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司玄截然相反的溫暖指腹試圖從屬于司玄的冰冷中救下他。
裴元意怔怔地看著白沐,心神仿佛被什么重重敲了下。
瀕臨死亡的灰暗漩渦中,任何感覺都會趨于混沌,可偏偏,白沐的這句話異常清楚,清楚到他的大腦好像嗡鳴了一瞬。
屬于白沐的純凈剔透的眼睛中滿是對他的擔憂。
也——
只有對他的擔憂。
白沐并不明白司玄為什么會覺得這些話能改變他的主意。
司玄聲音里那蠱惑人心引人墮落的魔氣沒能發揮一絲一毫的作用。
因為魔氣只能讓人心中的惡意滋長擴散,而白沐——
完全沒有對他的惡意。
即便他是白沐的情敵,即便他身上擁有的一切都能輕而易舉的引起他人的嫉妒和艷羨。
裴元意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迷茫。
他從未想到原來真的有人能用潔白來形容。
脖頸上的力道變得更重了,裴元意臉色一瞬間紫紅了瞬,血腥彌漫在喉間,骨骼好似被捏碎了些,裴元意清楚地感覺到了司玄的憤怒。
但是——
是無能狂怒。
司玄并不滿意白沐的回答,他生氣于白沐的行為總是在他的預想之外。
裴元意的脖頸被猛地松開,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砸在了地上,五臟六腑都好像跟著錯了位,裴元意悶哼了聲,他想要動,卻被司玄身上的瘆人威壓壓得連氣都無法喘勻。
裴元意艱難地抬頭看去,看到魔氣森然的司玄陰沉著臉望著白沐。
蒼白骨感的手重新抬起,司玄捏著白沐的下巴,讓白沐的臉得以完整地暴露在自己的眼下。
裴元意看著司玄眼底抑制不住的憤怒和煩躁,心中一急,瘋狂運轉體內靈力,艱難地想要爬起來,可他再努力,在強大的實力壓制下也不過是徒勞。
司玄眼底彌漫著邪異魔氣。
又一次了。
白沐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之前的每一次,他都能輕而易舉地主導一切將別人推入深淵,可唯獨面對白沐時,他卻完全沒辦法操縱著對方走進他想要的下一步。
司玄打量著這張漂亮又孱弱的臉,用眼神描繪著白沐臉上的每一處,最終將目光停在白沐的眼睛處。
為什么?
為什么明明白沐看起來這么弱小,他卻始終無法勾起白沐心底的陰暗?
難道白沐真的——
不。
只是白沐隱藏得太好了。
只是白沐和其他人不一樣,他不能用對待別人的方法去對待白沐。
司玄告訴自己。
沒有人的心靈是絕對純凈的。
司玄松開了力道,面無表情地看著白沐倉皇地連忙后退幾步和他拉開距離。只是,當司玄看到對方剛剛被他捏著的地方出現了些許紅印后,司玄的視線又多停留了幾秒。
不知道是不是白沐肌膚太白太嬌嫩的緣故,這抹被他留下的痕跡竟然相當惹眼,仿佛雪地里唯一盛開綻放的艷色,莫名帶出了幾分活色生香。
眼底劃過些許異色,司玄微皺著眉重新看向了掙扎著的裴元意。
司玄挾著冷意和惡意再度開口,“可若是裴元意想殺你呢?”
就連司玄自己也說不清,他再如此開口,是想要看到白沐為之前的回答后悔,還是單純地在跟白沐解釋情況。
司玄這話輕飄飄的,卻讓拼命試圖掙脫的裴元意身體發僵。
先前的寒冷好像又涌了過來,裴元意呼吸都停了停。
他最先感到的是一種羞愧。
他在不認識白沐的時候,就對白沐生起了殺意,而白沐卻在明知道他們之后會有沖突的情況下,依舊想要救他。
他們兩個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完全是天差地別。
裴元意心口發震。
現在他這骯臟的心思被司玄點出,白沐又會如何看待他?
一定會反感嫌惡,甚至不屑的吧。
不知道為什么,裴元意只要一想到他瀕死前看到的那雙澄澈眸子中會出現對他的憎惡,他就又產生了那種沉悶的窒息感。
一向被眾星捧月的裴元意罕見地有些無地自容。
他心中少有地生出了些許怯意,不敢去看白沐。
他怕他的自尊和傲然會因此變得可笑,他也不想在情敵面前如此丟臉。
可司玄向來惡劣,他看出裴元意的躲閃后,便釋放出了更強的威壓,逼得裴元意只能看著白沐。
裴元意就眼睜睜地看著黑發少年在怔了下后,抿起了唇。
白沐沒有說話,但他的情緒向來不會遮掩很是直白,不管是司玄還是裴元意都清楚地讀出了白沐此刻的所思所想。
沒有裴元意有些不敢見到的震愕和厭惡,白沐眉眼中浮現著些許對司玄這話的懷疑和警惕。
白沐覺得——
司玄在說謊。
白沐并不認為裴元意會想要殺自己。
裴元意心臟猛地跳動了幾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緒,他只覺得對方對他的相信有些過于沉重,沉重到他臉上血色突然少了少,心口有種難言的愧疚在密密麻麻地滋生。
裴元意生出了一種辜負感。
他臉色微微發白地感覺,他好像辜負了一種很珍貴的東西。
司玄看到白沐這神情,眼底涌現出郁色。
白沐竟然覺得自己是在說謊和故意挑撥?
不管是說謊還是故意挑撥,司玄都做過無數次,堪稱信手拈來,可這并不妨礙,司玄現在心口發堵。
司玄知道白沐這樣想是情有可原的,畢竟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很美好。
可他現在還是因為被白沐誤解而很不舒服。
或許是因為——
司玄用淬著冰的眼神看了裴元意一眼。
明明他和裴元意都是懷著惡意接觸白沐的,但白沐卻對比強烈的,愿意將美好給裴元意,而只愿意將所有的戒備和畏懼留給他。
這有些——
不公平。
司玄心里不平衡,他的神色冷了冷,旋即在嗤笑一聲后,打了個響指。
白沐的眼前立馬出現了一抹水鏡,水鏡如實回溯著方才情形,然裴元意卻不再隱藏身形,而是完全暴露于眼下。
正陷入某種思緒中的裴元意在看到水鏡中那滿眼殺意的自己后,心臟猛地往下墜去。
水鏡里自己對白沐的殺心太過強烈,太過明顯,誰都能一眼看出。
白沐,要看到真實的他了。
裴元意臉上更加發白,他忽然有些惶恐。
他就看著白沐在愣了愣后,眼神中涌現出茫然和哀傷。
少年茫然于和他從未接觸過的裴元意竟然會想要殺他,也茫然于——
他是不是做錯了什么,又是不是真的天生引人厭惡。
白沐眼神中有著令人心悸的悲傷,他沒有質問裴元意什么,只是垂了眼睫,又垂了眼眸,再垂下了頭,越垂越低,讓自己完全籠罩于陰影中。
寂靜無聲中,裴元意清楚地意識到他傷害了少年,他在對方那赤城純白的心臟處劃開了一道口子,讓完全沒有對不起他甚至想要救他的少年,產生了自我懷疑和自我厭棄。
裴元意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恍惚感覺自己的心臟好似被什么抽走了,有種要將他自己也吞噬掉的空洞感。
司玄看著被陰影覆蓋的白沐,心情不虞地發現自己更煩躁了。
他本該樂于見到他人的痛苦,可看著眼前只露出黑色頭發的白沐,司玄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些見不得白沐這幅受傷的模樣。
難道是因為,這些痛苦,源于裴元意,而不是他帶給白沐的?
壓在裴元意身上的威壓更重了些,壓得裴元意再也控制不住,鐵腥味從嘴角處溢出。
司玄深深地看了眼白沐,鬼魅般的聲音再度響起,“要不要殺了裴元意?”
白沐的失神狀態被司玄的這句話喚出,他抬起有些怔愣的眸看著司玄,顯然還是不認可司玄的話。
司玄和白沐對視著,一字字地道,如同在說某種至理名言,“他既然起了要殺你的心思,你為了保護自己,反殺他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不管是司玄,還是裴元意,都看到白沐的嘴唇微微張了開,白沐似乎想要反駁,可他又不知道反駁什么,他眼神中的茫然更濃了,像是被獵人逼到迷路的無助小動物。
白沐只是在裴元意心口發酸的情況搖著頭。
好像無論遭到怎樣的惡意,白沐都沒有辦法將絲毫惡意回給別人。
司玄不僅不惱,他的聲音反而更溫柔了,某種蠱惑人心的秘法再度無聲無息地催動,“可如果你不殺他的話,巫衍就會厭惡他的。”
很明顯地,裴元意發現,白沐在聽到巫衍這個名字后,眼神明顯出現了漣漪,心神也紊亂了一剎。
看起來脆弱無比的黑發少年喃喃道,“巫衍,巫衍會討厭我嗎?”
他聲音里帶著無措的驚慌。
他的心因為巫衍而動搖了。
明明白沐的心不再堅定,但莫名其妙地,司玄依舊沒有覺得舒暢,他眼神中晦色涌動。
裴元意看著白沐的反應,即便他還沒有親眼見過白沐和巫衍接觸的畫面,他也瞬間感覺到了巫衍在白沐心中的重要和特殊。
明明死亡在逼近,可裴元意內心一瞬間復雜無比。
裴元意說不出來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覺,他只覺得莫名的煎熬。
“是啊,巫衍會因此討厭你的。”司玄的聲音在繼續,每一個字都像是惡魔在舞動惹人沉淪的誘人舞步,“裴元意既然想殺你,就說明厭惡極了你,只要他活著出現在巫衍身邊,他隨便說幾句話,就能引得巫衍對你反感至極。”
裴元意瞳孔微縮,他下意識想要反駁,然他在司玄的威壓下,依舊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
裴元意眼底涌現對司玄的憎恨,但很快,他就心口泛苦地意識到,他似乎根本沒有反駁的資格。
他就算真的開口說些什么,白沐也可能——
不愿再相信他。
裴元意心口出現了一瞬的刺痛。
“更別提,裴元意還看到了我們兩個在一起。”司玄本來說著好好的,卻在聽到那最后的‘在一起’后,眼神有些異樣地微頓了下,然這抹反常只停留了一瞬,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幻,像是要直擊白沐的心靈深處,“你和我這個大魔修在背地里接觸,你猜巫衍知道這件事后會怎么想你,你猜你在巫衍心中的形象會變得怎樣骯臟糟糕。”
司玄直視著白沐的眼睛,“巫衍會想要殺了你的。”
“你真的想被巫衍這樣對待嗎,明知道巫衍會厭惡你,會憎惡你,會想要殺了你,卻不試圖阻止?”司玄居高臨下地,看著仿佛因看了什么噩夢場景而呼吸紊亂的白沐,“你這樣,真的能稱得上是喜歡巫衍嗎?”
白沐的眼神中出現了迷惘,他如同脆弱翅膀的眼睫胡亂地顫了顫。
裴元意看著白沐因巫衍而動搖自己底線底色的樣子,各種各樣的情緒交織包裹著他的心臟,讓他有些喘不過來氣。
裴元意從沒想到,他竟然會因為巫衍墜入這生死絕境。
隱隱間,巫衍在他心中的形象好像沒有那么光輝圣潔了。
下一秒,同樣有些失神的裴元意驀地震住,他瞳孔縮聚,難以置信地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白沐。
司玄的聲音很縹緲,但就像是砸在裴元意心臟上似的。
“你忘了嗎,你快要死了啊。”司玄誘哄地道,“你想要延續壽命,就必須吸食一個人的血肉,裴元意不就正是擺在你面前的機會嗎?”
白沐——
快要死了嗎?
他剛剛對白沐起了殺心,但——
白沐本就是知道自己壽命無多的將死之人。
“我知道你做不到對無辜之人下手,可想要殺你的裴元意一點都不無辜,不是嗎?”司玄聲音蠱惑,“這是上天送到你面前的機會,你難道真的只想和巫衍短暫相處一段很快就會被其忘記的時光,不愿意和巫衍長相廝守嗎?裴元意的根骨極好,只要他一個人,你以后就再也不需要殺其他人了。”
司玄的聲音陡然轉冷,擊潰著白沐最后的心理防線,“穆楓是騙你的,他跟你做的那些天真承諾根本就實現不了,他救不了你,你只能自救,而裴元意就是你唯一的機會。”
穆楓?
穆楓和白沐之間也發生了什么?
心思雜亂的裴元意忽然接受到了司玄的眼神,也是瞬間,前所未有的刺骨寒意籠罩住了裴元意,魔氣在體內瘋狂竄動,裴元意的體溫在逐漸下降,他的生命力正在被這縷魔氣侵蝕剝奪。
裴元意感受到了司玄針對他的殺意,也聽到了司玄對白沐搬出來的最后籌碼,“總之,我是要殺裴元意的,不管你怎樣選擇,裴元意都得死。”所以,白沐完全有理由放下那份良知,不管白沐如何選擇,裴元意都是一死的結局。
既然裴元意一定要死,既然真正要弄死裴元意的是司玄,那白沐為什么不讓事情變得對自己有利些,為什么不讓裴元意得以發揮最后的作用?
司玄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白沐后,就仿佛格外‘體貼’地散去了身形離開了這里,不再關注白沐的選擇,也不再給白沐造成外界的心理壓力。
只不過,他在房間內設下了禁制,剝奪了白沐離開這里求助他人的權利。
*
空氣一片死寂。
裴元意依舊既動不了,也說不出話。
生命力在漸漸消退,他的呼吸和脈搏越來越微弱,這樣的情況同樣被白沐發覺。
白沐本就因為司玄的那些話而被誘導動搖,白沐也清楚,他只能進行選擇,沒有能力做任何別的事。
裴元意就看著膚色雪白的黑發少年在將殷紅的嘴唇抿至發白后,漂亮的瞳孔渙散失焦了瞬,然后——
宛若被抽走靈魂般,空洞地靠近了他。
他在因為巫衍而向深淵沉淪。
明明身體處境更糟的是自己,但裴元意卻能感覺到白沐的心臟在被什么一點點挖空。
裴元意有種心疼悲哀感,他不知道這感覺是對自己的,還是對白沐的。
他只知道,他理解白沐的這個選擇。
柔軟的發絲落在肌膚處,或許是因為生機消退帶來的體溫變冷,屬于白沐的溫度竟然格外溫暖。
裴元意看著白沐在掙扎過后,微微俯身,不敢看他地將頭埋在了他的脖頸。
白沐的呼吸很混亂,噴灑在他肌膚上的氣息似乎也將這種顫栗傳給了他,裴元意的整個心神和靈魂都跟著顫了顫。
但下一秒,裴元意整顆心臟都猛地縮聚了下,又或是,倏地騰空。
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唇瓣隱隱貼在了他的喉結。
幾乎沒有的距離,讓裴元意都能感覺到白沐唇齒間隱隱露出的纏綿濕意。
那一瞬間,裴元意好像聽到了自己被無限放大的心跳聲。
屬于白沐的吐息似乎飄飄渺渺地蔓延進了他的肌理身體,裴元意被流淌得有些暈眩昏沉。
他好像已經忘記現在是什么情況了,只能感覺到白沐帶來的所有鮮明觸感。
就在心跳鼓鼓作響的時候,白沐猛地拉開距離遠離了他。
“……對不起。”
裴元意聽到了白沐的道歉。
白沐最終還是沒有順從司玄的意愿,即便是這種情況下,白沐依舊不愿意傷害裴元意。
白沐遠離了裴元意,但他的一滴眼淚卻落在了裴元意的脖頸處,并沿著里衣蔓延進了裴元意的鎖骨胸膛心口。
白沐在為他剛剛的險些傷害裴元意而自責,他在難過自己即將成功的自私。
裴元意只覺得這滴淚灼熱至極,滾燙到要將他心里的什么徹底融化。
裴元意怔怔地看著白沐,敏銳地發覺對方似乎準備喚司玄出來。
如夢初醒般,想到那個惡劣至極的魔修,想要司玄現身后只會更加折磨白沐,裴元意不再遲疑,咬咬牙不顧代價地直接使用了那保命秘法。
伴隨著一口鮮血吐出,裴元意的身形就如飛煙般瞬間消散。
他的這具金丹期修為的身體,竟然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司玄不在此地,也瞬間發現了這個變動,他微皺著眉,試圖再在附近找到裴元意的蹤跡。
但很奇怪的,裴元意的氣息也跟著完全消失了。
司玄冷哼了聲,他就不信裴元意能一直都不泄出氣息。
心情又沉了沉,司玄散去了白沐房間里的禁制。
*
裴元意的狀態一點都不好,在那秘法的作用下,他的原本身體是真的消失了。
而他的神魂——
裴元意環顧了一下瞬間龐然大物的世界,低頭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則隨機進入了附近的一具動物身體里。
兔子嗎?
辨認出自己成為什么后,裴元意表情難看。
他在大概適應了適應這具身體后,猶豫了下,跑向不遠處的白沐居所。
他倒是不怕司玄發現異常,他現在就是個普通兔子。
白沐似乎也發現司玄解開了禁制,剛好試著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裴元意過去的時候,直接和剛出來的白沐大眼對小眼了。
不過是遲疑了一瞬,裴元意就躥到了白沐身邊。
白沐猶豫地往旁邊走了走,裴元意便小尾巴般地一直湊在他腿邊。
“……你想跟著我?”
裴元意聽到白沐有些不確定的小心翼翼詢問。
裴元意不想暴露,一副完全沒聽懂般的毫無反應。
白沐也沒想真的從兔子這里得到答案,他看著身側的白團子,彎下腰將其抱了起來。
就像是剛剛經歷的事情讓他對自己產生了某種懷疑,司玄和裴元意的惡意讓他無所適從,而小白兔的主動親近讓他出現了某種希冀。
成為小白兔的裴元意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少年揉著波光的眼睛。
聽到了對方像是抓某種救命稻草的聲音。
“是因為你喜歡我嗎?”
那一刻,裴元意大腦轟的嗡鳴了下,心如鼓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