軀搖晃墜地,濺起漫天冰雪。
玄天陣法消失了,伏昭跌跌撞撞地奔過去,跪在他身邊,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秦缺。”
魘獸深墨色的眸子輕輕轉動,似乎終于認出了他。
氣息越來越微弱,他連眨眼都費力,只能用盡最后一絲氣力,輕輕蹭了蹭伏昭的臉。
丹田枯竭,元神崩毀,神魂俱滅,所有被心魔吞噬的修道者結局。
伏珩神色變得越來越奇怪,他緊緊皺著眉,似乎在瘋狂思索著什么。忽然眼睛一亮,大喊一聲:“爹!”
伏珩一個箭步跪倒在已然死去的魘獸身側,手忙腳亂從衣襟中拽出一枚靈芝狀紅玉,他猛地將玉捏碎,然后一刀刺入自己心口取出心頭血,裹著粉末喂入魘獸口中。
伏昭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做這一切,伏珩緊張地看著魘獸,喃喃道:“這是我成年那天他給我的,說是保命的東西,不知道為什么,縱然陷入好幾次生死絕境,我都沒有用它。”
一刻、兩刻。魘獸已經枯竭的丹田竟然重新開始運轉了。
溫峫不可置信地靠近,和伏珩對視上那一瞬,二人同時翻轉手掌為魘獸輸入靈力。
崩毀的元神在兩股強大靈力的加持下開始緩慢修復,伏昭緊張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到溫峫伏珩臉色都開始變得蒼白,魘獸眼皮終于微微顫動。
“秦缺?”伏昭淚流滿面,失而復得的狂喜叫他手止不住發抖,他小心翼翼地撫上魘獸臉頰,“你是不是沒事了?”
妖獸身軀逐漸縮小,直至伏昭能將他擁入懷中,溫峫見狀收回手:“應是無礙,我讓人帶他回去休息,我為你重塑神魂。”
伏珩露出喜色:“我就說,爹怎么可能死?”
伏昭不愿意放手,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溫峫打斷:“你也不希望他再為你擔心吧。”
要不是為了他日夜憂慮,也不至于心魔纏身葬送性命,如果沒有伏珩,秦彌遠死了,那他活著除了痛苦,還剩下什么呢?
伏昭神色恍惚,眼底通紅。伏珩見狀蹲在他面前:“母親,跟我走吧,我不能在這里待太久。”
他冒著被天雷劈的風險放輕聲音:“別傷心了,你和爹還會在一起很多年呢。”
伏昭抬起眼。
伏珩又替他擦去眼淚,笑起來竟有幾分少年恣意:“你看我長得這么好,都是因為你們一起養得好啊,我永遠不會騙你的,我是你的小珩啊。”
溫峫在一旁打岔:“你長得像個無惡不作的壞蛋。”
“……”
伏昭一點一點理清魘獸被鮮血灰塵弄臟的毛發,目光怔怔。他忽然低聲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妖獸的樣子。”
麒麟俯身,無比依戀的將臉緊緊貼住魘獸側頰,哽咽著祈求:“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醒過來。”
伏珩臉上神色悉數斂去,撫上伏昭單薄的脊背。
“走吧,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