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日出【正文完】……
7月19日。
黎城尚未升到全年最高溫, 還殘留著
夏天里最后一絲可供喘息的涼意,露營營地每天都預約得滿滿當當。
下午五點,最毒的太陽已被躲過, 眾人驅車抵達了營地。
從車上卸下裝備以后, 聞靜和紀秋柏就開始合力搭帳篷。
一旁的陸照霜和郁思弦照舊完成得很快,試圖給她們幫忙,但被紀秋柏堅決拒絕。
“搭帳篷也是露營體驗里很重要的一環。”她是這么說的。
至于沈霖……沈霖正忙前忙后為傅弘研究那頂構造極其復雜、專為刁難人買的帳篷。
苦力沈霖幾次看向躺在一邊椅子上、戴著墨鏡喝著果汁的傅弘, 真的很想過去給他后腦一個巴掌。
但想到自己成功拒絕了傅弘計劃的生日趴, 靈機一動邀請親近的親朋好友過來露營,又覺得現在的辛苦也不是不能忍耐。
遂繼續認命研究。
搭到一半的時候, 傅弘把墨鏡往上推了推,狀似不經意地說:“喻真讓我祝你生日快樂。”
沈霖手上停了下,然后頭也沒抬地說:“你要閑得慌就滾過來自己干活!”
比之那頭被隊友拖垮的進度,聞靜和紀秋柏搭帳篷的速度更接近營地里的主流。
紀秋柏雙手叉腰, 目光從沈霖傅弘那邊的半成品轉移到她們兩的杰作, 瞬間感覺成就感爆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望向聞靜,“真可惜,你不跟我一起睡了。”
聞靜立刻咳嗽著顧左右而言他, 假裝沒看到她調侃的眼神, “你想吃點什么, 我去幫你拿?”
紀秋柏掐住她臉頰, 似笑非笑道:“你兩交往這么久了, 害羞個什么, 跟我說說, 我說不定還能跟你交流點感想。”
“咳咳咳——你喜歡吃羊肉對吧?我這就去幫你拿,你搭帳篷累了先休息會兒!”聞靜漲紅著臉落荒而逃。
紀秋柏站在熱鬧的營地里,伸了個懶腰, 笑著看她逃竄的背影。
也就過了半年左右,從當初和世界保持距離的固步自封,到現在自然地加入這么多人都在的活動,世事變化可真快呀。
聞靜用手掌扇風給臉部降溫,走近燒烤架,這邊暫時只有郁思弦一個人忙碌。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就過來取幾串烤肉,那太失禮了。
環視了一圈,她順勢從料理臺上端了一盤生肉過去,“思弦哥我也一起吧。”
“聞小姐。”郁思弦微微頷首,朝她打了個招呼,也沒有客氣,就給她讓出一片空地。
兩人聊了幾句近況,她注意到,郁思弦的視線仍舊會時不時飄向遠方,落在洗水果的陸照霜身上。
這么久過去了,無論是生活現狀還是心境,聞靜都發生了很多變化,郁思弦倒是依然如故。
聞靜不由唏噓,“思弦哥還是老樣子。”
她倒也沒有別的意思,未料郁思弦卻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最近突然覺得,保持現狀未必像我以為得那么好。”
聞靜詫異地轉頭。
郁思弦手上稍停,執著的目光牢牢鎖在陸照霜身上。
像一條已經擱淺的船,在做最后的掙扎。
“我們已經做了二十年的朋友,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就會是她一輩子的朋友,而如果我想改變點什么,就意味著要把已經有的過去、和可以預見的未來全都賭上去。”
郁思弦冷靜地說:“只有她一個人是真正的裁判,而在她那里,蕭燁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一直都是那個贏家。我了解她,等她明白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們就再也不可能做朋友。輸了就是一無所有,這個代價太大,所以我還在考慮。”
聞靜震驚到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并不覺得,郁思弦是那種什么都沒想清楚就隨便說出來,需要別人支持或者否定的人。
他恐怕已有自己的決斷。
“抱歉,冒昧了,”郁思弦歉意的目光移到她臉上,“沒有合適的人可以說了。”
畢竟她恰好窺見了這個秘密。
無論勸慰自己多少遍,這世上終究沒有任何人心甘情愿成為配角。
哪怕最后慘淡收場,但或許只要有一個觀眾見證過,那這場見不了天光的單相思里,他也曾短暫地成為過一次主角。
聞靜說不出任何勸他的話。
因為她明白執念是種什么東西。
會假裝自己不在乎他認不出來,會假裝自己可以大度地放手,但在最夜深人靜的那一刻,執念還是會擊潰所有偽裝。
為什么自己不可以得到呢?
那些自私的執念是瘋長的野草,在徹底枯萎前永遠旺盛,永遠生生不息。
所以還是會借著謊言小心接近,所以哪怕破釜沉舟也想跨過荊棘再次擁抱。
哪怕會被融化,也想要像伊卡洛斯一樣飛向太陽的,就是執念這種東西。
讓人沉淪地底,讓人向陽而生。
聞靜低下頭,既無法勸阻他,又無法鼓勵他,一時思緒紛亂。
“糊了,聞小姐。”郁思弦往她手下瞥了一眼。
聞靜連忙把烤肉收進盤里,訥訥道:“抱歉,幫倒忙了。”
郁思弦不以為意,好像剛才的那番話跟今天天氣很好一樣自然。
他只是忽然想要說出口,也并不需要任何評價,“生肉馬上就用完了,你去幫阿照吧。”
聞靜解脫般同郁思弦告辭,走近陸照霜時,卻因方才的那番話,心情古怪起來。
這兩人想要的是什么,她恰巧都知道,但偏偏他們的執念注定只有一個能實現。
如果說聞靜在他們兩的執念中有所偏向的話,她大約會投郁思弦一票。
原因無它,只是她確實從未見過那個叫蕭燁的男人陪在陸照霜身邊。
陸照霜看她過來,從水龍頭下把手抽出來,主動朝她打了個招呼,“嗨,靜靜。”
“照霜姐。”聞靜快步過去,一走近就被塞了一塊剛切好的冰鎮西瓜。
“好熱的天,沈霖不會覺得這個天氣出來露營還挺好玩的吧?”陸照霜盯著遠處的沈霖憤憤道:“要不是明天他生日,我真想掰開他腦子看看里面到底進了多少水。”
興致勃勃一同計劃了本次露營的聞靜不敢接話,同情地向背鍋的沈霖瞥去一眼,然后乖乖吃瓜。
但到底是專門抽時間趕過來幫弟弟慶祝生日的姐姐,也就嘴上損了一句,手下卻已經開始加快清洗水果的速度,預備榨汁送過去讓大家喝。
聞靜三兩下把西瓜吃完,洗了下手,就開始給陸照霜打下手。
等把一切都準備妥當,水果也按配比塞進榨汁機以后,陸照霜十指交叉,舒服地活動了一下筋絡。
聞靜在她身上略打量了片刻,感覺她的狀態比春節那一陣自在舒展很多,但她如果真過得非常順心如意,郁思弦大約也不會有今天這番話。
聞靜不由小心問:“照霜姐,最近過得還好吧?”
“嗯?”陸照霜頓了頓,瞇起眼睛望向已經漸斜的落日,像是認真想了想,才說:“有好有壞吧,不過我好像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還是算好吧。”
看到聞靜忍不住好奇的表情,陸照霜笑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反正……當時喝醉酒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好像也沒什么好瞞你的。”
“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蕭燁了,每次看到他,我都會覺得……很自由,他一直都是我最渴望成為的那種人。”
沉默了一會兒,陸照霜有點苦澀,又像是有點釋然地道:“但我最近發現,他可能跟我以為的并不是很一樣,而那些我曾經在他身上寄托的東西,或許我可以自己去做。”
她說得讓聞靜心中微微一動。
“照霜姐,我得跟你道個歉。”
陸照霜一愣,“嗯?”
聞靜低下頭,有點艱難地說:“我們上次一起露營的時候,我大言不慚地跟你說什么,喜歡就會本能地對對方好,但我其實根本沒做到,我太自以為是了,對不起。”
陸照霜用了幾秒回憶起這段對話,接著,看看聞靜,又看看那頭一邊搭帳篷一邊往過來偷瞄的沈霖,一時只覺得啼笑皆非。
但她到底沒有笑出來,而是溫和地看著聞靜烏黑的發頂。
“靜靜,我們可能要花很多年才能認清別人,也要花很多年才能認清自己。但就算耽誤了很久,我們的人生也沒有匆促到,連這點重新開始的時間都沒有,對吧?”
聞靜慢慢抬起頭,就看到陸照霜朝她眨了眨眼。
如果在被鼓勵和安慰時繼續自怨自艾,那就只是在朝對方撒嬌而已。
所以聞
靜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果汁榨好了,她們分杯裝好。
陸照霜送去給郁思弦,聞靜用盤子端著,先去給了紀秋柏,接著又拿給沈霖和傅弘。
一見她走近,在躺椅上擺爛的傅弘麻溜站起來,裝模作樣地給沈霖打起下手。
聞靜遠遠看見,只覺得好笑。
她把傅弘那杯放他椅子上,然后湊到沈霖身邊,看他搭得如何了。
“馬上就完成了,”沈霖低下頭,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冰鎮果汁流進身體里,瞬間讓人舒爽起來,“我覺得從今天以后就沒有我不會搭的帳篷了,等下次出來玩我們也買這個。”
畢竟傅弘搞來的這玩意折騰人歸折騰人,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聞靜看著這可怕的工作量和實在美麗的外觀,一時不知道該反對還是支持,只好說:“你覺得開心就好。”
等把果汁喝完,沈霖這邊也到了收尾階段了。
“你先過去吧。”他說。
等聞靜答應了一聲轉頭要走時,又忽然把她拉住,別別扭扭憋出一句,“你和思弦哥到底哪來的那么多話要說?”
聞靜:“……”
她同情地摸了摸沈霖的頭,原諒了他到現在還亂吃飛醋的行為。
畢竟,假如他將來某天發現,他眼里的親哥喜歡上了他親姐姐,世界觀想必會崩塌吧。
端上空下來的杯子,在沈霖懵逼的眼神中,她邁步準備離開。
“聞靜。”
身后傳來一聲倉促的呼喚,是傅弘。
聞靜疑惑地轉頭。
傅弘踢開腳邊的一塊小石子,猶猶豫豫地向她走近,看上去很躊躇,像是有很重要的話要跟她講。
說實在的,傅弘對她來說就是沈霖的朋友而已,她想不到傅弘能有什么話要搞得這么鄭重其事。
“聞靜,沈霖把之前的事跟我說了,我現在知道,你當時跟我說的‘沒關系’是什么意思了。”
傅弘抬起頭,鄭重地看著她的眼睛,“對不起。”
聞靜瞳孔微微放大,恍然意識到,這竟然是她自事情發生起,收到的第一個,真正朝著她本人的“對不起”。
她下意識越過傅弘的肩膀,看向沈霖。
沈霖鼓勵一樣,揚著眉朝她笑了笑。
聞靜深吸了一口氣,回視傅弘的眼睛,“嗯,沒關系。”
不再是對一個她漠不關心的NPC說的“沒關系”,而是聞靜對傅弘說的“沒關系”。
“抱歉,我早該跟你說的。”傅弘撓了撓頭,真心實意地對她說。
“還好,現在也不晚。”聞靜寬容地對他笑了下,然后步伐輕松地朝遠方走去。
*
大家吃過晚飯以后,因為作息各不相同,陪不到零點,于是都提前把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了沈霖。
沈霖一一謝過,并由衷地慶幸,這個生日可以如此樸實無華地安然度過。
這份慶幸剛升起沒一秒,他就看到傅弘端出來不知道藏在哪的生日蛋糕。
沈霖預感極為不妙地說:“咱們都這把年紀了,不能搞那么幼稚的玩法了吧?”
傅弘一邊說著“當然當然”,一邊伸手就把奶油抹在了沈霖臉上。
一場奶油大戰就此展開。
按說有四個性子偏冷的人在里面,這種戰爭很難展開,但偏偏有傅弘和紀秋柏兩個愛熱鬧的插在里面,成功攪渾了一池子水。
郁思弦一直默默地坐山觀虎斗,畢竟沒人敢在他臉上下手,直到慘遭迫害的陸照霜轉頭就在他臉頰上抹了一道。
傅弘和紀秋柏更是棋逢對手,把一場生日小游戲演變成了回合制大戰。
聞靜原本在沈霖身后躲得十分安心,紀秋柏一喊,“靜靜你給我過來!”聞靜就把腦袋縮回沈霖背后,感覺自己好像在玩老鷹捉小雞。
但沒想到沈霖回過味來,“你這樣也太沒參與感了吧?”
于是轉頭就把半盤奶油全都抹到了她臉上,成功把她畫得像只花貓似的。
她扒拉過一只鏡子,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那張臉,不敢置信,交往五個月的男朋友竟然對她下此毒手。
并且絲毫沒有愧疚之心,捂著腹部在她旁邊笑得肩膀打顫,甚至還想用手機拍下來。
聞靜忍不了了,終于奮起反抗,也端起一盤奶油朝他攻去。
奈何戰斗力差距太大,最終被沈霖單手捏住她兩只手腕箍到身后,動彈不得。
聞靜睜圓了眼睛控訴他,“你這是家暴!”
沈霖笑得就快直不起腰來,悄悄附在她耳邊,“那晚上我等你家暴回來好不好?”
聞靜騰一下就被燒著了,臉頰上抹著奶油還看不出來,耳根卻紅得很徹底。
沈霖沒忍住,趁沒人看見,低頭咬了一口。
聞靜深刻意識到,戀愛談得越久,人的下限就越低,他再也不是最開始那個容易害羞的沈霖了。
“秋柏他們都在呢,你干嘛呀!”要不是顧忌著臉上的奶油,聞靜簡直想把頭埋進他懷里。
“親女朋友犯什么罪了?就親!”沈霖理直氣壯地又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下聞靜顧不得奶油了,直接用他胸口的衣服擋住了自己的臉。
勞碌半天的汗水、黏膩甜香的奶油,和來自她身體的熱度一起擠在胸口,好像自己空蕩蕩的骨骼內部被重新填滿了。
沈霖一時覺得沒有比這一刻更讓人滿足的了,伸手把她緊緊抱住,在她發頂又親了親。
“咔嚓。”
這一幕被拍了下來,傅弘趁著和紀秋柏的休戰期,把照片給岑雪發了過去。
傅弘:【給你看看人家小情侶。】
一分鐘后,岑雪很不服輸地發來一張自己和男友的親密牽手照:【秀恩愛哈?誰怕誰?】
傅弘:【你這新歡找得好快,前一陣不是還攛掇著要跟沈霖聯姻嗎?】
岑雪:【你懂個鬼,他那個款最招人的地方就在于搞不到,誰能想到他這么容易就被泡到了,一下子就沒那個格調了:)】
傅弘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給她發了個比大拇指的表情包。
但撇開岑雪這扭曲的xp不談,平心而論,傅弘認識沈霖這么多年,他真是什么很好接近的人嗎?
如果他真有那么好接近,至于等到現在才遲來地開始他的初戀嗎?
盯著遠處正在水龍頭下幫聞靜清洗奶油的沈霖,傅弘忽然有了一個奇妙的猜測。
他磨磨蹭蹭地,等看到聞靜回帳篷去涂護膚品,才走近沈霖,笑呵呵搭上沈霖肩膀,“怎么樣,我給你準備的驚喜玩得開心吧?”
沈霖確實玩得蠻開心,但不妨礙他無情吐槽此游戲的幼稚程度,“確實開心,非常感謝你,讓我在二十五歲的最后一天重返十八歲。”
傅弘只當沒聽見他語氣里的諷刺,“反正都重返十八歲了,沈霖,你還記得你高三的同桌是誰嗎?”
空氣沉寂幾秒。
沈霖像看傻逼一樣看他,“那么久遠的事誰會記得啊?”
“哈。”傅弘恍然大悟般笑了一聲,然后在沈霖“你犯什么病了”的表情中搖著頭走遠。
*
眾人最終回各自帳篷休息時,已到了十一點。
因為預備次日五點要起來看日出,所以聞靜和沈霖并沒有蹲零點的打算。
抱在一起看了會兒星星,兩人就睡過去了。
五點被鬧鐘叫醒,天還是灰蒙蒙的。
兩個人簡單洗漱過后,就裹著薄毯,端上杯子坐到窗前觀察天色。
相機就掛在旁邊,只等太陽從東方出來 。
聞靜一杯熱乎乎的牛奶下肚,原本還有點困倦的精神徹底清醒。
她仰頭,在沈霖舒服瞇眼的表情上掃過幾眼,然后伸手從包里抽出一樣東西遞過去,“沈霖,生日快樂!”
沈霖一頓,然后把杯子擱下,接過那個用彩紙包好的東西,掂了掂,還有點沉。
“謝謝,”他笑著看她,“什么東西啊?”
她看起來有點緊張,“你自己看。”
緊張會在呼吸間傳染,沈霖不由也鄭重起來,一層層撕開包裝紙,然后看著手里那個熟悉的東西,頓時一怔。
是那個繪本。
“我當時跟你說,這個故事還沒有畫完,等畫完了給你看,那不是謊話,”聞靜眼睫微顫,看向他的眼睛,“這次真的可以送給你了。”
沈霖緩緩打開,翻過他之前看過的部分,來到最新頁。
*
戴上了面具的小狐貍已經不再受人欺負了,然而在熱鬧喧囂的動物森林里,小狐貍卻聽到自己胸腔里發出越來越空蕩的回聲。
它搞不懂為什么,于是,它想和最開始把面具送給它的小熊做朋友,那樣它就可以快樂起來。
但小熊卻已經認不出戴上了面具的它,還會被狐貍狡猾的習性弄傷。
“原來這張曾經幫我偽裝自己的面具,最終也會成為我的詛咒。”小狐貍終于領悟到這個事實。
它下定決心脫下面具,重新變回了小兔子,用自己的本來面目走進森林。
來自動物朋友們和兔子父母的嘲笑聲再次充盈它的耳邊,但這一次,小兔子卻沒有那么畏懼了。
小熊撿到了它脫掉的面具,終于明白了真相,問道:“你已經不再需要它了嗎?”
小兔子的目光留戀地從面具上拂過,但還是堅定地說:“是我搞錯了,我真正需要的不是面具,而是面對的勇氣。”
面具只能讓它對痛苦退避三舍,只有勇氣才能讓它戰勝痛苦。
于是,小兔子和小熊將面具埋在它們身后,勇敢地用自己的本來面目,去面對不一定會幸福、但也不會再逃避的新的生命。
*
沈霖把繪本合上,抬眼看她,“聞靜,你當時為什么想去畫繪本的?”
“大概是因為,”聞靜低著頭說:“我以為如果我畫很多童話故事,就可以彌補到我童年的遺憾,但最后發現那好像是做不到的,所以還是放棄了。”
沈霖靜靜地看著她,想了想,說道:“我去跟小千拿繪本的時候,小千拒絕了我給她的任何補償。”
聞靜疑惑地抬頭,顯然也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接著她就聽到沈霖說:“因為把它還給你,是小千想送給你的禮物,她很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和我的關系,而是喜歡作為‘雪貍’,畫出了那些繪本的你。”
聞靜眼睛驀然睜大。
沈霖溫柔地看著她,“我不知道這么說能不能讓你覺得安慰,但聞靜,你的繪本,確實曾經讓其他的孩子覺得幸福過。”
聞靜用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半晌,才聲音喑啞地說:“幫我謝謝她,有人曾經因為我感到幸福這件事,真的讓我覺得……很幸福。”
她又在哭了,但沈霖覺得,流淚并不是任何時候,都需要去勸慰的。
因此他只是伸出胳膊,把她攬進自己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脊背。
他望著窗外漸明的天色,慢慢說:“也是在那天,因為看到小千,我突然就覺得,啊……原來我一直嫉妒的,就是這么美好的東西。”
“我不想再嫉妒了,聞靜,”沈霖低下頭,看著聞靜的眼睛,輕聲道:“我們也成為其中之一吧。”
她眼圈還有點泛紅,卻格外認真地點了下頭,“嗯!”
沈霖幫她擦了擦眼角未干的一點淚漬,然后才說:“其實我也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嗯?”聞靜有點迷惑,“你過生日為什么要給我東西?”
沈霖并沒解釋,而是從衣兜內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紅褐色禮盒,“這幾個月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該去換個款式?但最后怎么想,我的第一選擇都會是它,所以,聞靜……”
聞靜好像已經猜到了它究竟是什么。
果然,下一秒,他把盒子打開,取出那枚熟悉的女戒,遲疑而忐忑地望向她,“你還愿意接受這枚戒指嗎?”
她曾經短暫地戴上過它,然后又堅定地褪下歸還給他。
最終在他眼里留下了自我懷疑。
“愿意,當然愿意,”這一次,她毫不猶豫地接過戒指,然后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他,“一直都愿意!”
沈霖一個不提防,被她撲倒在地上,愣了一下,然后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兩個人一起躺在毛毯上,注視著彼此的雙眼,沈霖忽而輕聲道:“聞靜,你說碰見我是你十六歲最幸運的事,那和你重逢,就是我二十五歲最大的幸運。”
聞靜睫毛微微一顫,然后輕輕牽住他的手。
不知道是誰先主動的,他們緩緩靠近,輕柔地吻起對方的唇。
這個吻的結束,是沈霖突然被聞靜推了下胳膊,“太陽出來了!”
沈霖抬眼,只見朝陽已經在山間漏出了一條淺淺的線。
他們兩趕忙坐起,披上外套抓起相機沖出去。
沈霖最終還是成功錄下了朝陽升起的完整畫面,他興致很高地朝聞靜招手。
“聞靜,我們當時說好要一起看日出,你看到了嗎?”
聞靜按著被晨風吹得飛揚的薄披肩,遠遠看著他凌亂黑發下明亮的眼睛。
忽而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那是高中最后一年的初秋。
當她沿著樓梯扶手往上走,低下頭的時候,看到走在斜對角的那個人。
走過兩層樓梯,當她上了三樓,便收回視線。
因為她知道他到他們教室那層了,她不會再看見他了。
談不上失望,平靜地繼續向上,身后卻傳來“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
“聞靜!”
她睜大了眼,猝然轉身,險些撞上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的沈霖。
沈霖最終停在她兩級臺階下面,扶著樓梯扶手,與她平視,急促的喘息里是藏不住的興奮。
少年眼眸晶亮地看著她,“聞靜,這次我月考成績你看見了嗎?”
當然看到了,一出來就看到他提高了一百名。
抱著課本的少女收緊了抱著書的手,不懂他為什么要來問她這個問題。
但就算不懂,十七歲的聞靜,還是和二十六歲的聞靜一樣,都毫不猶豫地對沈霖笑著回答——
“看到啦!”
然后,二十六歲的聞靜向二十六歲的沈霖飛奔而去,被穩穩當當地摟進懷里。
他們曾在第一次的落日里羞澀地說著浪漫,在第二次的落日里安靜地互相陪伴,在第三次的落日里迎著雪山接吻。
然后在第一次的日出里,一起迎接嶄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