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魚戲蓮葉間
姬君凌還是稚兒時便謹記世間弱肉強食的規則,林中虎狼尚會隱藏傷口,何況是他?自幼無祖母、母親照料,他不像其余同齡郎君,有給除去郎中之外的人看傷口的習慣。
洛云姝要看傷口時,他略一側身回絕了:“不必,皮肉傷而已。”
她嗤了聲,待他如喜好逞強的九弟,不容分說地褪下他外袍:“讓我看看又怎么了,我會吃了你?”
姬君凌按住她的手,拉好外袍,有些無奈:“進屋。”
洛云姝噗嗤笑出聲,懶洋洋地跟上他:“長公子竟還怕羞啊。”
姬君凌蹙起眉,頭也不回地反問她:“寒冬臘月,您就如此急切,在室外就要扒晚輩衣衫?”
洛云姝挑了挑眉,怪她急于彰顯關懷,竟不顧他們在廊下。
她跟上他到了屋里:“我這是擔心你才忘了別的……”
又一句讓人心口怪異的話。
姬君凌在榻邊坐下來,玄袍暗紋流光,如沉沉夜幕中的銀河,危險之余溢著令人安心的星芒。
洛云姝上前褪下他的外袍,隨即低低“嘶”了聲。
外袍下的里衣滲了血。
她手中玄色的外袍,或許也滲了血,只被遮蓋住罷了。她忽而成了個嘴笨的人。好一會才道:“疼么?”
姬君凌道:“小傷罷了。”
洛云姝按住他:“我這有一些治傷的良藥,給你抹抹吧。”
她褪下他的里衣,赫然看到一道半尺長的新傷,皮開肉綻,鮮血滲流,還伴有被灼出的燙傷。新傷之下,還橫亙著深深淺淺的舊傷,觸目驚心。
目光拂過遍布傷痕的后背,洛云姝氣息慢下,她和姬君凌雖做盡親密之事,卻未坦誠相待過。
確切說,是姬君凌將她身上里外每一寸都看過,但她從未見過他的。
僅有的一次是幾年前在馬車上給他治傷之時窺見了一角。
她輕觸那些舊傷,不解道:“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一個世家公子,為何想不開為難自己。”
女子的指腹觸感如玉,輕柔拂過,如一道春風,經年的舊傷如枯木逢春,又生了癢意。
姬君凌有須臾失神。
“文人多事。”
“也是,不僅多事,還很虛偽。”
洛云姝十分認同。
知道她暗指的是誰,充滿嫌棄的語調在姬君凌聽來倒很悅耳。
清雋眉梢微挑,他略回過頭:“您看也看夠了,不上藥?”
洛云姝才發覺自己的目光已從姬君凌的后背挪到胸膛,黏在他塊壘分明的薄肌上,好一會沒移開眼。
男色誤人,她移開視線,氣不過又明目張膽地深深看了眼。
這一眼似有了實質,目光拂過,姬君凌腹部倏然變得緊實,賁發著年輕武將蓬勃的侵略感。
再往下,就是他配劍的地方。
洛云姝飛快移開眼,對上姬君凌比身形更有侵略感的鳳眸。
她被盯得一滯,扯過被子將他腹部遮住,咬著牙道:
“看夠了,也不過爾爾。”
姬君凌低低笑了聲,眼底晦暗漸次柔和,他扯過錦被,將躁動之處遮得更嚴實:“下次再說。”
洛云姝取藥的手微顫,她垂下眸子,假裝什么都沒聽懂。
不久前他們剛在廢棄的佛堂里曾有過一次酣暢淋漓卻短暫的情事,這才幾日,她竟然忍不住算起日子。
還要二十五六日……
不合時宜、不該生出的燥意讓她撒藥的手重了些-
再有數日就是年關,洛云姝本想趕回洛川陪阿九守歲,奈何太子府著火的事只查出來一半。諸多端倪指向太子府的陳良娣,洛云姝卻不相信。
姬君凌亦如此認為。
幕后之人未查出,此時趕回洛川,路上指不定再遇麻煩。
穩妥起見,他提議洛云姝決定再留在上京幾日:“您放心,我會在山莊加派人手,不讓九弟出事。”
洛云姝惜命地改了行程。
很快到除夕,姬君凌休沐,這算是他們第一次和彼此守歲,無旁人在側,面面相覷實在尷尬。
姬君凌好整以暇地看著對面頻頻望向門外,隨時打算找借口回房的人,在她要起身時,漫不經心道:“上京今夜有煙花盛會,摘星樓此刻定很熱鬧。”
洛云姝起身的動作頓住。
她曾在上京待過數年,每年歲除城中會有燈會,并大放煙花,摘星樓下方是燈會,即可賞燈又可觀煙花,每逢佳節一座難求。
她還從未去過那里。
洛云姝咬了鉤。
和姬君凌乘馬車出了府,因不想招人耳目,他并未騎馬,還反常地穿了身淺月色衣袍。
乍看像個閑散世家公子。
下馬車時,他遞給洛云姝個冪籬,自己則戴上一個玄色羅剎面具,解釋道:“太子在太子府設宴,邀晚輩赴宴,但我對外宣稱養傷。”
洛云姝得寸進尺:“那我們就以姐弟的身份夜游。”
她顯然是在占他便宜,姬君凌沒立即回應。洛云姝飯前飲了些酒,話變得十分放肆:“不合適么?那……叔嫂、母子、或者世家公子與婢女,再不濟,就少將軍和舞姬?”
越說越荒唐了。
但沒有一個姬君凌認為適合他們的關系,于是他并未回應。
不情不愿的冷淡模樣讓洛云姝看得暗爽,懶懶伸手。
“來,扶長姐下馬車。”
罷了,姐弟亦可。
面具下方,姬君凌唇角不動聲色地彎起,聲線不露出半分情緒。
“好。”
先去逛了燈會,周遭有不少賣小玩意的攤販,其中有不少孩童喜歡的物件,一路洛云姝頤指氣使。
“給阿姐把那個虎頭燈籠取來,回頭哪來哄你那小外甥。”
“好阿弟,這個買了。”
“扶扶長姐。”
……
“夫人這位弟弟當真是聽話!”一路上攤販見著這位戴著可怖羅剎面具的高挑公子,起初被他與生俱來的冷然貴氣震懾,不由心生敬畏。
待見到他對長姐唯命是從,強烈的反差讓這點人情味倍顯稀奇。
洛云姝頗受用,在摘星樓掌柜也如此稱贊時,笑道:“我這弟弟小我五歲,我倆自幼相依為命,他再厲害,也豈有不聽長姐話的道理?”
這姐弟二人一個著冪籬,一個戴面具,看不出是上京城哪家的公子貴婦,但無論是舉手投足間帶著上位者氣度的矜漠氣度的公子,還是這位慵懶神秘的年輕夫人,瞧著皆非尋常人。
掌柜識趣地迎合著:“是啊是啊,有道是長姐如母。”
洛云姝含笑:“走吧,阿弟。”
身側冷然玉立的青年自面具下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像是狼扮做善類蠱惑白羊。
“長姐請。”
此時摘星閣頂層的雅座以三扇屏風作隔,文人雅客亦或貴族子弟在此齊聚,觀賞下方燈市美景。
閣中亦有雅間,但洛云姝總覺得姬君凌適才那句“長姐”噙著危險,在他問她可要去雅間里的時候拒絕了。
“外面更熱鬧。”
姬君凌便由著她去。
各自摘下遮面的東西,對坐著賞景,洛云姝托著腮感慨:“外界雖說你我和睦,但我還是頭回和長——”
她停頓住,桃花眼里的笑意更濃了:“還是頭回和阿弟一道過年。”
除去上樓前的那句“長姐”,姬君凌一路都沒有搭她的腔,但也未煞風景拆臺,只給她倒了杯茶。
“潤潤嗓子。”
她可是唱了一路的戲。
洛云姝假意沒聽到他平淡話語下的陰陽怪氣,嗓子的確有些干,從容地接過茶水仰面一飲而盡。
自打他們有了暗地里的肉欲關系后,她就破罐破摔,再未和從前一樣在他面前拿捏著風儀。
飲茶的動作慵懶又灑脫,唇畔溢出一縷清液,順著脖頸流下。
一直沒入衣襟下。
她毫無貴族女子風姿地抬袖去擦,姬君凌遞過來一方鴉青色帕子,帕子是貼身物件,尋常男女間只有情人和夫妻會共用,洛云姝猶豫要不要接。
畢竟這是外面。
他們現在還是一對姐弟。
姬君凌沒給她太多猶豫的時間,上身前傾,攥著他的帕子擦拭過她的唇角、下巴,再是頸側。
沾染著他身上寒梅冷香的帕子游走在她的肌膚上,一寸又一寸,姬君凌的帕子染了她的體香。
她的肌膚也沾了他的氣息。
“不必了,我自己來。”
洛云姝抬手按住姬君凌的手,他頷首同意了,卻沒松開手,而是帶著她的手一道在她頸側擦拭。
原來他理解的“自己來”是這樣。
洛云姝甩不開他,提醒道:“別忘了,我還是你長姐。”
姬君凌淡道:“沒忘。”
手上的動作未停,“弟弟給長姐擦臉,有何不妥之處?”
可帕子沒覆在她臉上,還越過脖頸,擦拭著她半露的胸口,她身量纖細,卻不是干癟的清瘦,骨肉勻亭,一層肌膚瑩潤飽滿,如夏日荔枝。
姬君凌垂眸專注地擦拭著,猶如在擦拭上好的瓷器。
他的手偶爾蹭到她,洛云姝攥著他胳膊的手用力掐著他腕子,脖頸不住地后仰,方便他觸碰到更多。
姬君凌氣息不動聲色變沉。
他俯身在裸露的襟口輕輕落下一個吻,舌尖似不經意擦過。
半月前的解蠱未曾讓她滿足,心里有著空洞,他稍一撩撥,洛云姝癢得一顫,在推開他還是默許間搖擺。
可姬君凌竟起身了。
洛云姝怔怔地仰面看著他,附近的燭臺照亮她眼底。
清亮眸光蒙了薄薄霧色。
她也動情了。
姬君凌凝著她,站起身。以為他要離開,洛云姝的手先于意識伸出,握住他的腕子:“你要去哪里?”
姬君凌在她身側坐下,反過來握住她的手:“不去哪。”
她拉住他的后果是給了他順桿兒爬的借口,握著她的手反客為主。
“是你先反悔的。”
“我反悔什么……啊!你……”
想起周遭三扇屏風后都有別的客人,洛云姝忙噤聲。
姬君凌坐在她身側,姿態矜貴端正,一手挑弄茶盞,一手握住她的手,讓她“親自”挑開層疊的裙擺。
微涼指腹擦過,洛云姝并緊膝,他的袖擺和手被她夾住。
兩相僵持,他的手卡在那沒有動,只遠望著窗外,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吞咽時凸起的喉嚨滾動。
洛云姝也渴了。
她夾緊的膝頭松了力,姬君凌得到自由的右手沒動,左手把玩精致的白瓷盞,側首凝著她:“想要?”
對視瞬息,無形的暗火在二人之間流溢。洛云姝轉而看向他手中的白瓷盞,仿佛意在飲茶。
許是高樓下的熱鬧惑人放縱,佳節難逢,來上京后經歷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她該給自己嘗一點甜頭。
她應道:“就這次。”
姬君凌薄唇無聲地勾起。
他視線移向窗下燈景,安靜不動的右手游走在白玉似的內側,游刃有余地往里靠近,長指摩挲。
盞口溢出溫潤,洛云姝攥緊手,鼻尖呼出的氣息變得急促潮濕。
徐徐漸進,長指輕撥絲弦,勾出她越發淋漓的淚意。
周圍是登樓客的歡聲笑語,幾扇薄薄的屏風形同虛設,洛云姝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屏住喉間低吟。
她別過頭不看姬君凌,遠眺著樓下燈火如晝的盛景。
姬君凌也如她一樣,沒看她,而是看著屏風上繪著的魚戲蓮葉圖,長指化作游魚,破開荷瓣探尋蓮子。
游魚在水中嬉戲,勾出細微水聲,攪動起一圈圈漣漪。
荷間又多了一尾魚,洛云姝倒吸了一口氣,手緊緊扣住桌沿。
二人真如一對并排而坐,在各自賞景的姐弟。卻不知在桌子和衣擺遮掩下,早已隱晦地貼合。
姬君凌的袖擺慢慢搖曳,白玉盞微顫,有春茶涌出。
洛云姝心跳快得嚇人。
屏后有侍者候著,隨時等候為客人喚茶,姬君凌看著屏風,神色清冷仿若落在竹上的霜雪。
可侍者經過時,他深埋著的長指不輕不重地勾弄了一下。
洛云姝顫了顫,姬君凌清越的聲音闖入她耳畔:“要加一些么?”
細心留意著周遭客人的侍者聞聲走近,隔著屏風問。
“二位可是要添茶?”
洛云姝當即開口打算回絕,剛一啟唇,陡然加了一指,她喉嚨的話語被攪亂,轉為婉轉低吟。
“嗯……”
姬君凌冒犯地輕勾,望向窗外的側顏清冷不可侵犯。
當真是一個衣冠禽獸。
強烈的反差帶來快意,洛云姝不能自控地咬緊了他的手。
力氣被他勾走了,洛云姝坐不穩,無力地倚向姬君凌。
“長姐?”
姬君凌恭敬的低喚慢條斯理,危險藏在肆意侵略的指尖。
侍者候在屏外,周遭客人歡聲笑語,樓下人來人往。他們在人群中,以姐弟的身份偷嘗著放縱的滋味。
“唔……”
洛云姝緊抿的口中險溢出低吟,還好姬君凌低頭堵住了。
第42章
042 著莊重官服的青年。
侍者聽聞屏后客人的驚呼,起先往時下世族子弟放浪形骸的那方面想去,又想起雅座內是對姐弟。
他斥責自己齷齪的念頭,關切道:“貴客可是不適?”
一人高的屏后,洛云姝被姬君凌攬在懷里,他低頭吻著她,不讓她發出聲音,長指勾著一處軟肉。
此刻洛云姝無比后悔她突發奇扮做他長姐的主意。
她太入戲,被他侵占時不僅要擔心被人察覺,還要擔心侍者見他們“姐弟”竟在人前親昵的異樣目光。
洛云姝揪住姬君凌衣襟,輕拍他肩頭讓他趕緊回應侍者。
姬君凌又勾了她一下,含著她唇瓣低道:“求我。”
洛云姝能屈能伸,沒有猶豫:“嗯,求你……”
姬君凌往里伸,清冷疏離的聲線與極盡狎弄的長指仿佛來自兩個人,他淡聲指出她稱謂的問題。
“長姐。”
他要她做戲做全套,如在掌柜的面前一樣喚他一聲“阿迪”,洛云姝作繭自縛,羞恥得開不了口。
姬君凌看向屏風上的魚戲蓮葉圖,游魚離了水中。
洛云姝墜入空落,他粗糙的指腹拂過精美屏風,其上蓮葉、荷花栩栩如生,長指輕捏畫上荷心。
“嘶……”
洛云姝抬手拼命按住他。再這樣下去她的“晚節”可就保不住了,她唇貼著姬君凌頸側央道:“阿……阿弟,我的身子不大舒服,我們能不能先回去?”
別在人前,她會忍不住。
“不是一直說想在摘星樓守歲?錯過今年,明年或許不會再有機會。”姬君凌不再撩撥她,朝著屏外的侍者道:“頂層雅間可有人?”
侍者忙道:“無人,無人!頂層雅間本留給姬家長公子,但那位適才派人來說府上有事來不了。”
姬君凌戴上面具,仿佛他和侍者口中的姬家長公子并非一個人,抱起洛云姝:“勞煩引路,家姐體弱,需待在安靜之處。”
洛云姝沒顧得上戴冪籬,裝作體弱多病的樣子,抬袖半掩著面,就這般被姬君凌抱入雅間中。
他們對外稱是姐弟,時下民風開放,無人會挑剔姐弟間的虛禮。
在外面文火慢燉似的撩撥已熬干了洛云姝的顧慮和理智,一入雅間,姬君凌將她放上矮榻,遣退侍者后,洛云姝便不顧一切地抓住了姬君凌的鋒芒:“衣冠禽獸……”
水到渠成。
他沉身傾近,兩人齊齊輕嘆,而后是隱忍又生分的瘋狂。
之所以說生分,是因為他們是初次在不必解蠱時做,彼此都無比清醒,還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關系。
親昵時難免尷尬。
洛云姝臉埋在姬君凌頸窩,發間步搖有節律地拂動。
姬君凌低聲喚她:“長姐。”
“……閉嘴!”
胡言亂語,洛云姝氣急敗壞,重重拍了下他后背,聽到姬君凌低沉的悶哼才想起他的傷沒好。
“輕點。”
惱怒大半化為內疚,洛云姝輕褪下他肩頭衣衫,低頭在那方要好轉的傷口輕吻了一下,算是賠罪。
姬君凌一滯。
旋即變得更為過分。
維持著在蒲團上親密相擁的姿態,燭火不知疲倦地搖曳,接連丟了好幾次,竟到了子時。
洛云姝軟在他懷里,顫抖著討饒:“姬君凌,我真的累了……這回沒有口是心非,真的……”
姬君凌笑了下,放過她。
這次他們都沒有像往常解蠱那般推開彼此,回歸客套。
洛云姝趴在他肩頭細細地喘息,想過要推開他,但既然都破了例,何必在意一時的界限?
遠處寺廟的鐘聲響徹。
元日已到,天地間萬象更新。
姬君凌忽然抬起她的臉,沉默而意味深長地凝著她,洛云姝以為他是要調侃她口是心非。
她要離開他懷里,他卻按著她腰肢,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不含情慾、只有安撫的吻。
洛云姝驀地手足無措。
她就像一個未經人事的女郎,被姬君凌摟在懷中,堪稱木訥地承受著這個輕羽似的吻-
在摘星閣雖瘋狂,但因在外面,那一個時辰里他們都極盡隱忍,雖嘗到了刺激的滋味,卻沒徹底放縱夠,后半夜回到姬君凌別居。
又是一番起起伏伏的折騰。
三更時分總算停了,洛云姝倦極睡去,天將明時察覺姬君凌起了塌,才發覺昨夜各自沐浴過后她竟忘了將姬君凌趕回自己房中。
惺忪睡眼睜開一條縫,依稀看到姬君凌起身穿衣。
折騰她一夜,他倒精神!
洛云姝忍不住嗆聲:“起那么早,是趕著去投胎?”
姬君凌理好官服的革帶,回頭看了一眼,洛云姝躺在他的榻上,裹著他平日蓋的錦被,枕著他的枕頭,一切都毫不違和,仿佛她就該住在這里,和他一道住在此處。
目光落在她斑駁的肩頭,鳳眸忽然晦暗,視線再移到她緋紅的面頰,忽然又變得柔軟。
不同于往日的散漫,半睡半醒時她卸去了一切顧慮和偽裝,竟流露著幾分凡是不操心的嬌憨。
目光停駐數息,姬君凌慢道:“今日宮中有大朝會。”
洛云姝迷糊地應了一聲,當初還是姬忽妻子時,二人雖多半時候分居,但她為了彰顯妻子氣度,每逢大朝會就會過去幫他更衣。
“太久了……差點忘了有這東西,那件官服不好穿。”
她迷迷糊糊地說著。
卻不曾留意到,屏風前更衣的青年漸次變暗的眸色。
她躺在他的榻上,按禮是只有妻子才能歇息的寢居,他們昨夜所做的事,親密的程度勝過夫妻。
她的身上甚至殘存他的氣息與到過的痕跡,可她卻在回憶著曾經身為他父親妻子的舊憶。
憋悶涌上姬君凌心口。
但他不是一直都清楚她和父親的關系?平日絕不會像今日這樣,介意之余生出別的沖動。
想更進一步,覆蓋掉她和父親曾經關系的沖動。
至于要如何覆蓋?
直到入了宮,聆聽著皇帝在上方滔滔不絕的元日頌詞,姬君凌依舊在思索這件事情。
她的身心曾經屬于過姬忽,如今他也得到了,昨夜甚至勾著她心甘情愿越過曾經立下的界限。
剩下的不滿足來自何方?
大朝會尾聲時,姬君凌終于想明兵接受一個事實——
他覬覦的是她的身心。
宮宴結束后,姬君凌徑直回了別居,中途遇到交好的武將趙家三郎。趙三郎為人放誕不羈,和姬君凌的冷漠寡言截然相反,但恰是這樣的兩個人,反而成了好友。
趙三郎尚未娶妻,便想邀姬君凌同去飲酒——姬君凌友人不多,和家中親人亦疏遠。往年年節時,姬君凌偶爾應邀,他不愛飲酒,會像座冰雕坐在一旁沉默地聽趙三郎絮叨,偶爾面無表情在趙三郎傷口撒鹽。
今日姬君凌回絕了。
趙三郎也不強求,只是按照大昭慣例,尚在孝期的人家無需在元日去別家拜會,姬君凌雖是姬家掌家人,但祖父孝期未過,他今日得閑。便調侃地諷了一句:“家中連妻子的影子都沒有,急著回去獨守空房?”
姬君凌稍一回身,淡淡看了他一眼。沒來由地,趙三郎竟從那雙冰棱似的鳳目中看到一點似是活人的情緒,像是在炫耀?
他姬君凌一個千年不開花的鐵樹,有何可炫耀的?!-
從宮中回來后,姬君凌徑直回了別居去見洛云姝,著莊重官服的青年比平日多了不可侵犯的禁欲。
竟比昨夜還勾人。
洛云姝沒克制住多看了兩眼,被姬君凌逮住了。
“幫我更衣,光明正大看。”
洛云姝反唇相譏:“我又不是你的妻……”妻子這一句被她掐斷,“又不是你的侍婢,別得寸進尺。”
姬君凌沒強求,半垂著眸:“我肩臂有傷,不易用力。”
好吧,洛云姝也不是完全沒心,他都這樣說了,她再回絕豈不是忘恩負義,就當順便一飽眼福了。
但她徹底想錯了。
這一套隆重的官服解了半日都未解下來,從外間解到窗前、再到書案上,最后到了榻上。
姬君凌也并非他所說的那樣,肩臂受傷不能用力。
他的力氣大得很,比以往每次解蠱都要大,每一下都要擊碎靈魂,擊得人心尖如波濤激顫,仿佛要將她搗碎,再揉入他的血肉之中。
年初三的凌晨,洛云姝仍舊在姬君凌的身側醒來。
她實在受不了了。
在上京待了二十日,其中十日是在姬君凌這里。擔心阿九是其一,更難以忍受的是自除夕那夜和姬君凌破例后,一切像是崩了堤的河。
她第一次見識到這位淡漠的世家公子多么表里不一。
也見識到了年輕武將的血氣方剛、不知疲倦。她的腿時而被抬起勾在他腰際,時而搭在他肩頭。
如若只有他食髓知味,倒也好辦,晾著他就得了。
可洛云姝自己也沉迷于和姬君凌放縱。大抵是從前沒得到滿足,嘗到甜頭后才變本加厲。又或許是因為發覺做這些事時可以不必管其他的,失控的瞬間,身心都被莫大的快意覆蓋,迎來徹徹底底的放松。
不知是這種事令人上癮,還是因為姬君凌這個人。
年初四這日,洛云姝受不了失控的感覺,堅持要啟程回洛川,姬君凌竟也答應了。原本按約定,他會護送她一道回去,臨了突然聲稱有事,改派心腹杜羽和旁人護送-
上京城一處小巷。
陳良娣身邊的貼身傅母跪在地上,哭求道:“貴人饒命、貴人饒命!老奴……老奴也是不得已啊,老奴的孫子在顧家做事,他們用孫子威脅婢子給服侍郡主的宮人下迷藥,讓奴放火,并栽贓陳良娣!”
季城小心看過去,見長公子面色陰寒,不由打了個寒戰。
太子府失火的事有了后續,太子那邊查到的是宮人因不滿太子寵妾苛待嚇人,借縱火給那位良娣安個加害皇嗣的罪名,縱火的宮人于翌日投井自盡,留下遺書陳情。
此事查到這里,似乎已無法再查下去。事后太子責罰了太子府的宮人,又給姬君凌賠禮致歉。
是過后姬君凌自己的人查到了陳良娣的傅母這里。
他很快想明其中緣由。
此事皆有顧家引起,但他們若早想對洛云姝動手,在別處機會更大,選在太子府想必是為了順道幫太子妃鏟除異己,如此一想,背后的人也水落石出了——顧軒。
他和太子妃是表姐弟,幼時曾得太子妃照拂,又曾在洛城撞見過洛云姝,那日太子府設宴,顧軒正好也在。佛堂周圍有姬家的眼線,顧軒即便經過也不可能發覺,只能是過后洛云姝同他碰面時。
回到住處后,季城請示:“長公子要如何處置顧小郎君?”
姬君凌毫不留情:“他既為了鏟除障礙就放火殺人,不妨也讓他嘗一嘗被火困住的惡果。”
季城有些猶豫:“可顧小郎君的父親是夫人的堂姐,小郎君是您的表弟,此次郡主也未受傷……”
姬君凌掃來一記銳利的眸光:“殺人未遂便無罪?”
季城被他看得脊背發涼。
姬君凌又道:“她沒受傷是我去得及時,而非顧軒之功。
“且當年若不是母親的父兄唯利是圖,聯合姬家人給她和父親下藥促成這樁聯姻,母親又豈會因被丈夫疏遠郁郁而終?顧氏并非我親族。
“顧軒的手已伸到我這里,若不敲打只會變本加厲。”
待姬君凌吩咐了如何處置顧軒后,季城又請示道:“那顧小郎君此事可要派人告知郡主,郡主得知長公子為她報仇,定會覺得解氣。”
姬君凌沉默了。
以牙還牙,的確解氣。
但過后呢?
她素來懶散,只想隱居深山,不喜卷入是非,是否會因為此事進一步認識到世家之間的爭端,認為他和姬家是禍根,從而開始遠離他。
以洛云姝的性情,她會。
姬君凌回絕了:“不必,太子查到的如何便是如何。”-
轉眼云昭山莊的霜雪化盡,山間層云堆疊又消散,桃李盛放復凋零,光陰如流水,仿佛才眨眼,山里就從白雪皚皚到草木葳蕤。
浴池中水波起伏漾動。
洛云姝是水中隨波逐流的一枚芍藥花瓣,姬君凌近日忙于公事,小半月未見,這次糾纏得格外狠。
不止這一回,從上京回來后,原本每月發作一次的情蠱夜夜喧囂。
確切說是從太子府廢舊佛堂中的偷歡起,她被姬君凌勾著,嘗到了獨屬于這種禁忌關系的快意。
起初洛云姝糾結過,失控的次數一多徹底應接不暇。
她默許了這種見不得光的關系從解蠱時延伸到其余時候,一次也是做,兩次、三次又有何區別?
“別走神。”
洛云姝扶著溪石的手被一雙青筋蚺起的手緊握住,十指不留分毫余地地嵌入她指縫,她亦夾緊了他的。
身后的水波一下下拍著她后背,姬君凌輕咬了下洛云姝后頸,報復她在此時走神的散漫行徑。
年輕將軍積攢了半月的氣力,仿佛怎么也用不完,一把長劍久未磨礪,存在感大得讓人不適。洛云姝伏在池邊,鬢發被汗水打濕,有一縷濕發散入口中,她微張著嘴大口大口喘氣。
如同凝脂的肌膚因動情染上胭脂色,似誘人的白玉糕。
趴著去了幾回,總算是停歇。
姬君凌沒抽身離開,在她頸側印上輕吻,糾纏時日漸久,他從最初的強勢侵略到如今也學會了安撫。
將洛云姝轉過來,手掌拂過她鬢邊的濕發,雙雙平復過后,他忽道:“不日后我要南下半年。”
半年?洛云姝睜開迷離的眸子看向他,激蕩過后,她眼尾緋紅,長睫也朝著因愉悅而溢出的淚意,看著他時目光柔情萬丈,如帶雨沾露的芍藥。
姬君凌心中一動,想吻她眼睛,又不想她察覺過多。
他以指腹吻過她的眼尾。
知道她操心解蠱的事,他低道:“你隨我一起,帶上阿九。”
第43章
043 我應當是愛上她了。
姬君凌此番南下是為督辦軍務,至于帶上洛云姝和阿九,則是打著為幼弟尋找良藥為由。
他們乘船從洛川直下,在兩個月后抵達了青州城。姬君凌忙于督辦軍務,僅解蠱時回來幾日。
離開了洛川,沒了認識洛云姝的人,她比平日放得開,偶爾閑暇時,姬君凌會帶著她和阿九出游。
他越發像個好兄長,阿九對他也從好勝到重新信任。
這夜,阿九留在別院,洛云姝和姬君凌外出去見那位持有奎山丹木的掮商。掮商與洛云姝同齡,折扇不離身,像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洛云姝覺得有趣,帶著好奇多看了幾眼,多聊了幾句。
一旁沉默的姬君凌忽地抬手,手將洛云姝的鬢發別至耳后,手探了探她手背:“冷么?”
洛云姝納悶地看他一眼。
掮商壓下眼中黯然,感慨道:“夫人的郎君當真體貼。”
“他不是——”洛云姝想澄清,轉念一想,姬君凌對她做出親昵舉動在先,能搬出什么身份避嫌?
這不是洛川,無人認得他們。
她沒再解釋,話繞回奎山丹木上,談妥后已是深夜。
出了掮商家中,走在河岸邊,洛云姝翻起舊賬。
“姬君凌,你是故意的。”
“故意又如何?”姬君凌沒否認,“你看他看得太久了。”
洛云姝心跳亂了一記。
從解蠱之日開始,他們不清不白的關系也維持了一年半之久。她并非情竇初開的小女郎,豈會不清楚他承認的意思是他吃味了?
那么吃味又意味著什么。
她不大敢深想。
姬君凌目光掃過她袖擺下緊攥的手,眉心隨之微蹙。她是因為無措,還是在刻意回避與他談情?
彼此各懷心事,洛云姝心里亂得很,無心看路,姬君凌也沒留意腳下,等洛云姝痛呼著抓住他才留意到路上的地磚缺了一塊。
“什么破路……”
洛云姝單腳立著,抬著崴掉的腳,秀眉擰成一道結。
“上來。”姬君凌蹲下身讓她攀上他后背,等她上了賊船才狀似不經意道:“您何時成了粗心之人?”
這半年來他對她的稱謂逐漸變了,堪稱沒大沒小,不過每次只要是調侃她,必會刻意尊稱。
從前每每他頂著張淡漠面容調侃,洛云姝會毫不客氣地反擊。
這次她被問住了。
她懶散歸懶散,但絕不是粗心到走路會崴著腳的人。
是因為姬君凌那句話么?
她不甘因為他而陷入困惑中,而他卻在旁觀:“長公子不會不知道吧,我是因你的話而走神。”
她的開門見山讓姬君凌的步子微頓:“我的話怎么了?”
洛云姝長睫顫了顫,豁出去道:“聽起來,長公子像是吃味了。”
姬君凌沉默了。
腦中閃過數種回應的可能,要么不承認,以免打草驚蛇,先溫水煮青蛙,等到她也淪陷。要么撕開這道窗紙,但可能引起她的戒心。
今日之前他會選前者,但見過那位掮商,他沒了耐心。
“是又如何?”
背上趴著的人身子微僵,聲音也遲疑:“長公子別忘了——”
姬君凌快刀斬亂麻,斬斷了她的話:“別忘了你我的約定么?但我們的約定早已被打破,除去解蠱之外我們也有了牽扯,早已不算清白。”
洛云姝更僵了,要從他身上下來,用距離找回冷靜。
姬君凌沒給她這個機會,但后退了一步:“別想太多,我不會要求你如何,但既已上了我的船,再左顧右盼是否有失誠意?
“我身邊也只有你一人。”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不希望我在和你……”洛云姝不知道該怎么界定他們的關系,在一起?又太親近,她想了個更合適的說法,“是不希望我和你往來時朝三暮四對么?”
姬君凌心情復雜,斂起不滿足,反問:“難道你希望我如此?”
那的確不希望……
洛云姝沒說出口,但因為這個念頭,緊繃的身子稍放松。也是,她絕對沒對他動情,不也不希望在他們有糾纏期間他身邊有旁人?
她忽然不想往下深想,不想探究姬君凌坦言吃味是因為對這段關系的占有欲,還是對她動了情。
就像孩童吃糖,一旦開始考慮糖是否會壞牙齒,便離放棄不遠了。
洛云姝圈緊他脖頸,轉移話題:“你第一次背人么?”
姬君凌的確是第一次背人,武將的本能使然,不會將后背輕易露給旁人,因而他更喜歡雙手抱起她,可以完全掌控,將她圈在方寸之間。
今日是例外。
“不舒服?”
洛云姝笑了聲,幽幽道:“沒有啊,隨口一問罷了。”
看似照顧他顏面,其實嘲諷的意圖更濃厚。姬君凌垂眸,鳳眸無半分波動,攬著她腿彎的手一松。
“啊——”
河岸邊上驚起低呼。
河邊的幾個行人看了過來,洛云姝習慣性地將臉埋入姬君凌頸窩,遮掩住自己的面容,好不讓旁人知道她和姬君凌的關系。
臉貼上他頸側,想起這是青州城,無人知道他是她前夫的長子,洛云姝咬牙道:“姬、君、凌。”
姬君凌平靜道:“抱歉,肩上的傷未愈,一時脫力。”
洛云姝險些給氣笑了。
這位長公子可真是能裝,瞧著淡漠,說起話時常無賴至極,她輕飄飄冷笑兩聲:“長公子半年傷得真是重,能掛嘴上一輩子。”
姬君凌清冷的眉間神色坦然:“不算重,但足以挾恩圖報。”
說完這句后他不再逗弄,并非放過了她,而是洛云姝無意說的“一輩子”所蘊含的可能性讓他陷入沉思。
一輩子?-
一行人在青州待了四個月,算上來時路上花的一個多月,已過去小半年之久,不久后又是一年歲末。
回程的路上,洛云姝和姬君凌在外人面前又變成了長輩與晚輩的關系。旁人看來,姬君凌冷淡,郡主懶散,二人相處客套與和睦。
只有還算了解姬君凌的趙三郎覺察出了曖昧之處。
鐵樹開花已足夠令人震驚,更震驚的是這花開在了姬君凌父親的女人身上,那位姬家家主臥病近兩年未曾醒來,姬君凌坐上了姬家掌權人的位置,還盯上了父親的女人。
趙三郎出于擔憂,挑明了問好友:“子御你真打算就這樣一直不明不白地在一起?過了年你可就二十有二,你家那老頭撐不了多久,等他一去,你祖父孝期也過了,子御你的婚事就不能再拖了。”
姬君凌不為所動。
趙三郎換了個說法:“但郡主是你父親的前妻,難不成你要娶了她,與她相守一輩子?”
果然,姬君凌凝眉沉默。
趙三郎倒非古板之人,甚至覺得姬君凌與洛云姝會生出私情是人之常情,可他實在不忍好友因占有了父親的前妻被世俗所詬病。
打算趁熱打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沉默良久姬君凌倏而抬起眸,像是想通了困惑已久的事,清冷眸光堅定,透出說一不二的果斷。
“也并無不可。”
他和洛云姝如今的關系并不穩固,雖然會隨情蠱斬斷,而他們之間的情蠱再有半年就會自行解開。
此后他們的關系將會如何?
需得締結一個新的、更穩固的關系,最好如幾個月前那日她無意中所說的那樣持續一輩子。
一切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不,早在一年前的元日,洛云姝和他同寢而眠,在按禮只有他的妻子才能躺著的榻上醒來時。
他潛意識就想過這個可能。
受父輩影響,從前姬君凌并不向往成家,他不擅陪伴誰,也不習慣有人在家中等候,因此不想和父親一樣導致另一個女子的悲劇。
但那日大朝會結束后,他格外想回府,只因想到家中還有一個人等著,有人等的感覺似乎也不錯。
姬君凌看向洛云姝的馬車,目光稍緩:“是只能如此。”
“只能?!子御你當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娶父親的前妻?”趙三郎清楚這位好友的性子,看似冷淡,實則固執。聽聞此言頭都大了,甚至給他遞了臺階,“實在是喜歡得緊不肯放手,可以像太子那樣娶一個明面上和睦,實則約定互不干涉、各取所需的妻子,如此你和她依舊可以廝守,又可借聯姻與其余士族謀取利益。否則你只會受到攻訐!”
“你所言的確是最有利的辦法。”
姬君凌神情理智如常,但下一句話卻是:“但我不想身邊有第二個我的母親,即便起初是各取所需。”
他的母親當初何嘗不是本著各取所需的態度選擇聯姻,后來不也因為丈夫的冷落郁郁而終。
“我不會娶一個不愛的女子。”
趙三郎險些栽下馬,非但沒勸成,好友反而更執迷不悟了。
“你愛上她了?”
在他看來,喜歡也好,迷戀也罷,甚至鬼迷心竅……都不如一個“愛”字來得要命,這、這太不可思議了,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姬君凌回頭看著他,總是冷然無情的眸中覆上困惑。
“你是說,我愛上她了?”
趙三郎琢磨著他的語氣,他的語調微揚,聽來像是不屑、譏誚,少年時的姬君凌就是如此,每每聽人說起情愛時都不屑一顧。
他再次生出一點希望。
還沒開口,姬君凌忽而低笑,深邃鳳眸遠眺天際流云。
“是,我應當是愛上她了。”
趙三郎將好友從歧途上拉回的希望徹底被他斬斷了-
回程途中,洛云姝發覺一事,和姬君凌的情蠱似乎有一個月不曾發作過,似乎是……提早解開了。
之前替他們轉移情蠱的術士說過,這蠱本無法解開,轉移到姬君凌身上,再調成尋常情蠱,會在三年后自然消亡。如今情蠱轉移雖還不夠三年,但身體里感知的變化太明顯,洛云姝無法忽視。
她和姬君凌求證,他沉默片刻,說等回洛川再讓郎中診治。
清晨,官驛中,洛云姝懶懶倚著軟枕,口中叼著衣梅。
對面,姬君凌在翻閱公文。
情蠱疑似解開后,二人在彼此有數的前提下,延續著他們的關系。他每日仍會來車上或驛館中她的寢居待一會,卻只靜坐翻看公文。
偶爾會壓著她唇舌糾纏,再過分點,沒入裙下拿捏片刻。
但僅限于此,一連十來日。
倒不是洛云姝焦渴難耐,只是這不大符合姬君凌作風。
是因之前守身如玉守了二十年,在她這里初嘗了情愛滋味,頭兩年食髓知味、不知疲倦。蠱也解開了,又耗盡了精氣,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洛云姝若有所思,長指輕抬,給他推過去一杯濯云給她備下用于補氣血的花茶:“喝一杯么。”
他依舊看著書信,端方清冷,像朝中最不會徇私枉法的那類人。
他們在此停留是因姬君凌有公務要督辦,今晨他方從軍營歸來就來了她這里,還以為有什么要緊事,結果坐下來看起了公文。
忙于公務的樣子怪耐看。
洛云姝口有些干,端起要給他的那杯花茶潤潤嗓子。
“這花茶是補氣血的。”
“你體弱,比我更需多飲。”姬君凌依舊沒抬頭,拿著公文,一副天塌下來都要為朝廷分憂的架勢。
洛云姝素手在瓷盞上點了兩下,散漫的眸光中藏著不得手不罷休的狡黠:“長公子為公事殫精竭慮,我見你近日身子似有虧空。”
近日。
姬君凌手中公文微頓。
清正端方的年輕將軍終于禁不住誘惑,放下了公文。
洛云姝眼里噙了笑意,長指將她飲過的那杯茶推過去:“嘗嘗?”
姬君凌一動不動地看她,眸中的清正被侵略之意覆蓋:“你想讓我飲的,當真是這杯中的茶?”
洛云姝不解:“那還能是哪的?”
他眉梢意味深長地微揚,有力手臂一拉,洛云姝到了他身上,口中殘余的茶香被他含吮走。
四唇相貼,氣息交融,因情蠱解開而熄滅多日的火苗一點既燃。
洛云姝被壓在貴妃榻上,她抬起腿圈住,膝側輕蹭他腰身。
往日只需這樣一個動作,姬君凌就會默契地塞進去給她,可這會他卻按住她亂蹭的膝頭。
“你見到我,就只想做這些?”
這還用問,洛云姝反問:“可我們的關系不就是這樣的么?”
“這些時日,你就沒有半分想過我?”姬君凌目光晦暗,握住她的心,“不止是想要我,而是想過我。”
洛云姝怔住了,長睫扇動幾下,凝向上方壓著她的青年。
之前說不希望她和他在一起時看別人,倒合情合理。
現在他竟希望她想他?
她知道姬君凌喜歡占有、掠奪,也愿給他些無關緊要的。
但他想要的是不是越發多了?
第44章
044 跪著吻她。
其實姬君凌想要的這些不算過分,給他也無妨。
但洛云姝隱隱不安。
這不安來自她自己的心里。
但若細究下去,隨后就得考慮取舍,她下意識回避。
不想去細究,洛云姝撐起身子,在姬君凌喉結上吻了吻,舌頭像被牽動,說出她的理智會抗拒的話。
“正因為想你,才想要啊。怎么,長公子不愿給?”
話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想推開他終止這股焦躁,但姬君凌按住她。長指一挑,他和他的吻不容抗拒地入了來。
“呃……”巨大的滿足襲來,洛云姝手攥著引枕良久沒動彈。
“撐了?”姬君凌察覺她今日的不對勁,以為是因他數日未曾進來才讓她難受,要拿出些。
洛云姝閉上眼,圈緊了他。
細長脖頸后仰成優美纖弱的弧線,若仙鶴長鳴前的抻頸。
“先這樣吧……”
想那么多干什么,先這樣。
此后他們不再回避情蠱已解的事,和之前一樣放縱。
只是行車途中到底不如山莊方便,還要避免被人撞見。因而無論是在馬車里,還是在驛館的床榻上,因為見不得光,都得小心翼翼。
一月有余,總算入了洛川境內,離洛城只有數日路程。
這日,情濃過后,姬君凌長指拂過她猶在顫抖的心,忽問:“如今這樣,你是否會覺得不便?”
洛云姝不明白他的意思。
姬君凌進一步道。
“見不得光的關系,名不正言不順,終究處處不便。”
洛云姝的焦躁卷土重來。
她半開玩笑地說:“可我們的身份,還能名正言順么?”
“您若是想,自會有辦法。”
許久不曾聽到的這聲“您”讓他的話像是說笑,可姬君凌幽深鳳目定定地看著她,眼中的強勢篤定讓她如同被巨蛇纏緊的獵物。
洛云姝假裝聽不懂,系好衣帶:“你上車已兩刻鐘,再棘手的事也該議完了,再不下車就難遮掩了。”
姬君凌目光沉沉,攥著她肩頭的手握緊了又松開些。
“你先休息。”
又道:“有何事我來解決。”-
午間,馬車抵達驛站。
眾人發覺周遭圍了許多人馬,一查竟是太子府的人。
姬君凌派人前去一問,得知是太子府侍婢盜了密信出逃,太子下令不得傷人并派人私下搜尋。
找到了這一帶,線索卻斷了。
洛云姝聽完也沒放心上,這些朝局之事與她何干?
然而到了廂房,翻找換洗的衣物時,洛云姝驚覺太子要找的細作竟不知何時趁亂藏入她的衣箱中!
那并非什么侍婢。
而是太子嬌藏寵妾,陳媛。
廂房內,洛云姝讓濯云到外面放風,遞給陳媛一杯茶。
“你怎么成了太子府細作?”
陳媛扮做乞丐,臉也用草木灰遮住了偽裝,躲躲藏藏數日,她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急切地飲完:“他不是在抓細作,他是要抓我。”
又毫不客氣地問洛云姝:“洛云姝,你這有吃的么?”
洛云姝給她遞過去一盤點心,問道:“太子殿下為何抓你?”
陳媛沒回答,餓虎撲食般吃了幾塊點心,通紅的眼圈里盈著惱怒失望:“他是騙子!當初把我從先太子府里接出來時,他說他只喜歡我,可我是他兄長的女人,又是歌姬出身,沒辦法當正妃。他哄著我,說此生只有我,把我藏在太子府,為了壓住那些大臣才娶了太子妃。”
太子和太子妃彼此沒有男女之情,太子妃圖太子的權勢,而他圖她士族閨秀的身份適合當正妻。
“除去太子妃之位,他答應我過的都給到了,身邊一直沒有別的女人。還給了我們的孩子嫡子的名分,說登基以后封他為儲君。”
陳媛沒什么野心,也不在意名分地位,因此才半推半就留下。
“可他卻總是忍不住關心太子妃。就連她的表弟栽贓我,他為了護住她的聲譽也將此事壓下去……
“他這是愛她而不自知!”
如今她的孩子喚太子妃為母親,他的心意也偏向了太子妃。她從除了虛名什么都得到了到什么也沒有,還白白替人生了個孩子!
所以她日漸瘋魔,甚至開始她親生的孩子也憎惡。“他們一家三口愛怎樣怎樣,我退出不就得了,可他居然還要把我捉回去……王八蛋!”
夜幕降臨,陳媛往袖子里塞了吃些的,看向洛云姝:“我們都為大長公主做過事也算故人,你幫我擺脫他的人,我告訴你個事情。”-
是夜,洛云姝泡在浴桶中。
姬君凌推門而入,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先說了:“太子要找的那個人我讓亭松送走了。”
他沒說什么,顯然知曉太子并非在查細作而是在找寵妾:“那女子曾是你的故人,你幫一幫她又有何妨?我稍后另外派人幫你遮掩一二。”
洛云姝穿好寢衣,走到他跟前:“她告訴了我顧軒的事。”
姬君凌本在百無聊賴地把玩著幾案上她新編好的絡子,對她放走太子寵妾的事并不在意。
聽聞此話才倏然抬眸,抬手將她攬入懷中,不錯眼地盯著她。
洛云姝也盯著他,眸光依舊懶洋洋:“雖不是大事,瞞著我也沒什么,但你就真的不解釋解釋?”
姬君凌在她腰間的圈緊了,這些年他一心只有公事,遇事不拖泥帶水,一切以解決為主。解釋——或者說安撫人,對他來說實在是不算擅長的事。
他認為最有效的安撫方式并非就已發生的事反省、哄勸,而是消除隱患,便道:“我已讓顧軒自食其果,往后不會再給他們任何機會。”
說話時,他垂眸留意著洛云姝眉間神情,竟覺得有如幼時受師長考校,回話過后忐忑地等待審判。
洛云姝不曾埋怨在他身邊爭端繁多,只不滿地嗤了聲。
姬君凌的手又收緊幾分。
“怎么了?”
他的手輕撫她臉頰,她方沐浴過,臉頰透著紅潤,讓人不敢用力觸碰,生怕捏疼了她。手上溫柔的力度和青年冷冽的氣度極為不搭。
既勾人沉溺又隱藏著侵略性。
洛云姝按住他的手。
姬君凌冷冽的嗓音壓低了,溫和得像是平日哄阿九:“但你若覺得不夠解氣,亦有別的辦法。”
洛云姝忽地笑了。
她調侃他:“姬君凌,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哄人都像是商議公事。”
緊張的氣氛因她的調侃消散,姬君凌自若如常,手按在她唇角:“沒人,我也只哄過你一人。”
暗藏的情愫讓洛云姝目光閃了閃。她仿佛墜入一個蜜罐,被誘人的甜蜜吸引著,可縱是蜜糖亦能淹死人。
沉凝良久,她忽然問:“……你身邊哪些人知道我們的事?”
姬君凌道:“季城、趙三郎。”
洛云姝進一步確認:“你常派杜羽護送我,他不知道?”姬君凌道:“杜羽還小,分不清敬重和男女之情。”
警惕心讓他不錯目地凝著她:“怎么突然問起這些,是太子那位寵妾和你說了別的話?”
洛云姝緘默了,過了會才道:“她沒說,是我自己,我不想和她一樣。以你我的身份,要是繼續往來的話大抵只有像她和太子那樣,這沒必要。”
姬君凌篤定道:“我不會娶別人,即便只做表面夫妻。”
他的話讓洛云姝睫羽一顫。
她要從他腿上起身,又被他強勢地扣在懷里,含住她唇瓣吻了下,鄭重道:“我會娶你。”
洛云姝腦子一片空白。
“你……”
緩了緩,她問:“你怎么娶我?”
姬君凌道:“在中原與你往來的人、見過你的人并不多,我會給你一個更合適的身份,除去你我信任的人無人知曉。成婚后,你可以繼續過你喜歡的生活,無需打理庶務、與外界打交道,這些事交由我去辦。”
他又給了其余幾個辦法,也都算合理,顯然早已考慮過此事。
聽完良久,洛云姝都說不出話,又過稍許,才無奈輕笑:“以長公子的權勢定有辦法,但你就沒想過我,若我不想嫁給你要怎么辦?”
沉默的人變成了姬君凌。
目光和當初覬覦她但還不曾攪和在一起時一樣晦暗:“你有其余想嫁的人?還是因為對我并無情意。”
他問得溫和,可每問一句,洛云姝就覺得危險在逼近。
她指腹壓上他的薄唇,曖昧地揉捻兩下:“我都坐在你懷里了,長公子還說沒有男女之情,那我們現在這樣算什么?母慈子孝、姐弟和睦?”
話音剛落,姬君凌吻了下來,纏綿的交纏密不透風,讓她喘不來氣,只覺得要被他吻到暈厥。
“唔……”她用力猛拍他肩頭,拍了許久才拍得他撤出來。洛云姝急劇地喘著氣:“混蛋,你要憋死我么?”
姬君凌用力將她揉入懷中,不曾體驗過的愉悅充斥心頭,只有齒關輕咬她的肩頭傳遞給她。素來冷靜的聲線噙著起伏的情緒:“既然對我也有男女之情,為何不愿意嫁給我?”
洛云姝道:“日久見人心。”
雖沒答應,但有這句已足夠。
姬君凌用力摟緊她,冷硬的心如被春水浸潤,泛著柔軟。
洛云姝神情復雜,仰頭咬了他喉結一下,蠱惑道:“夜深了,長公子說這么多沒用,還不如做些什么呢。”
妖精極力蠱惑路過的書生,可姬君凌是生了書生模樣的武將,不會任她吃干抹凈,他調轉了位置,將她圈在椅子里,手握住她的腳踝。
書生露出侵略本性,惑人的妖精反過來成了盤中餐。
“你干嘛?”
“哄你。”姬君凌淡道。
他半跪在她跟前,垂眸凝著妖精花柔水軟的弱點,晦暗的目光如同一支墨筆在描摹她的美好。
洛云姝被看得氣息緊促,要沁出潤意來,她掙了掙要合上,腳踝被姬君凌握得更緊了,低道:“別動。”
清越的聲線微啞。
如拂過春池上的風,激得蓮瓣輕輕顫動,露珠滲下。
洛云姝忍不了:“看夠了沒……”
姬君凌目光更幽沉了。
他雙手往上一推,展露得更徹底,而后竟吻了下去。
洛云姝震撼得僵住了。
他瘋了!
她雖見識過他的百種手段,也清楚他的掠奪本性。他喜歡撩撥、逗弄,看她意亂情迷地討饒。但一切給予都是以占有為目的,而不是臣服。
可這個習慣侵略的世家公子跪在她面前,雙手按住她腳踝的力度不容抗拒,細細地吮吻著她的薄唇溫柔繾綣,似在品嘗奇珍美味。
每一處都溫柔侍弄過,偶爾也咬一下她,到后來和之前吻她時一樣,舌尖繃直了在軟扉中往來推拉。
陌生新奇的一個吻,洛云姝想推開他的手改為緊扣住。
失神來得鋪天蓋地,等她從激顫里緩過幾分神,姬君凌已將她抱到桌上,低啞的聲音說著要人命的話。
“我頭疼。”
洛云姝怔了須臾才懂他說是控訴在她失神時把他頭夾太緊。
她咬牙道:“誰讓你那樣……”
她雖比他經歷得多,性情也散漫,卻是第一次被這樣對待,侍弄她的人還是曾經的繼子。
雖然她也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不能自控地扣住他不讓走。
可方才那樣實在……
惱怒中噙著委屈的模樣讓姬君凌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當初繳沒了族弟的風月書冊時,他曾瞥見冊子上畫了今日一幕,他不屑一顧,并不認為自己會以臣服的姿態取悅一個女子,他偏愛強硬占有。
那是他的底線。
今夜聽到她親口承認對他有男女之情,他自行撤了這道底線。
本以為這種事對男子而言獲得的快意少之又少,但她綻放到極致的那一刻,姬君凌無比滿足。
他想,他的確是瘋了。
但她心里有他,瘋了又何妨?
許是心意相通了,這一夜姬君凌明顯感覺到洛云姝的變化,更主動,更溫柔小意,像對真正的夫妻。
黎明前的最后一回,同時失了神,他即將全部交給她時,洛云姝用盡全力地纏緊他,輕喚:“姬君凌……”
姬君凌此刻心里眼中只有一個她,抱緊了她:“我在。”
身上傳來微妙的刺痛。
姬君凌有幾分清醒,頓了下才發覺似乎是洛云姝的指甲,往常也是如此,每當她被莫大的快樂沖蕩,承受不住之時就會用力掐他抓他。
姬君凌低笑一聲,任她去了,只故意加大了力度。
這一回堪稱神魂顛倒。
悉數給她時姬君凌竟一陣眩暈,像是中了她的毒。
思緒逐漸被牽引。
耳畔只有她溫柔蠱惑的話。
“姬君凌,你現在還算信任我,對吧,那接下來我說的一切,你可要牢牢記著,千萬別忘記。”
“該忘的,也別再想起。”
第45章
045 郡主放心,長公子已忘了。……
姬君凌醒時天已大亮。
推門看到候在門外的趙三郎,他蹙起眉:“趙闖?”
進了門,趙闖左看看右看看,猶豫道:“昨夜的事你記得多少?”
昨夜?
姬君凌陷入沉思。
見此,趙闖的心弦也跟著繃緊了,一旁的季城亦然。
僵滯間,杜羽趕回來了,見到姬君凌松了口氣:“長公子可有事!”
姬君凌揉揉額角,冷淡目光掃向他:“我能有何事?”
杜羽滿臉內疚:“屬下剛辦事回來,竟聽趙小將軍和季城說昨夜您中了蠱,幸虧郡主在旁才沒事……”
姬君凌打斷他:“郡主?”
他道出這兩字的時候,一旁的季城和趙闖齊齊凝神。杜羽不明就里:“您不會連郡主都忘了?”
姬君凌又一次沉默了。
季城和趙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忐忑。
無人出聲,安靜得詭異。
直到姬君凌沒有任何情緒的冷淡聲音再度響起:“沒忘。”
趙闖探道:“怎么個沒忘法?”
姬君凌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你希望我記得些什么?”
說了半天,都沒試探出個結果,趙闖實在是憋不住了:“我這不是擔心你么?你畢竟是被人下了蠱……”
姬君凌問:“查出是誰了?”
見季城面露難色,想是沒查出,他又問:“郡主和九弟呢?”
杜羽搶先道:“回山莊了!”
姬君凌沒什么特別的反應:“派人留意,別出了事。”
趙闖從他淡然的回應及與昨日大有不同的目光中看出端倪,大膽試探道:“聽你那位繼母說這蠱可能會使人失去部分記憶,你怎么樣了?”
姬君凌答非所問,冷然道:“她與父親已和離,父親不義,我不希望有人再稱她為我的繼母。”
趙闖忙道:“是我說錯話、說錯話。我是你好友,應如你一樣尊她為長輩。”見姬君凌神色稍緩,他又問一遍:“可還記得你姓甚名誰?自幼經歷,及郡主和我們這些人?”
姬君凌抬手打斷他的聒噪。
他腦中的確混沌,出于謹慎,仍大致回憶了一遍。
他的過往不復雜,三歲喪母,父親疏遠,被祖父養在膝下。十三歲,父親再娶,他尚年少輕狂,因生母之故抵觸對那位繼母,更不想配合父親當個孝子,便隨恩師游歷各州郡。
那兩年,他深刻認識到士族好空談輕實務的荒誕,又因不滿總是被與同為士人的父親作比。于是十五歲,他棄文從武,同年,父親與那位小十幾歲的妻子和離。邊境歷練三年,他攜著戰功歸來,大房由此越發忌憚二房,受人教唆給祖父下毒栽贓二房。
同父異母的幼弟因此中毒。
又過半年,外人口中那位曾與他母慈子孝的苗疆郡主回到中原,初見時她還將他錯認成父親。
思及那日初見的感受,姬君凌心念微微一動,如有漣漪掠過。
為何會如此?
姬君凌微怔,試圖從回憶里尋到有關她的、不同尋常的片段——
那位郡主是他的前繼母,亦是他幼弟的生母。外人都以為他待幼弟并不親近,但姬君凌其實并不討厭這個小他十來歲的幼弟。連對郡主的禮遇中,也有幾分愛屋及烏之故。
且他自幼喪母,一路旁觀她對九弟的關懷,哪怕念及她身為人母的母性,也愿意多給她一分尊重。
何況這幾年她對他多有幫助,比父親都更像他的親人。
兩年前,她助他扳倒父親。
此次他南下督辦軍務,郡主帶九弟南下尋藥,便一道隨行。他在督辦軍務中觸犯他人利益,因而被人下了蠱,自己卻一直不知情。昨日在驛館碰到太子尋找出逃的寵妾,因那寵妾曾是她的故人,她放了她并前來知會他。正交談間,蠱毒忽然發作,他身上劇痛當即陷入昏迷,幸而她救了他。
姬君凌并非無情之人,自然會對這位郡主心生敬重。
他們一直以長輩與晚輩的分寸相處這,在人前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是幾年前他不慎中毒,她幫他解毒,但并未逾越禮節。至于在人后,除去偶爾碰面會相互寒暄,及密謀扳倒父親期間曾在她臥房私下相見。其余時候他們鮮少接觸,亦不曾有任何越禮行徑。
唯獨因年齡相仿,易讓外界誤會,譬如一年前,她為太孫解毒,因被顧軒誤會和他有私情受牽連,幸而他去得及時從火中救下她。
這些回憶有些鮮活猶如昨日,有些只記得大概但并無具體畫面。
可姬君凌很清楚,這些事都是真切發生過的。故而他實在想不明白初見那日的異樣從何而來。
腦子里有一個清晰篤定的念頭:不管初見時他對她持何種態度,如今及往后,他只會敬她如長輩。
昨夜蠱毒發作,尚未徹底緩過來,姬君凌很快生出倦意,把兩個心腹和趙闖轟出了他的廂房。
出門后,趙闖心緒雜陳。
他方才參與了一場對好友的欺騙,徹頭徹尾的欺騙!
破曉時分,他的房里來了個不速之客。是那位和姬君凌有私情的那位郡主,她用姬君凌的前程說服他和姬君凌的心腹季城配合她做戲。
趙闖本不相信所謂催眠的蠱,只想著就算不成功,至少能讓好友看清這位郡主不怎么在乎他。
但他低估了苗疆的蠱術。
洛云姝用蠱抹去姬君凌與她私下相處的回憶,尤其情蠱相關。外人知曉的那部分記憶則“歪曲事實”,用蠱和催眠術暗示姬君凌那是誤會。
而確定他們有私情的人除了已被除掉的苗醫無九,剩下的便是姬君凌親信,他們都不愿見他迷戀父親的前妻,因此會守口如瓶。
不知情或不確信他們有私情的人,就算他們提及,因為被蠱催了眠,姬君凌也只會歸結為誤會。
這場騙局的結果堪稱完美。
趙闖理應為好友高興。
可這會回憶姬君凌重歸冷情的一雙鳳眸,他又莫名唏噓。
南下此行,他作為看客目睹了姬君凌如何從一個毫無溫度的人,逐漸有了人情味,如冰雕被注入溫度。
而今日那座冰雕被抽走了余溫,變回冷漠的世家公子-
洛云姝和阿九前腳剛回到云昭山莊,季城后腳便來了。
“郡主放心,長公子已忘了。”
屏后無人回應,季城以為郡主不在,候了許久才聽到女子慵懶的低語:“哦,忘了就好……”
季城正唏噓著,然而此時女子近乎無情的散漫語氣,如一陣無情的風,吹散了他原本復雜的心緒。
郡主并不在意長公子,長公子遇見郡主前也是個不戀情愛的人。這段悖倫私情亦難有好結果。
回到原點對兩個人都好。
季城離開后,濯云進來送茶,繞過屏風見到洛云姝慵懶依偎在貴妃榻上的背影,“……郡主?”
她腳步和聲音都放得很輕。
放好茶水打算退下,又聽到洛云姝調侃的輕笑:“你覺得我會難過,所以小心翼翼,對不對?”
濯云不知該說些什么。
旁人或許不知,可她作為郡主貼身侍婢,見證了郡主和長公子這段見不得光的私情有多熾熱。
情意虛無縹緲,無法用尺寸來丈量,但那些纏綿的日子總數得清,徹夜燃燒的燭火也真實存在感。
和長公子在一起的幾百個日夜,郡主也變了不少,從前是一團縹緲冷霧,漸漸凝成一片觸摸時有溫度的云。有時明眸流轉間的情態,像個情竇初開,與情郎情投意合的女郎。
怎么可能沒半點動心?
濯云糾結著不知如何接話,聽到洛云姝無情的話語:“放心,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多要緊的事……”
濯云心情復雜地退下了。
屋內沒了人。
久違的安靜讓洛云姝不習慣,習慣性地看向窗邊椅子。
椅子上只有一把團扇。
洛云姝微怔,轉眸收回視線。
昨夜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情事,她的身子無力得像被抽去竹骨的風箏,臉枕著臂彎欲睡去。
耳畔忽地回響起趙三郎的話:“為何如此心急,就不能等等?”
是啊,她為什么這么心急。
洛云姝也問自己。
她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不可能察覺不到姬君凌的情愫?從那場大火開始,她就已有所察覺,或許比姬君凌發覺他自己喜歡上她還要早。
但她認為他理智冷情,這點喜歡不過是男子對女子的欲。
正好,她對他也有欲。
姬忽雖是她的前夫,可真正讓她體會到男女情愛有多么玄妙、多令人沉迷的人卻是姬君凌。
故而她一再縱容自己。
甚至覺得他喜歡她不算多危險,細微的焦躁也可以壓下。
直到昨夜。
陳媛的話只是加深了她的焦躁和戒備,但不足以讓她下決定,真正讓她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
是姬君凌說,他想娶她。
可能他愛上她了,也可能是占有欲,姬君凌和姬忽流著一樣的血,侵略性也極重,他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姬忽,為了留住她不擇手段?
就算他和姬忽不同,她和他是否會有朝一日會厭倦彼此甚至反目成仇,影響他和阿九的兄弟之情。就算他徹底愛上她,這段從肉欲開始的私情中,他是否會始終如一?以他的身份地位,是否會要求她與他生孩子,阿九又是否能接受兄長變成母親情人的事。
繼續下去就得面對各種是非得失,甚至面臨失望。
不如在剛失控時停下。
“情愛這玩意真麻煩……”
洛云姝幽幽嘆了口氣,再次看向窗邊空空如也的椅子-
沒有姬君凌的日子并無多大變化,洛云姝又開始隱居山莊的懶散生活,有時一個多月不下山。
季城是個謹慎的人,會在姬君凌派他前來探望幼弟時順道給她說說關于姬君凌記憶的消息。
這日,季城照例來了:“這五個多月里,小的與趙小將軍都試探過,長公子并未想起。另外,近日邊疆不太平,朝長公子意欲出征,讓小的問問,您之前說要半年后才能尋術士解蠱,如今一切無恙,是否能提早解蠱?”
洛云姝立在園子里看初開桃花,長指停頓:“可以。”
手中捏著枝桃花,思緒游走。
師父制蠱手段高明,此蠱可在催眠的幾個時辰里蠶食記憶。更妙之處在于催眠成功后就可引出,不必留在姬君凌體內。但離朱說過,這蠱最難的是在種蠱及催眠期間,需要被催眠者全心全意的信任,如此才能起效。
而洛云姝印象中,姬君凌是個理智堅定的人,戒心亦極重。重到他們曾徹夜纏綿過許多個日夜,但他至多只給她看看后背和胸前的傷口、摸摸腹部。快兩年了,她碰過他身上每一處,但他們還不曾一絲不掛地坦誠相見過,連在浴池中都會留一件里衣。
她起初對催眠術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因為不想影響姬君凌和阿九的兄弟關系,想試一試這個最溫和的方式,被發現了大不了直接攤牌。
她根本沒想到會成功,擔心催眠得不夠深刻選擇找了個借口將蠱留在姬君凌體內。如此一來倘若他想起,手背會顯出蠱的印記。
季城說這五個月里姬君凌并未想起,手背也不曾顯印。
這說明她一開始就成功了。
且成功得很徹底。
換句話說,那夜她給他下蠱期間,不僅是擁著彼此共赴極樂的瞬間,也包括后來的幾個時辰。
姬君凌都全身心地信任她。
洛云姝手倏然攥起,不慎扯落枝頭即將綻放的花苞。
她忙攤開手,手心只剩沒來得及盛開就被碾碎的花骨朵。
微紅花汁似桃花在泣血。
眼睛像被刺了一下。
洛云姝眸子有些發澀,僅僅瞬息,她拭去殘花重拾理智。
“不重要。”
她做得很好,也不會后悔。
第46章
046 是他嚇著她了?
桃花謝了又復盛開,山中歲月漫長,但洛云姝習慣了隱居山林閑散度日,兩年、三年、四年,對她而言和三四個月相差無幾。
山中的風景數年如一日,山下的世界則每日都在發生變化。
近日最大的一件事來自姬家。
四年前,胡人擾邊,朝中無將可用,姬家長公子帶兵北上御敵,但因大昭士人空談之風盛行,導致軍務荒廢,縱有良將也難敵胡虜。
好在歷經兩年的頹勢后,邊軍才逐漸重拾士氣。年前一戰,朝廷大敗胡人,局勢從此逆轉。
不過此番姬家長公子回京,并非因為戰事徹底結束,而是因其父病逝,當然,這只是外界流傳的版本。
事實是最近一年里,姬忽的舊部蠢蠢欲動,而姬君凌留著姬忽的性命,不止因為他們手中可能握著楚家幼女的下落,更意欲引蛇出洞。
他也成功了。
一個月前,姬忽舊部總算有所動作,放出楚家幼女的下落,并聯絡各方人馬救走中毒不醒的姬忽。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姬君凌緊隨其后,將姬忽潛伏著的勢力清除殆盡,姬忽本人亦葬身火海。
原本他們已經找到楚家幼女的下落,可惜后來線索忽而斷了。
此番姬君凌趕回洛川,正是為了替亡父“料理后事”。
午間,洛云姝方睡醒,就聽濯云通傳:“郡主,長公子來訪。”
洛云姝一時恍然。
四年前她用蠱給姬君凌催眠后,她和姬君凌就再未見過。如她所愿,他前所未有地敬重她,即便出征在外,每隔兩月會派心腹前來詢問,以免她和阿九在山莊有所短缺。
每逢年過節也會給阿九寄來“家書”,而她和他之間的往來僅限于家書上那一句“勞九弟代我同郡主問安”。
時日漸長,洛云姝都開始錯亂,那些扭曲的記憶像真實存在過,她和姬君凌之間只有客套。
茶室的外間傳來姬君的腳步聲,比四年前更沉穩也更篤定。
洛云姝緊了緊手中的團扇。
冷冽但恭敬的嗓音從屏后傳來:“多日不見,您可還好。”
洛云姝慵懶如常:“尚可。”
和他記憶中散漫隨性的人別無二致,屏后長身玉立的青年稍一停頓,清寒目光落在紗屏上。
紗屏如霧,霧中人影縹緲。
“長公子特地過來,是有什么事?”
這幾年他在軍中行事越發狠絕利落,下屬皆畏懼,許久無人會用這般隨意的語調與他說話。
這是輩分帶來的游刃有余。
潛意識告訴他他應當敬她,姬君凌話里帶了幾分禮敬:“晚輩想確認一事,那尸骸當真是父親?”
屏后懶散的身影倚正了,傳過來的聲音也更鄭重:“我曾給他用了我研制的毒,也只給他一人用過,季城派人前去青州截殺他時我也在。那具尸骸的確中了我的毒,應當不會有錯。”
又問他:“人都埋了,長公子這時候問是不是晚了。”
話里帶著同輩之間相互調侃的笑意,仿佛習以為常。姬君凌忽而生出微妙的熟悉感,目光深了幾分。
屏后女子也頓了頓,再次說話時,又是隔著輩分的端方:“你們兄弟二人素來縝密,阿九也提過此事,當時他燒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的確讓人不大放心。多留意些也好。”
提到九弟,姬君凌心里的熟稔感覺又悉數變成敬重。
問過此事后,他很快離去。
中途想起此行不曾見過幼弟,正想返回去問一問幼弟去處,正好見到那位前繼母自茶室出來。
四年不曾歸來,印象中日漸模糊的面容倏然真切,久居山間,不染俗世,女子和四年前并無差別,散漫目光依舊不染俗世利弊。唯一區別是盤起的青絲和一襲孔雀藍色的裙衫。
印象中她似乎更喜穿白裙。
但他怎會留意這些?這不是他該留意的,姬君凌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
撞上他目光,她目光顫了顫,眸光中閃過一絲心虛慌亂。
是他神色冷厲嚇著她了?
按理不該。
姬君凌鳳眸噙起深意。
四年不見,他的氣度從當初雪中竹似的清冷變為如今玄鐵一樣的冷厲,隨意望來一眼,就讓人覺得有如被天山上的雪狼盯上的壓迫感。
對上那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洛云姝不禁提了口氣。
但他絕對無法想起來。
是她自己太心虛。
她很快從容,沖著遠處的青年略一欠身,叫來濯云囑咐幾句,而后頭也不回地望反方向走。
濯云上前,遞出一個木盒子:“長公子,郡主聽聞您在邊境受過傷,讓婢子給您送一些特制的傷藥。”
姬君凌接過木盒,目光溫和些許,態度亦愈發敬重。
“代我謝過郡主關懷。”
濯云將這句話帶給洛云姝,說完還偷偷覷了郡主一眼。
這是郡主給長公子下蠱后二人第一次見面,山中日子單調,整整四年里無論是山莊的一切,還是郡主,似乎都沒什么變化,唯一變的,是九公子從小少年長成了陰郁神秘的少年。
郡主和長公子見面時,濯云仿佛還處在四年前,好像昨日還纏綿的兩個人,今日已彼此相忘。
送走姬君凌,洛云姝小睡片刻,醒來時思緒渾渾噩噩,覺得邊上似乎躺了個人,她下意識往邊上滾去。
但空空如也。
洛云姝閉著眼無奈笑了笑。
她整個人柔若無骨地躺在榻上,像極了南疆深林中盤旋樹底的巨蛇,融入山中亙古的歲月中-
姬君凌此行回京只為料理父親后事,月底就趕回了邊境。
徹底平定邊境已是三年后。
山下風云變幻,時移世易,山中依舊如故。隱居幾年,洛云姝將阿九的毒解了九成,但因藥尋來得太晚,他的一邊腿仍失去了知覺,平日需靠輪椅代步,每隔一月會難受一次,除此之外倒無大礙。如今十七歲的少年比之幼時更溫和,開始真正像一個彬彬有禮的佳公子,洛云姝略感欣慰。
不過他不再喜歡旁人叫他阿九,亦不像幼時那樣抗拒下山,過完年在亭松護送下外出游歷。
這日,姬君凌的心腹杜羽照例來了:“郡主,長——”說到半,他覺得這個稱謂似乎輕了。這幾年里,姬家族務由德高望重的族老代管,但權柄仍握在姬君凌手中,只是按姬家慣例,因他遲遲不曾成家,旁人依舊喚長公子。
不過現在,只叫長公子豈能彰顯氣度?杜羽改口:“我們大將軍聽聞九公子外出游歷,擔心您日子無聊,這不,派屬下送東西來孝敬您了!”
洛云姝一時沒反應過來。
“大司馬?”
杜羽不無驕傲道:“大司馬是我們長公子啊!長公子月初還朝了,憑赫赫的戰功任大司馬之位。”
洛云姝這才算了算日子。
大司馬這個稱謂讓她頭回有了歲月流逝的真切感受。時移世易,曾經的少將軍已任了大司馬。
“七年了,可真是快啊……”
杜羽常聽女子這般感慨,熟練地接話:“但郡主您依舊和屬下第一次看到您時一樣。”這一回這不是奉承話,七年過去,他都從青澀少年長成了青年,開始沾上成人的愁緒。
可郡主依舊無憂無慮,散漫得像山間的流云,容顏和花信之年的女子別無二致,卻更添了韻致。
無憂不易老,杜羽由衷艷羨。
洛云姝笑了笑:“所以你家大司馬讓人送些什么來了?”
杜羽說:“鋪子和幾個得力的人,您親自去洛城看看,包您滿意!”
“這么神秘?”
洛云姝被勾起了好奇心,姬君凌為人大方,不時派人給她和阿九送東西,偶爾也送鋪子和得力仆從。
但沒這么神秘過。
她被勾起好奇心,長指繞著披帛又松開:“那我就下山見識見識。”
待到了那家琴樓,看到十來個風格各異的美男子時,洛云姝初次見識到何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他什么意思?”
她匪夷所思地看著杜羽。
“長公子怕您獨居山莊日子苦悶,派屬下找來幾個知情知趣又身世干凈的琴師,來服侍您的。”
杜羽說得委婉,覺得郡主在人前放不下架子,識趣地離開。
其實長公子公事繁忙,只囑咐他們多關照郡主和九公子。之前這些事都是季城督辦,但季城去歲成了家,上個月剛當上爹,還要幫長公子做別的事,忙不過來就交給了他。
杜羽聽說九公子下了山,覺得郡主應當需要解悶,認真思考一番,在長公子劃至九公子名下的琴樓里派了幾個和當年二爺一樣溫潤如玉的琴師。
郡主定會十分滿意,長公子盡到了孝心,自也會滿意。
杜羽勝算十足地出了琴樓,來到附近的酒肆。趙三郎為慶賀好友總算還朝,邀姬君凌一道飲酒。
酒肆雅間內。
趙闖看著對面三年不見的好友,一時竟有些陌生。
這人生得好,哪怕從邊關歸來,歷經七年五官眉眼越發俊朗,卻沒有尋常武將的粗獷,仍殘留著多年飽讀詩書的斯文清貴。這張臉更是怎么都曬不黑,冷白如玉,神情也冷若冰霜。
邊關數年,他越發殺伐果斷,從前他的鋒芒藏在猶存斯文的面皮下,要細看才能覺察。如今鋒芒畢露,鳳眸冷淡半垂也能讓人覺出侵略性。
氣度凌然矜貴,隱有壓迫感。
七年前坦誠愛上父親前妻并非她不娶的清冷公子似是假象。
或許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趙闖忽然覺得那位郡主是明智的,姬君凌為權勢而生,即便一時溺于男女之情,又怎會長久沉迷?
“邊關幾年,子御變化良多。”
姬君凌兀自倒了杯酒,淡道:“你成家后亦沉穩不少。”
提及家人,趙闖滔滔不絕:“沒辦法,內子雖與我同歲但性情純真,我少不得多操點心。家中那兩個小團子更是一個比一個頑劣,不省心……”
難免嘮叨好友幾句:“你也該成家了吧,你今是朝廷新貴,想結親的世家不少,可有想娶之人?”
想娶之人?
姬君凌垂目漠然看著杯盞,清凌凌的酒水映著燭火,眼前閃過一雙如桃花潭水,溫柔慵懶的清眸。
那雙眸子噙著慌亂,像是被他嚇到,又像是心虛。
但一轉眸,眸光又坦然無畏。
既畏懼又滿不在意。
姬君凌盯著酒盞,眸中墨色暈開,如暗夜中的幽潭。
趙闖覺出不對,忙問:“怎么,還真是有,還是說……曾經有過?”
姬君凌回過神,幻覺消失,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冷冽聲音里含著幾分譏誚:“你覺得呢?”
趙闖不敢隨便“覺得”。
不知如何回應,他飲了杯酒。
姬君凌亦給自己重新斟滿酒,眼底譏誚散去,覆上些無奈:“還不曾有,我亦沒有成家的念頭。”
回京以來,一些世家就以各種“巧合”的方式讓他偶遇諸多世家貴女,理智告訴他以他如今地位,應該有一個妻子以杜絕各方心思,穩住家族。
但心里總似有何物件阻礙著,他無法想象自己會有家室。
趙闖想勸,又不知能如何勸,索性也給自己倒了杯酒:“罷了罷了,先不提這些,你難得空閑,喝一杯!”
兩人干了一杯,雅間的門被人叩響,杜羽入了內,季城問:“不是讓你給郡主送東西去了?”
正好長公子在,杜羽興奮地說起此事:“郡主少有興致下山游玩,這回倒是毫不猶豫就來了,瞧著很滿意。
“長公子也算盡孝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雅間內三人神情一個比一個怪異。
姬君凌倏然起身。
趙闖拉住他:“你干嘛去?”
姬君凌也不知自己為何起身,甚至想去看看。然而潛意識告訴他,他尊她為長輩,絕無其他。
他淡然道:“去盡孝。”
第47章
047 褻瀆了敬重的人。
琴館二樓的雅間中,熏香繚繞,悠揚琴聲撥人心弦。
洛云姝沒骨頭似地半倚著矮幾,手中拿著杯美酒,姿態雍容,像及常涉足風月場上的貴族女子,緊縮不展的眉頭卻表明她沒那么閑適。
不是她放不開,是姬君凌送她俊美琴師這事。太詭異。
抹去他們那一段見不得光私情的記憶后,他待她只有敬重,哪個晚輩會給敬重的長輩送男人?
倘若姬君凌是一個放浪形骸的風流公子哥,也合情合理。
可他不是啊。
莫非想起什么要試探她?
洛云姝眉頭一跳。
“夫人可是頭疼,在下不才,曾學過些推拿手法,可緩解疲勞。”
一個眉清目秀的琴師上前,溫熱的指腹觸上她額角,洛云姝想推開對方。想到姬君凌,她收回手,決定先探探他在搞什么鬼。
她沒推開替她揉按額角的琴師,且還喚來另一位樂師:“手好酸,你過來,替我倒一倒酒吧。”
俊美的樂師順從上前。
他十分知趣,不僅幫她倒了酒,還端起酒杯喂到嘴邊:“夫人小心些,當心弄濕了衣衫。”
洛云姝脖頸僵硬了起來。
和姬君凌糾纏時遵守彼此的約定,身邊只他一人。分開的這七年,偶爾深夜時分回想曾經令人神魂顛倒的快意,也想找過別人。
可那些人中,溫雅的太寡淡,熱情的太膩,冷淡的太端著。文士太溫和,武將又太粗獷……
第一眼就覺得沒意思。
索性作罷,實打實曠了六七年。此刻她仿佛一個誤入妖精洞的純良書生,倒不是因為意動,而是面對一左一右獻殷勤的美男,實在不適應。
兩人循循善誘,更讓洛云姝覺得顏面受損。這算什么,她一苗疆人,竟讓素以含蓄著稱的中原人來主導!
她微抬起下巴,就著樂師的手飲下杯中酒,一杯又一杯,飲到第八九杯,面頰泛上微紅。
桃花目流轉,眼中噙著醉人的酒子,替她斟酒的俊美樂師看得怔忪,膽子大了些,情不自禁湊近。
“夫人可是醉了?”
俊秀面容湊近了,清雅好聞的熏香也湊近,可洛云姝卻覺得有什么不大對勁,有些膩。
應該再清冷一些才好。
她抬起手,懶懶地推開他:“停下干嘛?繼續斟酒啊。”
樂師極有眼力見地后退了些,繼續給她喂酒。她其實不勝酒力,平日也不愛飲酒,今日不知因著什么緣故,格外想喝酒,又一杯美酒入腹,洛云姝醉意更深一層。
百無聊賴地垂眸倚坐,含情目慵懶,若醉后海棠,臂彎披帛半落,如一抹流云垂下來。
門忽而被從外推開。
洛云姝慢條斯理抬眸,見到個身穿貴氣紫袍的公子。
酒力讓她的思緒遲滯。
她好整以暇打量著眼前青年,青年約莫二十來歲,一身貴氣紫袍,隱約有幾分讀書人的斯文,但身形頎長高挑,有武將的冷厲。
鳳眸似曾相識,泛著冷厲的寒芒,淡淡掃來時不怒自威。
淡漠矜貴的勁兒和她那不孝子姬月恒如出一轍。那小崽子幼年如小雪人時反倒可愛,長大了常端著貴公子架子,越發惹人嫌。
青年在她面前站定了。
洛云姝酒意上頭,想起那不孝子就煩,長指輕戳琴師肩頭,柔聲:“你偷懶,這樣不乖哦……”
說完才看向紫衣青年。
“你生得挺好看,好眼熟啊……”
神色冷淡的紫衣青年眉頭微蹙,看著她的目光深邃。
洛云姝凝著他的眸子,雖半醉半醒,但也能感受到他不怒自威的氣勢,是身居高位者才會有的。
身居高位……
耳畔闖入白日杜羽反復炫耀的那個稱謂,長公子,大司馬。
姬君凌?!
“噗——”
洛云姝清醒大半,剛被琴師喂入口中的美酒噴了出來。
她像個偷腥被抓的人,“噌”一下直起身推開身側兩位美男子,被酒泡醉的舌頭喚出對阿九的稱呼。
“我兒?!”
姬君凌:“……”
“是晚輩。”-
雅間內的幾個美男子皆訝異,二人看著年齡相仿,竟然是長輩與晚輩?他們本以為是這位神仙夫人的郎君親入風月場帶回妻子。
原來只是夫人家中公子。
丈夫有資格斥責妻子不該尋歡作樂,但晚輩無論是親子或繼子養子,都不宜教訓母親。
他們重新放松下來。
姬君凌將一眾美男從畏懼到有恃無恐的變化盡收眼底,鳳眸中清霜又冷淡了幾分:“出去。”
不怒自威的氣度叫人無法不心生畏懼,樂師們悉數退下。
洛云姝酒也醒了一半,幾年不見,他那矜貴鋒芒越發讓人有壓迫感,萬一真想起了……
會不會要大肆報復她?
洛云姝覷他一眼。
姬君凌亦垂眸看著她,女子隨意癱坐繅席上,面頰染著微紅醉意,一雙眸子慵懶如方睡醒。
幾乎不假思索,他俯下身欲將洛云姝攔腰抱起。
方一朝她傾身,洛云姝像是受了驚嚇,眼中露出些慌亂惶恐,雙手撐在席子上往后縮了兩步。
姬君凌頓住。
他就這么可怕?
幾年前他去山莊求證父親之死碰了面,她就面露無措。
如今更是被嚇得往后縮。
姬君凌生來就習慣了旁人對他的畏懼,族中族弟族妹、甚至許多長輩都曾在他面前露出過這般神色。趙三郎也常由此調侃他。
真正讓他困惑的是方才想攔腰抱起她的舉動,幾乎是下意識的,仿佛早已刻入骨髓,如呼吸一樣。
他敬重她,絕無冒犯之意。
為何會如此?
心中困惑,連帶著鳳目也變得深邃,如不見底的墨池。
洛云姝心一陣陣咯噔。
她從他適才忽然停頓的舉動中斷定他不曾記起,可看她的目光怎么比當年覬覦她時還危險?
只一眼就讓她想逃之夭夭。
短暫心虛過后,她迅速恢復冷靜,淡道:“長公子怎么來了,說起來我身為長輩,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回京升了大司馬呢……”
說罷給姬君凌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來,賀你高升。”
“多謝。”
長輩對晚輩的關懷語調讓姬君凌眼底的思忖散去,他斂起探究,端起酒盞,頗有禮地飲完。
飲完酒,姬君凌仍留在原地,他隨坦然,洛云姝卻不能,忙道:“公事為重,你不必相陪了。”
姬君凌本也如此打算,可她急著趕他走,反而讓他改了主意。
“晚輩今日休沐。”
洛云姝只得換了個說法:“長公子有心了,但你氣度不凡,在這里待著,他們幾個不自在。”
他們,自是那些樂師。
話里話外像是他留在這嚇著她的人,礙著她尋歡作樂。
姬君凌不喜干涉旁人,略頷首就離去,推門見到候在門外眉清目秀、等著他離去好獻殷勤的琴師。
姬君凌眉頭細微蹙起,合上門走回洛云姝面前。
洛云姝剛松口氣,端杯欲用酒驅散他帶來的緊張。見他一臉不悅地回來,被喉間那口酒給嗆著了。
“咳、咳……”
姬君凌蹲下身,下意識想替她輕順后背,袖擺剛伸出去,洛云姝似受驚的兔子般側身閃開。
秀目中又出現那樣的神色。
戒備,慌亂,心虛,仿佛他是會把她吃干抹凈的狼。
吃干抹凈……這種說辭不適合用在一位似姐似母、受他敬重的女子身上,他替她順背亦是越禮。
難怪她會被他嚇著。
姬君凌自然地收回手,態度更為敬重:“您可還好?”
洛云姝很快穩住神,端正跽坐在席上,神色端方,眉間朱砂痣襯得她比佛壇上的觀音還端肅。
“你這孩子怎么回來了?”
稱謂亦很端肅。
姬君凌生出他是被她拉扯大的錯覺,只當她是不想晚輩覺得她尋歡作樂有損斯文才故作莊重。
但有些話,他不得不說。
“這些樂師不合適。”
洛云姝眉心再一次凝起,他是不是管得有些寬了?
眉心不大高興地攢起。
姬君凌在軍中發號施令慣了,今又身居高位,說話不免帶了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氣勢,但這樣不適合用于家人,尤其敬重之人。
他語氣稍緩:“您若有意,晚輩讓季城尋些德行兼備的郎君。”
“德行兼備……”
她是來找樂子,不是找夫子。洛云姝快笑出聲了。
不想再和姬君凌待下去,即便他如今忘記了,但她可沒忘。和曾經耳鬢廝磨抵死纏綿的人共處一室,還要受他以長輩之禮相敬……
怎么比給他下蠱前還羞恥?
洛云姝攥緊手里帕子。
她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找借口離開洛川,可一想到要舟車勞頓就發愁……算了,還是回山莊窩著。橫豎姬君凌也不常去那里。
離他遠點就沒事了。
洛云姝支著幾案起身。
“那我先走了,若有合適的人,長公子送去山莊就好。”
說完就要起身離開。
方飲過不少酒,姬君凌突然出現又嚇得她心不在焉,起身時踩到了裙角,洛云姝面色一變。
“當心。”
原本不至于摔倒,只是驚到了,但姬君凌有力的手將她一把拉過去,這下好,洛云姝徹底站不穩了。
他手臂一展,圈住她腰間。
時隔幾年,本以為對彼此已足夠陌生,乍一落入熟悉又陌生的懷抱,曾纏綿幾百個日夜的記憶支配了軀體,洛云姝幾乎下意識抬手扶住青年的勁腰,姬君凌亦不假思索地伸手按住她柔軟的腰肢,將她扣向自己。
身體相貼,彼此都有了極細微但不足以察覺的反應。
姬君凌手不由扣緊了。
洛云姝恍了恍神,極快地醒過神,道貌岸然地從他懷中退出,自若笑道:“謝長公子攙扶。”
說完一溜煙出了門。
姬君凌亦很快回過神,幾年邊關生活讓他足夠冷靜,更不會在意這些瑣碎禮節,因而并不把方才的變故當作逾越男女之間禮節的象征。方要離去,見幾案邊落了個物件。
是一方雪色帕子。
帕子是女子貼身物件,不應隨意觸碰,但姬君凌直到俯身拾起才想到不合適,帕子被攥得皺巴巴的,女子手心的溫度和濕意還殘存帕子里。
原來她在緊張。
他當真有這樣可怕?
潮色柔軟的觸感如貓兒的小舌,舔舐過粗糲手心。
方才姬君凌無視的燥意從軟帕中鉆出,竟讓他腹部發緊。
身為一個成年男子,姬君凌自然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這是從未有過的反應。
他攥緊帕子,快步出了門。
樓外微風拂吹散燥意。方才一直在外留意的趙闖松了口氣,為杜絕他舊情復燃,道:“子御真有孝心,我倒認識與郡主年歲相當的郎君,品行端方,能文能武,因是寒門出身沒有高門子弟的傲氣,更不必考慮嫁娶……”
姬君凌回過頭,夜色中,趙闖似乎看到好友眼底一抹晦暗,如一道發涼的劍光落在他身上。
冷徹的聲音讓盛夏的夜風都變得發寒:“你是在給我找后爹?”
好友偶爾開玩笑,但開起玩笑比冷言冷語還瘆人。
趙闖識趣地閉上嘴-
洛云姝走后,姬君凌和趙闖回酒肆繼續飲酒順道敘舊。
深夜,二人分道揚鑣。
少主歸來,下人備水沐浴。姬君凌雖是世家公子,卻并不驕矜,在軍中時無論寒暑皆沐冷水。
但府上備的是熱水。
熱氣融不化年輕權臣周身的清冷,姬君凌靠在池邊閉目養神。滾去數月忙于公事,他已許久不曾休息。
倦怠隨困意涌上。
溫水擁擠到胸口,身體似有了記憶,白日琴樓中女子柔軟身體貼上來時的觸感倏然鮮活。
意味的燥意被熱水放大。
姬君凌倏然睜眼。
他垂眼,漠然看著水下赤紅喧囂的異樣,冷冽的劍眉微蹙起。“嘩啦”,水聲響動,姬君凌起身穿衣。
手拿起衣物時,不慎弄掉換下的衣袍,一片柔軟的帕子落在手里,帕子上的余溫和潮濕已散,但落在姬君凌手中,身上越發昂揚。
鳳眸中掠過一抹幽暗。
眼前浮現一雙慌亂無措又暗藏著不服氣的秀目,矜冷的世家長公子鳳目微瞇,露出侵略本性。
姬君凌一手撐著墻面,另一手握住那雙帕子,如握住一雙柔荑。
柔荑的主人桃花目無措地看他,連連后退:“不行……”
他按住她的手握住。
“別躲。”
似柔軟的綢緞包裹住長劍,陌生的感覺如水波浮動。急速的起伏揉搓之間,有火星迸發。
耳邊的低喚越發無助。
“長公子……”
“不,不可以……”
青年清俊的下顎線收緊,呈露出銳利的鋒芒,手臂薄肌賁起,強烈的渴求要沖出血肉,涌向劍尖。
獵物溫柔的嗓音猶在祈求。
“長公子……”
“阿九是你弟弟……我是你的長輩,你就是這樣對我盡孝的?”
“小畜生……”
姬君凌頓了下,被醉意壓下的理智回歸幾分,以下犯上、挑釁倫理、強占繼母的念頭沖擊著腦海。
卻化作無與倫比的快意。
姬君凌手圈緊,鳳眸微挑,眼尾一抹飛紅危險放肆。
若屠戮后劍上的一抹血痕。
“呃——”
喉結急遽滾動,喑啞悶哼隨著洶涌情欲噴薄而出。
那方雪帕終是臟了-
夜幕沉沉。
姬君凌立在姬宅的角樓上。
頭頂有一輪明月,撒下溫柔圣潔的銀光,懸在浩瀚夜空,和女子額間一點神圣的朱砂痣極像。
醉意徹底散去,腦海中的理智重新占據主導地位。
潛意識開始審判他。
他玷污的,是他亡父的前妻、幼弟的生母,亦是他內心無比敬重之人,是各種意義上的長輩。
他不算君子,否則也不會弒父奪權,倘若今夜的褻瀆發生在剛認識她時,他不會問心有愧。
只會變本加厲地占有,甚至享受挑釁倫理的快意。
然如今他已對她有了如對長輩的敬重,便是對心中敬意的褻瀆。
他不該如此。
說來姬君凌自己也覺得怪異,他素來蔑視人倫親緣,連生父都可以視為陌生人,卻唯獨關切幼弟,并敬重對那位沒有血緣之情的前繼母。
敬重到不想玷污他們關系。
或許是她性情隨意不作偽裝,讓他在以利為先的世家中窺見一抹純粹,敬重這份罕見的純粹。
姬君凌將濕帕扔入火中焚燒殆盡,徹底恢復了理智。
翌日清晨,他叫來季城。
“給趙闖帶個信,問一問他昨夜所說的那幾個寒門士子。”
季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
蠱當真如此有用?長公子這樣不重親緣的人,對郡主的“孝心”都到了要給自個找后爹的地步!
只聽長公子又道:“要品貌端正,為人不冷淡,能給郡主解悶。”
這操心的還挺多。
還得不冷淡、能解悶……這不是和長公子截然相反嗎?
季城越發好奇,昨夜長公子種種表現顯示他很抵觸郡主找別人解悶,搞得他還以為要舊情復燃了。
今日這出倒像是……
彌補?
第48章
048 他吻了下去。
那日回去后,洛云姝回想姬君凌對一眾樂師的態度,就想明是杜羽那小子擅作主張。
本還不放心姬君凌,沒想到師父留下的蠱比她想象的厲害。
那日回去后不久,姬君凌竟再次給她物色美男子。
這次不是樂師而是寒門士子,名義也更合乎姬長公子的身份,是以尋有才之人給幼弟為師作由頭讓他們接觸。更不是“逼良為娼”,無論是洛云姝還是那幾位寒門士子面前都不曾說明真正緣由,僅是創造機會。
“倒像是山莊后廚那位趙嫗,千方百計給自個兒子相看,他那兒子挑個菜的功夫,買菜的女郎都得安排成尚未婚配的姑娘家。
“那些又不是以色侍人的樂師,好像我看得上旁人對方就一定會看得上我樣,嗤,和趙嫗如出一轍。”
趙嫗總堅信只要兒子動了春心,就必能娶到對方。
洛云姝忍不住腹誹著。
她如今對男女情愛沒什么強烈的沖動,只是為了試探姬君凌對她的態度才未推辭,如今好幾個月了,她不曾與任何一位士子相互看對眼。
姬君凌卻有股不畏失敗的勁,一直讓季城料理此事。
這日,季城又過來了,還領著個溫潤謙和的畫師:“長公子見您對丹青有興致,尋來了一位畫師。”
洛云姝不耐煩地越過屏風。
在茶室中見到那位畫師,她亦是愣了愣:“這位郎君……”
怎么有些像她的前夫?!
容貌不像,但衣著、氣度、謙遜克己的笑意,都像極年輕時還未被仇恨和權勢蒙蔽的姬忽,也是她覺得姬忽最有趣的時期。
洛云姝秀眉細微挑起。
他姬長公子還真是奔著給自個找后爹的信念而來。
可惜她如今對這類溫潤的男子已毫無好奇心,只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直到這位名為崔玉的畫師提到今年在江南的經歷:“在下數月前下江南時曾遇到了一個會用蠱的少年,稱在下像極一個他極不喜的人。”
洛云姝懶洋洋倚著椅背的身子一僵,驟然坐直了。
“那少年可是叫離朱?”
“那少年自稱無名無姓無家。”
洛云姝斷定崔玉說的是離朱,又多問了崔玉幾句。
二人直到黃昏才分別。
“屬下回來時,崔郎君也才剛離開山莊,郡主舍不得放人,還邀崔郎君改日一道南下游玩!”
季城回到姬宅后,興致勃勃地同姬君凌復命,并小心留意著姬君凌反應,這數月里長公子對給郡主物色好郎君一事可謂持之以恒,看來是真的盡忘前世,將郡主視為家人。
果真,長公子聽聞消息,冷冽的眉蹙起又展:“郡主有意就好。”
季城亦如釋重負,放心地出了門,然而他出門后,適才還淡然無波的姬君凌捏緊了手中書卷。
心頭泛上淡淡燥意。
她果真偏愛父親那樣的男子。
如冷霜的眸光染上幽暗,等他回過神,意識到這些逾越的念頭不該生出,書冊已然發皺。
姬君凌放下書卷,提劍走入暮色中,從暮時練劍至夜半-
起初洛云姝和崔玉往來是為了尋找師弟,時日漸長,發現此人不是姬忽那樣的偽君子。
姬君凌的目的是給她找個人解悶,但世間的男女之間,除了有男女之情也還有別的感情,她和崔玉成了朋友,崔玉不慕榮利,就在附近的村落中隱居,偶爾洛云姝下山或去洛城辦事時二人曾一道出游。
有幾次還碰到了姬君凌。
他的侵略性依舊很強,每次和他對視一眼,洛云姝被他冷淡目光中的鋒芒看得就想后退。
可他又對她和崔玉交好的事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洛云姝的心七上八下。
轉瞬年關將至,她那討人嫌的獨子在外游歷歸家。
臘日祭祀禮后,姬君凌也來了山莊,提前同她和阿九過年節。
大殿中燈火煌煌,洛云姝坐在上首,姬君凌和姬月恒兄弟二人各座一席,對坐在下首。
姬君凌一身玄衣,鳳眸冷冽,眉宇間有著身居高位者的鋒芒。
姬月恒文弱蒼白,端坐輪椅上,長成少年的他面容清俊,有著和母親一樣的桃花眼、額間那一點亦如出一轍的朱砂痣,但洛云姝慵懶,姬月恒疏離如冷霧,垂目不語時像神龕中易碎的瓷觀音。
姬君凌雖重視九弟,卻不擅長當一個兄長,更不會像別家亦兄亦父的長兄會耐心地過問起家中弟妹近況,兄弟二人也數年未見面,與幼弟寒暄了幾句便開始自斟自飲。
洛云姝身側侍奉的濯云都嗅到了尷尬的氣息。
郡主平日無憂無慮,因而并未顯出年紀,同兩個晚輩在一起時,更像是長姐和弟弟們。三人明明算是家人,共處一室時卻很疏離。
洛云姝也尷尬。
說起來她已許久不曾以長輩的身份與這對年歲相差過大的兄弟倆過節,更鮮少與姬君凌過節。
上次守歲是幾年前,他們尚不清不白地糾纏著……
洛云姝不覺看向姬君凌。
剛好他也在看她。
恍惚間,她竟從那雙淡漠鳳目中窺見一抹復雜神情。
介于敬重和覬覦之間。
盡管可能是自己看錯了,洛云姝還是心虛,總覺得他能看穿她心里在回想那夜的瘋狂。
她長睫垂下,躲開那道目光,手中的酒杯也驟然傾了下。
突兀的動作讓兄弟二人都留意到了,姬君凌落在酒杯上的長指屈起,眼底神色更為復雜。
姬月恒幽靜深潭般的桃花目中沉靜未見波瀾,近乎飄忽的話語在空曠殿中如玉墜寒潭。
“母親是在怕長兄么。”
洛云姝和姬君凌俱是一頓,殿中的氛圍倏然微妙。
不孝子,拆她的臺。
洛云姝暗罵了兒子一句。
可家宴才剛開始,她內心也希望姬君凌和阿九兄弟和睦,強忍下盡早結束這場家宴的沖動。
她端直了平日懶洋洋沒骨頭似的肩背,略微擺出長輩的架勢,端起酒杯:“你長兄年輕有為,是立朝以來最年輕的大司馬,氣度不凡,我一久居深山的婦人,自也會畏懼。”
又無中生有道:“記得你長兄出征在外時,每每收到他的信,阿九你都要反復看好幾遍。如今阿兄回來了,反倒見外了。”
姬月恒沒拆穿阿娘,只淡道:“母親亦是,視長兄如同親子。”
他們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將殿中微妙的氛圍都驅散。
姬君凌默然又飲了杯酒。
洛云姝順勢舉起酒杯:“今日臘日,再有數日就是歲除,我敬阿九和子御一杯,算提早祝歲。”
子御。這是洛云姝第一次喚姬君凌的表字,他沒失憶時她都不曾如此叫過,這廂為了強撐長輩的架勢故意叫了出來,她頭皮一陣發麻。
這樣叫實在是……太古怪了。
姬君凌眉梢微動,回味著溫柔的兩個字,起初覺得有意思。
須臾后,這兩個字再次從心里輾轉過,像一根羽毛。
所過之處勾出戰栗的癢。
前所未有的感覺。
青年冷漠低垂的長睫掀起,如鷹獵食兔子前的振翅。
他遙遙地敬了她一杯。
清亮的酒液順著清俊不失銳利的下頜線流下,如流過長劍上的一線鮮血,勾出人本能的興奮。
洛云姝忽然隱隱有些燥。
已經舍棄了的甜頭,就不該再回想,她垂眼斂眸,慵懶目光覆上冷靜,久違的燥很快消失。
又熬了會,侍從入內通傳,稱崔玉有事來了山莊。
定是上回她托他回憶與離朱相處的日常,得了閑幫她繪制一副小像便于尋人的事妥了。洛云姝眸光一亮,撐著發懶的身子從席上起了身。
姬君凌靜靜地觀她神色變化。
因那一句“子御”在心里勾出的癢意陡然變得尖銳刺人。
也是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錯開目光,凝神若有所思地看著杯盞中自己的倒影。
忽然覺得他并不了解他自己。
“我先失陪。”
洛云姝沒顧得上兩個晚輩,匆匆出了門,披帛若一抹流云掠過姬君凌眼前,無情散漫地遠去了。
他端起酒杯,又飲盡一杯。
洛云姝半盞茶后才折返,回來時面頰微紅,唇瓣紅潤。
眼底眉梢也帶了笑意。
回來后便視兄弟二人不存在般,召來琴師打發兄弟倆,自己則坐在上首堂而皇之地走起神。
溫柔的霧眉時而糾結地蹙起,時而展開,像是在期待什么。
又像是,在回味著什么。
姬君凌一杯接著一杯,對面幼弟姬月恒文弱就意興闌珊。
他喚來亭松推輪椅,同母親和兄長頷首致歉,似漫不經心道:“不如散了,免得讓人久等。”
殿中剩下姬君凌和洛云姝,中間隔著一位剛結束一曲的琴師。
但洛云姝還是不自在。總覺得她回來之后姬君凌的目光越發讓人覺得危險,一定是她的錯覺。
崔玉是他引薦給她的,之前幾次她和崔玉外出碰到姬君凌,他不也沒什么反應?是她今夜當著他的面回想到那一年除夕的徹夜纏綿因而心虛。
她揮了揮手,讓琴師下去,客氣同姬君凌道:“子御公事繁忙,就不必相陪了,你剛回來,阿九又愛面子,橫豎來日方長,你們兄弟本就掛念彼此,何愁無把酒言歡之日?”
一番話說得極有長輩風范。
姬君凌冷靜了須臾,卻窺見她眼底的回避和心虛。
她又在害怕他了。
就如此害怕和他獨處?是因為他氣度凌然,還是看穿他的覬覦。
壓下不合時宜的怪異,姬君凌略一頷首:“今日多謝您盛情招待,晚輩先回去,改日再拜會。”
她肉眼可辨地放松下來。
“回吧。正好崔郎和我的事沒商量完,讓他久等不好。”
姬君凌卻反倒不走了。
“有何要事需要今日議完,不知可有晚輩能效勞之處?”
怎么不走了,語氣似也有點怪,洛云姝有些不耐煩了,越發客氣:“長公子有心了。小事而已,沒什么要緊的……我過會同云章商議商議就好。”
云章是崔玉表字,經她溫柔的嗓音喚出來時極其熟稔。
比喚他時如同長輩對待晚輩,語重心長、客套又帶著些許哄孩子意味的語氣自然許多、也親密許多。
姬君凌非但沒走,還朝洛云姝邁了一步:“崔云章。”
他淡淡地復述著崔玉的名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隨口一念。卻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朝洛云走來。
“何事是他能幫晚輩不行的?”
他抬了抬手,遣退洛云姝身后的濯云,濯云平日只聽命于洛云姝,可眼前這位是長公子,眉宇之間展露而出不怒自威的氣勢也讓她畏懼。
濯云猶豫須臾,退了下去。
她一走,殿中徹底只剩下了洛云姝和姬君凌。明明姬君凌還在一步步地慢慢走近,篤定的腳步聲還在空曠的廳中激蕩出微弱的回聲。
她卻覺得周遭很安靜,安靜得仿佛能清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她的氣息亂了。
強忍著心虛和不安,洛云姝端著慵懶如初的架勢,她想拿捏著長輩式的穩重,可因為不安,難免露了一些刺,她朝姬君凌笑了笑,溫和笑意和方才面對阿九時一樣——她把他當孩子。
她近乎哄人一般道:“不必操心了,我知道長公子敬我為長輩,想盡一盡孝心,可是真的不用。”
姬君凌立在幾案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沉沉。
洛云姝不動聲色提醒他:“你同我引薦崔郎,已是幫了我了。”
言外之意,有些事他不必管。
有事她的崔郎來就好。
姬君凌靜立不語,如沉冰的眼中難得有了許多情緒,仿佛被她勸住了,正在思量是不是不合適。
但他身形高挑,洛云姝又是坐著的,他立在她跟前即便沒有動作,僅僅是覆在她身上,將她整個身體裹住的影子就足夠讓洛云姝有壓迫感。
她手撐著幾案要起身,姬君凌在同一時刻抬起眸。
銳利眸中此刻鋒芒畢露。
他俯下身,寬大的手掌覆在洛云姝手背,按住她起身的動作,武將的手十分有力,未施力就讓洛云姝無法動彈,她怔住了:“怎么了?”
姬君凌沒答,另一只手抬起,拇指溫熱的指腹按在她沾著酒液的下唇,見“崔郎”回來后,她的嘴唇格外紅潤,如嬌艷的海棠花瓣被雨摧折。
他目光倏地深了。
濃密的長睫被燭光投下晦暗的陰影,讓他的目光更為深沉難測。
在他的凝視下,洛云姝緊張地抿了擰唇,要開口說話。
方張口,姬君凌指腹施力。
“是這樣議事的?”
粗糙的指腹緩緩地揉弄,只一輕揉,她的唇瓣變得更紅了。
乍看像是腫了。
“若是這樣,晚輩也可以。”
他低頭,毫不猶豫地吻上來,含住她要說話的唇瓣。
第49章
049 她跑了
經年之后再次交吻。
幾千個日夜沖淡了熟悉感,讓他們變得陌生。但仍有一部分記憶深埋在骨血和每寸肌膚里。
四唇相貼,這些熟悉感破土而出。唇瓣被含住,洛云姝僵硬挺直的腰身驟然軟塌下。
她的身體支配著意識,張開緊抿的唇,對姬君凌敞開。
姬君凌略停,舌頭侵入。
“唔……”
洛云姝一顫,他伸進來這刻,她習慣地含住他舌頭。
柔軟的唇瓣包裹住青年粗糲的舌頭,輕柔地含吮。姬君凌氣息猛然一沉。他突破了禁忌,真正意義上褻瀆了敬重之人,這個只比他大五歲,在他心中地位卻如姐似母的女子。
思緒尚停在巨大的情緒轉變中,因而未留意到細微之處。
在她含住他舌頭的一瞬間,身體里的血液一點即燃。
違背內心倫理的沖擊感傳遍血液,令在戰場上廝殺的將軍沸騰,狩獵的欲望混雜著悖倫的刺激。
姬君凌徹底拋卻數月的隱忍。
他在洛云姝醒過神要合上唇瓣中止這個吻時繃直了舌頭,粗糲的舌多了堅硬,在她緊緊抿上的唇瓣間徐徐來回,肆意摩擦著她。
“唔,你……”
洛云姝只能張開嘴,不再緊含著他,但反倒方便了他。
姬君凌舌頭侵占了更多。
洛云姝腦中一團亂麻,伸出舌尖繃直了,要將他曖昧糾纏的舌推出去,卻被姬君凌纏住。他施力壓住她舌面,曖昧地來回揉弄著。
偶爾舌尖輕戳柔軟舌面上。
他手仍按住她手背,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掌心越發地燙,冬日的衣裳都遮不住沁入的熱。
寬大手掌緊貼著她的衣裳,曖昧又意味深長地在她后背輕揉。
洛云姝很熟悉這種變化,幾年前她會覺得興奮刺激,至多夾帶幾絲暗中茍合的羞恥和緊張。
如今也興奮,但還有危險。
不能重走舊路。
洛云姝壓下身體的情動,打算和從前一樣咬他。
姬君凌相當熟練地退出。
甚至他都不曾覺察到這樣的熟練實在異常,只扣著她腰肢,和她四目相對,眼底暗色氤氳。
周身也透出強烈壓迫感。
晦暗眸光鎖住她,如方才含住她舌尖不放開時一樣。
“雖說極大逆不道,但——
“晚輩,想要您。”
洛云姝睫羽重重地扇動。
被蠱深深根植在潛意識里幾年的敬意無法因為適才那一個逾越的吻就徹底消散,姬君凌這一句放肆的話里仍存著對她的敬重。
在她給他下蠱之前,他也曾覬覦過她,有時分寸不余地相連著,他也愛稱她為“您”,不過這般喚不是為了調侃,就是在故意刺激她,雖讓洛云姝感到悖倫的羞恥感,但因為清楚當時的他對她并沒有多少晚輩對長輩的敬重,在親昵時也僅限于為偷情羞恥。
現在他的記憶被她篡改過,這聲您含著真實的敬意。
他吻她這一舉動的意義也不同了。從前是占有了有著繼母之名,卻無對繼母之實、更無敬重的女子。
如今則是占有了一個他視為長輩,發自內心敬重的人。
洛云姝生出古怪的錯覺。
仿佛眼前成年健壯的雪狼,是她看著長大的。她正被養大的狼崽覬覦、不顧倫常地吞食她。
她肅正神色:“長公子既尊我這聲您,就該以晚輩對長輩的禮節待我,難道你之前的敬意都是作假?”
姬君凌定神看著她,因洛云姝這一句話理智歸位,按住她的手卻收得更緊了,不欲讓她逃脫。
“敬意不假,覬覦亦是真。”
“你……”重來一次,洛云姝還是受不了他的直接,“長公子別忘了,當初是你派人將崔郎引薦給我。”
“是我。”
即便這種時候,姬君凌稱謂里的尊敬也沒減少,與他的侵犯的行徑判若兩人,包括放肆的話語:“晚輩也想與您保持距離、敬您如母,找人給您排遣寂寞,可惜做不到,更不想假手于人。和您同床共枕的人,只能是我。”
洛云姝不明白是哪一處出了問題,明明他沒了關于情蠱的記憶,在他們初識時的一切曖昧接觸也忘得一干二凈,為何還是會這樣?
甚至比沒有失憶還要過分。
不免又疑心他恢復記憶,問道:“什么時候開始的?”
“出征歸來不久。”
洛云姝忐忑心緒冷靜幾分,出征歸來才開始,不是恢復記憶。
她猜是他如今比方及冠時更血氣方剛,征戰在外數年身邊又無人,身體殘存著的纏綿記憶亦讓他更容易對她生出男子對女子的渴念。
“你聽我說,你只不過——”
不同于當年的請君入甕,姬君凌這一次沒給她猶豫和商量的余地,灼熱的吻游離在洛云姝脖頸。
“沒有只是。”
“不行!”
洛云姝用力推搡他,出征數年,他看似清癯如初,卻比從前還要健壯有力,她用力推都推不動他。
“郡主,崔郎——”
濯云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姬君凌的文,他抬起頭,依舊將洛云姝摟在懷里,用高大身形擋住她。
放肆得連旁人眼光都不在意。
“讓他走。”
濯云被他噙著冷意的話嚇得頭也不敢抬,應了聲就退下。
姬君凌再度低下頭,見洛云姝急切地望向門外,僅存的理智被他自己推翻,手虛虛捏住她的下巴。
“別再找他。”
這還沒算得到呢,占有欲就這么重,洛云姝越發認識到眼前的青年和幾年前的不同,那時他是藏于匣中,偶爾來露出鋒芒的利劍,如今這把劍已染了血,無處不銳利。再讓他繼續誤會她同崔玉的關系會適得其反。
她忙解釋:“我與崔玉是尋常朋友,急著見他也是因他曾在南方偶遇我師弟,你誤會了。”
說完又覺得不必解釋。
因為姬君凌壓根就不信,沉沉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
“放心,我不會對他不利。我想要您與他無關,僅是想要您。”
洛云姝好說歹說都說不通,還讓他誤以為她是為了保護崔玉故意撇清關系,他低頭貼著她的頸側說話。
深埋意識里無法刨除的敬意讓他僭越的姿態里隱約流露出類似孺慕的意味,看起來十分割裂。
薄唇一張一合,低啞嗓音和溫熱氣息如無形的長指,撥弄得洛云姝心弦輕顫:“晚輩克制過。”
話是近乎無奈認栽的語氣,仿佛自己也無法理解。他發燙的手開始一下一下地揉弄著她的脖頸,又順著脖頸往下,落在她聳起的肩頭。
力度大得似要撕碎衣衫,毫無阻隔地揉弄她的肌膚。
很矛盾。
不止洛云姝如此覺得,姬君凌自己內心亦然,他不明白,為何偏偏對他敬重的人動了情慾,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念頭,已不僅僅是覬覦她。
他想占有她,兩個隔著輩分和倫理的男女融合為一。
就是現在,就在此處。
姬君凌自認冷靜,在軍中時戰事再焦灼也能安然不動。從未如此沖動過,想當即占有她的沖動猛烈得怪異,不像是只有數月的隱忍。
或許他早已覬覦她。
從初見起。
既然已邁出了這一步,再多深究毫無意義,姬君凌貼在洛云姝頸側的唇倏然收了力,吮吸住她的肌膚。
用力揉捏著她肩頭的手亦然,帶著衣料篤定地往下滑。
洛云姝半邊肩頭露出。
姬君凌輕咬了口。
久曠的身心因他這偏執的一咬被點燃,洛云姝肩一顫,眼看著他就要挑起她的火,一旦繼續下去,這幾年的分離就變得毫無意義。
甚至因為如今他更強的侵略性,會比以前還糟糕。
洛云姝從理智崩塌的邊緣清醒過來,使盡全力推開他。
啪——
她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
“畜生!”
洛云姝怒不可遏,這人從邊境歸來后簡直越發不像人,在被蠱迷惑對她還有敬重的前提下就冒犯,就算他們依舊在一起,也不能如此。
“你當我是什么人?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侍妾么?”
前功盡棄,她的心緒被他撩撥得凌亂,內心也格外地窩火。
“想要就要,不問我想不想,不管這是哪里就撕衣服,長公子把我當成什么了?泄欲的妓子?”
姬君凌略微怔住了。
平生第一次,他被人扇了一巴掌,但他并非驕矜之人,假若是其他人,他并不會如此在意。
但這是他尊重又覬覦的人。
他凝眸看著洛云姝,亦感到困惑,他并非急色之人。
難得地,他竟有啞口無言之時,不知如何反駁她,甚至內疚。但內疚自責也好、困惑也罷,都不足以讓他后悔今日被她刺激而沖動的一吻。
“抱歉。”
姬君凌鄭重地道歉。
洛云姝還以為他是幡然醒悟打算回頭了,她印象中姬君凌絕非強搶民女的那類紈绔子弟,今日定是被崔玉刺激了,才如此沖動。
但她懸著的心還未能落定,姬君凌直直地看著她,篤定地說道:“但晚輩想要您,并非只因為肉欲。”
至于究竟生于孺慕之情,還是男女之愛,他亦說不清。
洛云姝懸著的心碎了。
她徹底放棄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但我……我實在邁不出這一步。就算你說我早已與姬忽和離,嫁入姬家的那幾年與你亦從無往來,這層長輩的身份無名無實,但有些事不是僅用名義就能圈定的。”
深吸一口氣,洛云姝幾乎要被自己騙到了,她真摯道:“我一直把你當成和阿九一樣的晚輩,讓我和你以情人的關系在一起,我會覺得很罪惡!”
說話的時候,她都不敢看向姬君凌,在他開口前,她進一步道:“就算我能掙脫內心束縛,可我對你還沒有轉變成男女之情,你總得……”
姬君凌道:“我可以等。”
他若僅僅是想要一個宣泄欲念的女子,何至于這數月里苦苦和自己的內心作斗爭?一次次因為她而亂了心,又一次次地克制住。
在不可告人的夢中如何瘋狂地攻陷她,醒后就會如何掙扎。
他再次走近她,將適才被他褪下一般的外袍上拉,而后克制地收回,再一次篤定地重復著。
“我會等到您愿意的一日。”
洛云姝并未松懈。
他說會等到她愿意的一日,說白了還是不打算放過她。
他俯下身,剛要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個安撫的吻,她急忙側側身避開了姬君凌的肩頭:“小畜……長公子既然說了會給我點時日,那就應該先保持從前的關系,我實在是適應不過來。”
她拎著裙擺逃也似地出了大廳,一溜輕煙似的逃了。
姬君凌立在原地看著她透著慌亂的裙擺,眸中有了些笑意。
她說的是給她一些時日。
而非絕無可能。
未免嚇著她,姬君凌并未步步緊逼,只每日派季城給她送些東西,偶爾捎一封信,常年沉溺于公事的年輕權臣并不擅長寫求愛的信,只含蓄地在信中提一兩句讓她多添衣服的話。
他實在盡力了。
這些根本看不出是情信的信送出去了二十多封,一個月過去了,洛云姝一封信也不曾回給他。
姬君凌的耐心耗盡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會徐徐圖之的良善君子,征戰多年的經歷告訴他,再耗下去只會錯失良機。
不打算再給她自欺欺人的余地,姬君凌從上京趕回洛川。
然而云山閣中早已無人。
濯云滿臉茫然:“回長公子話,郡主說要外出給九公子尋藥,讓您別擔憂。快則三五個月,慢則……”
她也說不清。
因為郡主不是簡單的外出,而是覺得長公子無論是失憶還是不曾失憶,都不會再放過她——她跑了!
云山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姬君凌什么也沒說,徑直入洛云姝的寢居掃了一眼。
角落的箱篋中堆放著他的信。
一封不少,從未拆過。
第50章
050 他好像,曾被人下過蠱。
姬君凌看著那些他壓著窘意寫出,她卻連拆都未拆的信。
清冷的眸光越發寒徹,他漠然拾起信,將那些書信扔入炭盆中。
他的情緒一向很淡,在他看來凡事只有能不能解決兩個問題,過多的心緒波動無濟于事。
很少能有人讓他動情緒。
然而看著炭盆中化為灰燼的字句,姬君凌心緒雜陳。
起初是被欺騙的憤怒。
那夜他吻她時,她不自覺的回應和過后猶豫的態度不似作假,讓他以為她也對他有幾分動心。
但她連他的信都不曾拆。
非但如此,連拒絕都懶得道一句,徑直瞞著他一走了之。
她根本,沒將他的隱忍和情意當做一回事,或許她只把他當成和九弟一樣的少年郎,而非一個成年男子。甚至極有可能,在她心目中他和琴樓中那些諂媚討好她的樂師們并無區別。
火光熊熊燃燒,白紙黑字皆化作灰燼,青年眸中映著燒得正紅的炭火,眼底卻結了寒涼冰雪。
長公子本就冷淡,幾年前當及冠時就已顯出銳利,讓人畏懼。成了大司馬,平日面無表情時,一雙鳳目就讓人覺得如同身處冰棱周遭,生出寒意和懼意。這會目光更冷得嚇人。
濯云將郡主交待的話在心里過了一遍又一遍,又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敢邁著謹慎的步子上前。
“長公子,恕婢子多嘴,郡主其實不是不想看這些信,每次您的信送到這里,郡主都要對著書信呆坐半晌,拿起又放下,始終沒有勇氣拆開。郡主素來聰慧細心,她若是真的不在意,或是想戲弄您,定會直接燒掉,怎會原封不動地留著,豈不是給自己添亂?”
姬君凌略微回過頭。
他沒說什么,只冷然看著炭盆。
濯云繼續道:“從前郡主凡事都不操心,除去九公子發病時會憂愁,旁的時候都無憂無慮。可這陣子婢子眼看著郡主每夜輾轉反側,飯都吃不下,還一直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說是她因出身苗疆使然,性情太過隨意,與您相處時沒有長輩架子。才使得您生出有悖倫常的心思,誤入了歧途。”
姬君凌看著隨風微揚的紗幔,眼前浮現一雙慵懶如霧的眸子。
透過紗幔,他似乎看到那個素來懶散的女子不安地在房中走來走去,正對著繼子的情信自責。
濯云的話讓幻象更為真切。
“您雖不曾養在郡主膝下,但因九公子之故,郡主愛屋及烏,兼之憐惜您和九公子一樣有位不疼兒子的生父,一直待您如同親生兒子。她希望看到您平安順遂,而不是因為一時分不清孺慕之情和男女之情,和長輩糾纏不清,被世人詬病甚至毀了大好前程……”
姬君凌一怔。
腦海中那雙每每對上他目光就惶恐、不安的桃花眼變了神情。
染上了哀愁、自責。
他看著這方空蕩蕩的寢居,她性情雖縹緲,寢居內卻極有煙火氣息,堪稱溫馨。也是,她向來不愛出門,平日多半時候窩在山莊里。
她還會用毒,用毒的手法堪稱出神入化,連他戒心極重、堪稱無情的父親都曾在不知不覺中被下了毒。
她若真無情,大可用毒威脅。
但她卻選擇了最麻煩的方式,違背散漫的本性遠離他。
并非她無情。
相反,她很重情重義。
姬君凌周身凌然的寒意徐徐散去,心緒更為混亂了。
內疚、自責、失落……
他第一次發覺自己竟也能生出如此煩亂交雜的心緒。
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他想要她。
離開了山莊,季城一路小心,本以為長公子看到郡主離開會憤怒,以少主的驕傲定不會繼續糾纏。
可姬君凌出來后,目光竟是這幾年少有地溫柔,就像……
像當年郡主下蠱的前幾日。
“長公子,您看——”
主仆多年,姬君凌知道季城想說什么,淡道:“不必找。”
現下逼得太緊只會嚇著她,她亦會用毒,在外面足以自保。但完全放任自流只會讓她越發退縮躲避。
姬君凌想起那夜她提及的一事,道:“派人找崔玉。”
_
洛城三百里外一方田園小筑里,屋舍上方炊煙裊裊。
院中有一老嫗就著日光縫補衣裳,針頭上穿著的線用盡了,老嫗停下縫補,不緊不慢地望向身側。
“快些……”
“這就穿,這就穿。”
美玉雕就一般的素手懶洋洋接過針,長指翻飛,指尖看似靈活,卻硬是耗了好一會才穿好。
針遞給老嫗,洛云姝躺回搖椅里,仿佛穿跟針要了半條命一樣,沒骨頭似的身子要搖椅融入搖椅里。
老嫗哼了聲:“看你這懶勁兒,這么多年了還是沒變。”
洛云姝輕飄飄地嘆了聲:“您這話說的,其實我最近比從前勤快了不少,好歹主動出了一趟門,還窩在這村子里幫您穿針引線,好累……”
都怪姬君凌那個小畜生。
她原本能在山莊里一直歲月靜好,他偏偏就不肯放過她。
其實幾年前若是姬君凌不曾想要娶她,即便他表明對她動了情,她可能會繼續和他糾纏著。
可要當她夫婿,那不行。
她雖不是中原人,卻也入鄉隨俗了多年,和前夫的長子交頸纏綿已是忍受了極大的羞恥感。
再讓他做她的夫君……
光是想想她和他夜夜同榻而眠,喚他“夫君”的畫面,洛云姝就羞恥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如今他因為失憶,近乎換了一個人,還不曾到想娶她的地步。
但回想那夜在空曠大殿中他扯下她衣衫的放肆,洛云姝便一陣恍惚,好像她才剛認識他一樣。
如今看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過她,她只能克服懶惰先跑了。其實她一點也不想跑,幽居山中的日子逍遙自在,她實在是懶得挪地方。
可失憶的蠱都不能攔住姬君凌那等見不得光的心思。蠱只能用一次,她只能在他沉溺前跑掉。
姬君凌也只是剛開始,對她的執念沒強到放下公事找她的地步。
說不定過段時日他就冷靜了。
可洛云姝始終不明白為何他不論是否失憶都想占有她。
就跟曹孟德獨好人妻一樣,有著詭異的癖好。莫非是因他姬君凌過早喪母,又出于野心追求以下犯上的征服感,便喜歡比自己大的女子?
“煩人……”
越想心越亂,洛云姝在搖椅里翻了個身,弄出“吱呀”的聲響。
身側老嫗不悅咕噥:“心不夠堅定,還想一刀兩斷。我看你這是作繭自縛,到頭來白忙活了一場不說,說不定還會讓那小子因愛生怨。”
張媼是她在中原偶然認識的一位長輩,巧的是張媼也是苗疆人,還曾是天蟾教的祭司,是她師父的師叔。
四十年前張媼救了個中原人,二人互生情愫,她拋棄了祭司的身份同那位中原人雙宿雙飛。
幾年前洛云姝碰到了張媼,兩人在中原都沒什么親故,偶爾也會往來,這次被姬君凌步步緊逼,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這才躲到這村子里來了。
洛云姝倏地坐直了身子,反駁:“你為何說我不夠堅定?”
老嫗以過來人的身份嗤了聲:“你也沒有完全不動心,不是么?”
洛云姝沉默了。
老嫗問:“你就不怕他惱羞成怒,報復你那兒子?”
洛云姝垂著睫,壓下心里的怪異,嗤道:“那小子已不是個垂髫小兒,再有一年多就要及冠了,這點破事都解決不了,算哪門子公子哥?再說,我雖是他阿娘,但也是我自己。”
話又繞回來了。
張媼反問:“那你為何不遵從本心?我看啊,你是還不了解自己。”
洛云姝噌地一下起了身,轉身就要回屋,邁出兩步又停下來:“誰能比我了解自己,我是動過心,那又怎么樣?我的本心有對他的動心,也有別的東西,比如自由,比如——”
她說不清楚。
未免張媼問她那東西是什么,再道出什么一針見血的話刺她,洛云姝提步回了屋,杜絕被她追問。
張媼嗤了聲。
“嘖,還說很了解自個呢。”
_
入夜,明月高懸天際。
上京城燈火如晝,熱鬧非凡,在繁華的邊緣處,一處毫不起眼的客棧中安靜得如同與世隔絕。
一個墨衣少年立在窗邊看景,面對著煌煌燈火,后背融入黑暗,看著遠處人來人往的街市出神。看似愜意,實則身側有兩名高手正用劍抵著他。
忽而門被叩響,少年不屑地呸了聲:“虛偽的中原人。”
他沒去應門,知曉即便不應門外的人也會推門入門。
中原人重禮,但更重利。
通身貴氣的玄衣青年來到面前,清冷聲音打破廂房的寂靜。
“你是離朱?”
被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認出,離朱毫不意外,沒好氣道:“說吧,你的人到處追查我,為的什么?”
定然關乎他知道的大秘密。
但姬君凌說的卻是:“因為你的師姐,她一直在找你。”
提到師姐,離朱怔了下。身上的刺非但沒落下,反而更尖利。
“不想見。”
其實在此之前,離朱對姬君凌印象不多。當年隨姬忽走后,他將他交給一個隱居的舊部,讓那人尋高人教他蠱術和劍術,他為了變成強者沒命地學,不管山外面發生了什么,姬忽的舊部亦對外面的消息諱莫如深。
直到幾年前,他學成出山,一查才知姬忽大抵被下了昏迷不醒的毒,給他那位長子囚禁了。
能給姬忽用毒的只有師姐。
離朱很欣慰,師姐總算想通了,不再為了男人束縛自己。他原諒了她當初的“拋棄”,甚至開始暢想著日后追隨師姐闖蕩江湖的日子。
他暗中跟隨師姐,想要告訴她那只中原毒蛇的舊部要救走他的消息,借此跟師姐和好,她用毒的功夫那么強,強到他可以忽略她曾經的無情。
不料卻窺見她被自己的繼子壓在身下,他們坐在一艘小船上,在光天化日之下暗合,那只中原毒蛇的長子——也是弒父奪權的一只狼。
那位表面清冷無欲的世家公子暗地里是另一副模樣。
他身上最丑陋最駭人的劍瘋狂地屠戮師姐,還像個尚在吃奶孩子一樣將臉埋入師姐的懷里。而他最佩服的師姐,明明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咬著唇面色潮紅,但她非但沒對那位長公子用毒,反而扣著他的頭往懷中按。
原來當初師姐不是看清了中原毒舌的面目才要扳倒他,而是因為愛上了野心勃勃的繼子!
那樣強的師姐竟甘愿被一個小她幾歲的中原青年壓在下方。
他被氣走了。
數年后聽姬君凌提及師姐,語氣如同丈夫提起妻子,離朱憤然,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他們竟還在糾纏!
然而養蠱人的敏銳使然,他從姬君凌身上瞧出些端倪。
姬君凌好像,曾被人下過蠱。
這蠱的氣息他很熟悉。
離朱猜到是師姐做的,至于為什么他便猜不出了。但師姐舍得給枕邊人下蠱,這倒是件好事。
還有點身為師姐的狠絕。
離朱忽然看到了一道裂縫。
一道可以讓他們生出嫌隙、逼得這位世家公子展露出狠絕一面,好讓師姐痛定思痛離開他的裂縫。
他看著姬君凌:“我不想見到師姐,但你大概不會放我走。不如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有關師姐的秘密,作為交換,你放我走,就當沒見過我,并答應我一個條件,至于是什么條件,我還沒想好。”
姬君凌沉默須臾,他不算眷戀親緣的人,無法洛云姝牽掛師弟的心情感同身受,從崔玉處得到線索并派高手找離朱完全是因為他圖謀她。
直覺告訴他,或許能由此尋到讓洛云姝接受他的契機。
姬君凌沒有猶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