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緣盡 “女朋友愛哭,不好哄。”……
凌晨三點三十三分。
陳碩飛機落地。
他終究是沒能扛住噬骨的思念, 改簽了回A市的最近一次航班。沒有帶任何行李,只有渾身上下的行頭,和一個手機。
時間太早, 他干脆先隨手叫了輛車, 讓司機把他送到了城中心的一家商場。路上,微信聯系上自己代言過的珠寶品牌方,禮貌表達了希望麻煩人家提前營業的想法。
對面很配合。
下車就有專人迎接。
陳碩戴著墨鏡,將下巴遮在黑色高領毛衣里面, 雙手插兜, 低頭朝里走。大概花了兩小時,挑了套山茶花樣式的珠寶出來,虛虛提在手上。
商場的位置離學校不遠。陳碩低頭看了眼時間,五點二十剛剛好。他點進聊天框, 照例刷新翻著記錄,等待她的語音。
深秋的風涼, 裹挾著滲骨的寒氣。
他手凍得有些僵。骨節紅了一片,湊到嘴邊哈了口氣, 繼續保持姿勢等著, 不舍得將手機放下。
眼睜睜看著屏幕上的數字跳轉。
05:21,他估計她今天該是想換個時間點。
05:22, 他猜測她今早可能是睡過。
……
06:00, 他琢磨她是不是想準備晚點接機。
他給她報備的是11:00才到機場。
“……”干等無益,陳碩總算收了手機,抬腳沿著小路向學校走。
一路上的風景靜謐,太陽慢慢露出個尖兒。期間,楊姐打來過一通電話。陳碩接了,就聽對面的意思是, 戀情官宣的消息已經打點好了,只要他到時候收著點,應該不至于產生太大影響。
陳碩邊聽邊點進微博瞧。
一看,果然預熱起了#北辰軍訓#、#Fleur點贊陳碩#、#校花季繁#、#陳碩期待戀愛#等系列詞條。底下評論也控制得很好,僅有零散幾條惡意,也只是季繁粉絲說他陳碩憑什么。
楊姐征求他意見,問女方那邊粉絲是否需要協助控評處理。陳碩淡淡笑了笑,拒絕。大概是覺得確實掀不起什么風浪,楊姐沒多說,依他。
臨了,不忘提醒他,別忘記晚點的生日直播福利。
“這是官宣后公開和粉絲對話的機會,”楊姐很鐵不成鋼:“要是能把握住了,粉量流失就不會太嚴重。”
陳碩對此不大在意,但還是很有良心應下。
從商場到學校,陳碩刻意磨了點時間。不知不覺,來到女寢樓下,站在他經常等她的地方。
他忽地,有些悵然。
天邊漸漸亮起,宛如紅云出海。陳碩瞇睫,不知想到了什么,往那光影處看了很久、很久。
快八點時,有同學陸陸續續從宿舍里出來,結伴嬉笑,路過陳碩這里時,都不自覺要放緩點腳步,更有稍微E一些的女孩兒,甚至會跑上前來,想嘗試要個微信。
但都被陳碩禮貌又不失炫耀地推脫。
“抱歉啊,”他勾唇,心情頗好地解釋:“女朋友愛哭,不好哄。”
……
九點時,日頭已然高懸。
陳碩還是沒能等到季繁出門。他想了想,重新開始給她打電話。
奇怪的是,依舊在關機狀態。
本來今天是周末,沒設鬧鐘無可厚非。可陳碩清清楚楚地記得季繁吵嚷著說會去接他。
他皺了皺眉。
又過了一會兒,恰巧徐音和莊曉雅挽著手出來看到他。
“誒,陳……”莊曉雅在徐音的提醒下吞了吞口水,硬生生把后面的碩字憋回去:“你是……在等季繁嗎?”
陳碩沒言語。
莊曉雅接著道:“她昨晚被她哥哥喊走了。”
陳碩繼續保持沉默,手摁了微信,轉成給季南打電話。同樣的……沒人接。
見他情緒波動,徐音掃了眼聯系人頭像,寬慰:“可能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忙吧,昨天我給他發消息也不見回。”
這話說的沒參考意義。
她和季南倒也沒熟絡到發信必回那個程度。
陳碩默了兩秒,問:“那……她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徐音:“沒有。”
陳碩道了謝,沒再說什么,抬腳朝男寢宿舍的反方向走。
“誒——”莊曉雅從后頭喊住他。
她小跑兩步上前,低頭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封信,遞給他:“陳碩……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他沒接。
莊曉雅尷尬地垂下手,撓了撓頭,突然一拍腦袋:“啊對,我差點給忘了,季繁前些天在我這兒放了個禮物盒,讓我幫她保管到你生日這天,你等等,我去拿。”
話落,她拉徐音一溜煙跑走,十分鐘后,再次出現,手上多了一副裱好的油畫。
陳碩收下,離開。
一直到晚上九點。陳碩也沒能聯系上季繁和季南。距離約定好的微博發布時間還有九分鐘。
陳碩垂眸看著草稿箱里定時編輯好的文案,默默將艾特的賬號刪去。
……
半夜酒醒,陳碩頭疼得要死。第一時間想的卻是,抓了手機,發瘋一樣地去打季繁的電話。
三遍忙音結束,手機電量旋即告罄。陳碩盯著黑下來的屏幕,苦笑了聲。
酒店窗簾遮光性很好,屋子里面暗漆漆一片,半點光不得見。陳碩撐著身子坐起來,扯過床邊的座機,撥通前臺服務,要了一根數據線。
手機插好充電。
陳碩煩躁地踢了踢地面,酒瓶咕嚕嚕響動,碰到墻面停下,轉眼又歸于空寂。
屏保一瞬閃亮。他眸光瞥過去,聽著接連不斷傳來的消息提示音,不發一言。
良久,經紀人的語音邀請跳出來。陳碩閉了閉眼,接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
對方聲音明顯帶著怒:“知道自己這一波出爾反爾操作得罪了多少媒體朋友嗎?”
頂流官宣,全網直播首露臉。噱頭足夠娛樂公司一年的kpi,鋪天蓋地的宣傳預熱,零零總總的人力物資,耗費巨大,結果卻因為他的臨時決定,全數泡湯。
陳碩面無表情地受了她的指責。避而不談理由,只說,一切損失由他承擔。
“你擔?”楊三姐氣笑:“陳碩,你出道至今,都是由我帶著,和公司對接的賬戶沒人比我更熟悉,你以為就憑這十幾天的活動資金,能抵上上百位大V記者的流量虧空嗎?”
陳碩沒說話,周圍空氣猶如冷凝。
“……算了。”估計是感受到他的呼吸沉重,楊三姐冷靜了些:“我給你新接了一檔音綜秀,明天入組,對外改口說節目原因吧。至于戀情……先這樣,等口碑回升再說。你把地址發我,兩個小時后,會有人來開車接你。”
不是疑問的語氣,沒有給陳碩反應的余地,講完就撂斷電話。
十月二十日。
大概是陳碩人生中所經歷過最難熬的夜。
這一天,他失去了和季繁的一切聯系,無家可歸。
同時,他不得不背負責任,選擇暫時離開A市-
外婆的葬禮簡陋。
季繁心情低到極致,一度哭暈過去,醒來后,卻是一反常態地不哭不鬧。
江川一帶,講究土葬。外婆下葬那日,她跪在地上,安安靜靜地看著棺冢入坑,臉色無悲亦無情。季南瞧出不對勁,問她幾遍,她都堅持不答話。等從墓地回來,情況更嚴重。姜宸在國外沒回來,四周女性全是長輩,姨母又覺得她厭煩,干脆揚言教她自生自滅,于是沒人敢再管。季南縱然內心著急,也不知道該怎么勸慰。無奈之下,他才想起了求助徐音。
孰料徐音卻委婉告訴他,自己對躁郁癥也無能為力。
盯著這條消息,季南頓了下。
不自覺想到之前的幾次吵架,他唇線慢慢變得緊繃。
沒顧得上處理其他,季南立刻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季聽嵐。
“躁郁癥?”季聽嵐模樣看起來也挺困惑:“……嚴重么?”
“姨母。”季南第一次拋下尊卑的規矩,冷笑地指了指一旁臉無血色的季繁:“她是你親生的嗎?”
季元平呵斥:“混賬!怎么和長輩說話?”
“爸!”季南急紅了眼:“您不能不講道理吧?季繁長這么大,都是外婆看著長大,你們明明知道老人生病,卻縱容姨媽和季繁慪氣,故意不告訴她,直到老人剩最后一口氣。”
他瞪著木椅上端坐的兩人:“最后卻還要甩鍋說是季繁自己不孝。”
“你們讓她怎么接受?”
季南落了淚。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那么糾結的一個人,那么自卑又敏感,他不敢想,她在失去最愛的外婆時會有多崩潰,特別是……當聽信季聽嵐的話,把所有的錯歸咎于自身,該有多……絕望。
“哪有那么矯情。”季聽嵐無動于衷:“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這世上,誰不會死?”
“這不一樣!”季南覺得她不理解。
“好了!”季聽嵐煩躁地抬手,“我看就是國內課程環境壓抑的,實在不行,也不要求她死讀書了,送去國外隨便混個文憑……”
“我不去國外!”一直蹲在角落的人猛地抬頭,說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句話。
季聽嵐:“由不得你!”
“不去?”季聽嵐語調陡然上揚,夾帶諷刺:“留你繼續在學校和陳碩不清不楚地瞎混嗎?”
“你也不想想,人家看得上你?”她站起來一拍桌子,銳利的目光劃過那堂下兩人:“你們真當我眼瞎耳聾?”
“季敏。”季聽嵐吐聲:“虧我以為你改名是為自己,沒想到,還是為了個男人。”
“多大的年齡啊,談情說愛,自甘墮落,怎么,覺得上了大學,學業就不重要了?就可以為所欲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軍訓曠訓去錄綜藝得個倒數,請假曠課一月,和陳碩沒名沒份隱戀,不嫌丟人?”
“既然不想好好上這個學,”季聽嵐說:“就給我滾到國外去。”
“明天跟我走!”她當機立斷:“手機和卡會給你換新的,陳家那小子,你最好忘了,忘不了的話,難受的是你。”
“還有,季南——”季聽嵐蠻橫慣了,“你也走,你們兩的學籍我一起轉。”
“……”
季南:“我不走。”
季聽嵐自是不會聽他的,轉問季元平意見。
季元平默許。
“……爸!”季南跳腳。
“閉嘴,聽你小姨安排。”
季聽嵐點點頭,朝季南伸手:“手機拿來。”
季南后退一步。
“拿來!我不想說第二遍!”季聽嵐說。
見狀,季元平皺眉起身。
徑直奪了季南的手機,交給季聽嵐。
……
手機沒收,門戶緊閉。
兩人相顧無言。
半晌,季南聽見了水滴的聲音。
“歲……”
和她空洞眼神交匯的那一刻,他哽住。
季南伸手抱了抱季繁,清晰感受到她在自己懷里輕微顫抖。他手虛扶在她背后,臂上暴起青筋。很快,無力閉眼。
天寒氣燥,年少的他們,只能以最原始的姿勢,相互取暖。
故鄉的夜。
太漫長。
第92章 離散 “她還好嗎?或許吧。”
失去季繁消息的第十天, 陳碩終于從繁瑣的工作中抽身。騰出時間來捋,他們之間可能出現的問題與矛盾。
連軸轉了幾天,腦子混沌得不行, 他思來想去, 還是沒想明白,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于是習慣性地,想給季繁外婆打個電話問候。
據傳謝久辭因去德國求學而暫時離職,公司大換血, 新來的管事鉚足了勁兒, 想要力超敏姜傳媒的風頭,于是便把寶全壓在了陳碩頭上。為此,還特意簽了陳石樂,也就是陳碩同父異母的弟弟, 大肆造勢改成藝名陳礫,借陳碩流量, 組成碩礫cp,炒作出道。
陳碩起初時不愿, 但無奈陳山撒潑威脅。陳碩礙于禮孝, 最終同他約法三章,以此事為涇, 往后恩斷義絕, 再無往來。
很久沒回江川。
也不知道外婆過得怎么樣。近來忙到昏天黑地,陳碩這時才想起,上回的螃蟹似乎還沒和她老人家道謝。
熟悉的忙聲刺激著神經。
照舊,打不通。
這段時間,好像所有人都失了聯。
外婆、季南、季繁……
“她家里出了點事兒。”冷不防地,莊曉雅這句話浮現在腦海當中。
陳碩心中隱約升起一絲不妙。
手下卸力, 他慢慢將手機舉到眼前,微抿唇,點進免打擾的群聊。
是上次進寺廟前,許嘉述臨時建的一個。
前段時間群里消息一刻不停,吵得陳碩實在心煩,索性直接設成了屏蔽模式。
但這一刻他窮途末路,只能求助季繁的室友。
Patient.:【@莊曉雅@徐音,季繁回宿舍了嗎?】
反倒是許嘉述先跳出來:【不是哥們,你失憶了???】
許嘉述:【我們兩天前就討論,季繁和季南為什么退學來著……】
陳碩愣了下:【退學?】
許嘉述:【[截圖],是啊,霜姐在班群說了,估計外語系那邊也有通知吧。】
莊曉雅接話:【嗯嗯,有說,[截圖],應該是決定去德國交換培養。】
徐音突然冒出來:【你們……還能聯系上季南嗎?】
許嘉述:【我?我聯系不上……你問問陳碩呢?】
隨后他在群里艾特陳碩。
陳碩深呼吸兩口,摁熄了屏幕。
德國,謝久辭。
季繁她真是……好樣的。
嫉妒甚至讓陳碩在當下失去了最基礎的判斷。
他忽地就覺得,自欺欺人真tm沒意思。
……
工作結束,陳碩回了宿舍,許嘉述瞧見他眼圈下的青灰,嚇了一跳:“你這是多久沒休息了啊?”
陳碩沒理他,徑直爬上床。
許嘉述和孟宇涵默契對視一眼,只當他是由于工作勞累。
可接下來幾天,他們卻漸漸品出不對。
除過偶爾正常下床給手機充電,陳碩基本不會挪動地方,不去上課,也不會做別的,只日復一日地睡覺。
三天,整整三天滴水未進。
許嘉述看得實在害怕,終于在某一次他踉蹌下來時,沒忍住問出口:“……你不餓嗎?”
陳碩不搭理他,閉嘴不談,只在亂七八糟的桌子上翻找著數據線。
“哥們,你要不還是吃點東西吧。”許嘉述撓撓頭:“雖然季繁不在學校,但你們視頻的時候,你都不用顧慮形象的嗎?”
不知道是哪個字眼刺痛了他,陳碩突然回頭盯著他看。
“……你這么看著我干嘛?”許嘉述被看得發毛。
“我……”嘴唇干裂到起皮,一張口便牽扯出血絲:“她……”
他喉結滾了滾,曾經引以為傲的嗓音竟比砂紙還噪。
“你什么你啊,”許嘉述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了?天天課也不上,飯也不吃,是找死啊?”
陳碩扯了扯唇:“……是。”
想死,但又舍不得死。
他還想再見見她。
許嘉述呆住。
旁邊的孟宇涵察覺異樣:“你和季繁吵架了?”
“……沒有。”
面前兩人松一口氣。
“她不要我了。”
“……”
許嘉述:“?”
孟宇涵:“你們分手了?”
“應該吧……我不知道。”陳碩笑了笑。
許嘉述:“不是,為什么啊?她那么喜歡你,怎么可能……”
“她喜歡的,不是我。”陳碩打斷他。
說完,他便垂下了眸子。手機屏幕在這個時候亮起一瞬,不知是誰發來的消息,陳碩只看了一眼,臉色當即再白了一個度。
兩秒后,他忽然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干什么去?”許嘉述拽住他的手-
受季繁委托,姜宸輾轉好多渠道,總算聯系上陳碩的經紀人。
結果剛說一句話,就被對方以本月檔期已滿婉拒。
“……”無語之下,姜宸只好轉去找了謝久辭。
然而,謝久辭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一直拖了大半天,才把手機號發給她。
姜宸收到消息時,已是深夜,擔心怕過于打擾,便又擱置了一晚。
這不,今早晨剛醒,就二話不說編輯好了情況說明,發送過去。
沒兩秒,手機開始震動。
姜宸眉梢一跳,看著顯示屏上一串數字,劃到接聽。
“……”
對面長久無言,安靜到姜宸以為他是誤觸,正要掛斷時,卻聽陳碩沙著音問她:“她在哪兒?”
姜宸翻了個白眼:“不是和你說,她被我媽關到德國進修了嗎?”
“……”又是沉默。
“還有什么要問的嗎?沒有,我要去上課了。”
陳碩:“她……想讓我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姜宸朝朋友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們不用等她:“就好好活著唄,等她畢業,我媽就不管她了,她會來找你的。”
“她連個正式分手都不敢當面提。”陳碩嗤:“說這個話,騙鬼么?”
“……誰和你說,她要跟你分手了?”姜宸服了:“你有沒有好好看我的短信!”
她寫得明白,季繁被季聽嵐監控,根本不敢主動聯系他。
“謝久辭……對她好么?”陳碩又問。
姜宸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這關謝久辭什么事?”
“她不是專門去國外追求他嗎?”
“?”姜宸人麻了,抓狂怒吼:“兄弟你能不能先看了我的信息再開麥啊?!”
“她喜歡謝久辭。”陳碩說。
“你tm腦子有坑吧?”姜宸忍不住爆了臟話:“我以前粉你的時候,怎么沒發現你是個眼瞎的啊?”
“她喜歡個屁的謝久辭。她喜歡你喜歡到快死掉了知道嗎!”姜宸恨不得沖破屏幕罵醒他:“外婆去世那天,她情緒崩潰導致病發,還不忘當眾說要和你結婚!”
陳碩呼吸一滯:“外婆……去世了?”
“對。”姜宸順了順音:“大概就是十月十八那天。”
陳碩內心一震。
然而姜宸還在繼續。
“前幾天,她被強行帶到德國,病情加重,不吃不喝,季南就跟她提了一嘴你的名字,那人當即睜開眼睛,抓了面包就往嘴巴里大口塞,邊吃邊嘔,邊哭邊吃……”她難得哽咽:“我聽我媽說,她改名也是為了你。”
“因為你碩果累累,所以她也希望自己能夠繁花似錦。”姜宸吸了吸鼻子:“我們都以為她是為了自己,直到心理醫生問話才明白,她一直想的都是去追隨你,因為認定會耽誤你,所以不斷推開你。她這個人口是心非,總是靠痛意深淺來判斷愛意的程度,最終連自己也變得麻木……”
陳碩心如刀絞。
“你是她從初中就遇見的人啊,是她藏了一整個青春的秘密,她怎么會舍得放下你去喜歡別人呢?”姜宸的質問還在繼續,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樣往陳碩心口扎,白的進去,紅的出來:“她剛回來時,那個小靈通手機,是壓根不讓別人碰的,月初時還問過我,是不是動了她密碼。”
“我知道她那里面就只存了兩個聯系人,一個是養她帶她的外婆。”她說:“還有一個,你覺得會是誰呢?”
“陳石頁。”姜宸明知故問:“你說,還能有誰呢?”
陳碩已然失聲。
“陳碩。”姜宸很鄭重地喚他,嘆息:“其實,當我知道你就是陳石頁時,我挺高興的。”
“我也真心認你這個姐夫。”她說:“如果你真的愛她,請不要質疑,她愛你。”
“我說這話可能自私啊。”姜宸輕聲:“但我由衷希望,你能再……等等她。”
“她會回來的。”她這么說-
自那天電話掛斷。
許嘉述和孟宇涵明顯感覺到陳碩變了。他平靜地生活,只是渾身氣質越發的冷硬。正常又詭異。
沒有了季南和季繁的消息,眾人大學生活過得一潭死水,那場選修課的期中作業,最后終是由孟宇涵和徐音組成了隊,而陳碩,干脆直接退了課,在大二時多補修一門專業課程,作學分轉化。
那個臨時群后來在許嘉述的一番操作下,直接成為了兩個宿舍之間的信息溝通群。許嘉述不忘拉了孟宇涵進來,美名其曰“跨專業大聯誼”。寒假時,溫寧搬回寢室,也加入了進來。群成員一下變成8個,許嘉述大手一揮,改名:【你舅寵他(8)】,改完還非常缺德地特意@季南。意料之中,沒有任何回應。
日子照常過。
沒有人會刻意提起季繁。
陳碩照舊是工作學業兩頭顧,披星戴月,早出晚歸。
碩礫組合這兩年火爆內娛。cp粉層出不窮,但可能陳石樂比之他哥,確實缺了點實力,單拎出來的專輯數據,竟不如公司下游的十八線藝人,好在長相不錯,也算是吸了幾批顏值粉,接到手的廣告代言費用足夠養家。
陳山履行承諾,再沒出現。
大二下學年,碩礫組合宣布單飛。陳碩從此恢復自由,孑然一身。
大三那年,李佚笙寄給季繁一封信,清晨郵差打電話時,陳碩正好從校門口進來。
“對對對,收信人叫季繁。”郵差舉著手機吐槽:“電話打了三遍都顯示停機。”
兩個字組成一個名。
他很久沒聽見與她相關的消息。
有點久違,陳碩緩過神,走過去拍拍郵差的肩膀:“給我吧。”
郵差狐疑瞧他,對那頭說:“稍等,這來了個小伙,說給他。”
他邊說邊把手機遞給陳碩,陳碩接了,對面是很清冷的女音:“哪位?”
“陳石頁。”他說。
沉默了會兒,李佚笙開門見山:“之前歲歲給你的情書還在嗎?”
“……”
“在的話。”她笑:“交換一下吧。你能幫我把那封信交給謝久辭么?”
陳碩僵在原地。
兩封信,陰差陽錯。是他怪她,就像姜宸說的,他從來不信她會愛完整的他。
一直以來,他都陷入一個可怕的怪圈,覺得自己活得挺不真實。
聚光燈下見慣了真情假意,于是便主動戴起面具,試圖隱藏自我破碎不堪的另一面。
他怨她兩次。一次讓她在高壓下患病,一次令她在絕望中離開。他,自慚形愧。
忘記了是懷揣怎樣的心情,時隔近三年,陳碩總算主動聯系了謝久辭,才發現,他這幾年根本沒有去國外。
然后,某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他帶著信去找了謝久辭。彼時謝久辭還躺在病床上,腕上繞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紗。
陳碩直直盯著他的傷,莫名就想到了季繁。
那抹紅真刺眼啊。
他不由自主地去想,她會不會也曾經歷了如此痛苦——因為他的懷疑惶恐。
就在那一刻,說不上來什么感覺。
他就是覺得自己活該。
“活下去吧,這樣才會一直記得。”他開口,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氣。
“這應該,也是她的愿望。”
他如此勸謝久辭,又可能,是想勸勸自己。
堅持下去。
姜宸說她會回來的……不是么。
……
大四上學期,徐音和莊曉雅外去實習,搬東西時,順帶整理了下季繁的床鋪,從枕套底下,翻出一個古早小靈通手機。拍照發到群里,幾年不見吭聲的陳碩難得露面,特意從公司趕回來,取走了那只手機。
十二月,謝久辭自南科大學宿舍搬去了江原別墅。就在季繁家隔壁。陳碩經常有事沒事都要過去轉轉,謝久辭也懶得搭理他,直接給他騰出個房間供他休息。
夜深人靜,他自虐般地把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失眠,都是靠如此自渡。好像只有零散的痛意,才能短暫向他證明活著的意義。
五個月后,謝久辭在各路施壓下妥協,出國學習深造。
同月,陳碩個人新專輯《繁花》上市,一秒售罄,備受媒體贊譽,稱其為“四年磨制思念之佳作”,消息傳至海外,陳碩發博回應,IP顯示柏林,配圖一張婊封油畫。
有細心網友放大落款,隱約發現“Fleur”字樣,疑似退圈太太回歸。
#陳碩Fleur跨圈合作#詞條熱度重獲新高,然當事人雙方均未對此回話。
事實上陳碩并沒有去找過季繁,他依舊如年少那般懦弱。又或者,他也在……自責。
可他經常飛德國,或早或晚,一月三趟,跟在國內一樣,死皮賴臉宿在謝久辭房子。
工作日時,謝久辭不常出校,屋子里只有他的室友,叫陸恒言。陳碩對他有印象,之前季繁酒吧發病,他便在場。
某天,陸恒言突發奇想邀他喝酒。喝到一半,他突然問:“那個女孩,病好了么?”
陳碩聞聲一愣,只回過神后悶一口酒,瞇眼說了句——
“或許吧。”
或許好了,或許沒好。
他不敢知道。
月明星稀,她的感情那么真摯又洶涌。
是他領悟得太遲。
沒資格說后悔。
第93章 回國 “那年今日,瀏覽5200次。”……
畢業分水嶺。陳碩和大多數同學不一樣, 不必為實習找工作的事情而發愁,空余的時間自然變得更多。他漸漸變得郁郁寡歡,不工作的時候, 像是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致, 經常窩在宿舍的椅子上,凝望著墻上的兩幅畫出神。
但和曾經不一樣的是,他現在不敢再去伸手觸碰。連帶腕間的紅繩也是,只要洗澡, 都會小心翼翼地摘下來, 然后在洗完時又第一時間戴上。他沒有去找人修復斷口,依舊是自己打的小結,末梢仍然毛糙。
小靈通手機被他充好了電,放在抽屜最里層。但直到今天, 也沒打開過。
陳碩逃避似地去面對,仿佛這樣, 就能忽略自己曾經的質疑與毫無道理的責怨。可笑的是,他當時明明有悟到真相的蛛絲馬跡, 卻因為一時嫉妒, 而喪失了去探尋的動力。
夜深人靜,他總不受控地去想, 如果當時, 他放棄了一切工作,去江川找她的話,他們又會怎樣?
可是沒有人能告訴他這個結果,正如連他自己也不想原諒,他沒有在她最無助時出現在她面前的事實。
姜宸只和他通過那么一次電話。
她最后說,季繁一定會回來找他。
可陳碩卻覺得, 她或許,應該有更好的選擇。
但他又不甘心。
多么矛盾的個體。
他期望她快樂,又盼望她沒那么快樂。
但至少,別像他這么難過。
年級拍畢業合照那天,陽光明媚,他穿著學士服,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女生宿舍的樓下,手里還提著她最愛喝的奶茶。
有風從天邊起,他下意識呆愣在原地,腦子一片混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許嘉述和孟宇涵結束拍攝找了過來,走到他面前時卻愣住。
第一次,那是他們這么多年來,第一次看見,陳碩落淚。
碩礫組合初期遭受全網黑,站姐脫粉,大家罵“坐山吃老本,消費粉絲”時,他沒哭。
與親身父親一拍兩散,死生不見時,他沒哭。
拍攝MV,道具被對家公司掉包,導致高空摔落骨折時,他沒哭。
專輯獲獎,他一身榮光站在領獎臺上,鞠躬致禮時,他沒哭。
……
他如此冷血冷情、骨頭生硬的一個人。
卻在這么一個平凡的時刻,沒來由地折斷了傲骨,涕不成聲。
就在那一刻,目睹過故事全程的許嘉述,心里突然涌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想,輸給陳碩……他認了-
有某位詩人說過。
相較于盛夏的青春散場,秋天也許更適合見面。
與重逢。
行李箱的滑輪碾過地面上的枯枝,咯吱的響聲一如往昔。
時隔四年,再次回到A市,季繁還有些恍惚。
怔神間,一輛豪氣又騷包的敞篷車緩緩停在她面前。
駕駛位上的季南把車窗降下來,朝她歪了歪腦袋:“來,上車。哥先帶你去兜兜風?”
“……”
季繁默了默,略嫌棄:“你從哪弄得這輛車?”
“買的啊。”季南挑眉:“就兩個月前,剛落地那會兒。”
因為公司上的事情,季南比她早回來幾天。
“舅舅把卡還你了?”
見他下來,季繁主動地把行李箱遞過去:“那你現在豈不是經濟自由?”
季南搬著行李箱,沒回頭:“一般般吧,拜托,你哥我如今可是靠自己掙的錢。”
這話說得確實不錯,在國外,季南修的是管理崗,剛畢業就被季聽嵐安排進了自家一個小型娛樂企業,成為空降CEO。
聞言,季繁淺淺應了聲。
季南很快收拾好后座,揚手把車門關上,又替她去拉前排的副駕位:“還愣什么,上去啊。”
季繁回過神,俯身鉆進車里。
半分鐘后,季南繞了圈,也進來。
“喏,演唱會的票,給你搞到了。”季南發動引擎,順帶從車前邊的儲物箱里取了兩張紙質的演出票,遞過去給她:“真TM難搶啊。”
季繁皺了眉:“你別老說臟話。”
這些年在國外的生活,簡直放縱了季南身上的野性,以前雖說嘴賤了些,但至少不會動不動就爆粗口。
聽起來怪不文雅的。
“我感慨事實好吧。”季南沒半點被管教的不悅,淡定地接茬:“要不是托了關系,估計還真就跟之前柏林那次一樣,咱兩只能干站著在門口蹲點。”
他轉了個方向盤,搖頭嘆息:“然后,一起被保安趕走。”
“……”季繁捏著票,垂眸看,手輕扶上那人印在票畫處的眉眼:“你不是算資本么,國內的演出票對你來說,還算事?”
“你看這你就不懂了吧,此一時彼一時。”恰好紅燈,季南抽空看她一眼:“陳碩現在紅得比資本還資本。別說我這么個破公司,就連你爸的敏姜……”
說到這兒,他忽地止住:“你爸知道你回來了么?”
季繁:“知道,我媽和他說過。”
“他們……同意?”
“不同意就不會放我回國了。”
“……”季南沉默了。
“別那么看著我。”季繁把票收起來,扯扯唇角,說得無所謂:“他們總不希望我真去死吧。”
“……”
“何況,他們還有姜宸。”季繁說:“就當白養我咯。”
季南沒和她繼續這個話題:“心理醫生怎么說?”
“差不多了吧。”季繁沒瞞著,開誠布公:“病好不好的,誰知道呢,至少情緒上不會控制不住。”
“那就成。”季南松一口氣,不忘叮嚀:“如果覺得能行,藥就適當少吃點,要我說,你這完全是心理因素,平常多出去看看,沒事就玩,想開點,沒啥大不了的。”
季繁垂睫:“知道。”
“你這次回來——”綠燈亮起,季南踩了油門,車速一下子飆上去。
季繁慣性后倒,靠在皮椅背上,順著風聲大喊:“什么?”
“除了追陳碩,還有別的安排嗎?”
季南的話灌進她耳朵。
季繁揪著胸口系緊的安全帶,呼吸莫名滯后一瞬。
“為什么不說話?”到限速地帶,季南減緩了車速,抵著墨鏡往眉骨上一拉,偏頭:“你可別告訴我,你腦子里只有談戀愛這件事。”
“……”季繁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好好開車!”
季南哈哈笑:“這不是想帶你體驗一下生命的激情嗎?”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別整天愁眉苦臉的,年紀輕輕,哪來那么多煩心事。”
“聽姜宸說,你有打算讀研的想法?”
“……”季繁張了張口。
“想考就考唄。”季南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反正你有你哥我呢,不用著急去掙錢。”
季繁:“你到底是我哥,還是我爹?”
季南瞥她:“我可不想娶個姨媽一樣的老婆。”
“……”
“還是想讀外語?”過了會兒,季南又問。
“是。”季繁沉吟幾秒,說:“學了幾年藝術,覺得自己真不是那塊料,偶爾當興趣玩玩還行,注定成不了材。”
季南不客氣地拆穿她:“你那藝術概論滿分的績點叫還行,讓姜宸費老半天勁才得的B+情何以堪?”
“好吧。”季繁聳聳肩:“那你就當作,是我叛逆期推遲。”
“以前老想讓季聽嵐多看看我,想著總得給自己爭一口氣。”她說:“后來就感覺,想法挺幼稚的。”
“人活這一輩子,哪有那么多氣要爭啊。”季繁眼眉彎彎,笑著:“圖自己開心就好了。喜歡你的人,你做什么都好。不喜歡你的人,你干什么都錯。說到底,本身唱的就是獨角戲,還要什么觀眾。”
“你能這么想最好。”季南放下心:“總之你哥我呢,就一句話——別怕,我給你兜底。”
季繁嗯了下:“放心,我不和你客氣,要是到時候落榜,我高低得天天賴你。”
季南重新啟動車子,開玩笑:“嘖,關鍵時刻,哥哥還是比男朋友有用吧?”
話落,季繁明顯低落下來。
車內陷入安靜,季南注意到她的情緒,不經意地提:“怎么,近鄉情怯,不敢去了?”
“沒有。”季繁低頭,指尖攥著安全帶上的鐵扣:“我只是,會有點期待。”
季南:“期待什么?”
季繁又不吭聲了。
“行吧,以前算我冤枉了他。不過,他這兩年確實沒啥緋聞。”季南點點頭,不大情愿地肯定:“私生活包干凈的,我問過許嘉述。”
“你和他聯系上了?”
“他混得不大行,畢業前一直沒找到工作,簽的就是我公司。”季南略帶炫耀:“我還把孟宇涵挖過來了。”
季繁抓住重點:“你和他們已經聯系上了?”
“……算吧。”季南想了想:“除了陳碩,基本都不難找。而且他最近不是單飛了嗎?自己辦了工作室,咖位擺在那兒,一般人聯系不到。”
“霜姐呢?”
“你說咱輔導員啊?”季南說:“沒用,我去問過,陳碩一畢業,那個patient微信,連帶電話號就注銷了,否則也不至于此。”
“……”
“怪冷血的。”季南淡淡評價:“好歹人家曾經幫過他呢。”
“?”
“談起這個我就來氣,也是那天回校祝霜和我閑聊,說《一唱一和》最開始就是陳碩慫恿辦的。”季南冷嗤:“你說他裝什么,當時給通告的時候,還收了我不少錢……”
話題偏到一邊。
季繁往回拉:“那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聯系不上他啊。”
“這不是給你搞到了票?”
季繁服了:“演唱會那么多人……”
“那咋啦?”季南心情不爽:“就算聯系不上,也是他小子自己作的。”
季繁:“……”-
演唱會是傍晚場,季南先帶她去預定好的餐廳吃飯。結果季繁去了才知道,季南是把所有人叫在了一起。
門推開時,許嘉述和孟宇涵正一人舉了個高腳杯,面對面不知道在聊什么。而莊曉雅和徐音就坐在桌邊玩手機。
聽見動靜,眾人統一都暫停了手頭上的事兒。往聲源處掃過來。
“繁繁!”莊曉雅率先撲過來,熟捻地拉上她的手,上下看:“天吶!你怎么越來越漂亮啦!”
徐音拉了她另只手。溫寧跟在后頭走過來,略靦腆頷首。季繁路上聽季南說起過,溫寧自之前情感受傷后,整個人變了很多,不再似以往那般張揚,后來的宿舍關系也算融洽。
“靠。”許嘉述一拍腦袋,拿胳膊肘懟了下孟宇涵:“我不是做夢吧?季繁真回國了?”
他動作幅度大,酒就勢撒了一大半出來,孟宇涵西裝遭殃,嫌棄地抽了紙巾來擦:“不是,人季繁回來,你擱這兒激動個什么勁?”
“那也是我認得妹妹啊!”許嘉述態度爽朗。
“行了,都坐。”季南發話。
眾人迅速歸位。
菜點得早,這會兒已零散上了個大概,季繁接風宴,老同學聚會也沒什么拘謹的。
季南直接讓動筷。
吃到一半,忘了誰起頭,又提起陳碩。
季繁夾菜的手一頓。
許嘉述幸災樂禍:“幸好他微信注銷了,不然,等吃完飯往群里扔張合照,有他后悔的。”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只有季繁戳著盤子里的蔬菜,心不在焉。
“繁繁。”莊曉雅湊過來,用公筷夾了片牛肉放到小碟中央:“想什么呢?”
“曉雅……”季繁自我糾結了一陣,不好意思地開口道:“你們畢業退宿舍那會兒,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
她放下筷子,比劃兩下:“大概這么大,一個小靈通。”
季繁的電話卡之前被季聽嵐沒收,手機換了新號,等前幾天再拿回來時,便顯示欠費太久自動作廢。
是以,她如今也沒有陳碩的號碼。
“看到了呀。”莊曉雅端起面前酒杯,抿了口果汁:“陳碩要走了。”
“啊?”季繁懵住。
“怎么了?”
“……沒事。”
唯一的出路被打破,季繁煩躁地掏出手機。
飯桌上他們又聊起別的,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情。期間坐在季繁旁邊的莊曉雅,往前探了點身子,隔著一個空位朝徐音喊話:“音寶,你把之前那個畢業去向表的壓縮文檔發我一份唄,我這顯示過期了。”
“好,”徐音答應,拿手機看了看,半秒后嘆息:“不行誒,我也沒保存。”
溫寧:“我有我有,我下載了。”
“那你發我Q吧。”
莊曉雅坐回去,跟季繁吐槽:“微信就是這點不好,文檔保留時間太短。”
季繁但笑不語。
忽地,她想起一件事——
她的Q號里面,加過不少初中時期同年級的好友。陳碩也在。
懷揣著萬分之一可能的希望,季繁當即轉進應用商店下載了軟件,憑記憶登陸上去。
卻在界面跳轉時一滯。
她好像……
當年鬧脾氣把他刪掉了。
季繁有些沮喪。指尖卡在叉號處,正要退出,屏幕上方卻彈出一個往年今日的提示框。
鬼使神差地,她點了進去。
然后,視線自上而下,季繁就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在四年前的今天,寫下的這么一段話:【我深知自己是一朵難養的花,也很難相信會有運氣遇到耐心的花匠。】
入眼——
瀏覽5200次。
“……”她呆了下,盯著說說左下角的灰色小眼圖標看了很久很久,心里隱約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
好奇指使般,她小心地用指腹輕輕碰了下。
再之后,目光定住。
她看到了唯一的一個陌生人頭像。
熟悉的山茶。
出現在時間軸的最上方。
與下面一行2015年對比割裂。
而最新一條,就在剛剛。
第94章 懷念 “愿諸位,歲歲無憂。”……
演唱會地點定在A市郊區的一個體育場。
離季繁家不遠。
吃完飯, 季南開車送她過去,提前了近兩個小時到。場邊安保已經就緒,季繁降下窗向外看, 周邊已有不少應援的粉絲在蹲點打卡。
“這排場——”季南勾下墨鏡, 輕笑評價:“真夠大啊。”
季繁摁了下安全帶的側扣:“那我走了?”
“等會兒。”季南扣住她的腕:“我把車停好,一起去。”
季繁:“?”
季繁:“不是,你還去?”
季南:“?”
季南氣笑了:“兩張票,我為什么不去?”
“不想你當電燈泡。”季繁說得直白:“你要不回去睡一覺再來接我吧?”
季南揚手給她一個爆栗, 咬牙道:“你、還能再、沒良心點嗎?”
“喂, 你講點道理。”季繁整理好被他搞亂的頭發,略惱:“我是去看我老公,你跟著干嘛!”
季南瞥她一眼:“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
他上下掃她,像是生硬地把想罵人的欲望憋回去, 吐出三個字:“沒出息。”
季繁才不理他,去開車門, 沒拉動,轉頭。
“消停待著, ”始作俑者表情很欠揍, 眉骨一揚:“陪我去地下停了車再說。”
“……”-
兩人折騰了一圈上來。
門口開始檢票。
兩人還沒出停車庫入口,隔老遠, 就望見那邊排成長串的隊列, 季繁扭頭,惡狠狠地瞪了季南一眼:“都怪你!”
“怪我什么?”后者摁亮手機晃了晃,眼睛透過墨鏡看了看:“還一個小時呢……遲不了。”
季繁氣鼓鼓地甩手想走,被他伸手拉住。
急風從耳邊呼嘯劃過,一輛商務車途徑他們身邊。
“停下。”車后座的陳碩出聲。
楊三姐:“什么?”
司機同樣沒聽著。
“我說停車。”陳碩沉了臉,單手掀開面具, 手指慌張碰上車門扶手,“立刻!”
司機緩緩將車停下。距離不遠,卻剛好被旁邊結構柱遮擋了視線。
前燈閃爍兩下,車門解鎖,陳碩就要下車,被楊三姐拉住:“干什么!”
陳碩呢喃:“我看見她了……”
“誰?”楊三姐皺眉。
陳碩不語,直接去拉車門。
“你給我站住!”楊三姐暴喝:“不管是誰,你都得先等今晚的演唱會辦完再說!”
陳碩根本不聽她的。
“小孫,鎖門!”楊三姐一邊拽了他的腕,一邊轉回頭吩咐:“直接開車去電梯口!”
陳碩臉色是從未見過的陰寒。
“放開!”
楊三姐脾氣也犟起來,怒目圓瞪,扯了他的禮服袖子不放。
僵持間,前排副駕的小王哥往后視鏡瞥了眼,冷不防開口道:“小碩,要不你聽楊姐的吧。先別下去了,我看那對小情侶走的方向是檢票處,待會兒入場,我去打聽一下他們的排號,你等結束了再敘舊……”
小王哥見過季繁。
雖印象不深,方才匆匆一瞥或許不曾認出。但好歹共事多年,陳碩的命門,沒人比他和楊姐更清楚。
過去這么久,陳碩嘴上不說,可手機屏保實實在在一天都沒換下來過,每逢活動,楊姐替他保管時,都要忍不住感嘆一句:“這孩子,平時感情倒是拎得清,一到愛情就犯渾。”
圈里水深,他們年長陳碩一輩,早就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是以,陳碩提出單干時,兩人二話不說就向原公司遞了辭呈。
因為一起經歷過風雨,所以心疼做不了假。
閑來無事時,也會好言相勸,叫陳碩別再傻等。如今這交通便利,要想回來,早就回來了,不回來的話,那只有一種可能——
人家八成有了更好的選擇。
成年人的愛情不是童話。
只有篩選,沒有等待。
這不,剛剛他們就清楚看見,陳碩手機那照片里的姑娘,被另一個俊朗的男人攬在懷中。
vip車庫燈火昏暗。
唯一的光源攔在路口,車內黑漆漆一片,自小王哥最后一句話落,陳碩驀地安靜下來。他靠在椅背上,垂眸看著亮起的屏幕,目無焦距。
時間在長久的沉默中無聲沉寂。
半晌,小王哥和楊三姐面上情緒漸漸斂起,化作一股濃稠到極致的悲涼。
一滴淚,砸落玻璃。
水珠渾圓完整,不經妝發,濺開一朵絕美的小花,而后暈染成灘-
檢票口人擠人。
季繁實在是沒見過這種陣仗。從排隊開始至今,不斷地被人往外推,期間好幾回,差點都要脫離隊伍。季南一邊護著她,一邊伸手阻攔其他不顧秩序的瘋狂粉絲。
“so crazy.”季繁感到震撼。
“……”忙出一頭汗的季南無語翻了個白眼,剛收手把墨鏡摘下來。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次,季南以為是誤撞,沒理。
隨后那人改為扯他的袖口。
第二回,季南懶得挑事,不管。
再然后,一股大力驟然席卷,拉著他往后連退三步,牽扯著季繁也步履踉蹌,差點摔倒。
事不過三,季南耐心告罄,忍無可忍,扭頭大罵:“Verpiss dich!”
小王哥愣了下:“diss什么?”
季繁聽到聲音轉回身,看清來人的瞬間也呆了兩秒:“你是……”
“季老師,又見面了。”小王哥撓頭。
見狀,季南火氣消了些,稍揚了點下巴,問季繁:“認識?”
季繁點頭應了聲。
“這位是陳……”意識到身處環境,她及時止損改了口:“石頁的特助,姓王。”
季南斂起下顎,頷首,算作招呼。
“小王哥。”季繁繼續按習慣稱呼他,轉手指了指季南,介紹:“這是我……”
“哎呀,這里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小王哥打斷,“你快些跟我走吧,咱進去再聊。”
季繁微頓:“去哪兒?”
小王哥擠眉弄眼:“給你安排了個好位置。”
季繁:“啊?”
“別啊了。”小王哥沖她招手:“走走走,你和我去了就知道。”
季繁乖乖上前。
季南也跟著動身。
“誒,這位先生——”小王哥板起臉,公事公辦道:“您還是得接著排隊呢。”
季南:“?”
季繁張了張嘴巴。
小王哥禮貌性笑笑:“知道您和季老師是朋友,但座位緊張,您見諒。”
季南嗤:“既然您都這么說了,那還是不麻煩您,她應該也不需要搞這個特殊。”
說罷,季南朝季繁勾了勾手。
結果這家伙一動不動。
季南氣急:“還不過來。”
季繁:“哥,要不你自己看吧。”
“等等!”小王哥回過神,噎了下,指著季南問:“這是你哥?”
季繁眨巴兩下眼睛:“不然?”
小王哥臉色當即變得很難看,比場館外調試的五彩光還要精彩。
“早說嘛。”他訕訕摸了摸鼻子,笑兩聲:“那就一起進、一起進……”
季南:“不稀罕。”
季繁擰眉。
小王哥:“別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誤會哈……”
季繁拽了下他的衣角,沒說話,就那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眶莫名泛了點紅。
“……”季南最受不了她這樣。
小王哥趁機打開手機,瞧了眼:“快點,再剩半小時演出就要開始,等會來不及了……”
……
季南托關系搶來的兩張票沒用上。小王哥給他們調了個第二排居中的位置。
三人走得職工通道。眾所周知,陳碩工作室團隊除了經紀人外,都是男士。所以進場時,周圍人均不由自主,朝當中唯一一個面容生疏又清秀的女人身上行了個注目禮。
季繁自己倒是沒察覺到這些,反而是季南和小王哥,一人一邊,幫她擋住了不少路人鏡頭。
行至座位,小王哥招來安保人員,附耳簡單交代著事情。場館內樂器調試音重,加之粉絲吵嚷不休,季繁沒太聽清,只隱約聽見說,要格外注意這邊的安全。
叮囑完,小王哥不知道從哪兒弄來四根應援用的彩色熒光棒,塞給季南和季繁一手一個,之后才滿意離開。
緊趕慢趕,掐時安頓好。季繁敲亮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有幾分鐘開場。她默了會兒,噼里啪啦輸了密碼,又點進企鵝圖標。
發給陳碩的驗證消息一直沒有通過。說說底下瀏覽也沒有再刷新,數字恰好保持在5201。
挺浪漫的。
就好像在說,我更愛你,多一點。
季繁不受控地神游。
手捏在手機邊兩側,盯著看。
八點整。場館內整個燈光暗下,四周一瞬寧靜,開場廣播響起,季繁自覺收了手機。
隨著主持人的旁白告落,不遠處的臺上突然掬起一束小光。
“歡迎來到——”
“我們的理想之都。”
下一秒,尖叫與呼喚如海浪般涌動起伏,愛的回音幽幽飄蕩在整座拱形的建筑上空,盤旋環繞,響徹云霄。
無數熒光棒亮起舞動,像一顆顆閃爍于夜空的小星,連接成線,譜成漫天的銀河。
光影明滅,樂器齊鳴。
此刻,繁星奔月。
季繁抬頭,看向臺上的那個人。四年不見,縱然她曾無數次在街頭海報中窺見他的身影,也不敵此刻萬分之一真切。
她靜靜凝望著他,連呼吸都停住。手攥著熒光棒,下意識收緊,再收緊,直到指尖相碰,漂亮的長甲嵌進肉里,痛感泛上,亦渾然不覺。
視野漸漸變得模糊。
菱形光圈放大,她快要看不清他的臉。季南瞥頭透過墨鏡看她一眼,探指抹去她臉上的淚,偏頭湊到她耳邊,哄:“哭什么?那人現在不是好好在你面前。硬氣些,下場直接去找他。”
季繁垂睫。
恰好與那臺上投來的目光相錯。
鎂光燈的照耀,刺得人睜不開眼。可陳碩依然能越過一堆五光十色的燈牌,從茫茫人海中找到她,準確無誤。
她還是記憶里的輪廓,只是身型看起來更瘦了些,皮膚依舊很白,身上穿著他們最后一次在蘆葦叢間相別的黑色風衣,頸側圍著那條米色圍巾,美得恍如當年。
只不過,身邊的人換成了別人。
陳碩突然覺得喉間發澀。伴奏流轉,他遲緩收回眼,指尖輕抬,摁上了鍵盤-
一場演唱會,圓的是歌迷的夢,守的是初心的約。陳碩總共表演了二十一首原創歌,從詞到曲,都由他一人完成,全能ace當之無愧,擺脫陳礫的營銷捆綁,他的才能有目共睹。
以《碩》開場,拿《敏》中轉,用《繁花》合唱收尾。四方舞臺,彩帶謝幕,他躬身致禮,字句回應,是青春的閉環答謝。
“陳碩,是靠大家托舉闖出來的。”最后的最后,他緩緩舉起話筒開口:“你們的每一次支持、鼓勵,我都有看到、聽到,感謝相逢、感恩相遇、感激相伴。”
電流波動,他的聲線溫柔,一出口,便叫周遭一切噪雜消了音。季繁坐在臺下,看著她的月亮璀璨耀眼,心中情緒難以言喻。
他輕笑說著一路艱辛,輕描淡寫,將歷經苦難盡數抹去,只余知足。他把成功歸咎于運氣,談笑風生,讓付諸努力全部消卻,只剩幸運。
沒有夸張其辭,沒有大肆煽情,平鋪直敘又干脆利落地宣布了一件事情——
陳碩自此,轉至幕后。
粉絲毫無準備,被打得措手不及。他的聲音清晰沉穩,落在場館的每一處角落。
散場的燈,如同一張巨大的罩子,橘紅色的光,籠在了每一個人身上,頂棚漏天,天際線也因此染上濃影,像是一場輝煌盛大的日暮。
歌迷為此而震動。
不知是誰帶頭高叫了聲“Alexus”,季繁就聽見來自四面八方傳來的呼喊,或涕或喚,他們在竭力挽留。
然而未果,陳碩雙指抵眉,瀟灑行禮,歪頭揚眉,帶著專屬少年的中二熱血。
“諸位——”他拖長調子,說:“理想落幕,我將在人群之外,守護你。”
語畢,陳碩折腰再拜,轉身下場,沒回頭,瀟灑地揚手再見。側身一霎那,如若錯覺般,季繁仿佛穿透過面具,看見了他眼尾的紅與淚。
那一刻,千萬靈魂共振。藍與橙交織成彌天的色,似地球輪轉的第二次黃昏。
淚水奪眶,他們含淚告別。
至此,熱愛已成,青春散場。
……
季繁跟著人流朝外走。
不到一分鐘,#陳碩退圈#詞條便出現在熱搜榜首,后面綴了個熱字,隱約有爆的跡象。
季繁點進去瞧,毫無意外,入眼就看到不少粉絲下場撕扯:【無良媒體滾啊,哥哥說的是隱入幕后!不是退圈!!!】
【補藥啊補藥啊,陳碩退了,我以后失戀聽什么!!】
【我從出道開始追,至今沒能看著老公的真容,這就退了?誰懂我的意難平……】
一時間,演唱會的視頻傳遍全網,之前所有與陳碩相關的話題熱度重來。特別是陳碩演出時換的五套造型,被瘋狂點贊轉發。
有好事者將其中一套背心皮褲的設計與北辰匯演時的服裝重疊對比,自然帶起了#陳石頁#、#季繁#兩大歷史熱搜。
季繁看得皺眉。
正想戳身旁季南幫忙處理一下。消息框當即彈出一條Q號未知聯系人信息:“我們已成功添加為好友,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季繁心跳驟然空了一拍。
與此同時,廣播聲又響起。
所有退場的人不約而同地停住。
刺啦聲過后,前方人群傳來騷動。接著,極具辨識的嗓音自音響流出,清潤帶磁,尾調似含了勾。
“抱歉,剛忘了說。”
“還有一句話。”
“愿諸位往后,歲歲無憂。”
第95章 引日 “約定結束了。”
季南叫季繁在停車場后門口等他。
天色如漆, 熱鬧散去,體育館的霓虹熄滅,胸口總感覺哪里發脹。
季繁垂眼碰亮手機。
對著那個空蕩蕩的聊天框, 盯著看了幾秒, 抬手開始敲字,剛打出一個“你”字,又搖搖頭刪掉,嘴巴里嘟囔:“不行不行, 今晚這個時間點不行……”
“有什么不行?”
身后有人問她。
季繁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 手中一滑,手機就要往下掉,背后那人反應迅速地伸手去接。
俯身動作間,他的發蹭過她的臉, 噴滿發膠和閃鉆的編發觸感干硬,季繁整個人僵在原處, 一動不敢動。
呼吸停滯,思緒中止, 時間靜置。
熟悉的皂香混在大牌香水里面, 熟悉又陌生。季繁脊背挺得極直,側眸垂眼, 就這個姿勢看著他, 半晌,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臉上的妝沒卸,皎潔月光照下來,眼尾還在閃著星星。漸漸地,他俊朗眉眼與記憶重疊,退去少年青澀, 一雙含情桃花眼,竟難得多出了幾分鋒利。
也可能是畫了眼線的緣故。
怔神間,陳碩已然起身。
季繁視線無意識跟著他動,呆愣地轉了方向,面朝他。
四目相對,陳碩定定看著她。
他個子似乎又高了點,季繁略仰起脖頸。
男人身后就是烏黑一片的天,無星有月,光影渡恰好在他周身。
季繁目光不受控地往他發間落。藍發挑染,瞳仁黑得純粹,在此時此刻的昏沉光線下,更顯涼薄。他看起來像是匆匆趕來,身上還套著方才演出時的定制禮服,姿態矜貴又冷漠。
“你——”季繁找回自己的聲音。
陳碩睨她一眼:“聊聊?”
季繁剛想點頭應允,背后卻傳來一陣車鳴。
兩人不約而同地朝聲源處望去一眼。
季南沒下車,囂張地給車開了雙閃。
拉風跑車駕駛位的車窗半降,他支肘撐著,只平淡伸了手出來,像是在打招呼。
“要不明天?”季繁怕季南等得不耐,反正聯系方式也有了,不急這一時半會。
陳碩抿抿唇:“你是覺得……他在,所以不方便?”
季繁認為季南著實是個電燈泡,利落承認:“嗯,有點兒。”
“……”陳碩不說話了。
季繁朝他伸手:“我的手機……”
后半句話沒說出來,季繁低眼,盯著他們相握的五指,還有他凸起腕骨上的那根半斷紅繩,有些晃神。
他的手很冰,指骨根根分明,一點點捏住她的,旁若無人地強勢插入。
像觸電一樣的感覺,季繁手下意識縮了縮,卻被攥得更緊。
“你……”季繁指尖蜷了下。
車子鳴笛,意識到季南在看,她尷尬,用另只手掰開他的。
“你等我明天找你。”
留下這么一句話,她探身奪過手機,匆匆忙地上車。
“季繁。”
拉開車門的一瞬間,陳碩忽地出聲,喊住了她,帶了幾分鄭重。
“約定結束了。”
沒頭沒尾的對話,季繁不明所以地回頭。
燈下。
他雙手插兜,身形溺在大片的陰影中,面上情緒晦暗難明-
季繁關上車門。
“你們剛剛說什么呢?”季南湊過來扯了她的安全帶:“他怎么突然走了?”
明知故問。
季南就是故意。他還氣陳碩助理最初沒給他面子。所以才懶得下車去招呼寒暄。
“……”季繁無語:“你說呢?”
季南:“我可不知道。”
他本意是想給自己找點存在感。卻沒料到,陳碩不僅全程不搭理他,甚至明目張膽地在他面前耍流氓,久別重逢第一眼,直接就拉上手了?
季南這才忍無可忍地摁了喇叭。
“哥。”季繁接過,扣好安全帶后轉過去看他一眼,挺認真地點評:“幸好你是當老板的。”
“嗯?”
“不然,”季繁慢吞吞地收回眼,坐直:“像你這種沒眼力見的,估計早被開了。”
“……”
……
季南送她回了江原別墅。
進門開燈,看著記憶中熟悉的陳設,季繁恍如隔世。她換了拖鞋進屋,季南跟在她后面,把行李箱從車后背搬下來。
“喏,那你消停待著。”季南臨走前留了把電瓶車鑰匙給她:“最近的交通工具。”
“我這兩天忙,顧不上你,等之后,帶你去把駕照換了,再買車。”
季繁對此不是很在意,蹲在地上整理箱子,頭也不抬朝他揮手:“知道啦。”
“您能再敷衍點么?”季南環胸倚墻,懶洋洋看著她忙碌,想了想,起身,不忘絮絮叨叨地叮囑:“走了,記得鎖好門。”
季繁背著身,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季南嘖聲,俯身屈指敲了敲她的腦袋:“別光說啊。”
“……”季繁要煩死他了:“知道了知道了,走走走,我送你出去好吧?”
季南滿意。
兩人行至花園。
季南手賤,進車前又揉薅了一把她的頭發。季繁扒著車窗揪下他的爪子,惱:“季南,你真的很幼稚!”
對方挑眉,欠揍地笑:“你第一天認識我?”
季繁:“快滾吧,早知道今天就不讓你來接我了,怪礙事的……”
季南嗤:“小沒良心的,這么多年了還是一點沒變,見了陳碩就忘本。”
他擰鑰匙,開了火,墨鏡往下一拉,語調欠兮兮拖長:“果然吶,這姑娘家一長大,就成別人家的咯。”
季繁心安理得地受了,點點頭:“老公當然比表哥親。”
季南嘴角抽了抽,干脆地升了車窗上去。
“行,管不住。”他鄙夷地瞅她一眼,踩油門:“談你戀愛去吧。”
“……”
車子緩緩駛離。
季繁松了一口氣,在原地站了會兒,回身。
空氣中漂浮著花香。晚風輕輕吹過來,熟悉的氣息迎面,季繁腳步一頓,如有預感地看向隔壁墻角。樹影零松,月光拉到地上,隱隱約約看得出那是個高瘦的人影。
瞇眼瞧了會兒,季繁心中一喜,小跑過去。
鞋子踩上滿地的枯葉,咯吱聲響起,她站到了他面前。
“你怎么在這兒?”
陳碩不答話。
季繁沒察覺不對,自顧自說:“要不要跟我回家?”
陳碩倚著墻不動。
風還在吹,樹葉沙沙搖。季繁看他禮服單薄,脖頸直晃晃暴露在外,怕他冷,一圈圈將箍在自己脖上的圍巾順著長邊解下來,踮腳,想要給他圍。
陳碩沉默,不動聲色地避開。
季繁手落空,透過圍巾舉起的丁點空隙,落進他沉如點墨的眸,不知所措。
“你不開心么?”
其實話出口,季繁就后悔了。一個小時前,他剛宣布退居幕后,告別了自己輝煌燦爛的歌手生涯。人心肉長,他裝得瀟灑,但不適應和失落做不得假。
“還行。”陳碩漠然睇著她。
手舉在空中半天,季繁胳膊支撐不住地發酸,她漸漸卸力,局促收回手。
“你……那會兒說什么約定?”季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絞盡腦汁去轉移話題,可繞來繞去,還是逃不過,只好小心翼翼地詢問:“是四年前承諾的演唱會嗎?”
陳碩:“不是。”
季繁接著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做出這個決定,但我還是無條件支持你啦,沒關系的,你在我心里永遠……”
“季繁。”陳碩打斷她。
不知為何,季繁心底驀地咯噔一下。
“你這些年過得好么?”
季繁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許久未見,重逢的緊張和喜悅充斥了她全部的神經線,自在舞臺上看到他至今,她一刻都沒能平靜。
怎么會不緊張呢。那是無數次出現在她夢里的人啊……國外的生活壓抑,季聽嵐起初明令禁止,不允許她和陳碩再有瓜葛,她就只能靠回憶度日。治病的法子,治標不治本,她畫了無數張他的畫像,可痛苦照樣一點沒少。
思念錐心刻骨。
密密麻麻將她侵蝕,她無法、更無力阻止。可惜異國他鄉,無人知她難讀蒹葭,歲歲難安。
如今她和他咫尺相望,長期以來壓抑的酸辛便開始一點一點往外漫,明明A市這夜間天氣晴朗,可她的世界卻仿佛下了一場瓢潑大雨。鼻腔充盈著返潮的苔蘚味道,嗆得人鼻頭發酸。
“石頁……”
她仰頭,眼巴巴看著他,搖頭委屈道:“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
“我好想你。”
“……”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
陳碩唇線繃直:“……哭什么?”
她哭聲很弱,是幾乎聽不出來的腔調,卻很清晰,心臟那個地方像是被藤繩勒住,一點點收緊外拉,長久來壓抑的自責和愧疚,在同一時間盡數爆發,他快要喘不上氣。
“他對你不好?”陳碩竭力壓著聲。
季繁吸鼻子,誠實道:“她除了……不讓我聯系你……其他都很好……”
結結巴巴一段話,虧她說得完整。
陳碩手不受控地抬起,至她發頂虛空,又生硬停止,骨節一屈,就要往回收。
季繁眼疾手快地抓住,眨了眨眼,拉著他的手,貼到了自己頰邊。
“……”
溫軟的觸感,還有她鼻息處的滾熱,在這凄寒的秋夜,格外顯著。他被燙得后縮,可手卻被她牢牢攥緊,動不得分毫。
無奈,陳碩閉了閉眼,隨后垂眸,和她閃著水光的眼睛對上。
“……那,要不分手呢?”他輕聲。
和剛才那個男人分手,我們重新在一起。
陳碩看著她,漆黑眼中藏了不見底的漩渦。
原本虛搭在她嘴角的拇指微動,似有若地劃蹭過她的下唇,像是輕摁了一下,帶著蠱:“好不好?”
陳碩覺得自己認栽了。
哪怕時隔再多年,縱然做了再多準備,他還是……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和另一個人雙宿雙歸。他有錯,但他能改,這四年來,每一年清明,他都有去外婆的墓地里祭奠。
老人家生前對他那么好。
他卻沒有再第一時間送葬盡孝,甚至當時還因此而和她的寶貝孫女慪氣……這是陳碩這幾年來一直沒有解開的心結,他在怪自己,怪自己沒有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陪在她身邊。
飛去德國那么多次。
每一次,他都在期待,是不是這一次他們就能夠在街頭巷尾偶然重逢。可結果就是,一次次幻滅。
無數次,陳碩無數次在深更半夜時后悔,為什么自己當時要兩次執著于同一個問題,因為不服氣,所以錯過。
神婆說他們之間的緣分與紅繩相連。緣起緣滅,他不信神佛,只信因果。
他要她,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不顧一切。
孽由他來做,繩由他來系。只要,她愿意。
陳碩預料到了季繁所有可能。
要么斬釘截鐵告訴他不行,要么略帶猶豫提醒他不好。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還是出乎他的意料。
因為,季繁哇地一聲哭了,不帶半點收斂,不顧及一絲形象,水靈靈地哭了。崩潰地、嚎啕地、撕心裂肺地,哭了。
陳碩:“……”
這哭聲打得他措手不及。
乃至陳碩都沒能立刻反應過來,她的眼淚斷珠似地順著他指節往下墜,沁進毛孔,而后,隨血液傳遍全身四肢百骸,再滲到他心上。
陳碩一時間忘記作出反應。
“我不要分手!”季繁抓著他的手抹眼淚,嘴巴一扁,呼吸一噎一抽地喘:“我才不要……和你分手……”
陳碩愣了。
她還在繼續:“我……好不容易才讓季聽嵐同意……而且我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你為什么……不想要我了呢……”
陳碩怔然間不忘反駁:“我沒有不要你。”
“那你慫恿我分手?!”季繁兇巴巴地吼他。
陳碩:“我是讓你跟你男朋友分手。”
“你看你就是在教唆我和你分手!”季繁生氣甩開他的手。
“……”
他們繞不過去這個彎了。
最后還是陳碩率先回過神,五指攥向掌心,不確定地問:“你現在的男朋友是我?”
“?”
瞧瞧,這話說得真混蛋吶。
季繁瞪著他,淚嗖地一下止住,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你。”
陳碩眼神復雜。
“是狗。”她說。
“……”
陳碩直勾勾看著她。
季繁:“陳碩,你和我說老實話,你是不是外面有別的狗了,又因為我還占著你女朋友的位兒,所以才專門在這兒等我回來,逼我分……”
“手”的字音剛出口,就被陳碩堵了回去,他忽然靠近,掐著她的后脖頸,親了上來。起初只是蜻蜓點水的碰觸,很快變成濃烈的深吻。
鋪天蓋地的香,有妝粉,有皂角,屬于舞臺的陳碩與普通的陳石頁,混合構成完全的他。
她一句話,他便心甘情愿將自己獻祭。
血液翻滾上涌,她的腰和腦袋都被他固定,掙扎不動,季繁逐漸放棄抵抗,力道松散。只不過,依然維持著屈肘抵胸的姿勢。
良久,陳碩放開她,稍向后撤開一段距離,長睫低斂,壓下一片陰影,目光沉沉地凝著她。
他靜靜等她平復好呼吸:“消氣了?”
季繁:“?”
“差不多的話,就聊聊正事。”自覺忽略她的呆神,他捏了她的下巴,向上抬,不緊不慢地質問:“和我說說,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季繁:“……”
她一副看傻缺的表情。
眼睛由于才大哭過一場,腫得像核桃,臉頰也泛著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陳碩沒忍住,又低頭,快速啄了下她的唇。
“……”
季繁淚痕干在臉上,老實說:“季南啊。”
話落,她敏銳地察覺到面前這人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