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正文完） 多謝多謝……
“怪不得你想多留幾天， ”許駿行扭過頭，“是要回家看看嗎？”
“不。絕對不去。”
許駿行露出不解的神情。估計在心里評價“真是個帶孝子”。
這里確實是他的老家。但又不完全是。
宋朝桐曾經做過一個對比，他曾經所在的世界， 以及現在這個世界。結論是——唯有一些地名、重要歷史節點比較相似。剩下的則截然不同。
就像在某一個關鍵的節點，蝴蝶扇動了翅膀， 于是兩個平行世界走上了各自的軌道。
他無法拒絕這種浪漫的設想，正如他無法拒絕唐生這個角色。
他為唐生的執拗而感到惋惜，可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唐生”。
雖然死過一次， 但意外地獲得了新生，命運雖然愚弄了他， 卻為他打開了一條嶄新的道路。有這么漂亮的一張臉，不管做什么應該都能得到優待吧。其實也并不是非得繼續拍戲。
可他從來沒想過別的路。唐生說自己只會抓魚， 宋朝桐覺得自己只會拍戲。
聽起來倒有點浪費了這際遇。
“唐生”的選擇一定對嗎？他的精神一定值得歌頌嗎？不確定。
可旁人的眼光無法構成評判。是非得失，只有唐生自己心里清楚。
宋朝桐想， 假如這次沒有拿獎，那也是理所應當的。不用為此感到失落。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許駿行耳側微長的劉海， 短時間內還得到了容忍， 時間一長終于把人惹毛了。
許駿行一個肘擊成功逼得他松手——雖然宋朝桐本來也沒花什么力氣。自己也順勢轉過身來， 單腿半跪在搖椅上。兩人面對著面。
隨后那只捏著劉海的罪惡小手就被控制住了，許駿行握緊了他兩只手，在胸前合十。
繳械。
這也沒什么殺傷力。宋朝桐笑而不語。
“這么空閑，不如暢想一下獲獎感言。”許駿行說。
“獲獎感言？無非就是感謝導演感謝投資感謝劇組感謝平臺……要有多齊全就多齊全。哦， 不過假如我在結尾感謝一下我的愛人呢？”宋朝桐信口說。
許駿行：“……”
“你瘋了！”許駿行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心有余戚。在事業的高光時刻官宣名草有主， 不知道會有多少粉絲心碎。
而且少不了被掛在熱搜上腥風血雨。宋朝桐這個名字實在是被罵得太多了，他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光是看評論區都能生半天的氣。
“行吧，那含蓄一點。”
宋朝桐給了他一個向下的力， 把人拉近后，垂目碰了碰許駿行的額頭，“那就中指帶個戒指吧。”
許駿行：“……”
說這話的時候宋朝桐的眼神依舊是清澈的，不帶什么情欲。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許駿行算是發現了，宋朝桐是一個純粹的貼貼愛好者。有事沒事就要貼一下。他倒是貼爽了，經常讓許駿行面紅耳熱的。
“……什么戒指。”許駿行的腦子開始出走。問完了才想起紅毯帶點裝飾戒指也是慣常操作。
“去訂一對嘛。”宋朝桐低笑。
“……”
“你愿意嗎？”宋朝桐貌似說得很認真。
怎么就跳到這個步驟了！說這種話不應該選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良辰吉日，在精心布置的燭光晚餐里說嗎？許駿行說不出話，眼前這雙得意洋洋的狐貍眼愜意到可惡。
然而他的沉默似乎導致了誤解。
在他的沉默中，宋朝桐臉上的得意逐漸褪去，“你不會從來沒想過官宣吧——”
許駿行嚇了一跳。
“當然不是！”他反駁。
“哦……我知道你的，你很愛你的粉絲，你舍不得讓她們傷心。”
“不是這個原因！”
宋朝桐提起唇角，干巴巴的，表示他信了。
怎么聽不進解釋，許駿行真有點急了。他回想著那些視頻里看來的“哄人”的技巧，再結合他自己的實際體驗——捧起了宋朝桐的臉。
公式化但虔誠地摩挲了一下，吟誦：“寶寶，我不是這個意思。”
“寶寶”的目光染上奇異，不動聲色地從桎梏中掙脫了出來。
捧得有點吊著他脖子了。大力水手。
許駿行半跪著有點不上不下，宋朝桐就伸手把人拉到了和自己同個高度，單手托住他后腦，另一只手扳過許駿行的下頜，身體力行地表演了一番什么叫“渣男哄人”。
他嘴角噙著一絲壞笑，輕聲道：“我明白的，哥哥。原來你喜歡瞞著你的正宮們。”
他故意在許駿行耳邊舔了舔，“這是不是叫偷情？”
松開些許，許駿行已經瞳孔地震，呆滯。
唉，道德底線還是太高。
宋朝桐一邊想，一邊繼續壞笑著賣弄：“沒關系的，我也很喜歡——啊”
猝不及防被拉過去，口腔被柔軟的物體堵得嚴嚴實實，許駿行為了堵住他的嘴已經無所不用其極。
看得出他確實抓狂得不輕，在接吻的過程中把宋朝桐剛洗好的順毛揉得一團亂。末了惡狠狠地罵：“閉嘴！”
他心里一陣惶然，生怕宋朝桐真心里受傷，結果宋朝桐埋在他肩頭笑得直發抖。
半晌，許駿行給了他一拳。
又在演他！
重重舒了口氣的同時，許駿行堪稱氣急敗壞，牢牢地制住了宋朝桐的脖子。
宋朝桐沒掙扎，無所謂地隨他拉扯。視線這時才帶上了溫度，在他水潤的唇角和鼻梁之間游離，暗示意味十足。曖昧的氣溫在上升。
“所以，戒指，你愿意嗎？”他低聲問。
短短幾秒，時間被無限拉長，許駿行受到了蠱惑，主動吻了上去。
“嗯。”他啞聲。
……
夜很深。
許駿行家里空有美貌的窗簾遮不住光，灑下淡淡的清輝。深夜向來是萬籟俱寂。
這個點了，唯有互聯網還熱鬧。宋朝桐的官方粉絲群里依舊每秒都有新消息，沒一會就湊了99＋。
【桐寶，想你想你想你TAT】
【老大老大，什么時候批奏折】
自從這群粉絲知道微博賬號重新回到宋朝桐本人手里以后，就經常催宋朝桐看私信。她們把這個過程叫做“批奏折”。
好吧，既然睡不著，那就批一條奏折。
宋朝桐打開微博賬號，等待卡頓的消息刷新，點進了最新一條小紅點。
好多條，好多字。
最新的一條是：
【嗚嗚嗚好好好我又滾回來了，粉你是我的快樂老家。前面的話你就當我在放屁，算了你也不會看到的呵呵】
宋朝桐挑眉，再往前翻果然有破口大罵的痕跡：
【真心實意愛過你的我像個小丑，沒有下次了。至少這兩年我沒留下遺憾。】
時間竟然是在原主還在的時候，不知是得到了什么內幕，真是位消息靈通的粉絲。
越看越有趣，一路往前翻。這位尊貴的微博VIP會員從七年前就開始給他發私信。最早的那一條語氣好幼稚，一看就是小升初的小屁孩。
【哇塞哥哥你的名字真的好帥。今天老師講的古文：“鳳凰非梧桐不棲。”不知道為什么就想到你了！我猜得對不對？告訴我吧！】
布料發出了輕微的窸窣，宋朝桐在黑暗中伸出手，墊高了自己的腦袋，有些出神地看著屏幕。恍惚好像聽見了男人和女人的聲音。
“我跟你媽說，起這個名字，會不會有點太大了。結果她一揮手，說一點也不！”男人說。
“他懂什么。鳳凰是品性高潔的鳥，媽媽就是希望桐寶能學習它的精神，以后不管混成什么樣，都有做個有底線，品德高尚的人。知道嗎？”女人說。
坐在餐桌前的少年眉眼間已經初具長大后的桀驁，嘆了口氣“包容”了大人們的嘮叨：
“知道了——”
……
“怎么，睡不著？”
背后突然傳來清冷的一嗓子，同樣毫無睡意。不知是因為調到最低的屏幕亮光打擾到了枕邊人，還是因為許駿行同樣為明天即將舉行的電影節輾轉難眠。
“你不是也。”宋朝桐反駁，隨即意味深長，“不如我們運動運動，就睡得著了——”
“好啊。”許駿行淡淡地說。
這下輪到宋朝桐撓頭，猛地翻過身盯了一會許駿行黑暗中的側臉。
像一座篤定的春山。
宋朝桐“啪”地一聲翻了回去，悻悻道：“明天還要早起。”
許駿行就不說話了。宋朝桐關了手機僵尸一樣躺著，想等許駿行睡著了再活動。
但他忽略了許駿行本來就是一個愛失眠的人。
簡直躺了一個世紀，躺得他肌肉都有點僵硬以后，許駿行涼涼的聲音再次響起：
“有件事忘了跟你說。”
“嗯？”宋朝桐應得很快。
所以他們倆是在干什么？互相裝睡嗎？
“我前幾天跟家里打電話的時候……”
宋朝桐有種不妙的預感。許駿行慢吞吞地說：
“提起了你要拿獎這件事。”
宋朝桐：“……然后呢。”
“我媽很替你開心，說明天你出席的時候，打算替你去廟里拜拜。保佑你順利拿獎。”
“……”
宋朝桐眼前一黑，體會到了許駿行那天被一句“這是俺老家”搞得渾身僵硬的感受。他喉頭一梗，艱難地問：
“阿姨，為什么替我開心。”普通同事而已。
許駿行幽幽道：
“我說了，她說真喜歡你，活潑又開朗，又會說話。想讓你當干兒子。”
宋朝桐眼前黑了又黑。
“哦……”
滋————
嘭————
尖銳的剎車片摩擦聲和塑料鐵皮相撞的聲音劃破了深夜的寧靜。
這棟房子臨街，剛才這個詭異聲響簡直就像是從窗外五米遠直直穿過來的。
許駿行立刻支起了身，疑惑地望著窗外。
雪白的紗簾微微晃動。
“我去看。”
宋朝桐把他按了下去，轉身下了床。修長的手指撩開紗簾一角，月色照亮了他臉上的一角，同樣被那一格月光照耀的粉塵無規則亂晃。他看著窗外，看了足足有十幾秒，讓許駿行又有些生疑。
但宋朝桐很快放下了窗簾，重新掀開了被子鉆進來，帶來一絲涼意。
“差點撞到了行人，不要緊。”他低聲說。
許駿行放心地嗯了一聲。
宋朝桐上床，將手放進被子里，將被子拉過脖頸，雙眼直視著眼前的一片黑暗。
其實方才他看到了。
穿著黑色沖鋒衣的男人站在明黃的路燈下，低垂著眼。腳下是一堆煙頭。
旁邊是私家車，險險地停在十幾厘米處，是因為情急之下開進了綠化帶才免于事故。司機從駕駛座上跳下來破口大罵。
恍惚間，就像看到了某個自己。
那年，演員宋朝桐榮獲金馬獎最佳男主角。雪片一樣的邀約、劇本、商務紛至沓來，為它們錯過了這么一個優秀的潛力股而抱歉。
“這群人真喜歡造神……我看他也就那樣。”
“等著看唄，說不定是那種一輩子只拍得出一部戲的。這種人也不少。”
“還真別說，我挺期待的。下一部他會拍什么？應該有很多選擇吧？”
看客們說。
年少成名是最幸福的事情，因為他們還有大把的青春可以試錯，哪怕一時走了彎路也遠勝過很多人一輩子的成就。
然而那又是一種隱形的毒藥，大部分毫無心理準備的人，最后都承受不了那種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的反差。
宋朝桐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小透明熬了那么多年都熬過來了，應該能打破這個魔咒。沒想到還是不行。
當身邊充斥著這樣的言論時，他只覺得腦袋脹鼓鼓得疼，整個世界都很吵鬧。
他煩躁地擱下電話，打算出門買包煙。雖然他也不太會抽。
好多人認識他，樓上樓下的鄰居認識他，門口的保安認識他，路上的行人認識他……
他走到便利店門口又茫然。怕下一秒就被拍到了。
真窩囊，還不如身旁的流浪漢來得坦蕩。
算了，回去吧。
他渾渾噩噩地起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刺眼的白光正在失速靠近。
嘭——
【這也是命運的玩笑嗎？】他想。
讓他在最接近失而復得的那一天，想起了失去的痛苦。
我得到了什么？
我失去了什么？
在他躺在床上思緒逐漸墜入深淵的時刻，許駿行的聲音像一滴冰水，渾身一激靈。
“剛才說到一半。你不用有負擔，我媽一向愛搞這些。”
宋朝桐緩過神，嗓音因為低沉而顯得溫柔：
“好。”
許駿行可能想來想去還是睡不著，繼續聊道：“沒準真的有點用呢。說起來，你那天在古寺廟里許了什么愿？跟這次的電影有關系嗎？”
他理性分析：“要是真靈驗的話，到時候還得去還個愿。”
宋朝桐側過頭去看著他：“我發現了，你是真的挺迷信的。”
“不可能。”許駿行矢口否認，且欲蓋彌彰：“睡了！”
……
耳畔響起了規律的呼吸聲，不管許駿行又是在裝睡還是真睡。總之，在思考的又變成了他一個。
意識逐漸模糊，大概日有所思真的能夜有所夢。仿佛聽到了大雪中燭火的嗶撥聲，和尚們垂著頭念誦著聽不懂的經文，悠遠肅穆。
失去的未必真失去。
得到的現在也得到。
——“愿佛祖保佑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
佛祖像慈愛地看著他。
就這樣吧，他已十分心領。
夢中的宋朝桐微笑。
“多謝，多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