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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碩的聲音很沉,夾雜了一些躁,像是被煩得狠了,連呼吸都開始紊亂。
可能是許久沒聽見她這邊回應,他復又開口,冷冰冰地撂下兩個字:“說話。”
語氣聽上去怒氣沖沖的。
季繁嚇得直接掛斷了電話。
“……”
對于這種手比腦子更快一步做出的應激反應,季繁后知后覺感到一陣懊惱。
但這并沒有太過影響她的思緒。
很快,季繁便重新撥了個號碼出去,這次為了保險起見,她在扒拉出季南手機號碼的時候,還難得有耐心地給他加了備注:【哥哥】。
電話接聽后,季繁簡單跟他說明了一下當前情況,聽聞她的訴求,對方沉默兩秒。
“你媽知道這事兒不?”
季繁搖頭:“現在不知道,但估計只要我休學的消息一出,她立馬就能沖過來撕了我。”
想了想,她非常認真地問:“誒,話說你到時候,能過來幫我收個尸嗎?”
不待他回答,她又嘆息一聲:“她不爽,十有八九得慫恿我爸斷了我的卡。看來我這輩子,就只能當個孤苦伶仃的窮鬼了。”
“那倒不至于。”見她情緒正常,季南顯然松了口氣,甚至還有頗有閑情逸致跟她半開玩笑,調侃道:“頂多就是,我們兩一起浪跡天涯。”
“這關你什么事兒。”季繁不解:“我媽她還能有本事截了你的生活費不成?”
聞言,季南吊兒郎當地“嘖”了聲:“她是沒這能耐,不過你可以啊。”
季南拖長調子,賤兮兮地說:“我們倆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當然得和你同心共體。”
“我的錢全部給你都行,”他不惱反笑,沒臉沒皮地逗她,商量的語氣滿含縱容:“但你最好有點良知,記得手下留情,給哥哥剩點飯票?”
知道他在幫自己疏解心情,季繁心中不由發暖,她慢吞吞眨了下眼,沒再懟他。
“行了,別有的沒的瞎擔心。感冒了就老實待著養病,少瞎折騰。”季南那邊傳來桌椅與地面摩擦的輕微聲響,“中午我說要過去,你還嘴硬死活不讓。”
“正好我得先去祝老師那兒一趟,等會兒直接去找你。”他邊走,邊放柔聲音說,“歲歲,想吃什么?”
季繁剛想要說話,卻突然被他打斷:“誒算了,你還是給我發消息吧,我怕自己記不住。”
“沒事的,我不餓,你到門口叫我就成。”
說完,季繁利索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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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季南聽著急促的忙音,滿頭黑線。等回過神,他擰眉將手機舉到面前看了眼滿格的信號,不禁笑罵出聲:“小沒良心的。”
旁邊在打游戲的許嘉述聞言,隨意掃了眼過去:“差不多得了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季南挑眉,收了手機:“怎么?”
“兩個人鬧出這么大動靜還不成,”許嘉述手下不停,連半點眼神都沒分:“有這打情罵俏的功夫,不如想想等下如何應付霜姐的轟炸。”
“是啊,兄弟。”孟宇涵從床板上撐身起來,探頭附和道:“群里消息影響真挺不好的。”
季南失笑:“小姑娘手誤打錯字而已,有什么不好的。解釋清楚不就行了?”
“這事兒重點不在這,談戀愛嘛,小情侶膩膩歪歪叫聲‘老公’,不小心發錯群都能理解。”
說著,電腦屏幕上藍光乍閃,“victory”字樣彈出。許嘉述懶散伸手捏了捏脖子,滿意地觀摩了番自己的戰績。
而后轉過身,悠悠道:“主要你們三直接拔高了愛情的level,直奔大家三觀道德的沖擊。”
“瞎說什么。”季南眉心一跳,不悅地掀起眼皮:“哪tm有愛情?”
“我們和陳石頁就是個普通同學關系。”
許嘉述:“……”
哦,踢到醋壇子了。
“行,就當我胡說。那要不,我幫你再問一問群眾的眼睛,”許嘉述身子往后面靠,癱倒在椅子上,隨意抬指點了點孟宇涵,“涵仔,你說說呢?”
被叫到的人一愣:“啊,我說什么啊?”
“就說陳石頁平白無故打聽你家小姑娘這件事,是不是還挺容易讓人誤解的?”許嘉述語氣淡淡:“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不可否認,他說這話時帶了點私人感情。
其實在第一眼看到群里消息的時候,許嘉述是秉持了一種看熱鬧的態度。
他跟陳石頁相識早,追根,是剛上初一那會兒,兩人被分到同一個班成了同桌。也是同年,他認識了季敏。
最開始,許嘉述對這個女生的印象不是很深,因為她一直在極力地隱藏自己。
乖巧內斂,說話的聲音軟軟糯糯,一看就是個沒脾氣的。
平日課間,她偶爾會從最后一排跑過來找陳石頁說上幾句話。不管人家再怎么愛搭不理,她總能自己暖場。
一開始,許嘉述還會咸吃蘿卜淡操心地替她尷尬,時不時出言接茬幾句,話外之意就是讓她別再給自己找難堪。
可見她依舊不聽勸,他便也索性隨了她去。平心而論,許嘉述自認為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敲打提醒已算是他越界。
再后來,久而久之,他也漸漸習慣了這種場合,面上不再表露聲色,只在心里暗琢磨,似是也想看看,她到底能堅持多久。
捂熱一塊冷石頭。
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
佛語常言,緣起緣生皆定數。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次數越來越多,盯著她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
某一個艷陽天的午后。
他驀然品出不對勁,慌張收回了凝在女孩明媚笑顏上的視線。
至此,許嘉述有了秘密。
他開始試探性去走進她的世界,才終于得以發現:原來她和陳石頁之間,并非如他所見般一廂情愿,青梅竹馬自然感情深厚。
雖然許嘉述不太明白,陳石頁為何要在外人面前裝得冷漠,避嫌到連普通同學都不如。但自私如他,并不想自找麻煩地摻和一腳。
他巴不得陳石頁能表現得再過分一些。
卑劣,那又怎樣。
人活在世,誰不是精致的利己主義。
許嘉述自認為將心思隱瞞得很好。
但還是被陳石頁察覺。
也是,他差點忘了,哪怕陳石頁再不濟,同為十幾歲血氣方剛的少年,彼此的脾性心志確是最相近。
更遑論,喜歡一個人所作出的反應,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的。
時至今日,許嘉述還清楚地記得陳石頁跟他攤牌的那天。
教學樓后的昏暗光影下,少年好看的桃花眼微瞇,居高臨下地睇他,姿態散漫隨意,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他只問了一句話:“你憑什么認為,她應該被我們這里的人困住?”
許嘉述頓時啞言。
世界上有三種事無能為力,沒法隱藏。
貧窮、咳嗽與愛。很不湊巧,當時他們都占了其中兩樣。
陳石頁朝他描述了季敏原本的生活,那是許嘉述第一次產生退意,違背本性,戰勝了骨子里強烈叫囂的占有欲。
可他又不服。
于是,他嗤笑了聲,反問:“那你呢?”
既然你說我沒辦法給她幸福。
那么你呢,陳石頁。
你拿什么說服我心甘情愿地放手。
那年黃昏遲暮,放學后的校園空寂幽蕩。面前少年眼眸含光,劍眉輕揚,用最平的語調說著最狂妄的情話:“她甜,我苦;她喜,我愿;她生,我生。”
說到這兒,陳石頁邁步,與他擦肩而行的剎那,似乎笑了下:“她死,我也死。”
許嘉述內心一震。
蒼穹余暉,他終究是沒能再有勇氣,攔住那個少年。
那天落影將他的身形拉得很長。
許嘉述忽然覺得,愛情這玩意兒,真的,太tm奢侈了。
打那以后,許嘉述再沒不自量地橫插進去。
三個人的愛情太擁擠,但友誼……
好吧,貌似也沒多寬敞。
之后許嘉述一直對外揚言,僅僅把季敏當作妹妹看待。
但究竟這其中感情變質了多少,怕是連他自己都糊里糊涂地算不清楚。
直到他親眼看到她寄來的那份情書內容。
他才知道,何為窒息心痛。
生不如死。
他鄙夷自己變得矯情。
但仍不可避免地暗自竊喜。
陳石頁,哦不,現在應該稱呼他的藝名,陳碩。縱然紅透半邊天又怎樣?
到頭來,還不是把她弄丟了。
他們都一樣,可憐。
失去季敏消息的這一年。
許嘉述做了個決定。
他要走出去,站在最高的地方。
既然他找不到她,那就讓她看見他。
他開始跟隨陳碩的步伐,拼了命地學習。周圍人,無一不為此而感到驚奇。
反觀陳碩,倒是沒表現出詫異。許嘉述不知道陳碩看沒看出他的心思,可轉念想,就算看出來又如何,他想見她,這是唯一的突破點。
誰叫陳碩自己不懂珍惜。
如果是他,定然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
可能正因如此,許嘉述才憋了一股怨氣。
他明晃晃地和陳碩杠上,方方面面,哪怕比不過也要硬比。但他真沒想到,陳碩這廝居然臨時改了志愿。
好在他的成績,在一年起早貪黑的努力下,勉強夠得上北辰大學的分數線。
要不然,他還真就被擺了一道。
宿舍分配安排是許嘉述意料之外的驚喜。但大抵是陳碩瞧他陰魂不散,心里不爽快,便沒在白日里露過面。
相安無事過了兩天,許嘉述早就憋不住想找點事兒出來,奈何始終等不到機會。
陳碩在群里提問的同一時刻,許嘉述剛剛走進儀仗手的隊列,相熟的季南還沒來,他有些無聊,隨手便摁了手機。
消息彈出,他險些以為出現了幻覺。
要知道陳碩這家伙眼高于頂,向來不屑在這種陌生人偏多的場合公然發言。
除非……
想到那個可能,許嘉述的心跳就不受控地開始加速。他激動地手抖,顫巍巍點進群聊。
果不其然看見季敏的字樣。
可下一秒,陌生的女生頭像憑空出現在對話框左側,許嘉述如遇當頭一棒。
不是季敏,陳碩問的人,叫季繁。
那個女孩很給陳碩面子,張口就叫“老公”。
許嘉述冷笑一聲,正要打字。
卻被手機震動聲打斷。
“……”她又拍了拍季南。
看著她那模棱兩可的話術,許嘉述慢悠悠刪掉了已經敲好的字句。
他樂得看陳碩一個笑話。
可惜陳碩裝聾作啞,半天沒個反應。
許嘉述存心給他找不痛快,索性陰陽怪氣地推他一把。
摸著良心講,許嘉述覺得自己挺夠意思。
至少開學至今,他并沒有報復性把陳碩的馬甲撕開,讓媒體攪亂這家伙的作息節奏。
但關于其他同學怎么猜測,那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范圍了。
在此基礎上,再適當給他挑點事兒,就當作是替季敏給他的教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