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郡主沒了封號食邑,已是庶人。”
言下之意,崔璟還是配得上。
崔瞻直起身,眉梢帶笑:“凌虛,鎮州崔氏雖是寒門,不能給郡主萬千榮華,但也不會委屈了郡主。我那侄兒也是個癡兒,昨日見了郡主一面就茶飯不思,夙夜難寐,今日便害了病,我也只好忝著臉來提親!
“今早崔公子還容光煥發,光彩照人,怎的突然就病了?”梁儼坐直,端起茶盞,吹了吹茶,“流犯中有一姓馮的太醫,知遠兄可請到府里給崔公子瞧瞧!
崔瞻見他不接招,眼珠一轉,隨即笑道:“那病好治得緊,我都能開方醫治,何必勞煩太醫!
“哦?知遠兄還懂醫道啊!
“左不過是相思成疾,只要能得佳人,自然藥到病除。”崔瞻看向梁儼,“凌虛,你不日便會到幽州為官,幽州看似蠻荒之地,但靠近邊境,時有戰事,又被一方節度使管轄,宦海浮沉不讓玉京!
梁儼幽幽回道:“我都知曉,勞知遠兄費心了。”
他這兩月早就想好了,先到邊境投軍,再慢慢往上爬,等成為一方諸侯再起兵。
這個計劃的失敗率接近百分百,畢竟建功立業不光看個人,還看天時地利。這次機緣巧合殺盜賊得官身,倒是無心插柳,陰差陽錯加快了進度。
崔瞻聞言,暗道這廣陵王年紀不大,心思倒深。
“我鎮州崔氏和幽州崔氏皆是清河崔氏的旁支,算起來都是親戚。”崔瞻見梁儼不為所動,開始放出誘餌,“我崔氏在幽州還算有些名望,凌虛不凡,到哪里都難掩光華,只是光陰寶貴,若獨自一人摸爬滾打,只怕會浪費大好年華!
梁儼明白此言非虛,宦海浮沉,一葉孤舟經不住風浪。
這鎮州崔氏哪里是寒門,分明是地方豪強,又是世家大族的分支,他不過一個被廢的郡王,無權無勢,這崔瞻又出錢又出力,還想用姻親綁定關系,殷勤得有些詭異了。
“哎喲,我說這些做甚!贝拚靶π,隨即鄭重道,“凌虛,我家璟兒癡心一片,是真心求娶郡主,還望成全!
“知遠兄,希音身在熱孝,談婚論嫁實在不妥,這婚事以后再談也不遲。”梁儼以孝期搪塞,他倒不在意什么孝期,只是現下他無權無勢,不能直接回絕,要說得冠冕堂皇,留條退路,畢竟得罪一方豪強對他沒有好處。
“是我疏忽了!贝拚肮笆值溃颊f得如此直白了,廣陵王竟還不答應,還用守孝拒絕,“如今算來已經過了七七,改日我請些仙人,給太子做個道場!
梁儼施禮謝過,便不再提結親之事。
崔瞻見梁儼態度冷淡,對結親之事不抱希望,說會給叔伯寫信,讓梁儼放心去幽州。反正做個順水人情,那些遠親給不給面子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談完話回房,梁儼見沈鳳翥在燈下等他。
梁儼將今晚的事說與了他,說看不透崔瞻到底想干什么。
沈鳳翥道:“殿下,你該答應這門親事的!
梁儼眉毛一挑,問他何出此言,又說崔瞻目的不純,崔璟也不是真心求娶。
“不論崔瞻是何目的,崔璟真心與否,殿下現在需要助力,而聯姻是最快的捷徑,也是給崔家的投名狀。”沈鳳翥語氣平靜,“借崔家的勢,你能更快回到玉京,為太子殿下翻案平反,我猜這崔瞻也是想借你的勢進入中樞,雪中送炭可比錦上添花恩重,哼,他倒是個聰明人!
梁儼聽完沈鳳翥的分析,心道這崔瞻果然有鬼,問:“他崔氏還需要借我的勢?”
廣陵王回憶中的清河崔氏,名門世家,煊赫鼎盛,他的外祖母便出身清河崔氏。
“殿下難道忘了?鎮州崔氏雖是清河崔氏的分支,但鎮州崔氏一直被清河崔氏壓制,無人在京為官。”沈鳳翥眉宇間掠過一絲憂慮,“我不清楚崔氏各支的嫌隙,但這崔瞻的心思絕不簡單!
梁儼暗忖,原來他不過一塊跳板,崔瞻想借他靠近權力中心。
“他也不怕我這股風托不起他的青云志。”
“此人敏達,不會只借殿下一人之力!
梁儼笑笑,這崔瞻是個風險投資的好手,道:“各取所需,倒是不虧!
“殿下明日可與崔瞻再議聯姻之事,他會答應!
梁儼見燈下之人眉間微蹙,垂著眼眸,似在思索什么。
“不必了,這親事我不會答應!
燈下人屏息沉思,梁儼覺得他的臉被燈燭映得更白了,像桌邊盛著鮮嫩花枝的白瓷,美麗易碎。
沈鳳翥正在想給崔瞻提什么條件,沒想到殿下竟不同意這門親事。
梁儼見他不解,解釋道:“這門親事是有好處,只是希音才多大啊,嫁人還太早了,再說你看那崔璟是堪嫁的人嗎,我若同意這門親事,豈不是害了她?”
沈鳳翥愣住,他以為梁儼是在權衡,沒想到他是在憂心希音。
“是鳳翥思慮不周!
“八郎走前要我找這天下最好的兒郎給希音微音做夫婿。”梁儼看著門外婆娑樹影,想到埋在槐樹下的梁億,“我自然要找那貌比潘安,才比子建的男兒做妹婿,當然人品德行是最重要的,對了,還得脾氣好,溫柔體貼,用情專一,免得嫁過去受委屈,要是找不到,干脆不嫁了,我養她們一輩子!
沈鳳翥勾唇一笑,說殿下思慮周全。
“對了,今日事多,差點忘了!绷簝疤统鰞闪t~油,“我記性不好,你要記得提醒我呀。”
沈鳳翥接過補藥,含水吞了。
母親說他體弱,亂吃補品會傷了根本,自小不準他混吃補藥,只準吃家里配的。
殿下給的補藥晶瑩剔透,猶如寶石,他從未見過。
殿下給的,他不想拒絕。
“行了,趕緊回房睡吧!绷簝吧炝藗懶腰,上了床。
入夏之前,為了取暖他都是抱著沈鳳翥睡,天氣熱起來才分開睡,也不知沈鳳翥是什么天選病秧子,冷也冷不得,熱也熱不得,本來挨著睡,睡著睡著就扒在他身上納涼,每天早上起來身子都是麻的。
他能怎么辦,還不是只能將就他,總不能跟一個病人計較。
這兩晚在崔家睡覺,有了獨立的房間,還有安神的熏香助眠,梁儼睡得極好。
沈鳳翥卻相反,這兩晚睡得極差,好在白日在梁儼背上可以補眠。
次日,趙山收了崔瞻送的干糧,帶著鎮州府臨時抽派的衙役給流犯上枷,準備上路。
出發前,那個領了軍功的胡人少年,帶著一包羊肉胡餅相送。
昨日,崔瞻見那少年高大挺拔,勇敢能干,又有軍功,便將他收到手下做事。
“娘子,這羊肉胡餅是我親手做的!焙松倌険Q了衣裳,短短兩日從一個幫工雜役變成了兵吏。
他將包袱遞到梁玄真手里,那日若不是梁玄真救他一命,他早就死了,哪里還有命領功賞。
梁玄真早就將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經少年提醒才想起。
“做餅的手藝不錯嘛。”梁玄真拿出一個胡餅,吃了一口覺得好吃,讓梁儼他們都嘗嘗。
梁儼吃了一口餅,覺得這少年不該當兵,該去開鋪子,保準能發財。
少年問梁儼姓名,說等他以后得了空,去幽州尋他們,再報救命之恩。
“我叫梁儼!
“我叫荔非頗黎!
梁儼一聽這名,胡味滿滿。
見荔非頗黎的眼珠是琥珀色,頭發是淡淡的栗色,高鼻深目,但臉部輪廓很是柔和,便問他是不是有漢人血統。
荔非頗黎羞赧一笑,說他是雜胡。
荔非頗黎性子羞澀純真,梁儼才跟他說一會兒話,就樂于跟他聊天。
清點完人頭裝備,趙山吆喝著上路,梁儼虛虛向城門前的眾人施了一禮,便不再回頭。
又趕了十來日路,趙山終于看到了幽州城門。他將流犯交與有司,呈報了梁儼的功績,這趟押送差事總算塵埃落地。
梁儼見了司兵,因為是白身,被分到了團練營,任了個隊頭職務。
團練兵是當地州刺史征集的民兵,團練營里的隊頭在邊軍建制里是從九品上的品階。
梁儼對官銜還算滿意,畢竟從民到官是最難的一步,堪比鯉魚躍龍門。
現在他身有官職,手上有錢,算是不錯的開局。
抬頭望向湛藍天空,又是動力滿滿的一天!
梁儼領了文書告身出門,見梁玄真等人在門口等他,卻不見沈鳳翥身影。
梁玄真道:“表哥被卒子帶走了,說是去采石場服苦役!
太子府幾人沒了封號食邑,成了平民,但沈鳳翥就沒那么好運了,他被沒入奴籍,由幽州府管理。
梁儼聞言,心臟一墜。那病秧子多走幾步路都要死要活,哪里受得了服苦役,這不死路一條嗎。
梁儼讓弟妹去街口客棧等他,轉身進了衙門。
幫他寫文書的小吏見他折返,問他何事,梁儼如實相告,問有不有撈人出來的法子。
“老弟,這罪奴可是官奴婢,想要脫籍,除了等大赦天下,就只能贖買!毙±粢娝袂榫o張,打趣調笑,“怎么,里面有相好的?”
“贖買要多少錢?”
“老弟,你可別犯傻!毙±粽珓竦,贖買官奴婢可不是隨便買個私屬奴婢,“把這錢留著娶媳婦吧。”
梁儼充耳不聞,拱手請求小吏帶路贖人,說明日請他吃酒。
小吏覺得這呆子病得不輕,那贖金之巨,一個還沒上任的隊頭怎么可能負擔得起。
小吏見梁儼不撞南墻不回頭,便領著他去官奴所,讓他徹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