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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021 隱秘的興奮。

    剛歸位的思緒又有亂掉的趨勢,洛云姝渾身僵硬,想推開他,又因還未徹底穩(wěn)住身形而不敢放。

    她低頭,姬君凌恰好抬頭。

    明明都未說話,但她清楚,他必然也想到那一夜。

    也知道她同樣在想。

    洛云姝偏過頭不再與他對視:“你放我下來吧……”

    姬君凌有瞬息的遲疑,清醒地知道這不是時候,圈在洛云姝腰間的手緊了又松,將她穩(wěn)穩(wěn)地放在地上。

    洛云姝無暇多想,拉住一對老夫婦:“二位可曾見過兩個小孩子,一個八歲、眉心有痣的小郎君,一個六歲的穿紅衣的小女郎!

    老婦想了想:“片刻前才在集市上見過,不過只有小公子一人,那孩子生得極其俊秀,想不留意也難!”

    洛云姝連聲道謝。

    她匆匆往集市的方向去,姬君凌亦跟上,老翁感慨:“瞧瞧這年輕的郎君女郎真是恩愛,瞧著還有些拘謹呢,想來是剛成婚吧……”

    老婦嗔道:“糊涂老頭子!方才那小公子眉心的痣和這位夫人一樣,一看就是年輕小兩口的孩子!”

    姬君凌步子慢了些許-

    鎮(zhèn)子太小,道路蜿蜒難走,且還狹窄,等趕到集市,已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前方一處巷子附近人聲嘈雜,行人三三兩兩圍作一團,有人面露驚恐,有人關切,但都不敢上前。

    “他、他是怪物!”

    “這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孩子,少點事!回家給我好好念書!”

    “這孩子怎跟中邪了似的……”

    刺耳的話扎入心口,洛云姝露出少有的戾氣,冷冷掃了那些譏笑的人一眼,撥開人群:“阿九!”

    阿九縮在墻角,白袍被污泥沾染,玉冠歪歪斜斜,雪白小臉上帶著輕微擦傷,前所未有的狼狽。

    他死死按著一只野性不馴的惡狗,兩只細瘦的小手并用,狠命捂住那只狗的嘴巴,口中亦咬著惡狗的身子,嘴角滲出血來,不知是他的,還是惡狗的。阿九用力渾身的力氣抵御著那只狗,惡狗雖瘦小,卻戾氣十足,爪子不斷抓撓他。小小的孩子不住發(fā)抖,漆黑眼眸失去理智,只剩下絕望的戾氣。

    洛云姝要上前扒開那只惡狗,姬君凌及時握住她胳膊。

    他什么未說,大步上前將狗按住,洛云姝趁機上前,緊摟住不斷發(fā)抖的孩子:“沒事了,沒事了……”

    安撫阿九的同時,她飛快抬頭環(huán)顧周遭,早前的不安卷土重來,她忙問阿九:“阿九,七七人呢?”

    這一個名字從她口中喚出,阿九愣住了,他克制著掐住手心,身上顫抖輕了許多,眸中光彩迅速黯下。沉默幾息,他再次抬起睫,眼中一片冷寂:“她……她騙了我,讓我在此等候……但她沒回來。”

    洛云姝心又一驚。

    阿九眼中的傷痛讓她思緒更亂,沒回來,莫非是被楚珣的人趁機接走了?不,楚珣極疼愛七七,不會在七七余毒尚未完全解清的時候帶走七七。

    今日堆積的不安在這一刻堵住她的心口,讓她眼前一黑。

    一只有力的手從身后扶住她,姬君凌冷靜道:“其余人應當很快趕到,你在此守著九弟,我去找人!

    剛轉身,又回過頭:“您一人照顧九弟,可以么?”

    洛云姝忙點頭,催促他:“我無礙,你快去找一找七七!”

    姬君凌走了,不一會,跟在他們后方的仆從和暗衛(wèi)也都趕上來了,洛云姝只留一人護送她和阿九回山莊,將其余人都派去尋找七七。

    一路上,阿九神智不清,口中一直念叨著:“騙子,小騙子……”

    她問不出什么,只好先帶他回山莊,壓制他的毒性-

    云山閣前,洛云姝正來回踱步,阿九昏迷著,她不便走開,但七七遲遲找不到,不安如陰云越積越重。

    一行人循著山道走上來了,洛云姝看到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茫然的目光有了焦距,她忘了別的,大步走向姬君凌,抓住他的手,急切詢問:“怎么樣,七七可有消息?”

    姬君凌竟沒說話。

    頓了頓,他才淡道:“不曾。晚輩已命人調兵尋找!

    他態(tài)度異常恭敬疏離,和帶她下山前不大一樣,且還低眸看著她扶住他胳膊站穩(wěn)的手若有所思。

    洛云姝回過神,周圍有仆從,她如此的確越禮,又忍不住腹誹著這人私下對她動手動腳,毫無晚輩的敬重,人前也知道要愛惜自己的名聲。

    嗤,真裝。

    余光一掃,看到后方正和暗衛(wèi)說話的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是姬忽。

    前夫就在邊上,而她因為過于擔心七七的下落,竟不曾留意。按照中原人的禮教,平日哪怕她有東西要遞給姬君凌,也應經由姬忽之手。

    她后退一步,朝姬君凌客套頷首,而后走向姬忽。

    姬忽看著洛云姝朝自己走來,明知她是太慌了,但她和他的長子并肩而立的一幕仍讓他泛上淡淡燥意。

    周武留意到了主君微妙的情緒波動,暗道不大妙。

    可不得不說,郡主雖曾是長公子的繼母,又比長公子大幾歲,這一對年輕男女立在一處,兩人都生得仙姿玉貌,介于熟稔和生疏之間的氛圍,乍看像是尋新婚夫君拿主意的妻子……

    分明也沒有離太近,就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眾人走入云山閣中。

    阿九剛醒,正望著窗臺上雪人發(fā)呆。是七七捏來送給她的。

    在洛云姝看來,阿九的心思比七七更深沉,性子也偏執(zhí)。

    七七剛來時,她便擔心他將七七視為仇敵,直到他們關系好轉,才敢徹底放心。聽聞他們溜下山,她第一反應竟是,會不會是阿九故意為之?

    此刻看著阿九茫然的目光,洛云姝明白她誤會了他。

    但姬忽卻不這么認為。

    他走到幼子面前,溫雅的嗓音微冷:“阿九,七七如何丟的?”

    阿九看著手上的抓痕,低道:“我們碰到了幾個孩子,他們放狗追我,七七拉著我一直跑、一直跑,總算擺脫惡犬。后來她說,她想吃糖人,讓我抱著貍奴在原地等她回來!

    姬忽聽出些許的不對勁,語氣微冷:“阿九你比七七大,按理你應照顧妹妹,替她去買。”

    阿九慢慢地抬眼看他。

    爹爹是除了阿娘之外最溫柔的人——除了他五歲時躲在樹后偶然撞見他親手殺了他身邊心腹的那次,爹爹一直很溫和,也很疼他。

    但他又清楚地看到爹爹眼底的質疑,還有其余他說不上來的情緒……書上似乎說了,這是忌憚?

    和上次張叟受傷時一樣。

    但他也不想發(fā)病,不想當怪物,更不想七七不回來。

    爹爹也開始嫌棄他。

    不對,他一直都嫌棄他,不然昨日也不會和阿娘說想要一個女兒。

    他聽到了的。

    阿九許久沒回答姬忽,長久的遲疑在姬忽看來實在是可疑。

    阿九自三歲他阿娘離開起,就對身邊人和事生出近乎偏執(zhí)的占有欲,他不在意的仆從,一旦問候了其他孩子,他也會不悅。自幼患得患失,后來又中了毒,偏執(zhí)也情有可原。

    即便他放走七七,姬忽也不忍責備。是阿九冷血、毫無畏懼、甚至挑釁的目光刺痛了他。

    這孩子實在太像他。

    他希望他別走他的老路,長成重情重義的孩子,哪怕不思進取。

    但這只是揣測,姬忽更懷疑是長子在暗處推波助瀾。

    或許是阮氏落入了長子手中,告知他幾年前的真相。長子則用阮氏的下落誘他將精銳調離山莊,趁機讓兩個小家伙溜出山莊,從而帶走七七。

    姬忽存著些許試探,刻意冷下臉,當著長子的面低聲斥責阿九:“七七視你為兄長,你卻不知照顧她,如今連她走丟,你絲毫不曾波動,是否有違夫子素日所授情義忠孝?”

    爹爹從不曾這樣對他說話,更不會說他不忠不孝、無情無義。

    阿九掀起鴉睫,漆黑瞳仁幽冷:“爹爹懷疑是我讓七七走丟。既然您懷疑,就當是我做的。”

    八歲的孩子仍顯稚嫩,瘦弱的脊背挺直,一身反骨畢現。

    一旁姬君凌稍顯訝異。

    他印象中,九弟乖順安靜,父親也正是因此才會偏愛他。

    九弟失去父親的偏袒對他來說原本是好事,但余光看到后方的白色身影,姬君凌先她一步邁開步,手按在幼弟的頭頂:“父親素來疼你,并非懷疑,只是希望你提供線索便于尋人!

    不想被長兄取笑,阿九別過臉去?伤膊恢榔咂叩降自谀模H恢貜椭骸拔医o她玉,讓她去換糖葫蘆……但她沒回來,她騙我!

    姬忽看著長幼兩個兒子。

    他這兩個兒子——長子戒心重、冷情冷性,又有野心,這點和他最像。幼子的偏執(zhí)也隨了他。

    常言道長兄如父。阿九孱弱孤僻,姬忽一直希望兩個兒子能和平相處,等他將姬氏權勢交給長子時,長子能念在兄弟之情繼續(xù)照拂幼弟。

    可此時長子安撫幼子,他竟想到洛云姝無視他而拉住姬君凌的一幕,以及長子落下的那塊玉佩。

    “長兄如父”這四個字忽然間成了扎入姬忽心口的刺。

    幼子的話也戳穿他藏在父愛之下的忌憚,混著老太爺死前的詛咒一道,化作一根利刺扎進他心里。

    再在此待下去,他恐怕又會被陰霾控制情緒。姬忽冷然往外走,經過洛云姝身側連停都未停。

    這狀態(tài)和上次阿九誤傷張叟時實在是太像。不想他與阿九父子生出嫌隙,洛云姝跟著姬忽出了門。

    察覺她跟上來,姬忽在廊下止步,洛云姝道:“此事當與阿九無關。”

    但姬忽沉浸在情緒撕扯中,語氣格外疲憊:“你都說是‘應當’了,看來連你這生母都清楚他本性冷血!

    本性冷血。

    洛云姝捕捉到他疲倦語氣下的的諷意,忽然覺得姬忽很陌生。

    未聽她繼續(xù)說話,姬忽略一回頭,對上她錯愕的目光,他倏然冷靜下來,不該在她面前如此的。

    姬忽溫聲道:“抱歉,是我心急說錯話,不該責怪阿九。但今日七七走丟絕非偶然,我已加派人手去尋,你安心照顧好阿九,余事不必擔憂!

    正好姬君凌出來,姬忽不再多說,吩咐暗衛(wèi):“看好郡主和九公子,再有意外你們知曉后果!”

    這是要變相監(jiān)視他們,洛云姝凝眸看著姬忽離去的背影。

    姬忽今日依舊一身青衫,經滿地積雪一襯,清傲如雪中竹,她記憶中的他也的確稱得上如竹君子。

    可楚珣幫他收攏勢力,七七和阿九情同兄妹。他身為長輩不曾擔憂七七安危,只在意利益。

    這還是她認識的姬忽么?

    洛云姝出神地審視著姬忽,不曾留意到,前夫身后的玄衣郎君回過頭,將她的失望盡收眼底。

    他斂下鳳眸,半垂的鴉睫遮住眼底耐人尋味的神色-

    姬君凌與姬忽到了山門。

    姬忽讓長子先回去照料府里,自己留下帶人尋找七七。

    待姬君凌的身影消失在深林間,姬忽又召來周武:“派人跟著長公子,盯緊他的一舉一動。一個時辰后,派人告訴他孩子已尋到,讓他先料理好府上事務,不必再管此事!

    姬君凌很快得知消息。

    季沉將探子的話道來:“我們安插在山莊的人說看到周武領著七七姑娘回了山莊,但郎主好像對郡主母子有意見,沒讓他們見孩子,當夜就帶著孩子下了山,安置在了別處!

    姬君凌問:“確認是那孩子?”

    季沉道:“探子確認過,身上臟兮兮的,眉眼和七七姑娘一個樣子,一個勁喊著要阿九哥哥!

    的確符合那個孩子作風。

    姬君凌未再多問,季沉走前,他又問:“其余的呢?”

    季沉愣了愣。

    那次送七七姑娘回來后,長公子突然派人在山莊安插眼線,他還以為是要留意郎主呢,眼下他問起別人,他這才想到了郡主和九公子。

    但長公子為何要留意郡主?

    “郎主在山莊加派了人看著郡主母子,日常起居都要盯著?ぶ鳉獾迷谖堇锼|西呢,聽說兇得很……”

    側目一瞧,長公子漠然抿著的嘴角似乎有了些弧度。

    季沉有了個離譜的猜測-

    姬君凌回到上京的同時,姬忽書房中,姬忽贊許地看向周武:“幸而你數月前就打聽過楚珣及其妻房底細,否則孩子真丟了只怕前功盡棄!

    周武也不禁感慨:“此乃天助郎主!誰能想到楚珣的妻子偏偏還有個孿生姐妹,那孩子只小了一歲,身量看不出多大差距,模樣七分像,生父又恰好是唯利是圖之人!

    話雖如此,姬忽卻更相信事在人為,偶爾的巧合雖令人欣悅,卻不能長期倚仗。沒有此次巧合,他也會用別的方式度過這一關。出于謹慎,他召來無九:“那孩子的事如何了?”

    無九道:“前塵往事已盡忘!

    姬忽聽了回答,眉頭卻未平,無九忙問道:“郎主可是擔心楚家看出端倪?其實小的還有一個法子!敝兰Ш霾幌才匀速u關子,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小的月前遇到個苗疆來的孩子,他自稱有種蠱,佐以蠱毒施用的催眠術,能讓一個人忘掉您想讓對方忘掉的記憶,并記住從前沒發(fā)生過的事!

    姬忽眉頭微抬起,問的卻是:“若用于郡主或長公子身上呢?”

    無九面露難色:“此法需得對方信任施蠱人,徹底放下提防之后,小孩子天真無邪,自然好辦,可若是聰慧機敏的大人則不易。而郡主體內已有一蠱,如今又需替九公子解毒,再種蠱會傷及身子。長公子戒心重,更難!

    姬忽笑了下:“也是,這孩子連他祖父都不定信任。此事便由你去張羅,盡快弄到此蠱。”

    無九連聲應下,藏起賣弄的神色:“郎主可知道那孩子是誰?”

    他奇道:“那孩子名為離朱。此行來中原是為了尋找郡主,得罪了人,被小人救下,旁側敲擊得知他底細,竟是郡主的小師弟!小的還不知您是何態(tài)度,就先找借口把孩子留下了!”

    姬忽眼底的笑意有了幾分實意,認可道:“你做得很好,先看著那孩子,過后我另有安排!

    說完沉默許久,問起另一件縈繞他心頭已久的事:“云兒體質舒異,她身上的情蠱可會使她情動時認錯了人?”

    這話不好答。無九斟酌著,他若一昧保證只會喪失他的信任,遂認真分析:“苗疆圣女在六歲后用毒藥和靈藥交替養(yǎng)體,直到九歲,從此不懼大多數蠱毒和毒物,此后才開始學蠱術?ぶ靼藲q便被派來中原為質,三年少了一年,因而體質殊異,尋常時候不易中蠱,中了蠱就不好解。蠱到郡主身上,或許會發(fā)生改變,小的曾聽過許多年前有位圣子中了蠱,不止中母蠱人可以催發(fā)蠱毒,其至親骨肉也可以!

    無九越說,姬忽目光越冷,書房內的氛圍陡然變得寒意涔涔,察覺不妙,他趕緊找借口退下。

    房中昏暗,姬忽重重靠上椅背,將洛云姝的帕子覆在面上。

    至親骨肉也可以是么?

    他倏然睜眼。

    他不會允許這種事發(fā)生,假若已經發(fā)生也要悉數掐滅-

    云山閣中。

    洛云姝正無聊地發(fā)呆。

    姬忽不知是哪根筋搭錯,竟派人監(jiān)視她和阿九,還把跟了她許久的濯云調離,換上了別的仆婢。

    她發(fā)了好大一通火他都沒撤掉人,簡直太可惡了。

    阿九是個孩子,姬忽不可能當真忌憚至此,只能是針對她。

    大抵是在懷疑她和姬君凌。

    洛云姝揉揉額角。

    真是麻煩。

    “在想什么?”

    身側傳來溫和的詢問,是姬忽。洛云姝手撐著腦袋,懶如一團半化的雪,沒好氣道:“被看得太緊,不能隨意出去,除去發(fā)呆還能做什么?”

    姬忽笑了:“走吧!

    二人到園子里散步,是之前他們遇到姬君凌的梅園。

    雙雙沉默了許久,姬忽忽道:“子御野心勃勃,一直想奪走他祖父留下的那部分權勢,此次或許是他用阮氏為餌,讓七七走丟以離間我與楚珣!

    洛云姝拈著梅枝的手懸滯,怎么突然說起姬君凌?

    再說,七七不是已經找到了么?那日姬忽領著七七回來,孩子一直說要找云姨和阿九,姬忽卻不讓他們母子見七七,徑直把孩子帶走。

    想起這事洛云姝還不大高興,附和道:“這樣啊,他可真壞啊……”

    姬忽琢磨著她慪氣般的語氣。

    若在往日,他會認為她是在逗他,但有了無九關于蠱的話,她對姬君凌的指控就有了調情的意味。

    當著他暗中與他的長子調情。

    姬忽目光微暗,從她發(fā)間取下一瓣掉落的梅花:“那次在梅林你會躲到我背后,是因那塊玉佩,對么?”

    洛云姝心跳驟亂。

    果然,姬忽這種人,不會好端端和他說起他對姬君凌的忌憚。原來是懷疑她和姬君凌有私情。

    她蹙了眉:“你什么意思?”

    姬忽握住她腕子,食指和中指觸上她脈搏,笑意淡而溫潤。

    洛云姝讀懂了他的眼神,他是在說:你的心跳亂了。

    他這猶如暴雨將至的目光讓她無端不安,那日她曾去過溫泉池的事并不難查,又有那塊玉佩,想瞞著都難。

    她決定勉為其難編一編:“懷疑我就說,別神神叨叨的!不過……你就算問我我也說不清楚,我只記得他來的那日,我剛替七七解完毒,身子弱就泡了泡溫泉,昏昏欲睡時出現了幻覺,竟夢到你來到了池邊。我想捉弄你,故意拉你下水,可你冷淡得很,說什么讓我自重就冷著臉走了。醒來后我還以為你來過,一問濯云才知道沒有,可也沒見到誰闖入院中,一直以為是夢呢。直到看到那塊玉我才發(fā)覺不對,可我對他又沒有那等見不得人的念頭,認錯只是一場意外,就沒放心上!

    姬忽只看著她,但沒表態(tài)。

    洛云姝轉守為攻:“難道,你希望我把他放在心上?”

    姬忽驀地松開她腕子,轉而觸碰她眉心的朱砂痣:“不希望!

    洛云姝撥開他的手,姬忽的手卻移到她的頸側,涼意入骨:“其實,我不信。至少,不全信。”

    話雖如此,他周身的冷意卻散去幾分:“但我會相信你,因為你愿意說謊騙我,說明你在意我。”

    洛云姝看著他,早前曾數次沉浮的猜測徹底落了實。

    麻煩,姬忽真的動情了。

    但她不想和他談情,她只喜歡與人交易,不喜歡談情。

    且如今的姬忽心思深沉,哪怕他對她情有獨鐘,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目光閃了閃。

    姬忽將她一閃而逝的恐懼看得真切。她看似散漫,實則細心,不可能察覺不出來他話里的含義。

    可面對他的情意,她只有恐懼。

    她在厭惡他么?

    這念頭似一滴墨滴入姬忽心里,他手放在她頸側脈搏上。

    嘆息道:“你在怕我,云兒!

    洛云姝桃花目泛起冷。

    見她在戒備,姬忽又笑了:“不必怕我,也不必用毒。即便你給我下毒,我也不會利用阿九要挾你!彼麚嶂犴樀拈L發(fā):“既是幻覺,不論你和他發(fā)生了什么都形如夢境,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會當這一切沒發(fā)生,但你若想離開,我恐怕無法答應。”

    他手上很溫柔,仿佛怕唐突她,洛云姝身子卻越發(fā)地僵硬。

    姬忽在威脅她!

    他從前一直謙和溫潤,事事尊重她,如今竟然在威脅她。

    洛云姝不敢置信。

    如果他自始至終都是惡人,她會毫無波瀾,正因她認識的姬忽是君子,才更讓人細思極恐。

    是經歷的事改變了他,還是說,他從來都是個心思深沉的人?

    身側的姬忽還在等她回應,洛云姝收斂復雜的心情,抬眸凝著姬忽,故作遺憾道:“你這世家規(guī)訓出的君子,竟栽在我這南蠻子手里!

    她側對著他,從容似身經百戰(zhàn)的風月場高手,手卻忍不住揪住梅枝:“你……什么時候開始的?”

    姬忽看清了她的小動作。

    她難得局促。

    幽暗的眼底仿佛陰云中照入一線光,透過她表面的從容,姬忽看到了她藏在內里的孩子氣。讓他心動的,也正是她這分反差十足的孩子氣。

    當年初見時,他以為這位苗疆少女定裙下之臣無數,后來才知曉她也和他一樣在情之一字上堪稱一竅不通,卻裝得比誰都風流慵懶。

    他才想起她比他小了十二歲,乍一遇到這種情況,她難免茫然。

    至少不是厭惡。

    姬忽被這個念頭安撫了。

    就算她是在做戲,但愿意為他做戲,何嘗不是安撫?姬忽的笑容又發(fā)自內心地溫潤:“這些你不必知曉,你只需放心,我不會娶別人!

    他摘下一朵新梅,簪入她發(fā)間,溫和中藏偏執(zhí):“但我也不會再給你機會回到南疆,好好留在我身邊!-

    姬忽此番前來是因為情蠱要發(fā)作,他需得陪在洛云姝身側。

    但第二日,情蠱就已平復。

    凌晨,姬忽來與洛云姝道別,她訝道:“才留兩日就要走么?”看到姬忽的笑,她像意識到自己太在意他,咕噥道:“……走罷,我再睡會!

    姬忽沒動,在榻邊坐下:“還記得幾年前我?guī)湍憔认碌哪莻孩子么?幾個月前他來了中原找你!

    洛云姝支起身:“離朱?”

    姬忽點頭:“那孩子不通中原人情世故,招惹了權貴,被人救了下來,輾轉送到我這了!

    洛云姝半信半疑。

    才八歲的孩子,哪懂人情世故?又是怎么來的中原。

    姬忽取出一物件,越過隔著紗幔,塞入洛云姝手中:“苗疆大亂,你們的師父爭權落敗,已于半年前自盡,他是在南疆被人追殺才來到中原!

    他又安撫道:“你們大可放心,在中原無人敢動你們,你們可以比在南疆活得更隨心所欲。”

    姬忽替她拉上床幔:“留下來,南疆已沒有你需要牽掛的東西!

    洛云姝怔愣著。

    她似是不好意思,只嗔了一聲當做回應,倒頭繼續(xù)躺下:“你的意思是那孩子一時半會到不了,我再睡會……”

    姬忽笑了:“好,睡吧。”

    他轉身出了內室。

    人一走,洛云姝眼底的不舍散去,沉靜得毫無波瀾。

    手心是個銀質月牙吊墜,上面用苗文刻著小師弟離朱的名字。

    昨日她別扭又竊喜的表現讓姬忽以為她對他也有情分,才選擇以溫和的方式呈上離朱的消息。

    這是承諾,也是威脅。

    洛云姝想起師父曾養(yǎng)了只蜘蛛,通體潔白,卻含著劇毒。

    姬忽有點像那只毒蜘蛛。

    之所以說有點,是因他雖不擇手段,但未到惡毒的程度。老太爺的死或許與他有關,可他與老太爺父子隔著殺母之仇,她沒資格職責評判。

    如今苗疆大亂,她不想回去沾染是非,留在姬忽身邊還能再懶上一陣,他的控制欲雖讓她厭惡,但她卻相信姬忽不會為了利益犧牲她和阿九。

    至少暫時不會。

    倘若某天姬忽當真為了一己私欲損及她和阿九安!

    洛云姝慵懶的眸光微冷。

    那時她不會手軟-

    姬忽此番急著離去是因阮氏終于有了消息。但他回得晚了。

    書房中,周武面色慘白:“我們在厲城一個別院找到她,剛要滅口,奈何涌入一幫人把人給劫走了!他們對我們有多少人早有預料,定是族中人!”

    姬忽面色微寒。

    上回長子稱阮氏出現在這附近,可如今他們卻在距上京城二十里的厲城找到阮氏,他不得不再次懷疑是姬君凌早就尋到阮氏得知了真相,才要劫走七七,甚至趁著與洛云姝下山尋找七七之時和她說了什么。

    也正因此,他才會在昨日與洛云姝表明情意,并搬出離朱。

    他是在許諾,也是在試探。

    他命周武:“在山莊加派暗衛(wèi),不得讓人靠近郡主。盡快找到阮氏,不必留活口,另留意長公子。”

    姬忽的命令還未傳到上京,是夜,明月高懸,京郊一處隱蔽小院中,姬君凌一身玄衣立在窗前,雖靠近燭火,眼底卻比夜色更似濃墨。

    無人出聲,死一樣的寂靜,直到燈花爆出輕響,他才轉過身,垂目冷淡地看著跪著的婦人。

    對上他猶如寒劍的目光,阮氏后脊攀上涼意,但也知道除了這不近人情的長公子,姬家再無人可救她。

    她呈上一封信:“妾身所言句句屬實,九公子替老太爺試藥中毒一事的確是二爺所為。這是二爺身邊小廝陳大留下的,陳大的姘頭是大夫人身邊奶媽的孫女,他用孫女要挾奶媽,讓奶脈慫恿大夫人在老太爺湯藥里下毒,過后老太爺的人問起時,再當著族眾說是大爺指使大夫人所為!

    姬君凌未接過那信。

    冷淡的話語中夾帶譏誚:“就算父親用九弟的安危做賭注,你覺得以我的立場,會在意么?”

    阮氏也知道這個道理,又道:“九公子體弱又年幼,以長公子之才,日后必是下一任家主。但長公子可曾想過,虎毒尚不食子,而您自幼養(yǎng)在太爺膝下,二爺弒父奪權,定也忌憚年輕有為的長子。其實妾身并未有孕,消息是二爺的人透出去的,只為名正言順地搜尋妾身下落,他怕您得知真相要滅口!”

    姬君凌接過證據。

    阮氏又道:“長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問問九公子!

    姬君凌抬眸:“九弟?”

    阮氏點頭,陷入回憶:“這件事只有我知曉,當初大爺才被定罪時,二公子不在府上,我不相信,買通了二房的灑掃婢。二爺殺陳大時,那灑掃婢就在附近,她親眼看到過后九公子悄悄從書房溜了出來,定也聽到了什么!我本想有機會綁來九公子問一問,奈何不久后九公子突然發(fā)病傷人,被老太爺下令,送到了藥王谷養(yǎng)著。”

    她和姬召郢放出雇賊人打算殺害郡主,再綁走九公子,沒想到失敗了,從此再無機會。

    姬君凌聽罷,不曾給阮氏任何回應,命人看好她便離去。

    季沉面色凝重地跟上主子,半晌不敢出聲。其實他曾有過猜測,大房淪落到如今地步,定然與郎主脫不開干系,但沒想到,郎主不是暗中推波助瀾,而是連親上兒子都利用!

    長公子自幼不得父親疼愛,如今又得知了這事,也不知作何感想。

    季沉斂起無用的感慨,說起正事:“阮氏也許是為了離間您與二爺,但她既然說九公子可能知道內情。長公子,我們是不是要安排山莊的眼線探一探真?zhèn),順勢拉攏郡主?事關重大,屬下就不信郡主不會失望!”

    “失望?”

    姬君凌略回過頭,玄衣融入夜色中,衣擺雖夜風輕揚,俊朗側顏經冷月映照線條冷冽利落。

    他再度想起那日洛云姝看向姬忽的復雜目光。既然她曾說他與父親很像,若父親已不能讓她信賴。

    那么——

    何不選擇信他?

    此念一出,隨之而來的是“取代”與“替身”的聲音-

    連日的雪終于停了。

    山莊的草堂外,阿九正聽夫子講經,洛云姝在外候著。

    這位夫子是姬忽給阿九新請的,從前她請的夫子重老莊之道,姬忽換成了重儒道的父子,教他禮義仁信。

    看清姬忽外表下的偏執(zhí)和心機,再聽著夫子念的經,洛云姝突然覺得好笑,姬忽這是怕阿九日后和他一樣變壞,才提前規(guī)訓兒子?

    半晌后,夫子的經念完了。

    洛云姝走入內室。

    阿九坐在窗邊,從前七七總跟著阿九身后打轉,每次阿九來草堂聽夫子講書,她就在窗外捏雪人。

    小姑娘天生清冷,板起臉來自帶傲氣,洛云姝記得很清楚,每當阿九常嫌那孩子盯著他看很煩,被嫌棄的七七便扮起小臉,杏眸藏著傲氣:“不給看是么?我偏要看,還要在這擺滿雪人,讓它們也看。”

    無論七七如何威脅,阿九都不理會,窗卻時刻開著。

    每日他會坐在窗邊手拿著書卷發(fā)呆,七七一出現,他目光馬上落回書卷上,仿佛一直專心看書。

    回想當時,洛云姝唇角上揚,一轉眸子,眼底漫上遺憾。

    如今窗邊擺放的雪人化成一灘水,沒留下半點痕跡。

    七七的到來就像石子入了幽潭,驚起空寂的聲音,漾起過漣漪,熱鬧轉瞬即逝,又是無邊的沉寂。

    阿九依舊坐在窗邊,心思卻從到尾都在書卷中。那個從前每日來煩他的玩伴已不會再出現。

    他不會再分心,也不開心。

    察覺阿娘進來,阿九瞳仁如黑曜石,安靜地看她。

    洛云姝迎上他沉寂的目光,心里嘆了口氣,伸出手指輕點他額頭:“你小子才多大,高興些不好么?”

    阿九忽然沒頭沒尾地問她:“及冠禮,尋常都作甚么!

    洛云姝被兒子問住了。

    她在中原待了十多年,自然清楚及冠禮要作甚么。

    阿九定是聽說他長兄不久后要行冠禮,才會突然關心此事。

    她垂下眸看向阿九,日光從窗戶斜照入,小少年病弱蒼白,面頰被照得近乎透明,仿佛隨時可能消失。

    他如今八歲,不知十二年后的阿九是什么模樣?毒是否能解清,能不能和其余世家公子一樣前程似錦。

    洛云姝也說不準。

    從她短暫的沉默中,阿九讀到了擔憂,他很想問阿娘一句話。可看到阿娘眼里擔憂,他最終沒有開口。

    暮時,洛云姝給阿九又服了一次藥,去了溫泉池解乏。

    不是上回遇到姬君凌的池子,倒不是她對那池子有陰影,而是那處池子今日落了東西進去,水質不大干凈,只能往這一處來。長裙委地,洛云姝換上泡溫泉所穿綢衣,足尖剛探入水中,樹影后掠過涼風,洛云姝警覺回頭。

    怔愣的須臾,玄衣青年動了,他大步朝她走來,意識到是真的,洛云姝愕然后退,一個不慎腳下打滑。

    險些墜入池中之際,又被一雙手攔腰撈了過去,洛云姝下意識要驚呼,嘴巴被他從身后捂住。

    姬君凌身上冷香環(huán)過來,疏離如冷玉相擊的聲音貼著耳際。

    “別出聲。”

    溫泉池邊水霧繚繞氤氳,如薄紗隨風輕動,霧中立著一對姿儀不凡的青年男女,如仙境中一對眷侶。

    洛云姝只穿了一層薄薄的綢衣,身后姬君凌衣衫齊整,但她仍能感受到他胸膛結實的起伏,緊緊地貼著她的后背,不僅如此……

    他的手還緊緊圈著她腰肢,為了防止她掉入水中,他用了些力,五指深深嵌入她腰間的軟肉上。

    而一只手則捂著她嘴巴。

    這樣的姿態(tài)不止于曖昧,更有著近似于侵占的強迫感,他身上清冽的雪松熏香似蛛網纏住她,一松針一松針地,根根刺入她的肌膚上,身體接觸的地方激起微妙的戰(zhàn)栗感。

    洛云姝實在無法不想歪。

    明知被捂著嘴無法言語,洛云姝仍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

    柔軟唇瓣吮過姬君凌的手心,溫潤潮濕的觸感絲絲縷縷漫開。

    青年手掌緊了緊:“別動!

    洛云姝無法不動彈,他深夜突然不期而至,兩人還曾在溫泉池里有過一遭不可告人的親昵。

    此刻他還鉗制著她。

    洛云姝心跳隨著猜測而急劇加快,也不盡然是恐懼,還伴隨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秘興奮。

    她的氣息雖著這感覺變緊。

    腰肢被圈住,喘不來氣的憋悶感覺讓她心口發(fā)悶:“嗯……”

    聽來曖昧的糜軟低吟讓姬君凌陡然憶起那一夜的迷亂,他舌頭探入她口中時,她也發(fā)出了同樣的低吟。

    姬君凌怔了瞬移,清冷眸中染上晦暗,變得幽邃。洛云姝看不到他的神情,隔著幾層衣物,卻能感覺到他胸膛和腹部略微收緊。

    這背后可能意味著的情慾含義讓周遭的水霧變得粘稠灼人。

    洛云姝身子發(fā)軟,在他力度變輕時不自覺地回過頭。

    姬君凌亦低下頭。

    第22章

    022 被子里藏著人

    二人極近地對視,姬君凌的目光在水霧中難以捉摸。

    他的面容亦變得時而溫和時而清冷,洛云姝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他緊抿的唇上,不自覺抿了抿唇。

    有些渴。

    姬君凌亦看著她,看清她下意識的動作,青年在水霧氤氳下的鳳目漸次變得曖昧,對視一眼,洛云姝從中捕捉到一二分姬忽的清雅。

    她驀地清醒,推開姬君凌。

    姬忽已成為一個狠辣的人,那么眼前這位長公子呢?

    他是否比他父親更狠?

    實在猜不透他為何來這里,她捂了捂衣襟,遮住紗衣之下若隱若現的弧度,訝道:“長公子?”

    姬君凌知禮地不看她薄紗下一覽無余的身體:“抱歉,您身邊眼線眾多,晚輩只能來此處尋你。”

    今日的他太過正經,和先前每次漫不經心逗弄她的時候不一樣。

    洛云姝直覺他有正事。

    她披上外袍,確認周圍沒有眼線后,領著姬君凌入了內室:“長公子深夜前來,是有要事么?”

    姬君凌開門見山:“晚輩想見九弟,或者由您來代我問他幾句話!

    事關阿九,洛云姝格外警惕:“長公子為何要見阿九,還要瞞著你父親,又為何讓我代為問話?”

    面對她接連的發(fā)問,姬君凌很淡然,像來到自己的地方一樣坐下:“父親曾有個貼身小廝陳大,近日我查到九弟曾偶然聽到陳大死前和父親的對話,事關重大,只得瞞著父親前來確認。”

    洛云姝原本不想蹚姬家這趟渾水,可近日姬忽越發(fā)讓她忌憚。

    她答應了-

    片刻后。

    洛云姝借故將姬忽安插在她身邊的侍婢喜雨遣走,只留下阿九。

    阿九尚不知阿娘為何突然叫他過來,只當她又無趣了,洛云姝取出一個小小瓷瓶,給他聞了聞。

    這是能讓人神思陷入游離狀態(tài)的迷香,體弱者聞了此香思緒會被牽著走,有問必答。阿九到底是個孩子,嗅了迷香不到片刻,目光開始渙散。

    洛云姝手在他面前探了探,見他目光沒有波動,又試探問:“七七回了她家,阿九難過么?”

    阿九驕傲,清醒時定會冷淡地否認。此刻他卻誠實地點了點頭:“她不在的時候,我身邊太安靜了!

    說完又搖了搖頭:“不……回來的那一個,是假的!

    洛云姝不解:“哪個?”

    阿九道:“那個七七,是假的,爹爹和阿娘在騙我!

    洛云姝頭一次被一個孩子的話弄迷糊:“什么假的?小姑娘長得和七七一模一樣,不是七七是誰……”這孩子定是以為她和姬忽聯(lián)合起來騙他。

    她啞然失笑,問起姬君凌讓她問的話:“還記得陳大么?”

    阿九身子急劇地一抖,失神的雙眸恢復了一絲清明,而后被恐懼覆蓋,像出于顧忌不愿提及此事。

    顧慮到他甚至猛地掙了掙,試圖擺脫迷香的桎梏。

    洛云姝直覺背后藏著大事,即便不忍傷害阿九,也不得不問。

    她將瓷瓶放在他鼻尖又晃了晃,待孩子平復下來后,放柔聲音哄道:“別怕,無論你說了什么,阿娘都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

    阿九眉頭松了又緊,猶豫道:“那你會告訴爹爹么?”

    洛云姝篤定:“不會!

    阿九這才放了松,陷入關于陳大的回憶:“陳大是爹身邊的人,他死了。他死的那天我從爹那偷了你的畫像,送回去的時爹爹回來了,我怕他責備就藏在柜子里!

    透過柜子的孔眼,他看到一些情形,也聽到一些事:“陳大來說他想回鄉(xiāng)。爹爹給了他銀子,又問了他一些話,陳大突然惶恐起來!

    洛云姝問:“問的什么話?”

    阿九將姬忽溫和卻帶著壓迫感的語氣仿得惟妙惟肖:“陳大,你生了婦人之仁,對趙嫗那孫女動了情,將她和趙嫗藏起來了是么?”

    趙嫗這個人洛云姝知道,是大房那位大夫人的陪嫁傅母。

    她猜到姬君凌要問什么。

    那個困惑也曾在她的內心萌芽,但她始終不愿相信。

    她又問:“陳大如何說?”

    阿九不假思索:“陳大嚇壞了,跪在地上認錯,說什么‘二爺饒命,小的實在不忍心,小的帶她們祖孫倆回鄉(xiāng),她定不會說出去!”

    五歲那年的所見所聞,八歲的阿九卻仍記了個十之七八,仿佛那一幕幕早在他心里烙印過無數遍。

    他不知道趙嫗意味著什么,毫無波瀾地敘述著,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還說到我與長兄!

    屏后的姬君凌倏然凝了眸。

    洛云姝亦看向他。

    對視的一刻,她從他眸中看到了少見的復雜情緒。

    像是不敢相信、失望,失望過后又像是松了口氣,目光變得冰冷堅定,仿佛徹底下定了決心般。

    她心情也跟著亂了。

    阿九繼續(xù)道:“爹爹說趙嫗辦事不力。陳大說,趙嫗也不知道為何會是九公子,以往都是長公子來。”

    被迷藥控制的阿九不再戴著小大人的面具,歪了歪腦袋,好奇道:“他們到底在說什么呀!

    洛云姝喉間突地發(fā)哽。

    她無法回答阿九的問話,不是不懂,而是不忍心。

    難言的哀傷和憤怒充斥著她。

    她脊背陣陣發(fā)涼。

    阿九神思也不甚清楚,得不到回應就不再等待,像個人偶,自顧自地往下回憶:“后來爹爹說,他可以放陳大走,但是他不能活著回鄉(xiāng)。爹爹給了陳大一劍,陳大倒下了,地上都是血……可是,爹爹又給了自己一劍,說陳大背主被他殺了……”

    五歲的他知道那是“殺人”。

    張叟說殺人是壞人才做的事,爹爹是好人,可連爹爹也殺人。

    “難道爹是壞人……”

    阿九茫然呢喃著,失焦的眼中溢著興奮,手也顫抖。他思緒徹底亂掉,開始胡言亂語。

    “不,爹爹不是壞人,爹是除了娘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所以殺人也不是惡行。

    “他們都說我害死了張叟,可我不是故意的,爹爹殺人,他不是壞人,我也不是,我不壞……”

    阿九得到了解脫,木然的小臉上漾起釋懷的笑。

    那樣的笑出現在他沒有表情的雪白小臉上,就如眉心點著朱砂的鬼童子,漂亮、詭異、毫無生氣,他興奮地陳述著自己的結論:“我不是壞人,也不是怪物,我不是……”

    他太年幼,經不住太劇烈的情緒折磨,洛云姝不顧姬君凌是否還想問別的,迅速取出解藥給他服下。

    服過解藥,阿九恢復了平靜,呆坐著良久才回過神,不明白自己為何腦中一片空白,好像睡了個長覺,還夢到了陳大和爹……

    他惶恐地看向阿娘。

    洛云姝雖在笑著,下巴卻懸著一顆水珠,是眼淚。

    阿娘哭了。

    他不解地看著洛云姝,伸手去觸碰她的眼淚,很燙。

    阿九有了猜測,他篤定道:“阿娘,你方才瞞著外面那侍婢,偷偷給我用了藥是么?”

    這孩子敏銳,洛云姝擔心他會將此事說出去,剛要叮囑,阿九先道:“我不會告訴爹爹的!

    洛云姝放了心。

    阿九遲疑著不走,最終問出了今日就想問、但怕阿娘難過沒有問的問題:“我是不是活不到及冠?”

    洛云姝愕然看著兒子,不知不覺,面上又濕了一片。

    阿九伸出袖擺像個小大人替阿娘拭淚,又有些茫然:“阿娘,你會放棄我,再生個康健的妹妹么?”

    洛云姝搖搖頭,她深吸一口氣,篤定道:“別多想,阿娘早就有辦法,也不會放棄你!

    阿九離開了房中。

    姬忽派來的侍婢喜雨再次入內候著,洛云姝懶洋洋半趴著:“孩子大了逗起來真沒意思,我倦了,你今日也累了,歇息吧!

    說完旁若無人地走到內室,褪了外衫,掀開床幔上榻。

    喜雨不敢監(jiān)視得過于明顯,在屋內掃視一番,確認無后才退下。

    拔步床內陷入昏暗,只有外間留著的燭透進微弱的光。

    紗帳在微光中朦朧如霧。

    洛云姝蹙眉看著榻邊的人,反問:“長公子究竟只是想確認,還是早已知道真相,要告訴我!

    他既能查到陳大,來之前應當對此事也有了幾分數。

    所以他來此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姬君凌反問:“重要么?”

    洛云姝緘默,的確也不重要。

    前后來龍去脈她已理清,姬忽深知以老太爺的偏心,即便是大房的人下毒,也依舊可能懷疑二房,故而他選擇在老太爺湯藥里下毒。

    只因闔府上下都知道長公子孝順,常給太爺試藥。

    他需要一出苦肉計來洗刷二房的嫌疑,他一早就選中了姬君凌,不料那日阿九忽然搶著要試藥。

    當時姬忽也在場。

    阿九身上避毒的珠子對內服的毒藥作用微乎其微。姬忽很清楚,他本有機會阻止阿九飲下那碗湯藥,但為了他的計劃,他放任一切發(fā)生。

    那時阿九才五歲……

    窗外山風呼哨而過,室內燒著地龍,洛云姝仍覺得冷,她終于體會到中原人常說的“物是人非”是何意。

    姬忽他是真的變了,變得徹徹底底、面目全非!

    洛云姝指尖微微發(fā)抖。

    姬君凌問得沒錯,姬忽事先打算讓哪個兒子去試藥并不重要,無論是誰,他都能狠下心。

    那么姬君凌他呢?

    作為最先被選中、如今也依舊被忌憚的長子,他會怎么做?

    洛云姝猜他八成想聯(lián)合她對付姬忽,至于要對付到什么程度,就看他們父子情分有多深。

    至少他會消除姬忽的威脅。

    可連阿九的親生父親都不可信,何況同父異母的長兄?

    洛云姝刻意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tài)度:“重要啊。畢竟姬忽起初選中的是長公子你不是阿九,只是出了意外,不得不順勢而為。若不是事出情急,我想他也不會愿意傷害阿九,但長公子你卻有可能為了穩(wěn)固地位打壓阿九。因而若你想借我的刀對付你父親,我沒法相信你!

    姬君凌走近,頎長身影在榻上落下影子,覆蓋住她的身體。

    他俯下身,冷冽氣息似冷霧圈住洛云姝:“為何信不過?你也清楚,當初外界都稱您與我‘母慈子孝’!

    洛云姝自然清楚。

    那些謠言是當初她初嫁姬忽時為了鞏固地位派人給散出去的。

    他在反諷她。

    洛云姝扯過錦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像個三角粽坐著。

    黑暗中,姬君凌低笑了聲。

    洛云姝一頓。

    她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們在溫泉池中都交吻了,還是她先開始的,這會還遮什么?

    她假裝聽不懂:“有話快說,不然我喊人了,那些暗衛(wèi)都在外面,長公子一人恐怕難敵四手!

    姬君凌不以為然,俯下身同她低語:“但據晚輩所知,外面那些暗衛(wèi)不止是防著晚輩,亦是防著您!

    他輕飄飄地揭穿了她正被姬忽監(jiān)視、控制的處境。

    洛云姝氣急:“你——”

    雖清楚他沒有諷刺的意思,只是在與她陳明利害——

    姬忽不是她能信賴的人。

    但她不會輕易上了姬君凌的賊船,既然是交易,也得平起平坐,如今他姬君凌一副施舍的姿態(tài),真當她走投無路只能與他合謀?

    惹急她,就給他們父子一人一碗毒,再帶阿九回苗疆!

    洛云姝裹著被子躺下來,留給姬君凌一個懶散的背影:“那是姬忽心里有我,他醋勁大,才會監(jiān)視我!

    姬君凌許久不語。

    身后一片寂靜,洛云姝不顧他的存在,手枕著肘,腦中一遍遍回憶今日阿九的話,心緒越發(fā)凝重。

    原來阿九壓抑著嗜血一面并非本性,是姬忽造成的。

    可姬忽卻因此忌憚孩子。

    他自己弒父奪權,怕阿九將來也如此。才要請夫子規(guī)訓阿九,讓他日后做個良善之人。想必他十之八九不知道阿九那日看到了他殺害陳大,否則以他的謹慎……說不定連阿九都不放過。

    洛云姝倒吸一口氣。

    她明顯的氣息變化讓榻邊覆在她身上的黑影動了動。

    洛云姝這才想起還有這么個人在,壓下心緒,不耐煩地扭過頭。

    姬君凌立在榻邊看她。

    周遭太暗,她無法看清他面容,只見他腰間的佩刀被燭光折射,清冷劍光冷映在他眼底。

    他安靜得像覆在她身上的影子,卻不真的如影子那般無害。

    洛云姝知道,他是在狩獵。

    他在等她上他的船。

    她倒想看看他能在此等到什么時候,也不嫌腿酸……

    洛云姝不喜被人盯著后背看,索性翻了身和他面對著面,閉眼繼續(xù)假寐,漫然道:“長公子自便吧。”

    姬君凌微低下頭。

    他有耐心,倒不是非要在今夜就得到她的答案,但她在挑釁他。

    既如此——

    他姿態(tài)悠閑地一撩袍角,在她榻邊坐下來,語氣照舊是客套而冷淡的恭敬:“山莊防衛(wèi)森嚴,來去皆不易,您先考慮,晚輩再等等!

    愛等就等。

    洛云姝扯過被子蒙頭把自己蓋住,又覺得這樣像個新婚之夜面對夫君害臊的小娘子,這不是長輩該在晚輩跟前表露的一面,再說了,她可是苗疆人,心中毫無男女大防才是她的習性,是這些年被他們中原人給拘束了。

    她又撤走被子。

    合上眼,思緒如風吹的蒲公英四處亂竄,洛云姝再次想到阿九走前問的那一句話,鼻尖又是一酸。

    當年她出生后,父王就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六歲被選為圣女時,她以為自己得到了父王的寵愛,被送來中原后才知道,父王一早就預料到日后要派圣女來中原為質,他選她只是因為不想日后他最寵愛的女兒被送來中原,才要犧牲掉她這一個不受寵的女兒。

    她也不難過,她打小不喜歡和誰走得太近,一旦關系密切了反倒會不自覺生出抵觸。大長公主也好,姬忽也好,都是因交易而相遇。

    阿九是她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他很像幼時的她,她希望他能無憂無慮,享有她幼時沒能享受的自由。

    可他才八歲,就已在擔心自己能不能活到及冠禮的年紀。

    回想他兩歲那時,小團子說話還不利落,兩眼發(fā)光,揮著胖嘟嘟的小手,摘了一朵花遞給她:“娘!看,花!花給阿娘!”洛云姝眼睛又開始發(fā)酸……

    親緣可真是麻煩。

    想起榻邊還坐著個陰魂不散的人,她壓下心里的難受,正打算趕客,姬君凌身形忽地戒備地緊繃起來。

    洛云姝警惕地朝窗戶的方向看去,才想起姬忽下了命令,吩咐喜雨每夜都要不定時來看一眼。

    里間除去這張撥步床再沒有能藏人的地方。喜雨此時進來,就會看到姬忽的長子在她房中。

    她定會認為她和繼子偷歡。

    沒一個省心的……

    洛云姝暗罵著起身去拉姬君凌,青年已默契地翻身上榻。他一個世家公子身手倒是很不錯,動作利落,快得她看不清,且不曾發(fā)出半點聲響。

    她攤開被子,將他整個人遮蓋住。手還按住他的頭-

    喜雨入屋越過屏風。

    榻上的紗幔影影綽綽,那張床宛如夜色下的神女座駕。

    她要上前替洛云姝拉上紗幔,趁機再查驗一下房中可有異樣,洛云姝懶懶翻了個身,不大高興地低喃:“不必看了,人沒有,鬼倒是不少……”

    聽出郡主話里的不悅和譏誚,喜雨遲疑地停下步子。

    透過朦朧紗帳,她看到洛云姝微抬起上半身,姿態(tài)曼妙,一手還在榻板上輕敲。柔似水的嗓音在夜色中蠱惑地流淌:“姬忽這個虛偽的人,說什么擔憂我安危,不就是拈酸吃醋,怕我趁他不在琵琶別抱?端得怪清高!”

    喜雨忙朝洛云姝恭敬欠身,解釋道:“是婢子不是!暗衛(wèi)們說附近有野物出沒,讓婢子進來瞧一瞧……”

    山里常有野物,本是尋常事,但郎主說過,若郡主私下見了旁人定要他們的命。暗衛(wèi)是擔心有人潛入山莊,不敢不再謹慎一些。

    這話讓洛云姝聽得心虛。

    什么野物?分明是個野男人,呸,他們又不是那種關系……

    床很大,為避免被發(fā)現,身后的姬君凌緊貼著她身子躺下,高挺的鼻梁恰好抵著她的蝴蝶骨,氣息時不時透過薄薄的寢衣吹拂她后背的肌膚。

    有些癢。

    可洛云姝除了癢,生不出半點綺念,因為姬君凌出于戒備,手還虛虛握著她的脖頸,在她說話時極小幅度地輕揉,借以提醒她慎言。

    他覆著薄繭的手心擦得她肌膚酥麻,陣陣戰(zhàn)栗。

    洛云姝縮了縮脖子,有意報復姬君凌,朝喜雨柔聲道:“要看看么?說不定啊,我被子下就藏著野物!

    喜雨哪敢真的上前?見郡主從容自若,徹底打消疑慮。

    洛云姝趁機重新躺好,扯過被子蓋好他們二人:“不禁逗……下去吧,你也是替人辦事,不會怪罪你的!

    喜雨恭敬退下,洛云姝擔心她突然折返,并不敢立即和姬君凌分開,手還往后伸去,胡亂按住他。

    二人安靜地等著,外間的一豆燭火已快燃盡,帳內趨近黑暗,人的感官被放大,洛云姝突然發(fā)覺姬君凌揉著她頸側的手掌很熱。

    越來越熱,熱得燙人。

    噴在她蝴蝶骨上的氣息也很灼熱,一層寢衣薄得仿若不存在,熱氣仿佛直接吹過她的身體。

    洛云姝被吹得蝴蝶骨微聳,按住姬君凌的手加了幾成力。

    手心覆蓋之處越來越熱。

    甚至在變化。

    洛云姝被手下的飽滿弄得一驚,這才發(fā)覺自己用力抓按著的地方,是姬君凌下腹……再往下一點。?!

    洛云姝手僵住了。

    她亂了神,手也在心亂時脫離了理智掌控,下意識地抓緊下方。

    “嗯——”

    姬君凌隱忍悶哼了聲。

    他本能地翻過身,將洛云姝整個壓在身下,手抓住她那只作亂的手,按在她的頭頂上方。

    一如兩年前那個夢中。

    第23章

    023 目光肆意地覬覦著她(微調劇情……

    洛云姝收回了手,手心殘存著余溫,連方才一把抓過去時手心滿滿漲漲的觸覺也無處不在。

    她整個人宛若石雕,就連被姬君凌壓在身下都沒留意,手指僵硬屈起,仿佛碰到能要她命的毒物。

    她這手怎么就不偏不倚就抓到了那里……上次溫泉池邊她主動的事在先,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在引誘他?

    洛云姝眼一黑。

    姬君凌氣息微亂,撐著身子微微起身,不再與她的身體交疊。

    即便看不清,洛云姝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她在昏暗中迎向他的目光,用只有他們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解釋:“我不小心的!

    姬君凌沒回應她,他依舊撐著身子看著她。就著稀薄的光,洛云姝看清他神情——那夜姬君凌坐在池畔低頭看著池中的她,目光也是如此。

    隨后她聽到他喉結突然滾動了一下,像狼撕咬獵物之前的吞咽,洛云姝本該忌憚、戒備。

    但她沒有,非但沒有恐懼,似乎還被勾出某種原始的渴望。

    姬君凌待她如獵物,他對于她而言,也是塊誘人的肉。

    洛云姝氣息倏然急促。

    又開始口干了。

    這種感覺很是不妙,怎么跟情蠱發(fā)作一樣,可她和姬君凌沒有情蠱,也不適合有那種沖動。

    “人走了……”她提醒他。

    低柔的聲線卻讓這一句話聽來有了截然相反的含義。

    仿佛在暗示他做點別的。

    姬君凌握著她腕子,粗糙的拇指極慢極慢地摩挲她柔嫩的腕處,不必看,也知道她那里定然泛起一片淺淺紅痕。如上次在溫泉池。

    “所以呢?”他低聲反問她。

    氣息分毫未亂,心跳也極為平穩(wěn),仿若對她無半點綺念。

    洛云姝被他迷惑住了。

    她忍不住又開始揣摩他從前到現在對她諸多越禮行徑背后的含義,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若有男女之間的覬覦,要么就動情,要么動欲。

    姬君凌和她哪來的情可言?

    因此動情斷不可能,只可能會動欲,可眼下她人都在他的身下,二人一道躺在一床錦被中,身體若即若離地貼著,他心跳絲毫不亂。

    被她抓了也沒有太大變化。

    也不像是有欲。

    洛云姝試探地輕輕推開他:“長公子,你可以走了!

    下巴忽地被捏住,姬君凌將她的臉轉了過去直視著他:“您是怕晚輩再不走您又會和上次一樣認錯?”

    他說的是哪一次,洛云姝心里有數,眼看著不能再假裝無事發(fā)生,她索性豁出去:“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平日逗弄我只是想看我一苗疆人因越禮而苦惱,并無別的心思,我對你心思也一樣清清白白!

    姬君凌低低笑了。

    她對他或許清白,但他卻不。

    她以為他會因為她是他父親的女人而恪守禮教。但他曾在夢中如此將他父親的女人壓在下方,放肆地撕碎她的衣衫,在她身上烙下他的痕跡,以瘋狂的攻陷回應她的挑釁。

    她把他想得太過清正。

    姬君凌眸光深沉,凝著她緊抿的唇,若他吻下去,她是會羞恥地推開他,還是會迎合?

    或是搬出他父親壓制她。

    他說不準,只清楚以她性情不會希望他們的關系變亂。

    姬君凌松開她,從榻上坐起,屈起一條腿在榻上坦然閑坐,反問她:“若晚輩待您清白,您是否愿與我一道消除父親的威脅。還是說,您對他一往情深,明知他的本性也要守著他?”

    洛云姝舒了口氣。

    姬君凌果真是上道,他在承諾,只要她和他合謀,他便會如愿清白地待她,尊她為長輩。

    話到這一步,再試探他對她有無覬覦也沒了意義。

    姬君凌足夠理智。

    他答應以保持距離為合謀的條件之一,就不會打破他們的關系。

    至少事成前不會。

    事成之后,就算他會,她也可以想辦法抽身而出。

    洛云姝也遞出幾分誠意:“我又不是非對錯不分的人。不過,我也不會自尋死路。你父親某種程度上給了我和阿九庇護,沒有比這更好的路,我不會輕易放棄這條暫時能走下去的路!

    姬君凌姿態(tài)隨意,手肘搭在屈起的腿上,低頭打量洛云姝。

    之前幾次交鋒,他便發(fā)覺她慵懶皮囊下藏著身反骨。

    或許她很愛他的父親,但也冷靜,不會任由自己被人拿捏。她會為了給自己留條退路選擇不將他來過的事告知姬忽,因而他才敢冒險夜訪。

    他找對了人。

    姬君凌斂眸,鄭重道:“幫晚輩不會使您和九弟失去現有倚仗,只會讓你們母子擺脫桎梏,更無憂無慮。我雖有野心,但也不至于六親不認,九弟是我唯一的手足,亦無法對我構成威脅,我會庇護他一生無憂,替他尋找缺少的那味藥。即便他日后羽翼豐滿要與我抗衡,我亦有把握憑實力讓他服膺,而不是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加害他。您善于用毒,應當也有別的辦法鉗制晚輩。至于父親,您喜歡他溫文爾雅的一面,卻戒備于他的控制欲和城府,既是如此,為何不親手把他變成您真正喜歡的樣子?”

    洛云姝認真聽著。

    她不得不承認,姬君凌把她的所求都考慮到了,給的條件也很誘人,她所圖不過是阿九一生無憂、自己活得自由,不受旁人桎梏。

    連情蠱發(fā)作這一隱患也能通過把姬忽扣在身邊解決。

    但幫繼子對付前夫并非小事,她也不確定姬君凌打算如何做,需謹慎行事,便道:“你容我考慮考慮。放心,即便最后我決定置身事外,今夜你我所說一切,我都不會告訴你父親。

    雙方雖沒有達成協(xié)議,但彼此都得到了想要的承諾。

    “晚輩靜候佳音。”

    姬君凌手隨意垂著,長指有一搭沒一搭地一抬一落,矜貴從容,仿佛他正坐在山上的草地吹風賞景。

    洛云姝覺得割裂。

    這可是在她的榻上,在只有夫妻才能共處的羅帳內。片刻前他們還曾親昵接觸,從前也險些擦槍走火。

    他卻仍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冷靜地與她互換條件。

    被他這賓至如歸的姿態(tài)挑釁到,她側躺著面對著他,一手屈起支起腦袋,定睛地打量他:“還不走么?”

    姬君凌看向窗外。

    洛云姝想起方才那喜雨說的“野物”,想來是姬君凌來時不慎動了山莊中布下的捕獸夾,惹得暗衛(wèi)警惕,他此時出去屬實不大理智。

    溫泉小院這一帶平時倒沒多少人看守,她一來,暗衛(wèi)和侍婢們都跟來了,看來他們只能熬到黎明,待她起榻回云山閣后,姬君凌再離開。

    鬼鬼祟祟的,搞得她真跟偷人了似的,真麻煩。洛云姝拉上被子蓋好自己,再度躺了下去:“那長公子就坐著等等吧,我先歇著!

    姬君凌什么也沒說。

    她不再多說,他怎么來的怎么回去,她才不擔心。

    她自顧自地睡下了。

    姬君凌聽著清淺的呼吸,低頭看著榻上沒心沒肺的人。

    羅帳內縈繞著她身上幽香,絲絲縷縷,似只一處不在的手,她那一用力的抓揉還在他的身體里喧囂。

    當時他險些沒忍住。

    在占有她和與她交易兩者之間,他冷靜地選了后一種。

    他會如她所愿踐諾。

    但不代表會永遠克制下去。

    橫豎暫時走不掉,姬君凌索性躺下來,與洛云姝面對著面,支起腦袋在昏暗羅帳中端凝她。

    洛云姝睡得很踏實。

    她不知道,她入睡后,適才還許諾尊她為長輩的青年躺在她的身側,目光肆意地覬覦著她。

    他伸出長指,指端虛虛點在她豐潤的櫻唇上方,目光放肆-

    洛云姝醒來時已是破曉。

    身側早已無人。

    她怔忪地望著帳頂,思忖著姬君凌是怎么引開暗衛(wèi)走掉。他既然有辦法,為何要等到她入睡后才走?

    昨夜發(fā)生的事太多,她無暇去逐一理清,如今回憶起一切,只覺得恍若隔世,像是做了場夢。

    她最忌諱的事亦成了真。

    姬忽他,早在三年前就為了扳倒大房置阿九的生死不顧。

    他遠比她想象的要可怕。

    可她回到中原兩年,竟一直以為他仍是當初的清正君子。這樣深的城府,實在令人膽寒,倘若姬忽察覺她和姬君凌私下來往,他會怎樣?

    是否會勃然大怒,殺了他們母子及姬君凌,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寬宥她,但徹底將她囚禁起來,成為他的囚雀。

    他手上還有離朱。

    洛云姝頭又開始疼了。

    羅帳中仿佛還殘存著姬君凌身上的氣息,她身上蓋著的被子,他昨夜也曾蓋過,嚴嚴實實地覆在她身上,就像青年壓著她的結實身體。

    洛云姝驀地回憶起昨夜荒唐的一抓,滿滿當當的觸感猶在。

    她猛地甩甩手。

    起榻后,她似不經意地問起喜雨:“對了,昨夜的野物可逮到?”

    喜雨說不曾。

    落云姝更好奇了,姬君凌究竟是如何離開的?這屋子只有兩處門,一處通往廊下,一處通往后方的溫泉池,但周圍都有暗衛(wèi)守著。

    昨夜她是因為另一處池子水中進了東西才不得不到這邊池子來,想必是姬君凌故意為之,難道是那處溫泉池附近有什么她不知曉的機關?

    早知道就不睡了-

    姬君凌走后,山莊風平浪靜。

    久未來到山莊的姬忽帶來了一個小少年,八歲的小少年一身墨衣,皮膚白得仿佛從未見過天日,目光灼灼。若說阿九是冬眠的孱弱白蛇,離朱就是叢林里好斗靈活的黑蛇。

    離朱記得師父說過,師姐是她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一個,倘使沒被送去中原當人質,如今定是苗疆第一圣手,和當年煉出辟邪珠的先輩一樣厲害。

    說到辟邪珠,那顆珠子是他們王室圣物,可避百毒。當初師父在天蟾教被顛覆時將圣物送去師姐手中,可如今,圣物卻佩在那個孩子身上。

    那個混了虛偽中原人血脈的世家小公子,姬月恒。

    離朱昳麗的眼中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師姐這么久不回南疆,難道真像師父說的要留在中原?莫非是忘了苗疆,忘了天蟾教和師父么?”

    洛云姝撩起裙擺坐在貴妃榻上,笑了:“你幼時生得黑不溜秋,跟個大水蛭似的,長大倒白了。”

    離朱板起的小臉微怔。

    他咕噥道:“是師父嫌我太黑,不像她的徒弟。對了,師父臨死前讓我來中原尋你回去復國。”

    洛云姝抿唇輕笑了聲。

    身子前傾,打量著離朱:“你太瘦了,會長不高的。”

    離朱備好的話又被打斷。

    他摸摸自己的臉:“師父說我太胖了養(yǎng)的蠱也跟著胖,不好看。師姐,我會養(yǎng)好幾種蠱了……”

    洛云姝笑笑:“真聰明!

    意識到又被師姐岔開了話,離朱又氣又窘,忙扯回話題:“師姐把辟邪珠給了那中原人的孩子?”

    繞不開,洛云姝無奈道:“那也是我的孩子,他身中奇毒,需得靠辟邪珠養(yǎng)著,圣物本就該用來救人。”

    她給離朱端過去一杯茶:“你坐下說啊,小師弟。”

    離朱沒有坐下,想起那個中原找到他的中原男子,他莫名不喜:“師姐難道對那虛偽的中原男人動了情?跟他說的一樣要留下來‘相夫教子’么!

    洛云姝看著他仿佛被師父附身,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她不再岔開話,看了眼守在外面的侍婢:“動情?或許吧,他很好看,也很喜歡我,我們還有一個孩子。”

    離朱更心急了,他說不過師姐,思索著這時候若是師父會怎樣說,洛云姝低道:“出血了。”

    離朱不自在地把手背到身后:“小傷而已,男子漢大丈夫。”

    “你離男子漢尚遠著呢,還是個需要哄的小孩!甭逶奇斫鸠徦帲瑖@道:“小小年紀只身來到中原,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可有被人欺負?”

    小少年被問住了。

    他別過頭,眼底有濕潤的淚光閃爍,咬牙倔強道:“我會用蠱,也會用毒,沒有人能欺負得了我!

    洛云姝直起身,揉揉他頭頂:“傻孩子,先吃點東西吧。小小年紀先別想這么多,安心留下吧!

    離朱的計劃完全被打斷。

    是夜,他躺在師姐親手為他鋪好的床榻上,心中涌起久違的暖意,同時告訴自己明日一定再勸勸-

    自打師弟來后,洛云姝高興,面對姬忽時笑顏也多了。

    她高興,姬忽自然樂得縱容,對母子二人的監(jiān)視也放寬些許。

    離朱頗敬仰洛云姝,師父說,他的命是師姐救下的,師姐待他也好,對于這位師姐,他懷著近乎舐犢之情的感激,每日洛云姝一出現,離朱就屁顛屁顛跟在身后。

    “你說要保護師姐?”洛云姝看著身后的尾巴,了然笑了,“師姐不需保護。怎么,阿九還是不理你么?”

    被說中心事,離朱驀地扭過頭,他本不喜阿九,念及他流著師姐的血,勉為其難和他打交道,可那家伙竟瞧不上他,傲慢!

    他不高興地岔開話:“師姐不信我能保護你嗎……我好歹是師父的關門弟子!我會碰到那個中原男人,還是因為手底下苗醫(yī)要與我買蠱蟲!”

    “你是說無九?”

    洛云姝急忙追問:“無九同你買蠱蟲,什么蠱,要用在誰的身上?”

    離朱茫然搖頭,壓低聲音:“改記憶的蠱,我偷聽了他們的話,聽說給一個小孩子用。”

    洛云姝的體質無法養(yǎng)蠱,但她知道如何用蠱,清楚離朱說的蠱需先得到下蠱人信任才能催眠成功。

    姬忽要讓無九用在哪個小孩子身上,莫非是懷疑阿九撞見了陳大的事?但為何現在才懷疑。

    洛云姝暫且想不通,先暗自將此事記下來,決定這幾日慢慢查。

    離朱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小的陶罐,不無得意道:“賣給無九那只是我養(yǎng)的,但師父死了,我的養(yǎng)蠱術只學了一半,這只是師父養(yǎng)的,師姐你拿著,萬一以后有用呢!

    洛云姝收下了那只蠱。

    離朱脾氣耿直,洛云姝不希望他干涉過于留意姬忽的事,以免驚起姬忽的警惕,哄道:“蠱這事就當你不知道吧,好么,我的好師弟?”

    師姐神色凝重,似乎是不高興他說中原男人的壞話。

    離朱忙噤聲:“我知道了!

    但他心里不平衡,師姐定是被中原男人的外表迷惑了,他得盡快找到哄師姐離開中原的辦法!

    從師姐那里出來后,離朱路過棗樹,見阿九坐在樹下看書,矜傲的模樣離朱看著就來氣。

    但今日他突然有了個主意。

    離朱叼著片樹葉,不大情緣地上前:“想跟我回南疆看看么?南疆高人多,說不定能解你的毒。”

    說到解毒,阿九停頓了下,又戒備地垂下眼:“為何?”

    離朱最煩他們中原人這有話不好好說的習慣,問:“什么為何?”

    阿九頭也不抬,冷淡道:“你應該更希望我死,這樣阿娘想回南疆時,就不用帶上個拖油瓶。”

    離朱嗤了聲:“沒錯,要是師姐愿意放棄你,我也是樂意的!

    “放棄……”阿九念著冷冰冰的兩個字,眼底閃過茫然。

    離朱本只是因為他的冷淡才要故意出言嘲諷他,這會見他失落,心里又開始內疚,忙找補道:“放心,師姐很疼你,舍不得放棄你。但我想帶她回去,少不得要帶上你!

    師姐不想回南疆,定是舍不得幼子,只要哄得這驕矜的小公子先跟他離開,師姐也一定會跟上來。

    然而離朱磨了半日,阿九都不理會他,兀自看著書。

    他懨懨離去,走出幾步發(fā)覺那個中原男人不知何時來了山莊,悠然立在樹后旁觀著他,他氣呼呼瞪了他一眼:“狡猾的中原男人!”

    姬忽也不惱,只笑了笑。

    他越淡然,離朱越氣惱:“等著!我早晚會查出來蠱——”

    記起師姐囑咐,他急忙噤聲。

    姬忽看著小少年好斗的背影,起初只是一笑而過,待離朱走后,他的眉心倏然凝起。

    _

    往后的時日,離朱像曾經的七七一樣圍著阿九轉,與他稱兄道弟,總算磨得阿九與他結交。

    見時機合適,離朱終于在個風和日麗,便于遠行的日子提出自己真正的目的:“阿九,想下山去玩么?”

    阿九放下書卷。

    聽到下山二字,耳畔襲來狗叫聲和一聲聲的“怪物”,他溫和的目光寸寸冷下,森森然地看著離朱,看得離朱頭皮發(fā)麻,才溫順點頭:“好。”

    離朱成功帶著人下了山。

    怕阿九半路上不聽話,他備了可以短暫迷惑人的毒,然而毒還未能用到阿九身上,他先倒下了。

    山下一處荒敗的破廟中。

    四下只有離朱一人,阿九走了,他被毒藥倒,渾身不能動彈,地上遺落著個繪有苗疆圖騰的瓷瓶。

    是師姐的毒瓶。

    阿九冷漠的話在腦;厥帯

    “山莊的人都知道我不能下山,而你要騙我下山。你想殺掉我,再騙阿娘說我跟你回了南疆,對么?”

    “爹爹總勸阿娘放棄,你也是。但我不想死,我還沒及冠!

    “要我相信你么,你想多了……

    “我怎么會信任誰?”

    離朱與體內的毒抗爭著,他和師姐一樣自小用秘法養(yǎng)著身子,不懼多半毒物,但師姐的毒對他多少有用,他只能等,等身上毒性散去。

    時間一息息流逝,恐懼漸次累積。離朱的不安積攢到頂峰時,廟外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離朱后脊有涼意絲絲攀上,他絕望地數著腳步聲,看著廟門。

    門后現出一片青衫,繼而是中原男人溫和的眉眼,他給了離朱解藥:“我原本想讓你留下,這樣她也就不再惦記南疆?赡阒懒瞬辉撝赖氖,也實在不老實。

    “你師姐讓我送你回南疆。”-

    洛云姝昨夜蠱毒復發(fā),照例在云山閣閉關休養(yǎng),一起榻,就聽說離朱帶著阿九溜下山去玩了。

    她現在最怕“下山”二字,一聽便急急往外走,迎面碰上阿九。

    小少年逆著光,面色格外蒼白,麻木冷道:“他走了!

    洛云姝:“你說誰走了?”

    阿九別過臉,似乎想起了某種不愿回想的記憶:“離朱,他接近我,說要與我當家人,卻騙我下山。

    “他也一樣,是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他也和那些孩子一樣,想看我出丑,看我變怪物,想讓你放棄我回南疆。所以我給他下了毒,用的是阿娘的毒,讓他也嘗嘗被放棄的滋味!

    “阿九,你——”

    洛云姝氣急,緩了口氣才能繼續(xù)說話,“你為何這樣做!”

    八歲的孩子神情漠然,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問她:“阿娘不問我,為什么會拿到你的毒藥,為什么會躲過護衛(wèi)下山把他放走。”

    聞言,洛云姝頓住,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是姬忽默許的。

    但姬忽為何會默許?

    是不希望她與阿九孩子離朱關系和睦,擔心他們三人離開中原,才要借此機會離間?

    找到離朱或許就能知道。

    那孩子耿直好斗,流落在外恐怕會遭遇不測。洛云姝命人看住阿九,帶著護衛(wèi)下山尋人-

    山風呼哨,一輛高大的馬車行在山道上,朝遠方駛去。

    馬車內,離朱一動也不能動,惡狠狠盯著對面的青衫男子。

    “你在騙我!我?guī)熃銓ξ疫@么好,怎么可能拋棄我……”

    姬忽平和地打量著這個倔強的孩子,這孩子沖動、雖處處戒備,也極易對旁人產生感情,相較于喜怒不形于色的阿九,其實更為討喜。

    可惜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他溫聲反問:“那你猜阿九的毒和我的解藥從何來?”

    離朱被姬忽問住了。

    師姐研制的毒大都要用她的血為引,旁人就算拿到也不會用。

    所以……

    她是嫌他總勸她離開這中原男子,礙著他們一家團聚?

    過去半年在中原受的欺負在此刻爆發(fā),離朱眼淚流了下來,像個被拋棄的狼犬痛苦嗚咽:“不是的!師姐不會拋棄我……師父死了,南疆沒我的家,中原,師姐也不要我了……”

    姬忽沉默了,沒再勸他回去,等他哭聲漸止,伸手撣去他肩頭稻草:“無論南疆還是中原,這世上沒有哪一個弱者會有家,家是屬于強者的特權。無處可去的話,不妨隨我去別處,我讓人教你劍法。

    “或者,你師姐心軟,你求一求她,她會留下你的。”

    離朱真想啐他一口。

    他不要和中原毒蛇為伍!可師姐不要他,他不想求她,也不想求姬月恒,中原毒蛇說得對。

    他太弱,可無論在中原南疆都有人欺負他,他又能去哪里……

    “弱者,沒有家……”離朱反復念著這句話,心里有了個主意:“我不回去,我跟你走!-

    洛云姝最終沒找到離朱。

    她在破廟中拾得一個銀質吊墜,是離朱隨身物件,地上還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苗文:“別找我!

    冷風穿入廟中,洛云姝立在空無一人的破廟中,看著那幾個字,突然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山莊中又丟了一個孩子。

    洛云姝回來時,幾個仆從躲在暗處竊竊私語:“離九公子遠點,別看他小仙童似的,其實可怕著呢。他親口說了,離朱公子是被他下了毒放走的。上回七七姑娘走丟,也是因為九公子帶七七姑娘,這孩子才八歲……”

    洛云姝慢慢停下來。

    那幾人說小主子的不是被逮個正著,皆是惶恐,齊齊上前請罪。

    洛云姝無言看著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幾個仆從。之前阿九發(fā)病傷人時,他身邊仆從也個個惶恐。

    她該怪這幾人畏懼阿九么?

    還是該怪阿九的病。

    洛云姝沒有情緒,垂目看著幾人,素來柔婉的聲線清冷:“往后,別再讓我聽到此類話!

    郡主懶散,不喜歡去管束仆從,隨和得簡直沒有主仆之分。眾人也都不怕她。這次她雖未動怒,平靜的眸光如冷霧,淡淡望過來時,無端讓人后脊發(fā)涼,幾人慌亂請罪:“小的知錯!謝郡主寬容!”

    洛云姝到了阿九房中。

    和七七不見時一樣,他坐在窗邊發(fā)呆。如愿趕走離朱,他并沒有得意,低頭看著自己的腿。

    洛云姝停住了。

    阿九的毒稱不上劇毒,但他自幼就不算壯碩,中毒時太過因而無法解清,她所用秘法能清楚心肺中的殘毒,卻會把毒逼向腿腳。

    沒別的辦法,藥王谷神醫(yī)都沒有把握,勸她試試苗疆秘法。

    試試的言外之意并非她有很多選擇,而是——死馬當活馬醫(yī)。她試成了,能保阿九未來十年性命無虞,可他的腿將會失去知覺。

    洛云姝心里因離朱的走丟而陰云不散,卻又無法再去訓斥阿九,母子二人沉默對峙。

    阿九頭也不回:“我討厭任何出現在我身側活蹦亂跳的孩子。

    “他們比我康健,生性也比我善良,我討厭他們。”

    洛云姝扣緊了桌沿。

    從前阿九還會藏起陰鷙,裝出乖巧模樣,這樣的阿九她會擔憂卻也能放心,一旦他開始說自己生性陰戾,就意味著自甘墮落。

    事已至此,她不能像姬忽嚴厲處罰,那只會讓阿九徹底墮落。

    她散漫慣了,本也不是個喜歡管束旁人的人,甚至不遵循善惡之道,可她不想阿九也如此。

    洛云姝在阿九的身側坐下。

    她耐下心:“離朱……他的確是你氣走的,你做錯了。但這不是因為你生來就壞。你記著,無論如何,阿娘都不會放棄你,你往后有什么事與阿娘說,別胡思亂想。”

    阿九垂下頭,緊緊揪住膝頭衣料直到那一片布料發(fā)皺。又勸導阿九幾句,洛云姝匆匆離去了。

    夜風讓人清醒。

    洛云姝回想阿九說的話:“阿娘不問我,為什么會拿到你的毒藥,為什么會有機會躲過護衛(wèi)下山。”

    這些日子她一心與姬忽虛與委蛇,試圖探尋離朱所說的蠱。還暗中摸清了他在山莊的人手。

    因為覺得姬忽和她之間有情蠱,定不擔心離朱一個八歲的孩子挑撥離間哄得師姐回南疆,因而只勸那孩子謹言慎行,離朱也極為乖巧。

    姬忽一直知道離朱想帶她回南疆,因而白日得知離朱走丟時她本以為姬忽只是想離間他們三個人,且姬忽帶離朱前來是為了讓她有牽絆,不會輕易讓離朱離開。

    離朱離開的事姬忽知道。

    他定然是察覺離朱知曉了其他的秘密,為保萬無一失,才要借阿九的偏執(zhí)設計了這一出。

    洛云姝想到離朱說的失憶蠱。

    這段時日她旁側敲擊,推測蠱約莫是給七七用的。

    如若只是七七聽到、看到了什么不該知道的事,姬忽可以直接吩咐無九用藥讓她失去記憶,不需要大費周章用蠱并讓她記住些別的記憶,橫豎他可以解釋為七七是因解毒失憶,楚珣夫婦疼愛七七,只要七七安然無恙,失憶甚至不算大事。

    也更不需要把離朱送走。

    以姬忽的性子,能花五成力辦好的,絕不會花十成。

    洛云姝立在冷風中反復思量七七的事,驀地有了一個猜測——

    那個七七是假的。

    他尋來一個容貌相似的孩子,讓她記住一些本該七七才有的記憶,為了迷惑楚珣夫婦,說不定還會在每次探視時只給他們遠遠看上一眼。

    所以他才忌憚離朱。

    上次姬君凌來時她曾隨口問起,得知七七和楚家都并無異樣。

    關心則亂,楚珣夫婦都是正直良善之人,顧及七七的毒不敢輕舉妄動,恐怕也被迷惑了。

    可那是個活生生的孩子,不是件丟了可以用贗品頂替的物件!

    姬忽實在離譜。

    她本以為他只是城府深、不擇手段,可他已然喪心病狂!

    她和阿九不能再等待了。

    身上狐裘溫暖,洛云姝卻打了個寒顫,本要回云山閣休憩,卻一拐彎朝溫泉池一帶去-

    “走丟了?”

    “聽說是被九公子氣走的!

    上京城姬君凌所在衙署,季城正與他匯報云昭山莊事宜。

    他百思不得其解:“長公子,您說郎主把那孩子送到山莊不就是為了哄郡主好好留在中原,如今九公子為何又把人帶走,郎主在山莊安排那么多眼線,應當也察覺,為何沒攔著。”

    姬君凌擺弄著案頭的筆架:“不重要,她什么反應?”

    季城沒反應過來他在問誰,是郎主還是郡主。

    姬君凌淡道:“郡主。”

    抬眸看到季城非但不曾面露了然,神情還更為訝異。他挑起眉,反問季城:“有什么不對?”

    季城連道幾聲“并無”。

    他悄然望去,長公子如雪清冷的眉梢竟噙著幾分風流?

    之前借阮氏的事提醒長公子被說過一次,他不再敢多言,請示道:“長公子要不要想借郡主難過時趁虛而入?”又覺得這說法怪曖昧,忙補道:“說錯了,不是趁虛而入,是順勢而為。”

    姬君凌眉梢銳寒:“父親為父不慈,為夫不義,我就是趁虛而入、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季城心情越發(fā)復雜,繼續(xù)說起正事:“那日夜里,郡主從九公子房里出來,沒有回云山閣,而是去了那一處有密道的溫泉小院,我們安插在附近的仆從上前請安,郡主約莫猜到那是您的人,問了一句話!

    姬君凌指尖輕抬又落在硯臺上,發(fā)出清脆的叩擊聲,“什么話?”

    季城復述:“郡主問,這幾處溫泉池,哪一處干凈?”

    姬君凌笑了下,叩了叩:“派人同她說,安心等著,我去找她!

    季城循聲看去,長公子鳳眸中沉凝著毫不掩飾的野心,長指撥弄筆架,指腹輕順筆尖柔韌的毛發(fā),力度曖昧,如在輕撫情人青絲。

    這動作莫無端顯得那雙鳳眸里的野心多了曖昧的感覺。

    事情好像越來越亂了。

    第24章

    024 但他卻在覬覦她。

    還是在那處溫泉池。

    時入春日,溫泉池邊清冷的梅樹已換成桃樹。

    洛云姝坐在池邊溪石上,身上裹著披風,半垂著眸靜坐,光影隨時辰移轉,樹影在她身上來回搖曳,直到日光將一道頎長影子打在腳下。

    洛云姝頭也不抬,影子從她的腳尖,順著她的腳踝虛虛攀上她膝頭,越過腿上,攀上小腹、胸口,最后將她完完全全覆住。

    她睫羽輕顫,理了理披風:“長公子就沒有別的去處么?”

    每次都要約在溫泉池邊。

    姬君凌沒答,方及冠的青年長身玉立,在她身側沉默地站定時,像安靜守護著長姐的弟弟。

    他淡道:“此處很合適。”

    洛云姝抿抿唇,無論他多正經,她都會想起蠱發(fā)那次在這里的縱情親昵,又想起那滿滿的一抓。

    一點都不合適。

    她別過頭,徑直問道:“不知長公子打算如何對付你父親?”

    她倒是很直接。

    姬君凌看著她梳理得整整齊齊的發(fā)髻,目光落在被披風裹著的纖細身姿上,藏下眼底微妙的淡淡笑意。反問她:“您有什么辦法么?”

    洛云姝垂眸感受著身體里蠱蟲的存在,半晌道:“你主張扳倒他,自然由你來想辦法。但你得先留著他性命。我會用毒牽制他!

    姬君凌許久不回應她。

    他驀地笑了下。

    洛云姝也知道這個要求不現實,姬忽狠心到連幼子都可以犧牲,甚至親手弒父,又怎會甘心落敗?就算剝奪他的權勢,只要他這個人在,威脅就一直在。姬君凌這人足夠明智,不會給自己留隱患。

    但她和姬忽之間還系著蠱。

    身前一暗,姬君凌在她跟前單膝蹲下,她坐在大石上,青年需要稍仰面才能與她對視,這個姿勢削去他高挑身形帶給她的侵略感,淡漠攝人的冰凌成了清濯的竹上雪。

    像一個與世無爭的貴公子。

    洛云姝垂睫看著他。

    他手隨意搭在她的身側,詢問的語氣很是平靜:“為何非要留下他,您就這樣舍不得他死?”

    洛云姝盯著他鳳眸,越發(fā)覺得他和姬忽不一樣。

    這對父子有著一樣的果斷。

    洛云姝暫時不想告訴他有關情蠱的事:“他的人知道我?guī)煹芟侣,我得留著他才能找到人!?br />
    姬君凌卻不認為她只是為了一個孩子,而是為了姬忽。

    只是,她就這么喜歡他父親?

    姬君凌凝著她,清幽目光落在她面上,清冽氣息如初春的空氣。洛云姝不禁緊了緊披風。

    姬君凌俯身按住她攏緊披風的手。微涼的指尖如蘸墨的筆劃過洛云姝手背,她被涼得嘴唇輕顫,在他捏住她披風系帶時按住他,冷道:“長公子分明答應過我——”要以長輩之禮待她,怎么還動手動腳。

    她的質問隨他手上動作止住。

    姬君凌眼皮未抬,握住她的腕子挪開,示意她別亂動。

    洛云姝不解地看著他,這位世家公子的穩(wěn)重中殘余著青澀的少年意氣,蹲在她跟前時有些虔誠。

    濃密長睫在他鳳眸下投下長長的陰影,他眸子生得俊秀,鴉睫半垂時斂下侵略性,顯出溫良。

    洛云姝才想起他比她小了五歲,不久前方及冠。

    她突然好奇姬君凌少時是什么模樣。說不準也是一個和阿九一樣漂亮乖巧的小孩,是長大后受了老太爺的教導才逐漸變成一匹狼。

    怪有意思的。

    直覺他并不是打算強來,洛云姝開始好奇他到底想作甚么。

    她斂下抵觸。

    姬君凌留意到她變溫柔的氣息,那種溫柔他曾數次見到過,輕易摸清她此刻的心情——

    因為長輩的身份和母性使然,她又把他和九弟混為一談了。她的親生兒子是他的幼弟,有這層關系,她大概真的把自己當他繼母。

    但她的繼子,卻在覬覦她。

    姬君凌眼簾半垂,握住她的手放在她身子兩側,兩指各捏住她披風的緞帶,似乎打算解開。

    洛云姝再次制止他:“你——”

    話沒問完,姬君凌修長漂亮的手指各捏住她披風一端,利落扯開,披風敞開一道縫隙。

    涼意鉆了進來,一道鉆進來的似乎還有他的目光,洛云姝被涼得聳起肩,手猛地動了下要推開他。

    卻見姬君凌拈著她披風系帶兩端,重新打了個結。

    動作認真一絲不茍。

    洛云姝訝然看著披風上的結,姬君凌抬眸,鳳眸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甚至不像在笑。

    洛云姝頓時明白了。

    他在調侃她的心虛和道貌岸然,知道她因為上次在溫泉池的時害怕他們再次做出擦槍走火的越禮之舉,才要用披風把身體遮得嚴實。

    所以他故意給她把系帶系緊了。

    她要是窘迫氣惱反而讓他得了逞,洛云姝壓下氣惱,笑著道:“沒想到長公子打的結倒好看!

    逗不動她,姬君凌繼續(xù)說起他們所議正事:“成交!

    洛云姝問:“所以你要怎么做?”

    姬忽在姬家和朝中皆舉足輕重,他若平白無故地突然退隱,他的部下甚至姬家的族眾恐怕都會起疑,況且他本就忌憚長子。

    不僅要卸去姬忽的權勢,還不能損害姬家和二房名聲,更不能讓他部下懷疑姬君凌,免得徒增事端。

    姬君凌身上雪松香氣沁入她鼻尖,他俯身在她耳邊低道:“您放心,我會讓他體面退隱!

    以他的謹慎,應當是不打算將全部計劃告知,洛云姝也不想刨根問底:“那你要我怎么幫你?”

    姬君凌左手虛虛撐在她身側石頭上,身子壓低了些。

    “晚輩冠禮那日,陛下為了彰顯對姬家的重視,必會讓太子代皇家前來觀禮。觀禮之后,太子殿下將奉命到洛川城外巡視大營,吳王又恰好在洛城,這便是行事的好時機!

    “那豈不是只剩下五六日了!甭逶奇等唬澳闶且脵C派人行刺姬忽,再栽贓給吳王?”

    問完好一會沒聽到他回應,洛云姝猛然抬頭,二人鼻尖只有兩寸的距離,近得她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長睫,還有幽沉眸里映著的她。

    這給她一種他們關系親密的感覺,洛云姝愣了下。

    她偏過頭不看他眼中的她。

    姬君凌低低笑了聲,他笑時微重的呼吸噴在她耳朵上。

    洛云姝蹙眉,剛要遠離他,就聽到他淡漠譏誚的話:“您又說笑了。那位殿下還用得著你我栽贓?”

    這倒也是,吳王看似心思深沉,實則總被人當槍使,她和姬忽又與吳王有些齟齬,用這樁舊怨作為餌誘他入局簡直屢試不爽。那位性情魯莽、又仗著太后撐腰而肆意妄為的吳王是塊哪都能搬的好磚。

    洛云姝噗嗤笑了出來。

    姬君凌很少見她這樣笑,嫵媚桃花眼盈著發(fā)自內心的愉悅,額間圣潔的朱砂痣如雪地上停落的蝴蝶,為她添上靈動狡黠。

    他接觸到的女子大出身世家大族,受禮教規(guī)訓,每到特定年紀就不得不把自己變成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他的母親便是一位被框起的女子,花信之年便早早殞命。

    而洛云姝生在南疆,即便染上中原的習性,骨子里的野性依舊存在,看著她忍俊不禁的模樣,他驀地好奇她十七八歲的模樣。

    定會比現在更散漫無狀。

    或許也不盡然,她十七歲時已經嫁入姬家。那時他父親二十九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華,也曾縱情山水,不曾變成如今模樣。一個溫和穩(wěn)重的世家公子,對一個涉世不深少女而言應當極有吸引力。

    如今她周身每一分風流韻致,都有他父親留下的痕跡。

    姬君凌眸中逐漸蘊起暗色。

    他俯身離她近了些,高挺的鼻梁離她的脖頸只有兩寸的距離,灼熱的氣息撲在敏感的耳畔。

    洛云姝腦中一瞬空白,想起溫泉池邊他埋首在她頸間,慢條斯理地飲下她鎖骨中的水。

    那些水曾浸泡過她的肌膚。

    他將其悉數咽下,無異于一寸不漏地吻過她每寸肌膚。

    洛云姝縮縮脖頸離他遠些。

    她想推開他,姬君凌卻繼續(xù)說起他的計劃。他聲音太低,她得全神貫注才不會聽漏,只能被他半圈在懷,聽到一半身子都酸軟了。

    姬君凌察覺她不適,手掌在她的后背虛虛地扶了把。

    洛云姝聽得專注,并未留意他的動作,只是覺得身后猶如多了一個安穩(wěn)的倚靠,不自覺就靠過去。

    姬君凌嘴角微抿。

    他繼續(xù)說著他的計劃,待說完了,洛云姝鬢邊碎發(fā)已被溫泉池邊的水霧熏得微濕,腿也麻了。

    一回神才想起姬君凌的手正扶在她腰后,乍看像是半擁她在懷。二人姿態(tài)本就曖昧,且還在說著如何扳倒她的前夫、他的父親。

    就像一對茍合的男女偷嘗了悖倫情慾帶來的禁忌感,過后密謀著如何除掉女子的丈夫。

    洛云姝咬了咬牙。

    她怎么總有那種羞恥的錯覺?

    揮散雜念,見交易已經達成,他也將他的計劃告知,洛云姝才說出七七的事:“現在這個七七極有可能是假的,你去查查,如若是假,盡快告知楚家人,以免耽誤尋人。楚珣是太子少師,若能聯(lián)合他最好!

    聽到此事,姬君凌亦訝異。

    若非她親口所說,他無法想到父親竟連個孩子都利用。

    原本他還要防著楚珣通過太子察覺他的計劃,為了女兒反過來幫助父親。但假若這個消息是真,楚珣想必不會再相信姬忽。

    相比楚珣對機會的態(tài)度,他更在意洛云姝。他問她:“您幫我對付父親,就不怕我事后過河拆橋?”

    洛云姝輕哼一聲:“我自有讓你信守承諾的籌碼!

    頓了頓,又補道:“放心,不是用毒,這些日子我與姬忽虛與委蛇那么久,手里的東西亦有價值!

    她推開姬君凌:“暫且這樣,時辰已不早,長公子先回去吧,在此處逗留也不大合適!

    姬君凌道了聲“好”,直起身子,扶在她腰后的手放下。

    洛云姝想看看他究竟怎么在暗衛(wèi)眼皮底下離開,隨之站了起來,剛起身坐得發(fā)麻的腳下就一陣軟。

    姬君凌的世家公子風度在直起身的那剎蕩然無存,明明看到她站不穩(wěn),卻還像初見那日一樣冷眼旁觀,沒有扶一把的打算。

    她只得在慌亂中拉住他,一個大意,手扣在不該扣的地方——

    他的腰封上。

    洛云姝一僵,簡直想把自己這雙總是按錯地方的手給砍了。

    抬眼撞入姬君凌饒有興味的目光,她不悅擰眉:“亂想什么?我不是故意的,上次更不是!

    她忍著發(fā)麻的腿站好,要松開扶著姬君凌腰帶的手,姬君凌沒說什么,抬手扶住她的手臂讓她借力站穩(wěn):“您放心,晚輩也沒多想。”

    又過了一會,姬君凌低聲關切道:“腿還麻么?”

    他這般說話時語氣太隨意,有種他們倆關系很親近的隨意感。

    可她與他才不熟。

    洛云姝把話題扯回來,好將二人關系掰正:“不知那日我除了給你們配制毒物,還需要留意些什么?”

    看出她有意避嫌,姬君凌松開她,意味深長道:“您小心點,別被他發(fā)現我們的事!

    洛云姝目光閃了閃。

    她明知他指的是合謀的事,可他深意十足的語氣讓她好不容易掰正的氣氛又有了暗通款曲的錯覺。

    他是怎么做到把那樣正經的事說得如此令人誤解!

    這是又在故意逗她了。

    洛云姝幽幽然瞥了他一眼,堅決不上套:“長公子私闖繼母的浴池,該小心的是你才對!

    姬君凌:“您又想歪了!

    洛云姝無視他的調侃:“你父親智多近妖,要是到時他有所察覺,反過來殺了你怎么辦?”

    姬君凌不以為意:“您該問的是父親會怎么辦?他若僅是因為忌憚就對我趕盡殺絕,晚輩只能認命。

    “不過原本晚輩就不是非要與您合作,上次來尋九弟求證時被您得知了真相,怕您告訴父親,才順勢拉您上船。因此倘若事敗我也不會暴露您,您還可留在他身邊!

    姬君凌的回答讓洛云姝陷入沉思。姬忽他當真會因為僅僅是忌憚就殺死親生兒子么?

    她其實也說不準。

    沒心思和他爭面子,洛云姝解下他給她系好的披風扔在石上,又慢條斯理褪下外袍。

    這是要送客了。

    姬君凌謹記上次承諾,知禮地錯開目光,但昳麗的鳳眸眼底,卻藏著一抹勢在必得的深意。

    他總會讓她甘愿放棄姬忽-

    轉眼已陽春三月。

    清晨天兒才蒙蒙亮,洛云姝剛睜眼,就見姬忽坐在她的榻邊。

    她看著他:“離朱尋到了?”

    姬忽稱離朱不愿回來,一路用毒甩開了他的護衛(wèi)。

    洛云姝自然不信,但并未質疑他,只說:“這倒是他的作風!

    姬忽亦不認為她這樣散漫的人會對那個孩子有多少感情,未過多解釋,只問:“你的蠱如何了?”

    洛云姝陰陽怪氣地笑了下:“你來了,我還怕什么蠱?”

    姬忽垂下眸,忽道:“抱歉,是我讓你難受,待一切平穩(wěn),我會設法尋高人幫你解蠱!

    洛云姝滿不在意,話里滿是調侃:“尋什么高人,以你我的情分,這情蠱解與不解區(qū)別么?”

    她在暗示心里有他,近日她明里暗里的表現也的確如此,姬忽高興之余,又不敢相信。

    他雖有一個及冠的長子,但和長子一樣,他們自幼被世家規(guī)訓著,知道如何做一個世家子弟,卻不知如何做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

    他想相信她對的情意,想相信阿九,包括長子。

    卻又不敢放心地相信。

    不知何時起,對他來說控制一個人比信任對方容易。

    或許他變了,或許他本性如此。從前父親在時,他尚還偽裝,弒父之后,他開始撕破道德的桎梏。

    姬忽揮散心緒,陪洛云姝用早膳就要離去:“稍后太子要巡視洛城外的大營,我與子御需陪同。”

    洛云姝隨意應了聲音,面上不在意,心里卻仍不大放心,總覺得姬忽沒那么容易入局。

    最好姬君凌能當場拿下姬忽。

    即便姬君凌那真的出了岔子,她也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姬忽出了門。

    一路上,他想著之前周武查到關于阮氏行蹤的事,一個多月了,自從上次阮氏被人救走,他們的人就再查不到任何阮氏的消息。

    直到數日前,他的人得到消息,長子曾派人送走一個女子,據稱是送去別處的細作。

    實在太巧,他不得不多心。

    自從父親死后,日復一日,長子成了他身上的一處逐漸潰爛傷口,既舍不得剜去又夜夜忌憚。

    這忌憚帶來的情緒很復雜,既讓他戒備長子,又對那孩子內疚。

    今日要去的大營位置隱蔽,需經過一處險峻山道。

    為保穩(wěn)妥,姬忽多帶了幾名高手隨護,并在路上埋了人。

    巡營路上,眾人小心留意周遭,所幸未有異常。到了軍營,太子與將士們傳達朝廷厚望,巡視了大半日,一切順利,唯有回時因馬車壞掉而耽擱了半個時辰。

    行至那處險峻山道時,已是暮色四合,眾人不由戒備起來。

    變故發(fā)生在瞬間。

    林中沖出一批蒙面兵士,官兵紛紛拔劍,對面?zhèn)渲螅暌u來,為首的刺客高呼:“殺太子!”

    有護衛(wèi)不慎中了箭,當即倒地抽搐:“箭上有毒!”

    毒箭使得事情變得棘手。

    為保穩(wěn)妥,太子派一部分人馬抵御刺客,和父子二人一道乘馬車,在幾名高手護送下先走。

    中途刺客追了上來,幾大高手竟是不敵,姬忽留在車內保護太子,姬君凌則掀簾出去接過韁繩駕車,一路狂奔總算甩掉賊人。

    太子許是因為驚嚇過度,許是磕到了腦袋,竟是暈了!

    姬忽心里的警惕更深了。

    太子并非軟弱之輩,怎么會被刺客嚇暈過去?

    自己身邊幾名高手平日亦可一敵十,為何輕易落。糠讲胖芪浔疽,卻也被刺客絆住了。

    這一切倒像是沖他而來。

    姬忽掀開車簾,暮色下周遭情形難以辨認,憑著經驗,他確定他們正經過一處懸崖邊緣。

    馬車的前方,高大的青年正在駕車,玄衣金冠,意氣風發(fā)。

    這是他的長子。

    姬君凌放慢馬車,風聲中,他氣息急促,嗓音沙啞——是在營中領著將士給太子殿下展示練兵成效時喊壞了嗓子:“父親,刺客已甩掉。”

    姬忽道:“繼續(xù)走。”

    姬君凌卻并未加速,淡聲問他:“殿下暈了?”

    他語氣很是肯定。

    但姬忽記得清楚,長子去前方駕車時太子尚未暈倒,他出去駕車后車簾也一直閉著。

    他為何知道太子暈倒了?

    明知可能是疑心病,但姬忽的戒備已被推至頂峰。

    一瞬間,不忍和忌憚在心里糾纏,爭吵,最終不忍被忌憚壓了一頭。姬忽目光在夜色下冷意涔涔,他在長子回頭之際,用劍削斷他手中的韁繩,將他推下了懸崖!

    第25章

    025 “別再看他了!

    夜色下,姬忽看著自己失控的手,渾身攀上戰(zhàn)栗。

    他……將他的長子推下去了。

    那是他的親生兒子。

    在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他要弒父之時,他親手將他素來忌憚又心懷內疚的長子推下了懸崖。

    一滴微熱的水滴落在姬忽手上,意識到這是眼淚,他怔忪了一瞬,旋即含淚的鳳眸變得更為果決。

    確認太子無恙且不會對他構成威脅后,姬忽駕車離去。

    自從將長子推下懸崖后,也再無追殺的人,這讓糾纏著姬忽情緒的內疚稍稍松開——

    或許就是長子在做局。

    即便不是也得是。

    從眼睜睜看著幼子喝下帶毒湯藥那刻起,他就開始走上出賣良知的歧道。污蔑兄長、逼死侄子,弒父奪權、利用無辜稚子……

    這一路為了替母報仇、報復父親多年的蒙蔽,他雙手沾滿鮮血,早已不是那個被贊為如玉君子的姬忽。

    不論刺殺背后之人是他的長子還是其余人,都要斬草除根!

    此處離山莊只有十里路,且有一處捷徑可在半個時辰內抵達,姬忽毫不停歇地駕車狂奔,半途遇到周武  和他事先埋伏在前方的人,幾人護送姬忽回到了山莊。

    姬忽命暗衛(wèi)安置太子,而后吩咐周武調來他安插在四周的高手:“長公子為保護太子墜崖,你帶人去崖下找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周武看著主子介于內疚和狠絕的神色,想起三年前那日。

    九公子試藥中毒,郎主的神情與現在一模一樣!

    周武骨縫中竄升寒意,憑他對姬忽的了解,長公子墜崖與郎主有關,但他的命是姬忽救下的,誓死忠于姬忽,即便如此也依舊不改。

    周武帶人去了-

    姬忽召來郎中為太子診治,得知太子中的是江湖中特制的蒙汗藥,對身體無害,但不易醒來。

    他命郎中為太子調制解藥,擔心洛云姝母子,決定先去云山閣看看,來到云山閣前,姬忽步子定住了。

    暖黃燭光透過窗紙溢出,照入他逐漸失去人性的心里。

    姬忽提步入了云山閣。

    洛云姝還未歇,坐在窗邊捧著一本冊子看著,姬忽上前一看,她看的是本風月話本。

    姬忽啞聲輕喚:“云兒!

    洛云姝猛地抬頭,書冊“啪嗒”掉落在地,看到姬忽面上血跡,她面色微變:“姬忽,是你。”

    姬忽看著她的神情,她面露訝異,好像他不該在此時歸來。

    當初那碗湯藥雖是打算讓長子來試,但長子并未受波及,假使他真要對自己不利,也只能是因為得知真相開始忌憚他這父親。

    那若洛云姝得知了真相呢?

    她那么疼愛阿九,會比長子更無情更狠辣地對付他么?

    她會因此恨他、殺他么?

    下一刻,姬忽意識到自己居然在戒備前妻,甚至懷疑她,他目光又軟下:“云兒,我回來了。”

    錯愕過后,洛云姝眼里只有心疼,看著他身上血跡顫聲道:“你……你受傷了……沒事吧?”

    她的關切將姬忽從地獄拉出。

    燭光照入他眼底,驅散了復雜的情愫,他目光微動,上前想抱住她,又怕身上血跡弄臟她,克制地后退一步,手撫上她發(fā)頂:“是子御,他要殺我,被我推下山崖!

    洛云姝袖擺下的手動了動。

    姬君凌曾與她說過念在父子一場,不會在姬忽動手之前動手,她只當這是他的堂皇之詞。

    可姬忽果真如她所料,僅僅因為一個懷疑就對親生兒子下死手。

    洛云姝沒有如姬忽所想那般問起姬君凌的生死,只錯愕地看著他:“長公子他要殺你,為何?”

    她掏出帕子替他擦拭臉上的血跡,姬忽凝視著她,仍未從她眼里看到對姬君凌的關切。

    姬忽心里被撫平,淡道:“因為他得知當初是我逼死了父親。”

    洛云姝的手停住。

    她雖早已猜到此事,姬忽也知道她已猜到,但是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面承認,撕破自己的君子偽裝。

    是因察覺她和姬君凌曾有往來,打算破罐子破摔么?

    姬忽握住她的手,垂目端詳她神情,鳳眸中掠過思量:“云兒,我殺了自己的父親,你就不怕我么?”

    洛云姝看了他一眼:“按理是該怕的,但我是大長公主的人,當初大長公主的死多少和老太爺脫不開干系。我無法譴責你!

    姬忽沒放開她的手,又問:“那我今日反殺了子御,你怕么?”

    洛云姝目光隨著燭火顫動,總算有了波動。

    姬忽手一緊,目光也收緊。

    她眼中露出些許猶豫:“不怕是假的。姬忽,你如實告訴我,你會這樣對我和阿九么?”

    這般質疑反倒讓姬忽安心。

    她一向不喜歡偽裝,倘若和他說她不怕,甚至說愛他,他反而會懷疑,他松開她的手,溫和道:“不會。只要你和阿九不背叛我。”

    想了想,他的目光更為溫和:“不,即便你們背叛我,我也舍不得殺你們。只會把你們鎖在身邊!

    洛云姝輕哼了一聲:“我們現在也沒有背叛你,你還不是把我們困在山莊派人監(jiān)視著?騙子!

    她不悅地白了他一眼。

    姬忽不氣反笑,心中陰霾一掃而光,他輕觸她的面頰,目光溫潤似被雨洗去血跡的竹葉:“以后不會了,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洛云姝嗤了聲:“那你以后會變得越來越壞么?我喜歡從前君子的你。不想看你違背自己的本心!

    姬忽驀地一怔。

    在他走上復仇奪權之路后,身邊心腹說一心追隨他,被他殺害的人憎惡他,其余的人則遠離他。

    只有她。

    她想讓他變回從前,她還認為他可以變回從前的君子。

    姬忽目光微動。

    他虛虛地抱住洛云姝,輕嗅她發(fā)間的清香:“好,我答應你!

    長子是他最后的忌憚。

    只要可能知曉當初阿九中毒真相的人死去,就再不會有人能告訴她真相。只要消除這些威脅,他會收手,會盡力變回從前的他。

    只要她喜歡。

    任他擁了一會,洛云姝推開了他,嫌棄地皺鼻:“好腥!

    洛云姝親手給姬忽解下外袍,嫌棄地推他去后方沐浴。

    內間的門忽地被人推開了。

    姬忽猝然看過去。

    是阿九。

    他放下戒備,看向睡眼惺忪的幼子:“阿九怎會在這里?”

    阿九揉著惺忪的睡眼,不解地看著洛云姝:“阿娘,我怎么會在這里!贝_切來說,是怎么會被阿娘藏到密室里,但他沒說。

    阿娘把他抱進密室,似乎還給他用了昏睡的藥——但阿娘還不知道,他幾日前偷偷學會了用毒辨毒,早早察覺到了,因而沒有喝下。

    洛云姝維持著冷靜,道:“你玩累睡著了,既然醒了,就跟濯云姑姑回你自己的屋子里睡吧。”

    阿九沒多問,他總是無條件相信阿娘的,阿娘是唯一不會傷害她的人,他跑出來只是因為透過孔洞看到了爹爹身上的血,想起陳大。

    他怕爹像對陳大那樣對阿娘。

    目光掃到爹爹身上的血,阿九抖了抖,小臉上露出慌亂。

    姬忽微怔,斂神道:“阿九別怕,爹爹只是受傷了!

    洛云姝將父子二人的神情變化看在眼里,忙道:“阿九,阿娘這就催爹爹去沐浴,你回你房里吧!

    說完推姬忽去了后方的溫泉小院,阿九卻回去。

    他死死看著桌上姬忽的茶水,清澈茶水在他的注視下逐漸變成猩紅的血色,很像爹身上的血。

    某些記憶突然席卷而來。

    阿九掀開了杯蓋。

    片刻后,他喚來外頭候著的濯云:“把爹爹的茶端進去吧!-

    溫泉小院。

    洛云姝給姬忽褪去外袍,姬忽看著氤氳霧氣下她姣好的面容,想到長子落在溫泉池里的玉佩。

    他說起今日的事:“我已派人去尋子御下落,若能尋到,我會念在父子之情留下他性命!

    正說著,濯云端來茶水:“九公子見茶還溫著,讓婢子送過來。”

    姬忽笑了下:“難得他有心,和他的長兄到底不同!

    今日的戒備猶在,他本不想飲下這杯茶。想到長子,這份與戒備相伴的內疚從長子身上轉嫁到幼子這里,他端起幼子的茶飲了一口。

    茶入了腹,姬忽清醒幾分,回想起片刻前發(fā)生的事。

    如今看來,的確是子御做局。

    他同洛云姝分析:“若太子今日出事,姬家必會受牽連。因而我勢必會以護住太子安危為先,先與子御護送太子殿下離開。如此一來,子御只要事先派人在周遭埋伏,解決掉我的護衛(wèi),便可弒父。事后旁人皆會認為我是為救太子而死,他不僅能除掉我,還能以我的長子之名得到我的部下扶持,順利地接管姬家!

    姬忽冷笑了下。

    “我本以為子御就算有野心想取代我,也只會選擇用更迂回的方式,一步步削去我的權勢。否則我若突然死去,我的部下定會起疑。沒想到他設了這樣一個局,倒是劍走偏鋒!

    如此果斷的一個孩子。

    假如他不曾因父親的教養(yǎng)與他為敵,他將是他的驕傲。

    遺憾之余,姬忽仍有一處想不通,長子被他推下懸崖許是因為不知道他這個父親有多忌憚他。但既然準備了殺他,又為何不多作防備,在周圍布下更多人手?

    似乎有哪一處漏掉了。

    洛云姝把姬忽的外袍放在一邊,打斷了姬忽的思忖。

    她幽幽問道:“你回來時,身側除了昏迷的太子,可還有旁人?除去你自己的那幾個人,外人可都知道你和太子安然歸來了?”

    姬忽淡道:“不曾!

    說罷他倏然抬眸,想起那處遺忘的漏洞是什么了!

    回來后,他只見過屈指可數的幾人,周武、他埋伏下的幾名護衛(wèi)、無九,還有洛云姝和阿九。

    只要在更多人知曉他無恙前,把這些人滅了口,長子照樣可以偽造出他為了救太子而“死去”的假象!

    他又想起一處遺漏。

    當時四下昏暗,他只是憑借長子的背影和沙啞的嗓音判斷那是長子,中途車簾禁閉的那段時間里,長子完全可以找一個替身!

    但假若是如此,長子為何要放他回到山莊?直接在附近安排人手狙殺他是最好的選擇。除非他是想順道給別人看到他這個父親的狠辣,而這個人,不是阿九,就是前妻!

    姬忽倏然再次戒備。

    “云兒。”

    他不動聲色地握住洛云姝的手,被洛云姝推向水里。

    身子觸碰到水的那一刻,姬忽身上忽然漫開劇痛,與此同時,一把飛刃飛出來,射中了他手臂。

    姬君凌矯健的玄色身影如雷雨中的燕,從墻后躍下。

    一并來的還有他的護衛(wèi)杜羽。

    姬忽的猜忌成了真。

    他目光沉下,看向立在池中的洛云姝,顧不得質問她,出手和姬君凌與杜羽搏斗起來。

    但姬忽中了毒,杜羽一個人就輕易制住了他,少年看向這位家主犀利的眸光時,還呆了一下:“郎、郎主,對不住、對不住,不是小的要殺你,是長公子——不、也不對,是您先對長公子下死手的!長公子這是師什么名來著,總歸還是占理的……”

    少年實在畏懼這位不怒自威的家主,明知他中了毒無法動彈,還是把姬忽捆了個結實才松了口氣:“少主!捆好了,接下來如何?”

    杜羽目光一轉,少主走了過來,卻不是朝著他和家主而來。

    他朝著池中渾身濕透的年輕繼母伸出手:“上來么?”

    語氣很熟稔,仿佛兩人不是繼子和繼母,而是一對夫妻。

    杜羽小心覷向被捆的郎主。

    在姬君凌出聲的一剎,姬忽猛地掙了掙,不敢置信地看著洛云姝,啞聲道:“云兒,你……你是我的妻子,你幫著這個孽障……殺我?”

    他看著她,面上流露出一種仿佛被拋棄的失望。

    洛云姝揉了揉被攥痛的手,沒看姬忽。不是不敢看,而是因為不想看到姬忽面目全非的模樣。

    她不是什么戀舊的人,只是不喜歡看他扭曲的模樣。

    本來就只剩張溫潤好看臉能支撐她這段時日的虛與委蛇,神情再扭曲就連面容都讓她心生嫌棄。

    她的冷漠讓姬忽的心沉了底。

    前妻鬢邊微濕,半垂著眸子,額間的朱砂痣有著神性的悲憫,猶如被風雨淋濕的玉觀音。

    可這樽觀音不再寬饒他,也不會再寬慰他,在姬忽開口之前,她先說了話,語氣較之平日的懶散多了幾分冷意:“你一定想說,你當初是不得已,且阿九有凈邪珠避毒。但換作是我,哪怕阿九僅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有不測,我也舍不得。”

    她提到幼子的事,姬忽的憤怒短暫被壓下,啞聲道:“是我對不住孩子,但是云兒……”

    突然的水聲打斷了他的話,姬君凌——流著他一半血的長子,徑直下了溫泉池,將他的繼母抱起來,低聲道:“天涼,別泡太久。”

    姬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前妻渾身濕透,被長子抱出了溫泉池。

    二人一個花信之年,一個剛及冠,浸濕的衣衫貼著身體,勾勒出年輕而富有誘惑的輪廓。

    他看向長子的目光如寒劍:“逆子!你弒父奪權、染指繼母!”

    姬君凌不以為然,回頭瞥了父親一眼:“父親,其實我今日給過您機會,但您沒要。您為了鞏固地位已利用了太多人,我們不希望有朝一日被您權衡掉,只能如此。”

    姬忽聽著兒子清越的嗓音,他是故意在練兵時營造出嗓音沙啞的假象以迷惑自己。沒有立即殺他,是在試探他會不會對他下死手。

    不,這只是冠冕堂皇的說辭,他是為了給洛云姝看。

    姬忽勾出譏諷的笑:“好……好、好!知父莫若子,你當真了解我,知道我素來忌憚你!但同樣,知子莫若父,云兒或許被你蒙蔽了,但為父卻知道,你其實最像我!戒備、冷情、野心勃勃,我有的你也都有!”

    姬君凌手稍收緊。

    他頭也不回,聲線如春夜清寒的風:“兒子的確冷情、戒心重、亦有野心,可我自負且清高,若非您殺我在先,我本不屑于用陰損之法奪權,更不會無緣無故對九弟不利。

    “我并不像您。”

    說出這句話時,他看了看懷里的洛云姝,父親和他對峙,她竟置身事外地走神,當真沒有心。

    洛云姝在回想今日的事。

    姬君凌答應過她會留姬忽一命,這點她完全不用擔心——她這些時日多少摸清了姬忽的勢力分布,和其中的關鍵之人,沒有她提供的信息,姬君凌即便殺了姬忽,也要再費一番功夫。且留下姬忽,她再幫著與那些人周旋,姬君凌的嫌疑會少一點,還能得到姬忽舊部的支持。

    這就是她的價值,也是她暫且不擔心姬君凌過河拆橋的籌碼。

    她本以為姬忽雖忌憚,但不會當場對長子趕盡殺絕,可他竟狠心到直接把姬君凌推下懸崖!

    她一個外人聽了都后怕。

    姬君凌再理智也難免失望,怕他氣不過直接殺了姬忽,洛云姝牽了牽他的袖擺,低聲道:“長公子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親昵的動作落入姬忽眼里。

    她揪著姬君凌衣袖的手亦在揪著他的心,姬忽心口劇痛:“你……你們背著我有了茍且?”

    洛云姝不想再理會他。

    但他口中的“茍且”卻在她心里劃過漣漪,對于一個要面子的人而言,“茍且”這個字眼怪羞恥。

    這個浴池,還是上次她情蠱發(fā)作后和姬君凌親昵纏綿的浴池。

    當時姬君凌將她按在石頭上,就快要做到最后一步。

    而現在,姬忽被姬君凌的護衛(wèi)按在溪石上,正是他的前妻和他的長子曾經在其上纏綿過的那一塊。

    好別扭的感覺。

    在厭惡的人面前,洛云姝格外要風度,她不想被姬忽看輕,嗤諷她不甘寂寞,明明身上有著前夫的情蠱,卻連前夫的長子都敢染指。

    她掙扎著要從姬君凌懷里出來,手卻被他握住了,他看著她被攥紅的腕子,低聲問:“是他弄痛你了?”

    洛云姝氣息一窒。

    小畜生怎么還火上澆油?!

    她想嚴詞糾正他,姬君凌垂下鳳眸暗示地看她一眼。

    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怪有默契,洛云姝當即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對姬忽有怨氣,看出姬忽極度在乎他們的“私情”,要故意當著姬忽對他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幼稚。

    她乜了姬君凌一眼,青年不顧她嗤諷的眼神,徑直抱著她往里走:“你體弱不宜吹風,先進去說。”

    姬忽看著二人離去的身影,腦中驀地浮現他的長子和他心愛的女人在溫泉池中縱情交歡的畫面。

    他一直視情慾為骯臟之事,不舍得玷污對她的情意,更不舍得玷污她,可他的長子,卻在他看不到的地讓她染上了情慾。

    甚至她可能是因為從他這里得不到滿足才會與他的長子茍且。

    想到那些畫面,姬忽心口突地絞痛,噴出一股鮮血!

    少年杜羽頓時慌了:“長、長公子!郎主給您氣得吐血了!”

    吐血了?

    洛云姝訝異回頭。

    他了解姬忽,他心志堅定,體格亦健壯,不會氣一氣便吐血。

    只能因為她在她發(fā)間抹的毒。

    但她因顧及姬忽身上有情蠱,他若死了她也會受波及,因而用的只是會使人筋骨乏力、失去知覺的毒,根本不會讓姬忽吐血。

    是哪一處出了岔子?

    擔心姬忽中了別的毒,洛云姝忙回過頭要去看看他。

    姬君凌收緊臂彎,輕輕地掰正她的下頜:“別再看他了!

    他把她抱入內室的榻上。

    洛云姝撐起身子想出去看看姬忽,姬君凌按住她,目光深深:“我?guī)Я死芍校粫屗!?br />
    而后挑釁似地捏住她衣帶,輕輕一挑,緞帶散了開。

    第26章

    026 “長公子,我們抓到了郎主身邊……

    時下衣衫樣式簡約,姬君凌只輕輕一挑,湘色的外袍如淋濕的落花散落開來,露出外袍下的里衣。

    洛云姝身上衣衫皆濕了,里衣薄薄的絲質料子沾了水宛若不存在,沾在她的身上,起伏凹陷都被勾勒無遺,就連里衣之下抱腹上繡著的一朵梅花和雪山的輪廓也若隱若現。

    姬君凌手觸上她的唇角。

    那一夜的記憶席卷而來,突然變得真切,洛云姝顫了顫。

    他的手順著她優(yōu)美的下頜線,游走至頸側,洛云姝的肌膚因他的觸碰而泛起淡淡異樣。

    她實在是太敏感了些,敏感得她自己都無法控制,甚至順著他游移向下的長指,微仰起脖頸。

    姬君凌笑了下。

    他滿意的笑讓她猝然清醒,洛云姝回過神,攥住他抵在她鎖骨上方的長指,冷聲道:“你……你夠了!你答應過我,以后只以晚輩之禮待我的,事情還未辦成就要反悔么?”

    她眼里寒意和怒意交織,如被霞光點燃的清雪。

    姬君凌和她對視了一瞬,又看向被她攥著的手指,他是武將,身量又高,手指生得修長粗大,而她的手纖細柔軟,緊緊攥著他手指時,猶如柔軟絲綢纏上蚺結青筋的粗壯大樹。

    她裹得很緊。

    姬君凌的手指微動,非但沒取出,還盯著她,硬生生將指端懟至她的手心里,指甲剮蹭著觸感敏銳的手心。

    比癢更怪異的酥麻在洛云姝手心蕩漾開來。似被蛇蟄咬,如有一道火星子在手心炸開,直竄入心里。

    姬君凌的手在這時候往回縮了縮,她卻沒有回過神,出于戒備還是別的本能,她攥得更緊了。

    他眸光一深,湊近了一步,往回收的長指直直往她的手心抵。

    隨后任她攥著,他像磨劍般,長指在她的手心的夾裹中,來來回回地輕磨慢碾,十分曖昧。

    似乎充滿暗示的動作,勾出洛云姝身體里隱秘的野性的本能。

    她不由并緊膝蓋,在他的指尖再次撓刮她手心時,她緊抿的唇瓣忽地松開,溢出一聲低吟。

    聲線柔顫,嫵媚至極:“嗯……”

    與此同時,姬君凌反過來握住她的手,身子亦前傾了下。

    在他即將把她壓在榻上之時,洛云姝猛地松了手,將他用力推開,憤然道:“別太過分!”

    姬君凌挑起眉:“過分么?”

    他看著自己的長指,被她手心緊緊包裹的觸感還在,她手上水漬未干,被她手心捂得溫熱,濕熱泉水沾在他手指上,在燭光下潤澤淋漓。

    他傾身走近了一步,方才被她攥著的長指輕輕地觸上她額角。

    “是您先反悔的。”

    “我?”洛云姝余光看著他的長指,又難堪地挪開了。

    姬君凌濕潤的手指從她的額角,拂過她面頰,停在她頸側。

    清濯微寒的聲音有了些許起伏:“是您答應了晚輩,只留他一條命,其余事不必多管。”

    洛云姝眨了眨眼。

    他這話聽來怎么有些怨懟?

    她目光閃爍了下,最終決定不將蠱的事告知他,只說:“我知道你怨恨他,他兩次要害你,別說是你,我都覺得氣惱。但我留著他有用!

    姬君凌反問:“難道不是因為對他情根深種么?”

    他觀察著洛云姝神情。

    從前他的確一直以為她癡戀他父親至深,如今也不認為她已不再愛他,但發(fā)現她對他父親的愛很古怪。

    譬如今夜,不得不和愛人反目,她甚至沒有質問,平靜得可怕。只是在姬忽吐血時略微緊張。

    此刻面對他的質問,她眸光閃爍一霎,又很快平靜:“我對你父親有沒有情不是長公子該介意的事,你大可放心,今夜我已徹底對他失望,不會讓他再次成為你我的威脅!

    姬君凌對她的話感到困惑。

    情究竟是何模樣?

    他不懂親人之間的情誼,更不懂情愛,一切都是遵循本心,想要就奪,不想要就置之不理?粗龑Ω赣H的態(tài)度,他更發(fā)覺自己不懂“情”。

    但這不重要。

    他從來不是飲酒前還要問問自己為何想飲酒的人,他收回手,恭敬又隨意道:“您如此說,晚輩便放心了!

    兩人之間恢復原狀。

    姬君凌還有許多事要處理,他提步朝外走去,經過屏風處時,順手扯下屏風上的干帕遞給她:“天涼。”

    突如其來的體貼讓人頗為意外,洛云姝接過帕子-

    姬君凌在附近預先安插了人手,以保護太子為由趁機調過來,有洛云姝提供的信息,山莊各處姬忽的眼線很快被清理了,只剩不知情的仆從。

    周武帶去尋找姬君凌的護衛(wèi)也在途中遭遇伏擊,無一生還。

    待太子醒來,隨太子巡營的部從也逃出生天趕了過來。一并趕來的,還有留在洛城的楚珣等太子幕僚。

    眾人仔細回想,都認為問題出在了巡營時飲的茶水中。

    又是一番連夜的徹查。

    天光散落之際,太子遇刺的消息也如熹微晨光傳遍洛川。

    姬家家主為保護太子中了涂有劇毒的暗器奄奄一息、其長子姬家長公子也在與賊人搏斗過程中受了傷。

    姬家群龍無首,翌日清晨,姬君凌趕回洛城料理族務,昏迷不醒的姬忽則留在山莊養(yǎng)病。

    太子少師、亦是姬老太爺的義子楚珣站出來支持姬君凌暫任家主。

    支持姬君凌的除去楚珣之外,還有姬忽的舊部,此次遇刺背后疑點重重,但明面上,他們看到的是姬忽和姬君凌父子都險些身死。

    主子命懸一線,曾被主子忌憚的少主成了他們唯一能信任的人。況且主子包括他心愛的女人和偏愛孩子都在姬忽手中,哪怕他們懷疑姬君凌,也不得不為了主子的安危暫且支持他。

    這位長公子是老太爺一手教出來的,手腕比其父更為強硬,很快,便讓姬家內外恢復了秩序。

    包括洛城外的云昭山莊。

    在山莊的仆從看來,云昭山莊的主人雖生死未卜,但山莊似乎還和從前一樣,只是他們不會留意的暗處,姬忽的眼線都換成了姬君凌的。

    對此,洛云姝并無太大感覺。

    不管是誰的人,只要別像從前那樣限制她和阿九的自由,她都懶得搭理,姬君凌答應她會繼續(xù)幫阿九尋藥,她和姬忽之間還有情蠱,暫時也離不開洛川,不如先待著。

    她真想走時,誰也攔不住。

    唯一令她不安的是無九,那夜無九趁機逃走了。

    她已派人去追,送回的消息卻是無九半途墜崖,不知所蹤-

    云山閣中。

    洛云姝牽著幼子來到其父病榻前,阿九定定看著榻上面色蒼白、奄奄一息的爹爹,猝然后退。

    他清稚的嗓音變得沙。骸鞍⒛铮趺戳耍俊

    洛云姝琢磨著他的措辭。

    從前阿九都是稱姬忽為“爹爹”,怎么如今只剩一個“他”。

    她想到那個可能性,問阿九:“阿九,是你么?”

    阿九咬了咬牙,臉上一閃而逝的慌亂消失了,只剩下死寂的冷。

    他說:“是我!

    洛云姝看著平靜得近乎冷血的孩子,問他:“為何這樣做?”

    為什么要因為姬忽變成這樣。

    她的詢問讓阿九面色猛然刷白,他看著自己的手,黑白分明的眸中縈繞著無措。他怕阿娘厭惡他,他答應過阿娘要做個良善之人。

    但阿娘沒有,她在他跟前蹲下身:“阿九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阿九點點頭,沉靜眸中又被痛苦覆蓋。骸笆,阿娘,我都想起來了,是爹爹,爹爹殺了陳大,其實一開始,他要殺的是我和長兄。”

    夫子都說他“博聞強記”,他的確記東西很快,印象深刻的事情能記很久很久,那些血紅的畫面就和他們的對話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里。

    阿娘用迷香套他的話時,連帶那些遺忘的細節(jié),他也全都記起來了,五歲不知道爹爹和陳大說的那些話意味著什么,但八歲的他讀過許多書。

    他知道何為“苦肉計”、何為“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爹爹用的就是苦肉計,而他和長兄是爹用來套住狼的孩子。

    阿九漆黑的瞳仁麻木:“我想假裝不知道,那天晚上,爹爹他身上染了血,他還那樣看我,不公平……”

    不公平,是爹爹讓他變成了怪物,他卻因此厭惡他。

    他守著這個秘密,怕外人知道,更怕爹爹知道——爹鑰匙知道了,會不會像對陳大那樣對他和阿娘。

    他在爹爹的茶中加了幾滴自己的血,“我怕他傷害你,但我不知道他會變成現在這樣……”

    阿九急劇顫抖,但較之上次離朱走丟,洛云姝沒有過多波動,只是攥住兒子的手:“阿九,你的血里雖帶著毒但至多只會讓他中毒時更為痛苦,但不會讓他有性命之憂。另外,你記著,爹爹病倒是因為救太子中了毒箭!

    她告訴他:“別與旁人說起此事,也別再自責,忘掉它。但千萬答應阿娘,以后你萬不可再輕易用毒,尤其是對無辜之人,知道么?”

    阿九停止顫抖,鄭重點頭。

    洛云姝讓濯云帶他下去休息,她看著榻上失去知覺但依舊能聽到旁人對話的前夫,沒有憎恨,只有近乎冷漠的憐憫:“現在,你知道了我為何要聯(lián)合他了吧……阿九本該無憂無慮,因為你他才變成現在這樣。”-

    太子遇刺的事最終有了下文,吳王也如計劃中被牽扯入局。

    證據確鑿,太子黨的人紛紛攻訐吳王,縱有母族撐腰,那位王爺最終落了個弒殺太子的罪名。

    “刺殺儲君之罪不同尋常,吳王起初否認刺殺太子,自稱是當年被父親橫刀奪愛,才要借此機會報復!

    山莊廂房里,洛云姝在調制解藥,聽對面姬君凌說著此事。

    她早就料到吳王的結果,并不十分意外,隨意贊了一句“長公子算無遺策”,便繼續(xù)手上動作。

    躺在榻上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昨日洛云姝去見一個舊識,這少年是舊識收留的一個病人。

    她把人帶了回來,倒不是出于心善,而是她發(fā)覺少年曾中過天蟾教的毒,如今會用教中之毒的人只剩她和離朱,此毒十有八九與離朱有關,藉由這個少年,說不定能查到師弟下落。

    人剛撿回來,姬君凌就來了。

    姬君凌看著她為少年調解藥時耐心的動作,淡道:“這少年身份您可查證過?是否與父親有關!

    洛云姝自然查過,她故意把問題甩給他:“這不是長公子應該考慮的事么?我不需要權勢,大不了帶阿九隱居,不怕你父親的報復!

    姬君凌低聲笑了。

    其實他查過,此人與姬忽無關。

    他是純粹不想看到她照顧一個與她毫無干系的陌生少年。

    為何不想,他也說不清。

    姬君凌沒再說話,看著她手上動作,洛云姝剛調制好解藥,解開少年的衣襟就要涂藥。

    姬君凌按住了她的手,

    洛云姝想起上次被他撓手心的曖昧,倏地抽回手。

    姬君凌則接過幾案上的解藥,親自給少年涂上:“您是長輩,這種事應當由晚輩來代勞!

    嗤,裝得倒像個孝子。

    洛云姝掏出帕子當著他面擦拭著和他觸碰過的手。

    姬君凌給少年喂過藥,又簡單處理了傷處,解掉少年衣襟時,他寬闊的肩背擋住了少年,洛云姝看不到少年傷處情況,只能湊近了些。

    姬君凌又擋住了她視線。

    他淡淡回頭看她一眼:“您身為長輩,不應自重么?”

    什么鬼話?洛云姝白他一眼,坐到邊上:“別把人給我治死!

    姬君凌沒說話。喂下解藥后少年很快醒來,他告訴洛云姝他名喚亭松,是一個江湖掮商培養(yǎng)來為他竊取奇珍異寶的死士。數日前他第一次出任務,卻發(fā)現要盜竊的奇藥是一個老郎中費勁千辛萬苦為孫兒尋來的救命之物。他于心不忍,偷竊得手后又將奇藥送了回去,任務失敗,主人大失所望,為了殺雞儆猴,給他服了致命劇毒。

    亭松恍惚記得:“是那個老郎中救了我,后來……”

    洛云姝接過話:“后來,我去那位老郎中家中做客,見到了昏睡不醒的你,發(fā)覺你曾中過毒,因毒出自我的師門,便將你帶了回來。”

    她順勢問起此事,亭松仔細回憶:“半年前我遇到一個戾氣十足的小孩,他想拜我為師、跟我學劍術,我拒絕了他,過后才發(fā)現自己中了毒。郎中曾說此毒并無大礙,我就也不在意!

    半年前姬忽還未尋來離朱,洛云姝略顯失望。

    少年重獲新生,看向救了他的洛云姝,猶如看家中長姐。

    洛云姝不禁想起離朱,她身邊沒什么可用之人,這少年倒是個好人選,便道:“既無處可去——”

    姬君凌長指點了點,接過她的話:“不若隨我入軍中!

    洛云姝眉頭壓下,不悅地看他一眼。少年看著二人,詢問道:“敢問夫人,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洛云姝接話接的很快,挺直脊背,掃了眼姬君凌:“他啊,是我的晚輩,你喚他大公子!

    亭松訝異:“原是貴府公子,可您二人看著年紀相仿……”

    姬君凌淡聲:“是前繼母。”

    說完他跟在洛云姝身后,負著手隨洛云姝一道出了門。

    手還虛虛扶在她腰后。

    室內的少年滿臉愕然,這對繼子繼母更像一對夫妻-

    洛云姝和姬君往外走。

    雖然不大高興,但姬君凌的確如他所承諾的那般以長輩之禮待洛云姝,對阿九亦有兄長風范,扳倒他父親后二話不說,派人至江南江北給阿九尋藥,從前姬忽遍尋不得的奎山丹木,短短半月就有了下落。

    洛云姝這才明白,不是姬忽找不到,是他不想太快找到。為了不讓她離開,他竟用阿九的安危牽制她。

    姬君凌從她眼底看到一抹譏諷的笑,心里被這抹笑撫平了。

    但還不夠。

    她還未對父親徹底失望。

    他又道:“上次您說的事,晚輩已經查到了。父親尋來了一個與七七相像的孩子,讓其失去記憶,暫時冒充七七穩(wěn)住楚珣夫婦。晚輩已派人協(xié)助楚家尋人,可惜錯過了最佳的時機,恐怕希望渺茫。”

    洛云姝心里雖有數,但當真聽到仍一陣恍惚。那個乖巧的小女郎不知淪落何方,或許已不在人世。

    “姬忽這……”

    “這簡直喪心病狂,對么?”

    姬君凌攬住她的腰扶穩(wěn)她,又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知禮地松開:“這難道不足以讓您徹底失望么?留著父親,對您,對晚輩,對阿九甚至無辜之人都是個隱患!

    洛云姝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想趁早殺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強烈。

    但她和姬忽有情蠱,姬忽茍延殘喘,情蠱就不會異動,一旦他死去,情蠱反噬,她也好不了。

    好在眼下不僅她需要留著姬忽,姬君凌也需要至少讓他再活三四個月,他現在不過是在提前說服她。

    沒到那個時候,洛云姝還不想借助姬君凌去尋無九,免得他知道蠱的事。

    她淡道:“橫豎那是幾個月后才需考慮的事,長公子不必擔心,說不定到時候舍不得殺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姬君凌走后,她返回亭松養(yǎng)病的廂房:“小子,我救你可不是白救的,你也很想報答我,對吧?”

    亭松鄭重點頭。

    洛云姝又道:“你的毒三日就能盡清,幫我去尋一個人,如若半月內尋不到,就南下去找一位擅長解蠱的能人異士!

    亭松應下了,三日后,他的毒剛解清,少年便負劍下了山。

    與此同時,洛城中,姬君凌的心腹來到少主面前:“長公子,我們抓到了郎主身邊那位苗醫(yī)!”

    第27章

    027 她的唇吻過他的喉結。

    “杜羽,你出來得晚,那位苗醫(yī)到底和長公子說了什么?長公子這會怪得很,別是被下了蠱。”

    “長公子沒讓我聽,應該是好事吧,我看到他好像笑了下!

    “……”

    姬君凌的書房外,季城小心覷了眼屋內,實在是擔心。

    他們抓來的那個苗醫(yī)曾是郎主的人,此人會岐黃之術,還懂用蠱,這就罷了,人還很會鉆營取巧。

    一見到長公子,那個苗醫(yī)就把郎主出賣了,聲稱自己是被逼無奈,求長公子放過,還說他知道不少機密,要屏退周遭人,私下告知。

    那心術不正的苗疆人一說,季城和杜羽先后被遣到門外候著。

    門吱呀推開。

    無九完好無損地走出來了,見到季城和杜羽,擺出一副自己人的姿態(tài)恭敬問候:“往后二位多關照!

    季城面上未顯鄙夷,象征性地應了聲,杜羽則藏不住事,狐疑地看了無九一眼:“你老實點,要敢給少主下蠱,我把你腦袋削了!”

    說完伸長脖子朝書房看了眼。

    書房中未點燭,正值黃昏,離窗近的一邊被霞光染得處處如同鑲金嵌玉,離窗遠的地方依舊陰暗。

    姬君凌坐在半明半昧的房中,霞光勾勒出清俊側顏。

    一道霞光落在書案上,他抬手過去,長指頓時被綺麗霞光染紅,乍看仿佛女子唇上沾著的胭脂。

    他看著長指,半垂的鳳眸顯出介于狩獵和曖昧的神情。

    她手心含著他手指時很軟。

    但他也嘗過她的唇。

    姬君凌鳳眸在霞光下尤其昳麗,長指緩慢地勾了勾。想到什么,他的眸光逐漸染上一層晦暗-

    轉眼又臨近望日。

    入夜,洛云姝沐浴過后從浴房來,心口忽然竄上牽扯似的痛。仿佛有一根針扎了她的心口一下。

    麻煩,是蠱蟲在騷動了。

    這是姬忽“病倒”后蠱蟲第一次騷動,早在給他下毒時,她就特地在毒里加了些能抑制蠱蟲的東西。

    也不知道她的毒能不能稍稍壓制姬忽體內的母蠱。

    她決定先忍著試一試。

    洛云姝捂著心口,來到與密室相隔只有幾十步的茶室。

    茶室中未點燭火,洛云姝屏退侍婢,獨自靜坐著,要借賞月分散心神,剛坐下沒一會,身上蠱毒開始騷動時,濯云隔著紗幔道:“郡主,長公子來了,說有些事要問一問!

    聽到“長公子”三個字,洛云姝心口顫了下,古怪的酥麻竄開,她想起幾次錯認時的荒唐:“我身子不適,讓他留封信,我稍后看!

    濯云沒有回答,似乎在為難,洛云姝朝外一看,紗幔外影影綽綽映著個高挑頎長的身影。

    是姬君凌,他過來了。

    幾乎下意識地,洛云姝扶著憑幾起身退了幾步。

    事已至此,她穩(wěn)住聲線:“你……長公子來是有什么事?”

    姬君凌沒說話,略一抬手示意濯云褪下,濯云猶豫看了眼郡主,但不敢得罪他,福了福身退下了。

    他朝洛云姝走來。

    從珠簾的縫隙漏進來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昏暗的茶室。

    清冷的月光在姬君凌身為武將健壯高挑的身形勾勒出一個輪廓,他方及冠,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素來冷淡沉穩(wěn)的神色隱入夜色,只剩下少年將軍的英姿颯爽,像方長成的狼,有著少年的干凈和青年的硬朗。

    洛云姝似被一根線扯著,不由自主地定定看著他,喉間本能地吞咽,簡直像狐貍見到肉。

    若是別家公子,她倒是可以毫無顧忌地嘗一嘗這塊肉。

    但這是阿九的血親兄長。

    她沒那么饑不擇食。

    洛云姝蹙著眉,故作冷淡道:“既來了就快問吧,但我今日身子不適,只有一盞茶的功夫。”

    姬君凌在她面前站定了。

    他依舊沒說話,但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沒離開過她。

    沉默良久,他才問道:“吳王行刺太子的事引發(fā)朝局動蕩,晚輩近日接管了城外大營,離此處只有十里,閑來無事,想到父親便來看一看!

    他清冽的嗓音透出低沉磁性,惱人地鉆入洛云姝耳邊,身體里的蠱蟲忽然安靜了一瞬。

    她迎來了短暫的舒適。

    姬君凌雖讓她舒坦了些許,但洛云姝仍有些氣惱。

    她還以為他深夜來訪是有什么要事,既然沒事,深夜來打擾她是不是太無禮了?她想搬出他們之前的約定提醒他,可剛一張口,身體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竭力阻止她。

    送客的話被咽下去:“你……既然來了,就坐一坐吧!

    她方這般說,姬君凌笑了下。

    洛云姝心卻更亂了。

    她根本不打算留下他,一心想趕他走!是她的情蠱告訴她,不能趕他走,他留在這里她會好受些。

    困擾她已久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為何她的情蠱非但不排斥姬君凌,反而讓她極度想靠近他。上次溫泉池是這樣,這次也是。

    因為姬君凌是姬忽的長子?

    她曾聽師父說過,南疆的蠱術分為幾個派系,南派的蠱蟲詭異,母蠱多以中蠱者的血肉為食,因而不排斥與此人血脈相連的至親。

    可之前師父稱她的蠱并非南派的術士所下,因而洛云姝一直覺得是她的體質讓蠱錯亂了。

    但如今看來或許不是。

    是無九喚醒蠱蟲所用秘術來自南派,讓情蠱生了變化。

    洛云姝心里蹦出個想法。

    都說父債子償,那以后蠱毒發(fā)作時,她是不是可以讓姬君凌來解?不受控制的念頭一出,她被嚇了一跳,兀自退了一步,斥駁了心里的聲音:“不行,這不行……”

    她一心想著蠱的事,忘了身后有個茶桌,姬君凌迅速扶住她腰肢,將她勾了回來:“您身后有東西!

    洛云姝身子因蠱毒無力,一個沒站穩(wěn)撞入他胸口。

    唇畔擦過姬君凌頸側,他圈著她腰間的手倏然收緊,移到她的發(fā)間,低聲問她:“為何我不行?”

    洛云姝沒有余力思索,推了推他:“你是我的晚輩,所以不行!

    她說話間唇瓣嗡動,若即若離地觸著姬君凌頸側。

    他呼吸停了一息,放在她后腦勺的手似逗弄似安撫地揉了揉她發(fā)間,慢悠悠道:“晚輩還沒問您是什么不行!

    洛云姝驀地回過味。

    她不小心竟說漏心里的想法了,可他不知道情蠱的事,又怎能猜到她說的不行是他不行。

    還是說他找到了無九?從無九那得知了些什么。

    洛云姝忘了從他懷里離開,身子半依偎著他抬頭看他。

    茶室昏暗,她看不清他神情,只看得到那雙映著月光的眸子。

    對視的瞬間,心口一緊,二人相貼的身子輪廓變得無比清晰,肌膚相貼處泛開隱秘的快意。

    洛云姝要推開他的手改為揪住他衣襟,她勉力忍著身上難受反問他:“那長公子……指的又是什么?”

    姬君凌默然,低頭端詳洛云姝,回想那位苗醫(yī)的話。

    “南疆的蠱分為南北兩派,郡主師門是天蟾教,乃是北派,而南派的用蠱路數?吮迸桑ぶ黧w質特別,平日不容易中蠱中毒,一旦中了南派的蠱便不易解!

    “郡主和二爺中的是情蠱,不過此蠱有些漏洞,二爺的母蠱對中母蠱之人的血脈至親并不排斥!

    情蠱。

    姬君凌輕聲笑了。

    原來她不過是因為情蠱才對他父親“執(zhí)迷不悟”;蛟S也有情,但離不開定是因為情蠱。

    那苗醫(yī)還說了:“欲將蠱引渡到您的身上,需先試試郡主蠱發(fā)時對您是否排斥;且需郡主配合,渡過去后亦會反復,需待蠱徹底適應您!

    思及此,姬君凌手有分寸地從她發(fā)間移開,恭敬道:“晚輩只是聽說周武沒死,擔心父親的事生變,特來請示您。既然父親可以庇護您和九弟,為何晚輩不可以?

    “那您,以為是什么不行?”

    他完全松開了她。

    洛云姝根本沒聽進去他的話,蠱發(fā)讓她體弱,險些沒站穩(wěn),只能用力揪住他。她想去找姬忽,靠近他來解蠱,又心生厭惡不想見到他。

    既然姬君凌不知道蠱的事,在這前提下用用他也無妨。

    是他答應她會以長輩之禮待她,他不能毀約,過后她說發(fā)病認錯了翻臉不認人他也沒轍。

    正好也試探試探他有沒有那種……不該對她有的心思。

    洛云姝用了千百種好處說服自己,虛弱道:“你在說什么……抱歉,我實在不大舒服!

    她推開姬君凌,兀自往回走,可剛一邁步,身子就搖搖欲墜。

    “當心。”

    姬君凌輕飄飄說了一句象征性的關心,手撈住她的身子,像兩年前初見那日一樣伸手扶她一把。

    他未過多觸碰,僅是手隔著衣衫摟著她肩頭,洛云姝就仿佛被曝曬炙烤的人得到一滴雨。

    她揉了揉額角,順勢倒進他懷里,開始胡言亂語:“……姬忽?我好難受,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說著她又搖搖頭,呢喃自語:不對,你已經不是原來的姬忽了,你變了,變得心狠手辣……”

    說胡話的同時,洛云姝仍倚在姬君凌懷里,臉難耐地貼著他的脖頸,在糾結中借他壓制蠱毒。

    涼意沁潤開來,讓她如逢甘霖,但這太尷尬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為了緩解蠱毒,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千方百計地賴在曾經的繼子懷中。

    姬君凌并未推開她,也未趁人之危有越禮的親密舉動。

    身上在喧囂,洛云姝得寸進尺,臉頰蹭著他的頸窩。

    “唔……你身上好涼。”

    本是做戲,可做著做著,蠱毒開始讓她錯亂,生出了幻覺,就著月光看著攬她在懷的人。

    她仿佛回到十六七歲、蠱毒初次發(fā)作時:“嗯,你長得好眼熟啊……我想想,是姬家二爺對么?怎么我這樣難受,你這世家公子還是這么正經……你也瘋一下吧。”

    她的唇吻過他的喉結。

    還覺得不夠,朝著他的喉結吹了口氣,甚至得寸進尺地伸出舌尖溫柔舔舐了下他的喉結。

    被含住的喉結重重滾動。

    擁著她的人氣息一沉,姬君凌扣住她的后腦勺,將她的臉抬起,看清她在月下迷離的眼。

    她又失去了理智,再一次把他認成他的父親,失去理智徹底認錯人后,她的舉止反倒親密大膽了。且這樣大膽的時刻只對姬忽才會有。

    在已知曉姬忽真面目的情況下,她仍如此迷戀他。

    被他扣著后腦勺,洛云姝不滿地嗔了嗔,挑釁道:“都說姬家二爺是溫潤君子,不會是裝的吧!

    嵌入她發(fā)間的手變溫和,手的主人嗓音卻噙著危險:“不管我是誰,都是您先開始的。”

    姬君凌讓她看著自己,手撫過她的青絲間,逐字逐句說完,他將她按向自己,重重吻了下去。

    “唔——”

    他強勢侵入她口中,男子的清冽冷香纏住了洛云姝。

    她伸出舌尖要將他探入的舌擠出去,反而被他捉住了,有力的舌尖頂著她的,將她舌尖往里擠。

    唇舌交纏,黑暗的茶室中發(fā)出來曖昧隱晦的聲響。

    洛云姝的呼吸也被弄亂了。

    強勢的吻讓她清醒,才記起這不是姬忽,是他的長子。

    更要命的是,他在吻她的時候是清醒的。所以姬君凌他……

    當真對她有那種悖倫的心思?

    洛云姝失控咬了他。

    姬君凌結束了這個吻,手依舊將她扣在懷中:“現在,您清醒了么?”

    四目相對,洛云姝從他眼中看到了濃烈的占有之意。

    糟糕,她好像玩脫了……

    她一推開他,他定然會猜出她恢復了理智,洛云姝靈機一動,凝眸看著他,在某一個瞬間仿佛突然清醒,柔婉聲音冷下,斥責:“也對……我險些忘了,你已不再是以前的姬忽,你變得面目全非,我不喜歡現在的你,若非留著你還有些用,早就殺了你!”

    她故意這般說,意欲掩飾自己在明知是繼子的時候投懷送抱的事,還能暗示姬君凌——她只不過是懷念以前的姬忽,對現在的他毫不留戀。

    這樣姬君凌總能少幾分忌憚。

    姬君凌深邃鳳目露出幾分思忖,似乎在思量她的話幾分真。

    摟住她的手悄然松了開,后退了一步,看來是信了。

    洛云姝舒了一口氣,蠱毒帶來的痛因與他的親近得到壓制,剩下的她自己可以壓下去。這次先這樣勉強度過,至于下次,她懶得去思忖。

    下次蠱發(fā)再發(fā)愁吧……

    她轉身要遠離他,卻被攥住腕子。姬君凌將她拉回懷中,低沉的聲音從后傳來:“您還要繼續(xù)裝么?”

    洛云姝一怔。她開始裝傻:“……姬忽你在胡說什么?”

    姬君凌淡淡地笑了聲。

    隨后他的話似張大網罩住她:“您知道是我,不是么。”

    第28章

    028 “情蠱發(fā)作了?”

    洛云姝定在原處。

    姬君凌一步步朝她走來,在她身側站定:“上次在溫泉池中,您將晚輩認成了父親是真,但這次不同,”

    他停頓了。

    他的停頓如一根懸在半空的絲線,將洛云姝的心吊起。

    又隨著他的話落下來——

    “這次您是裝的!

    洛云姝慶幸這是在夜晚,他看不見她心虛的神情,否則定能順著蛛絲馬跡查到她和姬忽之間的情蠱。

    她暫且說不清這件事若被姬君凌得知會怎樣,她只是下意識不想讓他以為她對姬忽毫無情分。

    那點虛假的“情分”沒有別的用處,但能圈定她和姬君凌的關系。

    裝也裝不下去了,他又不是傻子。洛云姝賊喊抓賊,反問他:“長公子倒好意思問?當初你我合謀的條件是以長輩之禮待我,但適才我主動時,你明明清醒為何還要……”

    為何還要吻她。

    后面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話一問出來,洛云姝自己就懊悔了,萬一姬君凌說出些什么諸如他戀慕她的鬼話怎么辦?

    她再次先發(fā)制人:“總之無論我作什么,試探也好、當真發(fā)病認錯人也罷,長公子都別違背你我約定,別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上!”

    姬君凌頷首附和:“的確,您不愿消除父親的威脅!

    洛云姝聽出他的意思 。

    原本他們都以為姬君凌得耗半年甚至更久的時間才能坐穩(wěn)掌家人位置,但這些日子里多方相助下,他收攏權勢的速度比想象中快。

    他是想提前殺姬忽了。

    留著姬忽,洛云姝心里也不安,即便不與姬君凌合謀,她尚擔心姬忽會對她和阿九不利。何況上次她當著他的面,聯(lián)合姬君凌背叛他?他這樣偏執(zhí),若東山再起定不會放過她。

    姬君凌比她更要忌憚姬忽,他們得徹底殺了他才安心。

    但她還在等亭松的消息。

    短暫的沉默過后,姬君凌的影子動了動,平靜聲線似宣紙上沒有偏頗的一行字:“您也清楚,晚輩答應您的前提是所謀之事成功!

    說的什么彎彎繞繞的話,洛云姝反問:“難道那夜我們沒成功?”

    姬君凌道:“原本成了,但如今事出有變,為了徹底成功,晚輩與您的關系也需改變一二!

    洛云姝覺得他是在強詞奪理,聲線冷下:“那長公子說說你我所謀之事和我們的關系有什么干系?”

    姬君凌走到她身邊,輕握住她腕子:“您不舍得殺掉他。但他已不是從前的姬忽,您也只能留住那身皮囊,但您說過,我與父親很像,只論皮囊,我與他又有何區(qū)別?”

    他的話越發(fā)荒唐。

    一聲一聲襲入洛云姝的耳際,她的心跳也越來越亂。

    姬君凌指腹揉過她手上最柔嫩的一處,觸著她瘋狂跳動的脈搏,清俊鳳眸在月下肆意而鋒芒畢露。

    “晚輩未涉情事,但也知道男女之間不過是情與欲。父親變了,您對他的情也該變了,只剩下欲。既已多次認錯人,且與晚輩越了禮。

    “何不在動欲時把我當成他?”

    洛云姝目光一震,他對曾經的繼母說這話簡直大逆不道!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回過神愕然地看著他。

    明暗將青年面容的棱角勾畫得分明,那雙和姬忽相似的鳳眸在昏暗中有了獨屬于姬君凌的清俊鋒芒。

    和他的父親不同,他是個野心勃勃且不會掩飾的年輕將軍。

    他用目光鎖住她目光,荒唐而放肆的話侵襲入她耳畔。

    “若論親緣,父親與您只有一層夫妻關系,卻不能讓您信任,雖是九弟的生父,卻選擇犧牲九弟,論愛護九弟的心思,父親尚不如我,至少我不屑于利用九弟。若談利益,他的權勢可以庇護您和九弟,如今晚輩也可以。

    “若只論色相,晚輩與他相像,這張皮囊也不遜色于他。

    “況他漸入中年,而你還年輕,即便他不似,日后亦終會有心無力,但他給不了您的,晚輩卻能給!

    他說一句,洛云姝退一步,他又不疾不徐地上前一步。

    她被他逼得后背抵上墻。

    與姬君凌對視著,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大晚上見鬼了。

    越禮悖倫的話令人震驚,更割裂的是姬君凌頂著張清冷的面容,說著近乎“自薦枕席”的話。

    看著眼前年紀輕輕就弒父奪權的世家長公子,洛云姝絲毫沒法往他是自甘墮落、因為覬覦她而要當他父親替身的方向想,她更愿意往別處猜——

    他怕夜長夢多,又不想言而無信,竟引誘她、讓她自己打破他們的關系,好答應提前殺了姬忽!

    一定是這樣。

    也……只能是這樣。

    她沒理由相信一個年紀輕輕就掌權的世家公子會僅僅因為覬覦一個女子甘愿以男色為誘惑當他人的替身。

    他太理智了,或許她該告訴姬君凌蠱的事情,否則若他以為她對姬忽情深似海,反而會忌憚她。但洛云姝心里亂得要命,推開他:“你放心不下姬忽欲斬草除根,我也不放心。但我不是色令智昏之人,沒了男人不會活不下去,你不必出賣男色誘惑我,再給我些時日,我會處理好!

    說完就奪門而出。

    姬君凌并未緊逼,他留在昏暗的茶室中,拂過被她咬傷的嘴角。

    “真狠!

    他兀自笑了下-

    洛云姝“逃”回了云山閣。

    現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已然不是姬君凌說那些話到底是覬覦她,還是純粹想斬草除根,亦或都有。

    而是姬忽這一個威脅。

    她傳信給亭松。

    半月后,亭松傳來回信,稱他并未尋到無九,不過見到了那位南疆術士,稱可以將她和姬忽的蠱轉成尋常情蠱,但也仍需三年才可徹底解除。

    三年可能發(fā)生的事太多,但也比一直解不掉要好。洛云姝操心的事總算有了著落,眼下還面臨另一個難題,便是如何說服姬君凌。

    思來想去,唯有用師父留給她的制毒方子,調制出不會致死但能讓姬忽在三年內形如活死人且無解的毒藥。

    即便他的部下察覺,沒有解藥也無計可施。說不定還會為了解毒尋來離朱,她也可以借此找到師弟。

    隨后洛云姝開始潛心研制奇毒,轉眼又過去一個多月。

    因為制毒,她的身子很虛。

    蠱毒毫不意外地提前發(fā)作,但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難受。

    因為用毒,姬忽失去了知覺,他體內的情蠱近乎休眠,他本人對情慾的抵觸態(tài)度也不再能主導情蠱。

    這兩次蠱毒發(fā)作,洛云姝身上的蠱和意志占了上風。

    情潮一波波蔓延。

    這躁動的感覺對于她而言很是陌生,上次如此還是九年前情蠱初次發(fā)作那一日,那時情蠱剛種下,母蠱還未徹底被姬忽同化。

    蠱發(fā)時他們都失了理智。

    也是那次才有了阿九,成婚后姬忽逐漸同化了蠱,他們也成了一對無愛無欲的表面夫妻。

    因而對“愛”與“欲”這兩樣東西,洛云姝都領悟得很淺顯。

    陌生強烈的躁動生出,蔓延到洛云姝的身上每寸肌膚。

    好熱,還是很難受。

    她剛從溫泉池中沐浴出來,身上殘存溫泉的余熱,這余熱加劇了情潮躁動,讓她坐立難安。

    相比解蠱,洛云姝更急于壓下這股燥意,可她從前雖愛撩撥姬忽,但也只是小孩子過家家式的小打小鬧。

    她其實不擅長風月之事,尤其不知如何才能取悅自己。

    洛云姝想起前些日子看過的話本,她來到后方茶室,找出那本未看完的風月話本,在燈下翻開其中一頁。

    是一首詩。

    什么捻枝頭掐朱蕊,撥雪弄春潮,獨木入桃源……

    寫得堪稱活色生香。

    洛云姝看得臉頰更熱了。

    她第一次覺得中原人如此虛偽!

    要說也不說明白些,為了追求風雅,刻意用那些正兒八經的字眼來隱喻些不正經的事!

    辭藻堆砌,極不實用。

    洛云姝壓下尷尬,身子后仰至椅背,手探入綢緞下。

    兩只一合,她試探著揉捏。

    話本上說要輕攏慢捻,亦可徐徐拉扯,或者揉按。

    洛云姝硬著頭皮照做。

    但卻沒有體會到那種酥到骨子里的愉悅,因為心里知道是自己的手,因而身心毫無波動。

    揉面團似的,毫無感觸。

    她又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偏愛誘使獵物自己上前來取悅她,自己取悅自己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尷尬。

    “啪——”

    洛云姝一把扔了冊子:“什么鬼東西,寫得那般旖旎誘人,屁用不頂,中原文人真是不務實……”

    糜軟嫵媚的抱怨聲帶著曖昧的潮意,在夜半的茶室中散開,清寂的空氣變得粘稠,似有春潮沁出。

    洛云姝手一頓。

    她被自己的聲音勾住了。

    恍惚間,看到窗際似乎有一道被燈籠拉得長長的影子。

    高挑,頎長,像極了姬君凌。

    再一眨眼,影子不見了。

    他忙著練兵,又怎么可能這樣巧地出現在附近?更不可能湊巧在她情蠱發(fā)作時來到山莊。想到曾在溫泉池的親近,洛云姝心里燥意泛得更厲害。

    一墻之隔的茶室外。

    月光和燈籠交相映襯,將一個曼妙的身姿打在窗紙上。

    那道身影柔弱無骨,似一枝被春潮打得無力的細柳,無力靠上椅背。

    曼妙的曲線貼著竹椅,微微拱起的腰肢輪廓分毫畢現,薄紗下的弧度隨著女子急促的氣息難耐起伏。

    “小畜生……”

    咬牙切齒的低罵噙著惱怒,更藏著難忍的春意。

    聲音順著窗縫飄出,如一縷輕煙纏住一墻之隔的影子。

    影子的主人氣息微沉,深邃目光透過窗紙攝住窗后女子的影子,一聲輕笑低低響起,隱入夜色中。

    茶室內。

    洛云姝后背靠著竹椅,手緊扣在扶手上,試圖平復自己。

    忽而她直起軟得像水的腰肢,警惕地聆聽著窗外,但許久不曾再聽到什么動靜。洛云姝揉了揉額角。

    她都開始幻聽了。

    罷了,這情蠱蠱發(fā)時原本也不是靠自己就能緩解的。

    只要姬忽的母蠱不死,她就依舊能通過靠近他來平復蠱發(fā)。

    坐在茶室緩了會,洛云姝放棄抵抗,她壓下躁動,穿過長廊回到云山閣。按下內間機關,高大的博古架緩緩被移開,就能看到一間密室。

    里面囚著姬忽。

    想到要見前夫,洛云姝心生抵觸,欲推書架的手懸滯須臾。

    情蠱躁動,體內的蠱蟲不滿足于這種情緒而越發(fā)喧囂。沖散了洛云姝別的念頭,她迫切地想觸碰到姬忽,更迫切地想壓制蠱毒。

    她猛地推開了書架。

    燈籠在一片黑暗的中擠出一小片明亮的區(qū)域,隨著她的邁入,亮光漸次擴大,就如一圈圈漣漪。

    密室中的一切映入眼簾。

    密室的正中是一架屏風,屏風后是姬忽臥病的床榻。

    洛云姝越過屏風,猛地停住。

    姬忽睡著的床榻上空無一人,鐵鏈上的鎖也被解了開!

    難不成是被人救走了?

    洛云姝一陣心驚,轉念一想又斷定不可能,姬君凌派眾多高手盯著附近,姬忽那些反對姬君凌的舊部也暗中被鏟除得所剩無幾。

    耳畔傳來有人慢悠悠叩擊憑幾的聲音,洛云姝猛然回頭。

    幽暗角落里的太師椅上,青年身上玄衣融入昏暗里。

    但他看向她的目光灼灼。

    洛云姝要上前質問,他已先走了過來,深邃目光不離她。

    本能讓洛云姝退了幾步,直到不能再退,姬君凌還在靠近,她手中燈籠掉落在地,人也一屁股坐在榻上:“姬忽呢?長公子把他弄哪去了?”

    因為情蠱發(fā)作,她嗓音無力,猶如一匹柔軟的綢緞。

    姬君凌沉默著,先拾起燈籠放在一側,而后才傾身靠近她。

    燈下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放肆。

    帶著薄繭的手觸上她面頰,低語噙著隱隱的溫和。

    “情蠱又發(fā)作了?”

    第29章

    029 往后他的情蠱,我來替您解

    情蠱?

    這兩個字眼從姬君凌口中說出,洛云姝腦中一瞬間空白了。

    姬君凌定然找到了無九。

    她沒有余力思考可能的后果,手撐著床榻要起身離開。

    方及冠的年輕公子身量頎長,他俯下身,似一堵墻阻斷她的退路,清冷的鳳眸暗不見底,透出隱隱的侵略性:“您不是說,我與姬忽很像?”

    “父去子繼,身為長子,理應替父親盡未盡之責,往后——

    “他的情蠱,我來替您解!

    他的話如一把剪刀,將洛云姝思緒剪成兩半,一半為之不安。

    另一半在興奮、戰(zhàn)栗,催生出陰暗但令人羞恥的沖動。

    既然他知道了情蠱的事……不如順勢而為,反正無論她和他做了什么事,過后都可以用蠱發(fā)挽回顏面。

    洛云姝目光迷離,在青年俯身靠近她的同時,她也不自覺仰面,二人鼻尖只有一掌之隔,氣息相纏。

    可她不甘心。

    是他故意在此守株待兔,無論他想要什么,她都不想主動。

    洛云姝在即將貼近時別過臉。

    姬君凌沒有下一步動作,只輕巧一攬就讓她倒在他懷里。

    “既然難受,為何要忍著?”

    他話語沒有過分親密,卻從清冷的聲線透中無形的蠱惑?拷囊粍x那,洛云姝不受控制地想貼近他。手受不服輸的勁兒驅使要推開他,腰身卻被情潮支配,如蛇一般貼上他結實的胸膛。

    她咬著牙:“姬君凌,你到底把姬忽弄哪里去了……”

    話音方落,姬君凌本把控著分寸虛虛攬著她身子的手稍用力。

    他讓她更緊密地與他貼合。

    男子與女子身形的差距在緊貼中變得無比鮮明,洛云姝隔著他衣袍能感受到他胸前分明的塊壘。

    武將的侵略性在此刻凸顯。

    姬君凌在她退縮前把她轉了過來,二人面對著面,他指腹拂過她唇上:“非得他才可以,晚輩就不行?”

    小畜生又開始說些混賬話了,洛云姝篤定道:“不行!”

    嘴唇張合間,濕潤唇瓣吻過他的指腹。兩人都似被蟲蟄咬地頓住。

    吻上他手指的觸感勾出洛云姝關于上次那個吻的回憶。

    情蠱又開始擴大渴求。

    她像久渴之人遇到甘霖,本能地張口再次含住他指腹。

    姬君凌目光一深,長指往她口腔深處探,放在她腰間的手一重,兩人心口貼著心口,不留余地。青年低道:“適才在茶室里,您動情時喚了晚輩。

    “想都想過了,做又有何區(qū)別?”

    耳尖拂過溫熱氣息,洛云姝仿佛做壞事被逮著了,耳垂倏地熱起來:“你胡說,我沒在想你!

    覺得不夠能表明態(tài)度,她又道:“我是發(fā)覺你偷看,在罵你!

    其實她根本沒發(fā)覺他在。

    她只是情潮洶涌時想到從前與姬君凌的親昵,又氣又惱罷了。

    姬君凌沒拆穿她。

    他配合道:“是晚輩誤會!

    生來清冷的腔調在道歉時襯得他宛如一個克己守禮的君子?伤f完這話,薄唇將觸未觸地撩撥她耳垂。

    似要含住,卻保持著距離。

    只有表面淡漠的妖孽……

    洛云姝暗罵著,肌膚在情燥驅遣下生出癢意,忍不住湊近將耳垂送上。

    姬君凌成全她的口是心非,他在她貼上來的一瞬間含吮她耳垂,力度極其克制,有著撫慰的溫和。

    “嗯……”

    洛云姝禁不住地輕哼出聲。

    她身不由己的回應讓他的唇更為肆意,默契地往下游走。

    最后停留在上次他飲水之處。

    這次沒有泉水,他將臉埋在那,鼻尖與她鎖骨相抵,唇際吮吻。

    洛云姝的理智在短暫停歇中歸位,她低喘道:“夠了……別再繼續(xù)了,無論如何這樣都不合適!

    姬君凌抬起臉,兩人在昏暗的光線里四目相對,他反問她:“那您想和誰繼續(xù),父親是么?”他在他們衣衫不整地依偎在一處時提姬忽,洛云姝羞恥地別過頭:“你還好意思再提他!”

    姬君凌不為所動,將她攔腰抱出密室,放在她寢居榻上。

    這動作背后的含義讓人焦灼,洛云姝心中用來攔住姬君凌的線只剩最后一點就要斷開。她清楚地意識到這回可能真的沒法繼續(xù)和姬君凌繼續(xù)維持明面上的距離,破罐子破摔——就算他能主動退夠,她身上的情蠱也不容許她讓他退。

    身子陷入柔軟被褥中,洛云姝看向立在床邊的姬君凌:“長公子可知,我曾與他在這榻上行魚水之歡……”

    其實并沒有。

    她故意將倫理意味擴大,賭這個中原世家公子自幼所受的禮教之訓。

    姬君凌身形稍頓,壓了上來,語氣危險:“那又如何?”

    洛云姝:“不如何。我是好心提醒長公子,你今是姬家掌權人,一舉一動皆被人盯著,可若你染指了我,你猜他們會不會懷疑姬忽出事并非偶然?”

    姬君凌沒起身:“這些晚輩自會操心,且我不在意虛名!

    他不在意倫理,洛云姝在意。

    她忍著情燥,轉過臉不看他,揪住被褥以讓聲音不那么嫵媚:“不,你是個畜生,但我不是禽獸……”

    這次姬君凌來得早,她未像前兩次一樣意識錯亂生出幻覺。

    沒法清醒地與前夫的長子交歡。

    “您太把他放心上,才會把我當初真的繼子。”姬君凌發(fā)出介于無奈和輕諷的輕嘆,而后起身離開了。

    空寂和黑暗一樣合圍上來。

    洛云姝揪著被褥的手收緊,蠱在喧囂,她喉間不自控地溢出低喘,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勾人。

    難受。

    嘴唇張了又合,掙扎許久,她都叫不出他的名字——哪怕什么李君凌、趙君凌、陳君凌她都可以喚出口。

    偏偏他是姬君凌。

    眼上覆落一只溫熱的手,室內本來昏暗,寬大手掌一落下,眼前頓時黑暗,洛云姝什么也看不見。

    黑暗中,上方姬君凌清越的聲音:“這樣您總覺得好些了?”

    看不見他面容,洛云姝的理智徹底被昏暗覆蓋,揪著被褥的手緊了又松,他的吻在這時落在她頸側。

    那根絲線徹底崩斷,情蠱攪弄的大潮沖破堤壩襲來。

    洛云姝隨著他的輕吻低喘,發(fā)顫的手臂順勢纏上姬君凌脖頸。

    不夠,她拱起腰肢,仰著脖頸讓他能吻到更多地方。

    姬君凌手順勢圈住她腰間,將她的腰肢扣向他方向,讓她不必費力拱起腰身迎合。不緊不慢、如狼巡視領地的吻落在她頸側、耳后,燒起一片繚亂。

    姬君凌的吻往上,來到下頜附近,輕嚙著她的下巴。

    吻來到唇角,洛云姝避開了。

    姬君凌也不勉強。

    他重新吻上她脖頸,而后往下,隔著一層衣物輕輕嚙咬她的肩頭。

    刻意的捉弄讓洛云姝方得到消解的燥意又懸滯在半空,她咬著牙關輕諷道:“你是狗么……”

    她用力按住他腦袋。

    旋即洛云姝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她的手應該往左右兩邊推開,而不是捧著他的腦袋往下按。

    可為時已晚,被她按在飽滿軟枕中的青年猛地扣緊她腰肢,手掌直直往上。他的臉深深埋在那里。

    和上次抱她下馬時一樣。

    手亦捏在緞帶上,但遲遲沒扯。

    洛云姝受不了被這樣吊著,一改之前的欲拒還迎,嗤道:“長公子是不敢了?還是你想讓我求你?”

    姬君凌松開捂著她眼睛的那只手,她看到他眼底有濃烈的暗色氤氳,他不否認:“您認為是哪一種?”

    一看到那雙鳳目,洛云姝的羞恥卷土重來,她閉上眼不看他,兀自褪下外袍,只剩一片繡著苗疆紋飾的抱腹。

    她雙手撐在身后支起身,挑釁地微抬下巴:“都不是。

    “你只是——還、不、會!

    姬君凌只回她一聲淡得沒有波動的笑,反應太淡了。

    洛云姝不勾起他的情緒不罷休,輕聲嘆息:“你不像他,他解女子貼身衣物這種事情上可是熟練得很!

    捕捉到她故意捉弄的心思,青年又是一聲聽不出情緒的笑:“但現在是您需要解蠱,不是晚輩!

    哼,洛云姝如何不知?

    他就是仗著他能緩解蠱毒才如此囂張,在她因倫理反復糾結時蠱惑她,在她淪陷時吊著她,現在又在她主動引逗時端出氣定神閑的模樣。

    蠱蟲讓她從掙扎糾結到大膽、放縱,她得在某處勝他一籌才行。

    洛云姝握住他的手,溫柔牽至跟前,讓他覆在綢布上。

    “無妨,來,我教你。”

    姬君凌任由她握住他的手。

    她耐心教他如何夾捏人心、如何一手掌控,仿佛他是她的弟子,她將他養(yǎng)大、教他本領。但即便她是他師父,甚至仍是繼母,他也會以下犯上。

    姬君凌大力揉了下,低沉嗓音沾染夜色的濃稠!斑@樣?”

    洛云姝閉著眼“嘶”了聲:“愚鈍!

    隨即又哄道:“輕些。”

    姬君凌徐徐慢揉,偶爾隔著綢布夾住綢布下嵌著的紅寶石,不緊不慢,不至于讓她難受,也不算滿足。

    他征詢的話頗有誠意:“如何?”

    洛云姝身子軟成一灘水,但不夠,她狀似惋惜:“還是不對味!

    不對味。

    姬君凌低嗤:“晚輩愚鈍,屬實學不來父親,亦不想學他!

    他收回手,輕搭在她肩頭。

    洛云姝看不到他神情,猜測是不是世家公子的傲氣和對姬忽的恨讓他不甘被她在這種事上作比較。

    罷了,如果他就此停下,她就當剛才的事沒發(fā)生,反正她手中還有可以與他交易的東西,就算沒有,她也無論如何不會開口求他。洛云姝咬著牙思忖。

    忍著蠱燥,她扯過被子蓋住光裸的肩頭:“看,長公子你也是介意的。既然這樣,就懸崖勒馬吧。過后我可以當此事沒發(fā)生,最多一兩年,我就能徹底解蠱,那時你也站穩(wěn)了腳跟,都說欲速則不達,慢一些,對我對你都好。”

    姬君凌沉默了,似乎在思索她的話,她字字句句都圍繞著利益。

    以為他只是出于利益才如此。

    當真心大。

    他長指暗示地揉搓著她唇角,慢悠悠地道:“但夜長夢多!

    他的手往下越過那片綢布底端,指尖觸上。她的心眼實在太小,只那一點,稍一觸碰就讓她激動得劇烈戰(zhàn)栗。

    “你別……”

    但她的心又很大,太溫柔便無法掌握,只能強硬握住。

    姬君凌長指擠入上次溫泉池邊曾停留過的溝壑起始處:“晚輩的確不知如何解女子衣裳,但我有自己的方式!

    洛云姝抬眸,看到月色勾勒著清俊如冷玉的臉。他緊凝著她的眸子,眉梢微挑回應她嗤笑他生澀的挑釁。

    刺啦——

    裂帛聲撕破月夜。

    纏著繁復綢帶的綢布碎成兩半,飄悠悠地飛在半空。

    洛云姝沒想到他瞧著矜冷傲然,竟如此粗魯,忙捂住發(fā)涼的肩。

    “混賬——”

    她好勝的心被完整地掌握揉捏。

    話也被堵住了。

    第30章

    030 您不擦擦?

    吻來得強勢又直接。

    他們攏共接過幾次吻,第一回 在溫泉池,第二回是上次她蠱發(fā)故意將他認成姬忽,姬君凌都強勢但青澀。

    但今夜他兩回吻住她皆是熟稔,強勢的輾轉混在清冷香氣中,有著既像火又像冰的矛盾感。

    洛云姝的呼吸很快被攪亂。

    她急喘著,手揪著姬君凌衣襟穩(wěn)住逐漸無力欲倒的身子。

    吻到最后,她頭暈目眩,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浮在半空中。

    她含糊地喚他:“唔……”

    姬君凌慢下來。

    洛云姝趁機張口,打算和前兩次一樣用尖牙利齒打斷這個吻。但姬君凌早已熟悉了她的路數,在她咬下去前撤走:“你是狗么?”

    他將她曾說過的話還給她。

    洛云姝倚在他懷里難受地喘著氣,一個字也不回應他。

    半推半就地讓他幫解蠱已是突破底線了,她不喜歡他調情般的口吻,他們再親密,也充其量是交易關系。

    她依舊不想睜眼看他,雙臂支在身后平復著呼吸。感覺姬君凌扶著她后背的手一緊,是動念的征兆。

    但他沒有動作。

    即便她閉著眼,洛云姝也感覺到他極具侵略意味的目光覆住。

    她狐疑地睜開眼,才想起在那個令人飄飄然的深吻之前,姬君凌撕開了她的抱腹!現在她的身上只剩一件松松垮垮掛在臂彎的外衣。

    而他低頭,在看原先裹著抱腹的地方,見她睜眼,勢在必得的目光從新雪上轉移到她面上。

    僅是對視,洛云姝身上的情熱又躁動了,她罵道:“登徒子!”

    姬君凌只笑了聲。

    他扶著她后腦勺再次吻上來,這回的吻輕柔,宛若新手的摸索。

    他的手則以同樣的力度覆上適才她拉著他手隔著綢緞覆上的地方。沒了綢布的阻隔,掌心的觸感柔軟溫暖,即便上好的美玉也不敵。

    姬君凌驀然怔了怔。

    隨后他扣著洛云姝后腦勺的手掌收緊,握著她的的手掌亦然,舌尖一來一回,手一緊一松。

    溫和的吻使得洛云姝思緒得以放松,心口的觸感也更清晰。姬君凌掌心的薄繭拂過一點,她猛地一抖,險些要咬了他的舌頭:“輕點……”

    這位初涉情事的長公子雖對取悅女子陌生,卻深諳她口是心非的習性,抓握的同時,掌心薄繭刻意擦過。

    他懷中的洛云姝一陣陣急顫,再也支撐不住,倒入被褥。

    二人分了開。

    但很快,姬君凌覆了上來。

    洛云姝喘著氣,后腦勺抵在榻上,腰肢則往上欲貼近他,她整個人彎成了一道拱橋,手也似藤蔓勾纏住他脖頸,如同一尾脫了水的魚。

    她總算體會到話本中說的十之一二,低泣似道:“不夠……”

    姬君凌第一次聽她主動,溫軟嫵媚的嗓音悠長,尾調似乎系著一枚金魚鉤,他自愿被她牽引。

    他安撫了一聲:“別急。”

    掌心回到原地,吻也落回她唇上,繼續(xù)適才的輕揉。

    但洛云姝仍覺得不夠。

    她喘了一下,握住姬君凌的手直直下行。他的手因她大膽的動作停頓,洛云姝不耐煩地哼了聲。

    姬君凌明白她未說的話:“長公子只是,不、會!

    他兀自笑了聲,手反客為主握住她的一雙手按到她頭頂上方。

    他的吻落下,但不是在她唇上,而在她頸側。手控住她一雙腕子,空閑的那只觸到柔軟褶裙。

    生澀的探尋勾出洛云姝不滿的扭動:“你到底會不會,啊——”

    姬君凌粗糙的指腹不經意間尋到她的弱點,只輕輕一拿捏,洛云姝像案板上的魚,腰肢拱起又重重落下。她猝然尖叫,聲音被他吻住。

    低語混在吻里:“您想讓外面的人都知道晚輩夤夜在您這里?”

    這句話如一個火星子,洛云姝腦袋“嗡”一下炸開了。

    急劇又陌生的感覺襲來。

    從前和姬忽從未有過,她也是第一次嘗到這種快意。

    洛云姝身子僵住,緊揪著被褥,整個人宛若石雕:“先別……”

    讓她緩緩……

    姬君凌指端按著不動,給她喘息的時機。他俯身看著洛云姝,她依舊不忘閉著眼,想藉由不看他忽略他們的倫理關系,他也暫且任她如此。

    他輕柔地吻著她。

    下方的手停在唇瓣間,潤澤從兩邊夾擠著他的長指,待她緩過來后,他變本加厲,揉出她更急促的氣息。

    洛云姝急劇地喘息,人也開始掙扎,但她被他扣著腕子舉過頭頂,只要一掙扎,便有波瀾搖顫。

    姬君凌停下了吻,低頭看著她,耀目的白光晃在眼前。

    他氣息收緊。

    鬼使神遣地,他低頭吻住了,猶如新雪入口,溫柔的觸感在他唇舌間蔓延開。也在洛云姝心口蕩開。

    她呼吸滯了一瞬。

    腦袋亦是空白,緊閉的眼想睜開,又迅速閉得更緊。

    姬君凌他居然,居然……

    她難以置信地呆住,耳畔傳來極輕的輕吻聲,混在黑夜里尤顯隱晦,她腦海蕩開莫大的震撼。

    太離譜了。

    她生阿九時體弱,撫育事宜都交由府上乳母,還從未有過這種經歷。姬君凌唇舌吮吻之際,想到他是她曾經的繼子,洛云姝驀地頭皮發(fā)緊。

    那股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因他這個荒唐的吮吻達到頂峰。

    她推開他:“不可以!

    姬君凌卻變本加厲,舌尖打著圈吻她,牙齒也輕嚙。下方的手拿捏著的兩指松開又收緊,和唇齒一松一緊、一咬一合的節(jié)奏相合。

    洛云姝被他吻得失了聲,思緒七零八落,人漂浮在半空又墜下。

    過于強烈的感觸讓她開始后悔,后悔上了姬君凌的賊船,扭著身子想遠離他帶來的快意。

    姬君凌手上加重了。

    不經意間,他撥弄著她唇瓣的手擠入她緊閉的口中。

    洛云姝倏然失聲尖叫。

    她下意識想伸手撥開他,一雙腕子卻被姬君凌攥得更為用力,只能并緊膝,并緊咬住他的手,但這樣不適的存在感反而更明顯。

    又往兩邊打開,試圖沖淡他的侵略感,可這樣反而像是在迎合。

    姬君凌頭皮一緊。

    今夜月光稀薄,鋪滿半張床的裙擺遮住也一切。但被死死糾纏的觸感在黑暗中被放大,變得分外鮮明。

    青年克制的呼吸有了波動,他抬起頭端詳她神色。

    洛云姝察覺身前一輕,便知道姬君凌抬起頭,他這樣的性子一定會在這種時刻捕捉她神情的變化。

    她死死閉上眼,偏過臉去:“小畜生,別看……再看我毒死你!”

    可她一緊張,姬君凌的手被纏得更厲害,他目光越發(fā)危險。

    長指勾了勾。

    洛云姝腦袋一陣發(fā)白,陌生又熟悉的激蕩襲來,她徹底亂了理智,開始急抖,姬君凌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控,目光一沉,手上又加重了些。

    洛云姝緊咬的唇瓣一松,溢出一句嗚咽,再也沒心思留意姬君凌的反應,痛苦的嗚咽到了后來逐漸軟下,似琴弦的余顫,許久未止。

    完了。

    思緒很久才回籠。

    失神過后,洛云姝睜開眼見到依稀的光影中,映著張清俊面容。

    心里猶如被一擊。

    她急忙閉上眼,不去想他的身份,和他適才做的事。

    姬君凌撐在上方靜靜看她。

    這種事他也陌生,從未見過她如此,他氣息亦有了波動。

    只是一個吻、隔靴搔癢的觸碰,她便能如此愉悅。

    倘若更過分的呢?

    姬君凌沾著潤澤的長指落在她心口,拂過之處留下一道濕印。

    洛云姝唇上被他拂過的地方似在灼燒,激蕩的余韻洶涌過后,身上的蠱毒也安靜了,洛云姝徹底清醒,也開始懊惱——母蠱還在姬忽身上,按理說姬君凌若想給她解蠱,也只需要和從前姬忽那樣,和她待在一起就夠了。

    無九或許不知道這一點,以為姬忽和多數男人一樣有欲。故而姬君凌今夜會那樣給她解蠱。

    可她心里最清楚蠱性。

    她還是被他勾著,任由他肆意摸索,打破他們的平衡。

    好麻煩。

    腰間被輕輕一扯,洛云姝猛然睜眼,姬君凌的手已捏住她褶子裙的一端,似乎不滿于此。

    她幡然醒悟,抬起仍在發(fā)顫的腿踹他,姬君凌握住她腳踝。

    “夠了……”

    洛云姝扯過外袍,被他吻過的地方覆在衣衫下,掩蓋住他們的關系,給她道貌岸然的底氣。

    她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我的蠱已經安靜下來,多謝長公子……”她深了吸一口氣:“你可以回去了。”

    她心虛地沒看他。

    姬君凌低笑一聲,松開她腳踝,轉握住她腕子一把將人帶回懷里,捏住她下巴讓她看著他。

    洛云姝沒辦法在因他失控后就面對他,一看到他,她就會忍不住想象他頂著張淡漠的臉埋頭的畫面。

    她閉上眼:“干嘛?”

    “干嘛?”姬君凌用淡漠的語氣重復她的話,“晚輩該問您,我才為您解了蠱,您卻過河拆橋!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他身上:“南疆人難道不知道禮尚往來?”

    是那次他深夜來訪藏在她帳中時她無意抓到的地方。

    這一次掌心的飽滿不減上次,甚至格外結實,透出灼灼熱意。

    洛云姝猛地縮回手,卻被姬君凌按了回去,他低頭薄唇貼著她頸側,溫熱呼吸吹拂過:“該您了。”

    剛失神過,洛云姝尤其經不起逗弄,他的唇才觸上她頸側,她就又軟下了,這人身上似乎有毒。

    即便蠱毒都平息了,與他觸碰還是會讓她心猿意馬。

    但是不行,方才那些已經荒唐至極,但還可以用沒到最后一步粉飾,要是真的和他越過那一步……

    光是想就羞恥。

    洛云姝偏頭避開他的呼吸,被他按在那里的手也用力繃緊,讓緊繃的力度削弱敏銳的觸感。

    “那本就是交、易!彼跻а狼旋X,“是你先背信棄義弄走了姬忽,方才……方才幫助我緩解蠱毒,是你欠我的,我沒道理給你善后。”

    話的確是如此。

    姬君凌本也沒打算逼迫她,他更想等她主動送上門。

    只是她的話讓人多想。

    如若他沒來,蠱毒讓她只能與姬忽和他親近,適才讓她失控人是否會是他的父親?但姬忽無法動彈,她要如何?握著姬忽的手慰藉自己?

    就如適才她握著他的手笑著說“我教你”時那樣?

    姬君凌殘存潤澤的手用力按下,洛云姝覺出這其中的深意,捂緊了外衣,幽幽道:“還不走么?”

    姬君凌松了手:“是要走。”

    他隨手拿過榻上落著的一片碎布,洛云姝看清楚了,那是她被撕碎的抱腹,她暗暗咬咬牙。

    姬君凌就著那塊碎布擦去滿手水漬,不疾不徐的姿態(tài)秉持著貴公子的優(yōu)雅,在洛云姝眼里就是挑釁。

    她躺下來,姿態(tài)慵懶,惱怒藏在暗暗收緊的牙關中。

    他淡聲問:“您不擦擦?”

    虛偽。

    洛云姝長吸了一口氣,不能動氣,她動了氣姬君凌就會得逞。

    她扯過被子遮住身子,懶而溫柔的話語像是一個得到了滿足的奴隸主在哄她聽話的奴隸:“這你就不用管了,今日辛苦你,回吧。”

    姬君凌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擦干了手上,他隨手將碎布扔了,手搭在她側臥時腰上凹下的弧度上。

    “下次呢?”

    相較于她殘存春意的嗓音,聲音清越如初,仿佛只有她被情慾折磨,而他純粹只是盡綿薄之力。

    洛云姝聽得不服:“下次?”

    他還想有下次?

    沒等他回答,她自己先發(fā)起愁,不是他想不想有下次的問題,是她每月發(fā)作的蠱毒需要考慮“下次”。

    麻煩。

    姬君凌在她沉默時道:“如若您沒有合適的理由,晚輩來給您尋!

    洛云姝翻了個身:“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理由。”

    衣裳破了一個洞,還可以縫補,過后還能自欺欺人說衣新如故,一旦衣服完全撕碎,就無法縫補。

    他們的關系就像破洞的衣裳。

    禮教是一回事,她可以克服,關鍵是這樣下去一切會更亂。

    洛云姝從來不是言而守信之人,她翻臉就不認人:“我需要的不是每月解蠱,而是只要情蠱在,姬忽若死了我必受蠱毒反噬,當然,長公子或許想卸磨殺驢,正好把我這個與你合謀弒父的人殺掉。但你別忘了,兩年前你中毒時飲過我的血。為你診治的太醫(yī)醫(yī)術精湛,雖說過我血中的毒不會損及你根本,但不知道他可說過,我血中含著的某些東西會遺留在你身上——

    “那次我的毒蟲溜到你那便是證據。苗疆秘法玄乎其玄,你信不信我可以讓你體內的東西變成毒?”

    姬君凌瞇起眼:“這就是您放心與我合謀的原因?”

    洛云姝反問:“不然呢?我現在的確信你,但不代表我永遠會信你,更不代表你永遠可信!

    姬君凌斂眸沉默。

    倒不是因為她的話,而是因為適才一閃而逝的不悅。

    但他篤定,他的不悅并非來自她的威脅,為他診治的太醫(yī)醫(yī)術精湛,對苗疆秘術亦有涉獵,說過若她想動用秘法,需得付出巨大代價。

    而她惜命,不會魚死網破。

    因此除去姬忽之外,目前他們不會有任何利益沖突。

    所以他是因為何而不悅。

    因為她的不信任?

    姬君凌手指微屈,他何曾在意信任這種虛無之物。

    且是他覬覦之人的信任。

    他沉默間,洛云姝冷靜下來,她溫聲道:“但那樣做我得付出巨大代價,故而只要你不背信棄義威脅到我和阿九,我就不會犯傻。

    “且我已讓亭松尋了位南疆術士,可先把此蠱轉成易解的蠱,再等上兩三年蠱會便可自行解掉。這期間我會給他讓他變成活死人,即便他的人把他救走,他也沒法醒。”

    等了許久,姬君凌才慢慢道:“您的意思是您只想徹底解蠱?”

    洛云姝:“對!

    姬君凌應得爽快:“好。”

    以為他要離開,他卻停在外間朝外道:“人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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