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明月雪時(五十) 當時明月在……
【抵達迪慶藏族自治州這天, 天空落下來一場春雨。
我沒有看見屬于梅里的日照金山。
你也沒有。
或許是天意,又或許是命運不想讓我們分開。
還記得你之前唱過那首《傳奇》,有句詞是這樣的:
寧愿相信我們前世有約, 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
而現在我站在雪山前,想告訴你的卻是后文——
寧愿用這一生等你發現, 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
2020年5月2日/明月】
從迪慶藏族自治州往返北城將近五千五百公里, 明月就一個人踩著越野去,又一個人踩著越野回來, 她在雪山下只留下來一個虔誠的愿望, 此外,什么都沒有了。
從三月到五月,兩個月的時間里,她給周闊回了數封明信片, 奔赴山海的經歷也讓她意識到了慎思和周執鈞的苦心。
她見了天地,又在山川河流的倒影里, 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也正因此,明月才終于理解周闊的那句不要等待的具體含義。
也是這一年五月,她終于能夠平靜的回到北城, 平靜而又自然的審視這里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她的人生繼在北城擱淺之后,又再度啟航。
離開的時候趙遙和沈鶴歸相送,回來的時候, 秦如夢和秦與岑來接。
他們兄妹二人早早的訂好了吃飯的地方, 提前幾個小時就期待著明月他們的到來。
秦如夢一早捧了一束花站在路口。等待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但秦如夢卻不覺得煎熬,因為懷著與明月重逢的期待,所有路過的嘈雜車流在她眼里也是溫暖閃光的。
就在她出神的這一秒, 身旁停下來一輛黑色的越野,奔馳大G一腳剎車停在原地,急停逼得秦如夢后退兩步。
就在秦如夢心生防備充滿審視的看過去,抬腳要離開的時候,
車窗副駕駛落了下來,盛婉沖她吹了聲口哨,眨眨眼睛笑道:
“小朋友,好久不見了!
后座車門啪的一聲打開,盛津滿臉無奈道:“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女流氓?”
話音剛落,有人自后面推開門,一襲天藍色的連衣裙率先映入眼簾,荊棘站定后轉過身來沖她微微一笑,滿眼溫柔道:“如夢——”
還沒來得及應答,盛津的身邊又出來一個人,那人同樣是個五官立體流暢的大帥哥,他見到秦如夢捧著花,微微一愣后調侃:“喲,還有個迎接儀式?”
話落他隔著一段距離,沖著秦如夢高高揚手招呼道:“晚上好——”
話說一般,徐立言發現自己不認識她,緊接著側身像旁邊的盛津眼神求助。
盛津心道,媽的智障,不認識你他媽這么熱情干什么?
灼熱的視線還在盛津身上,他看了看秦如夢,對著徐立言無奈道:“你叫她……小朋友!
話兜了一個圈,盛津還是沒說出來秦如夢的名字,他生硬的別過眼去,說出來了那個下意識的稱呼。
“……?”
徐立言奇怪的視線在他身上兜了一圈,但還是決定入鄉隨俗叫愛稱:“——小朋友。”
秦如夢見了全過程,心里苦笑一下,而后假裝淡定的對著徐立言點點頭,猶豫著要不要把花分他一朵,以表示對新朋友的歡迎。
后座的人已經全部出來了,但明月還沒出現在在她的視線范圍之內,秦如夢抱著花不自覺朝前兩步,駕駛座的門很快打開,明月邁著長腿英姿颯爽的下來。
這一秒秦如夢腦海里閃過無數彈幕——明明人和之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黑長直,還是穿裙子,還是明媚的五官,可現在看上去她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然。
就像是脫胎換骨一樣,整個人經過天地的洗禮之后,由內至外煥然一新。
明月還是那個明月,明月又已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明月了。
如果真要用明月來形容的話,那從前的明月就是海里的月亮,會隨著浪花蕩起漣漪,隨著往事而不斷漂泊,在自我糾結中不斷打碎自己又堅定重組。
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明月,是懸掛在天上的月亮,風吹草動,斗轉星移,宇宙內行星爆炸她都不在乎,她只堅定自己巋然不動。
秦如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明月下了車之后見她這副模樣卻開懷笑了,她轉著鑰匙上前,輕輕在她眼前揮手道:“如夢?”
秦如夢回過神來,兩人靠的太近,秦如夢聞見了明月身上的香水味,野性和自洽侵蝕著她的感官,這一瞬間秦如夢居然下意識的紅了臉。
明月認真的看著她輕聲調侃道:“不認識了?”
秦如夢搖搖頭,五月輕柔的風吹動了旁邊翠綠的新葉,她害羞的看著明月,遞上手里的那束花。
明月溫柔的看著她,自然而然地把花接了過來。
秦與岑適時出來,看見幾人后對著他們招呼,一行人嬉笑著往前走。
時過境遷,是非恩怨早已隨著過去煙消云散了,友情是命運給出來他們繼續糾纏的理由。
明月和秦如夢落后兩步,緩慢的向前走,兩人隨口聊了幾句后,走到了一片竹林旁。
明月站在竹葉下面眼眸含笑,秦如夢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已經放下了嗎?”
明月隨著這話看向遠處的一陣風:“當然沒有!
她微微一笑,對著秦如夢又說:“我永遠也放不下。”
秦如夢又問:“那既然回憶還在,又是什么支撐你開啟新生活的呢?”
在秦如夢問出來這個問題的第一瞬間明月心里就有了答案,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
此刻北城籠罩在大片的黃昏中,華燈初上,天邊的月亮逐漸現身,明月在溫熱的晚風之下,對著秦如夢輕輕開口道:
“或許是對周闊的愛吧!
因為愛他,所以在他的話語里不停的愛自己,最后也成為了自己。
秦如夢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明月就在這迷茫神色里笑了,她伸出手來摸摸秦如夢的頭,對著她說:“只有徹底的接納自己之后,才能全心全意的去愛別人,你以后會懂的。”
秦如夢也笑笑,溫柔的說,好。
也是這一天,趙遙和沈鶴歸坐在軍區醫院里,在周闊的主治醫生面前迎來了天大的好消息,“根據連日的藥物治療和神經刺激,他的意識已經恢復了九成了,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能夠醒來了,不過醒來之后還有一些問題——”
后面的話被趙遙和沈鶴歸下意識的忽略,此時此刻,二人滿腦子都是那句很快就能醒來了。
兩個高大的男人不約而同的濕了眼眶,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會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這一天晚上,趙遙再度對他進行感官刺激,他還是選擇說話。
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說別的,而是簡短的念了明月留在梅里雪山的信,熟悉的內容通過趙遙的嗓音出現在這個病房里,周闊就在一陣眼淚中先行和明月在想象里重逢:
【抵達迪慶藏族自治州這天,天空落下來一場春雨。
我沒有看見屬于梅里的日照金山。
你也沒有。
或許是天意,又或許是命運不想讓我們分開。
還記得你之前唱過那首《傳奇》,有句詞是這樣的:
寧愿相信我們前世有約,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
而現在我站在雪山前,想告訴你的卻是后文——
寧愿用這一生等你發現,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
2020年5月2日/明月】
短短一段話,念完后趙遙對著日期反復觀看,他想,怎么能這么巧,無論是2還是0,都是能表達出愛的數字。
明月在立夏那天再度回到學校,陣陣鳥鳴聲里,她拿著杯冰美式匆匆忙忙朝學校趕去。
原本預想的悠閑吃個早餐的計劃在昨天晚上被祁好的電話鈴聲打亂,事實上,她都沒來得及睡一個好覺就被叫到律師事務所幫忙,堆積成山的案子擺在明月眼前,她看著那些卷宗目瞪口呆。
祁好非常自然的指使她說,去吧,那些都是你的活兒。
明月看看祁好,又看看文件,默默的放下包,坐到工位前開始工作。
再一眨眼時間已經到了后半夜,祁好咽下去口中的咖啡,對著她溫柔開口道:“做完了?”
明月搖搖頭,頭昏眼花的起身出去上廁所,沖咖啡的時候她演技大發,擺出一副苦兮兮的表情沖進許澤嶼的辦公室,癱倒在沙發上仰天長嘯。
許澤嶼見她這副模樣好笑,但還是配合問道:“怎么了寶貝兒?”
明月一骨碌爬起來疲憊道:“舅舅,祁律壓榨我,你要為我主持公道。”
許澤嶼樂,他抬起眼來看她,說:“你要我怎么為你主持公道?”
“我還沒想好,但最起碼要請我喝杯咖啡,再給我漲二十塊的薪水吧。”
明月嘿嘿一笑,她看著許澤嶼含笑的面容,緊接著問:“舅舅,你怎么還不回家?今天又連軸轉嗎?”
許澤嶼無奈的點點頭,對著她招手示意她來看自己的工作量:“喏——”
抵得上她三天的工作擺在許澤嶼面前,他卻游刃有余,抬起頭來對著明月笑著說:“我決定替你主持完公道后給我的實習生漲工資,順便再請她喝杯咖啡,然后讓她休息,你來幫我,忙完咱們倆一起回家,怎么樣?。”
“……”
明月笑不出來了,“不了不了,舅舅你還是先替你自己主持一下公道吧,我先撤了!
明月起身一溜煙走了,生怕晚走一秒就要被許澤嶼留下來干活。
這一天律所的燈亮到深夜,明月怒踩兩千七百公里回到北城后,睡的第一個地方,是工作臺。
次日一早七點祁好笑著搖醒她,明月迷迷糊糊的抬起眼來,就見面前遞來一杯加冰美式,她揉了揉頭發,下意識出聲叫她:“祁律——”
說話的功夫,祁好已經把二百塊錢塞到她的小書包里了,祁好笑瞇瞇的轉過身來,看著明月道:“現在是周二早上七點,明月,我怎么記得你今天有早八?”
明月伸到一半的懶腰被一聲短促的尖叫取代,祁好見她一個快步沖出去洗了臉,緊接著回來背上書包拿起來冰美式就奪門而出,許澤嶼好笑的站在門口遞上她的專業書,明月接住后跑的那是頭也不回,祁好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前沖她高聲道:“包里給你塞了二百塊錢買零食的,記得吃早飯啊——”
遠遠傳來一聲微弱的回音:“知道啦謝謝祁律——下班請您吃飯。”
許澤嶼笑著搖了搖頭,他轉身看著祁好說:“你故意的是不是?”
祁好也開懷一笑:“吶,這就誤會我了,加冰美式有了,二十塊錢我給漲了十倍,還兼職叫醒服務——”
祁好攤了攤手,“這還不行啊?”
“行行,”許澤嶼沖她豎了一個大拇指,回答說:“你最棒!
話音剛落,二人撲哧一聲,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明月緊趕慢趕終于趕在遲到之前進了教室,旁人早早就占好了座位,正當她準備坐第一排的時候,中間忽然有人出聲叫她,閔舒沖她招招手說:“明月,這兒!”
明月見到她眼睛一亮,教授在明月身后進來,明月匆匆落座,喘著粗氣說:“謝了。”
閔舒嘖地一聲,對著她道,“這么客氣干什么?”
明月微微一笑,她還想說些什么,但教授的目光直直盯著她,于是便也沒有多說,閔舒對此目光恍然不覺,側過頭去和旁邊的云靄說
了什么,這一句話不要緊,一個上午下來,教授追著她提問。
好在閔舒自身專業實力過硬,再加上有明月和云靄在側,于是竟也這樣順利逃過一劫。
三人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正巧碰見了林攻玉,云靄和閔舒兩個人對視了一下,緊接著開始拿起手機發信息,明月沒有察覺,在林攻玉熱情的招呼下抬頭。
他非常自然的拉了個凳子在明月身邊落座,絲毫不顧及閔舒和云靄的感受,這兩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敲鍵盤的手更快了一些。
林攻玉笑著和明月寒暄:“最近怎么很少見到你?”
明月抬頭看著他,問道:“你找我有事?”
林攻玉搖搖頭,繼續笑著說,“就是很久沒見了,晚上想約你吃個飯。”
明月點點頭,說:“哦,去不了!
她放下筷子看著林攻玉說:“我晚上有事!
林攻玉接著追問,“什么事?”,緊接著他就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妥,對著明月找補道:“你要是有事的話,那明天晚上也行。”
……
旁邊的云靄和閔舒也放下筷子,想聽聽明月在這連環邀約下會怎么回答。
明月笑了,她對著林攻玉說:“抱歉,明天也沒時間!
話說到這種程度,按照旁人來說,一般早就放棄了,但林攻玉今天不知道是吃錯了什么藥,偏生的鍥而不舍,那雙桃花眼看著明月,近乎執拗的問道:“那你什么時候有時間?”
明月還真順著這話想了一下,她很快回答說:“如果你要找我聊專業問題、或者是找我幫忙的話,我什么時候都能擠出來時間,但如果你要單獨找我吃飯的話,那抱歉了,我什么時候都沒有時間!
林攻玉點點頭,沒有說話。
飯桌上靜默了一瞬后,明月拿起筷子繼續吃飯,林攻玉突然出聲說:“你好像突然就變得非常直白了。”
明月當這是夸獎一樣點點頭,她咽下去飯后對著林攻玉說:“因為含蓄對你不起作用,所以我選擇改變了自己的溝通方式!
云靄聽到這里,在屏幕上劈里啪啦的輸出:“你信不信他心里會想,哇塞她居然會為我改變自己的溝通方式,她愛我!”
閔舒:……
閔舒:“聽不懂人話的生物,早告訴他了明月對他只是朋友,非他媽的不信這個邪,偏要說什么表白!
云靄:“你怎么又提這個晦氣事?”
閔舒:“?”
“你先提的!
明月對這倆人的聊天內容一無所知,就像這兩個人也沒有告訴她,過去的這幾個月,她倆為她攔下來了數次屬于林攻玉的浪漫表白。
林攻玉最后是被秦與岑硬拽走的,秦與岑來餐廳吃飯,遠遠就見到林攻玉坐在明月對面,小嘴叭叭的不停說個什么。
正當他也興高采烈的趕過去想要加入二人的聊天的時候,赫然發現這小子話里話外都是要撬周闊墻角的意思。
嚯!
嚯啊。!
秦與岑的臉瞬間就黑了。
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周闊的墻角,他周哥的墻角,也是他林攻玉能撬的?
明月看見秦與岑的臉色下意識想笑,她伸出手來對著秦與岑打了個招呼,“hi秦與岑。”
秦與岑點點頭,冷硬的面容有了一絲柔和,但他和明月打完招呼后緊接著又黑了臉,看的旁邊的云靄連連感嘆,哇塞,活的變臉。
秦與岑低頭說了兩句什么,然后緊接著拽著林攻玉起身,林攻玉面色不是那么好,但也算是配合自己昔日的好兄弟。
這一次多虧了秦與岑,明月才能躲過一劫。
日子在平淡中也是照樣過,明月每天都忙的腳不沾地的,甚至抽不出來一個和慎思一起吃飯的空,到后來她都懷疑是許澤嶼和祁好故意合謀,不然的話,怎么她剛一閑下來就有工作找她?
但中國有句老話叫做,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林攻玉是個犟種,他打定主意的事情,就一定要做。
林攻玉提前好幾天給她發信息,說想和她討論一下關于周知意溪州的那個案子,明月想了想,在知道他抱有不純心思后,也還是應了下來。
一心向學,單純討論案子最好,那這樣的話世界上就會多一個人為女性困境發聲。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林攻玉要搞什么驚喜,那明月也不介意再次直白的拒絕他一次。
定下的日期是在小滿,也是眾人為之樂道的5月20日,但比起來那個數字,明月更喜歡前者。
小滿。
小
得盈滿,這樣的狀態,其實最好。
晚上六點,天空下起來蒙蒙細雨,明月按照約定抵達了教學樓,林攻玉拿著自己的電腦,在燈火通明的階梯教室里沖著她笑。這畫面和過去人生的某一幀有些相似,相似到明月以為自己回到了西瑯。
但很快明月就清醒過來,她垂下眼睛笑笑,所有的情緒瞬間消散,明月平靜的起身走到林攻玉身前。
林攻玉真的有備而來,他的話題很有深度,提出來的也都是當下法律忽視的一些痛點,于是這天晚上,他們在這里對著電腦說了兩個小時。
話題真正結束的時候,時鐘已經到了八點了,原本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淅淅瀝瀝,等他們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被困在屋檐下了。
旁邊的路燈照亮了雨絲,明月覺得漂亮新奇,就抬起頭來看了兩眼,林攻玉的表白,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
那句我喜歡你說出來后,明月反而松了一口氣。
她想,自己那些忍住沒有說的話,要和今天的雨滴一樣,有個宣泄的出口了。
林攻玉的表白來的突然,但他喜歡明月的時間很長,所以哪怕扯流水賬,也能扯很久,更何況明月清澈而溫和的目光始終注視著他,所以他一咬牙,選擇在今晚全盤托出,林攻玉說了很多,到最后眼淚幾乎落下來。
明月就站在燈下耐心的看著他,等著他把話說完。
明月在他的敘述中回想起來了洛水國際的那場大雨。
那是高三時舉辦的運動會,沒人肯上場,到最后還是明月主動報了名。
舉行運動會那一天正好也是全運會,狄雪和孟然在一眾天才里脫穎而出,去到賽場和各位天驕角逐金牌。
昔日西瑯運動會的漫天彩云再次在明月的腦海里浮現,不同的是,此刻她身處洛水,而狄雪和孟然,去到了國內最高的競技場。
那一天明月在雨里一口氣跑完了女子八百,也在雨里,見證了狄雪猛然全運會奪冠。
大屏幕上再次出現故人,明月在洛水的雨里失聲痛哭。
涼風吹過,明月在一陣雨聲中回神,她聽了林攻玉所有的話后,轉過頭去極其認真的看著他。
明月承認,林攻玉是一個優秀的人,可明月對著他的情深意切,腦海里卻只能浮現出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沉默而內斂的身影。
明月仰起頭來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雨還在下,她卻抬起眼來,看向面前的人,近乎直白的說:“林攻玉,我非常認真的聽了你的表白。
你喜歡20歲熱烈耀眼的明月,因為你覺得她非常優秀,非常漂亮,自信,落落大方,你喜歡她的鮮艷明媚,所以你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你知道嗎?我希望有一個人能喜歡15歲的我——”
回憶在明月面前徐徐鋪開,她平靜的敘述不知不覺的染上哽咽:
“那一年的明月不是現在自信耀眼的明月——她膽小自卑,不敢高聲說話。
她不自信,做什么事情總要猶豫許久,她不漂亮,臉上總是會有痘痘,還帶著牙套,有著很重的黑眼圈。
她也很笨,一道題需要別人教好幾遍才能懂。
情商也很低,身旁很少有交心朋友。
這樣的明月平平無奇,丟在人海里都沒有人你會注意,你會喜歡嗎?連我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而你,不可一世,怎么可能會喜歡那么平凡的我。”
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明月就在過去,看見十六歲的周闊。
他站在風里,對著明月一字一句道:“漂亮是一個很主觀的定義,即便別人再怎么樣否定你,可是你在我眼里就是特別特別好看的。”
林攻玉回給她無盡的沉默,這一秒鐘,明月終于泣不成聲。
活在自我想象中的愛很好,可明月想要的,從來就是旁人愛上真實而具體的她。
拋開那些靚麗的閃光點,拋開皮囊,拋開她所擁有的世俗成功,拋開一切。
接受她突如其來的壞脾氣,接受她偶然出現的不善良,接受她的笨拙,接受她的倔強。
接受她所有不好的一切之后,陪她一起變為更好的人。
她只想要一個屬于她的知心愛人。
表象上看,太多人太多人喜歡明月了,但現實其實是,大家愛的,都是那個光鮮亮麗的皮囊。
事實就是,沒有人會擁抱明月靈魂的傷痛和苦悶。
除了周闊之外,根本沒有人會愛最初的她。
明月的心在流淚,天空下了很大的雨,她對周闊的思念如萬里雪山一般綿延不絕。
鋪天蓋地的思念席卷而來,可是這一秒鐘,全世界都不知道。
如果云知道,如果雨知道,如果,風能夠知道。
天空的雨越下越大,明月在這片昏暗屋檐下和林攻玉告別,平靜的走入這場大雨里。
明月緩慢而又堅定的離開,但事實上,她卻沒有方向。
在對周闊的思念熄滅之前,她只想借這場雨漫無目的的走走。
思念其實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她為了見到回憶里的周闊,已經耗盡渾身力氣了。
這雨一直在下,模糊了明月的時間,也模糊了她的感官,她覺得自己流淚了,可是伸手一摸,卻是天地間無數的雨。
明月停在原地想笑,可她卻笑不出來,身體也是無盡疲憊,前方路燈下依舊是她之前看到的燈照雨幕,不如去那坐著看看雨。
等到真正坐下后明月才發現,這個地方,她和周闊很久很久之前其實來過,只不過那時候下的不是雨,而是雪。
那時候周闊對她一字一句的承諾,說,我們以后還會一起看很多場雪。
看很多場雪。
騙子。
連一場雨都看不了,更何況看雪呢?
身后傳來一片攪動積水聲,明月就在這聲音里把頭埋進臂彎里沉默。
她想,就讓她在回憶里再看看周闊吧。
哪怕一秒鐘,也是好的。
身后的積水再次涌動,可奇怪的是,眾多的腳步聲齊齊消失,到最后,只有微乎若微的一個。
對方好像走的艱難,很久才能挪動一步,但他好像也很倔強,這么艱難,也還在惡劣天氣里走。
明月的眼淚在胡思亂想里沾濕衣袖,風雨交加,她終于不用在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她就這樣在自己的臂彎里趴了很久,直到雨停,身上不在淋上任何的雨水。
但很快她就發覺不對,因為旁邊有細小的雨滴濺到明月的腳踝上。
明月愣住了。
她在這一秒緩慢的抬頭,看見自己頭頂突然出現一把寬大的傘。
心下隱隱約約有了預感,內心不敢相信,可那雙手卻不自覺的發抖。
明月順著那蒼白寬大的骨節回過頭去,對上了周闊淚中含笑的臉。
四目相對,明月不自覺的站起身來,周闊眼角含淚,低聲哽咽道:“明月——”
明月的眼淚直掉,她被小滿這天的雨驚到顫抖,死活也叫不出來那個日思夜想的名字。
后面一群人急的直跺腳,明月卻哽咽失聲,周闊對著她露出來一個溫柔的笑,他沒有說很多的話,只是干脆利落的伸手扔掉傘,對著她張開雙手,輕聲道:“抱抱。”
話音未落,明月就直直的撞進他的懷里,眼淚和雨水沾濕了周闊干爽的衣襟,周闊緊緊的抱住她,一陣消毒水的氣味夾著溫熱眼淚落在明月的脖頸里,灼燒掉她心里所有的痛苦。
明月終于后知后覺,她在屬于周闊高大而又溫熱的懷抱里淚流成河,不停的叫著他的名字。
周闊不厭其煩的應,他抱明月很緊,一直在她耳邊安慰,直到明月消除掉這恐慌,終于肯抬起眼睛來看他。
天地間的雨還在下不停,可這一秒鐘,明月和周闊心里雨過天晴。
沒等兩人好好敘舊,旁邊就傳來一個聲音:“yes拍到了!”
盛婉此刻轉過身去瞪著沈鶴歸,即將爆炸:“小點聲小點聲,叫你他媽小點聲你聽不見啊,你屬狗仔?”
明月愣愣的從周闊懷里探出頭來,看向遠處撐傘的四個人,盛津見被發現,也不尷尬,伸出手來對著明月落落大方的打招呼,呲著大牙笑得開心:“hi明月,好久不見——恭喜!”
幾個人中,趙遙的神情是最自然的,只見他對著明月點點頭后,沖著盛津說:“再不去打傘,阿闊又要暈過去了——”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什么開關,就連盛婉和沈鶴歸都短暫的停下來戰爭,急急忙沖到他們面前。
于是兩人重逢后,第一個正式見面的地點居然是,軍區醫院。
周闊短暫的清醒之后再度陷入沉睡,慎思和周執鈞帶她去換完衣服后,對著她坦白了全部。
他們坦言接受明月的怪罪,但初衷真的只是希望她開心一點,再開心一點。
明月捂著眼睛搖搖頭,又放下手來看著夫婦二人,忍不住掉眼淚。
等回到醫院后明月上前問他們怎么會出現在Z大,幾人聽見了,全樂,沒有一個人肯說的。
到最后還是沈鶴歸忍耐不住露了餡——是秦與岑。
這家伙如今已經快成了他們在Z大的眼線了,幾人平日里怕她苦悶,就會去找他讓他多幫忙關照,說周闊不在,不要讓明月自己一個人感受到孤單,每次他都義無反顧的應下來,一來二去,幾人也就熟了。
林攻玉的事情就是在沈鶴歸和秦與岑聊天的時候露陷的,一來二去搞明白之后,沈鶴歸又故意露給盛婉,到最后幾人出了一個壞主意,在將醒的周闊面前說這件事。
本以
為夸張的演技沒有效果,沒想到第二天下午周闊就醒了,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去找明月。
搖搖晃晃下了床,卻也站不住,還是練習了一下午才能勉強走路的。
話都說不清楚的時候,心就已經飄向明月的所在地了。
幾人自然是不放心跟著去的,保護也有,想看有情人重逢的理由卻更勝一籌。
搖搖晃晃的視頻再度出現在明月的眼前,這一次,她終于看清楚周闊艱難走向她的每一步。
明月的眼淚忍不住流,幾個人也感到欣慰紅了眼眶。
不停播放的視頻不經意間映出來日期,2020年5月20日。
這一天是2020年5月20日,也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小滿。
俗話說得好,物至于此,小的盈滿。
他們重逢在小滿,彼此橫亙傷痛的人生在這一天,也終于迎來小滿。
還是北城。
秦如夢在這場暴雨里安然入睡。
荊棘停下了自己的舞步,她在潺潺雨聲里拉開練功室厚重的遮光窗簾,在玻璃的鏡面上看清自己的面孔后,在一陣風聲中轉過身去離開。
這陣風吹到了南城,見到了徐立言伸手摩挲某張畫像,又去到了溪州,看見有誰終于不再猶豫,下定決心定了去往南城的車票。
兜兜轉轉,這陣風又回到了周闊的病床前。
當天晚上沈鶴歸偷拍的那張雨幕中相擁的照片被做成明信片洗了出來,著實不怪他驚呼打斷兩人團聚,實在是那張照片太過引人注目——
周闊高大的身影含著淚與笑朝著眼前的人對望,明月眼里的對于重逢的驚訝化作眼淚流下來,雨幕在燈光下變成透明水晶,恍如流星下墜,高大樹木散發出來透氣而磅礴的綠,天地大雨,但他們在對方的眼里迎來生命里徹頭徹尾的天晴。
這張明信片的背后只寫了一句話。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2020年5月20日/明月and周闊】
————————正文完——
2024年5月20日/小滿至 2025年3月5日/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