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休息會兒吧。”
沈鳳翥以為梁儼端了茶來,接過碗一看,里面是泛著微微紅褐色的牛乳。他從小就不喜牛乳的腥膻味道,便把碗擱到了桌上。
“很燙嗎?”
沈鳳翥笑著搖搖頭,問道:“你哪里弄來的牛乳。”他聽何冬娘說過鮮奶不易得,當時他還松了口氣,心道逃過一劫。
“何娘子說紅棗牛乳補身,我就給你煮了一碗。”
“何必浪費這個錢。”今時不同往日,原來唾手可得之物成了難求之物,沈鳳翥看著牛乳,嘴角勾起一抹苦澀弧度。
梁儼見他傷情,蹙了下眉,隨即勾唇笑道:“沒花錢,這都是神仙給的,你好歹也是侯門公子出身,怎的天天跟管家婆似的怕花錢。”
“神仙眷顧也是給你的,我怎可據為己有。”沈鳳翥將碗端起放到梁儼手里,“練兵辛苦,你都瘦了。”
“有嗎?”梁儼覺得自己明明是精壯了許多,“別打岔,專門給你煮的,我想喝自己會煮。”
梁儼攪了攪冒氣的牛乳,舀起一勺,吹了兩下,伸到微微泛白的唇瓣前:“張嘴。”
語氣和動作都不容拒絕。
沈鳳翥見他都喂到嘴邊了,只能張口喝了,出乎意料,他沒有嘗到牛乳的腥膻油膩,反倒是一股紅棗的香甜直沖喉間,湊近碗口還能隱約嗅到淡淡的玫瑰香氣。
這就是仙人食用的牛乳嗎!
梁儼見一雙秋瞳含水,水光瀲滟,心道自己剛才那一頓操作總算沒有白費。
“有點燙,吹涼了再喝。”梁儼把碗遞給他,自己則癱坐在椅子上喝水擦汗,“對了,碗底有紅棗,吃干凈哈。”
小小一碗紅棗牛乳把梁儼上學時練就的新東方技能發揮了十成十,尼瑪他偶爾下課做飯也是留子糊弄學,做個炒飯煮個面頂天了,沒做過這么精細的。
先把紅棗去核切成小粒,加水熬出色兒,然后加入牛乳,為了防止糊鍋還得不停攪動,最后嘗了一口沒啥甜味,他還花能量值把廚房里的那一堆東西運到空間,這才拿到那瓶玫瑰糖粉。
沈鳳翥點點頭,抱著碗坐到梁儼旁邊,驚喜地說他原來不喜牛乳,覺得牛乳腥氣,喝了就想吐,但仙人賜下的牛乳清淡香甜,甚至還有花香,神奇至極。
“你要是喜歡就多喝點,我在呢就幫你煮,我不在你就自己煮,這個做起來不算難,我等會兒教你。”
“這是你煮的?”
梁儼一聽笑出聲,揶揄道:“不然呢,你以為是神仙下凡煮的?”
沈鳳翥面上一紅,低頭攪著碗不說話了。
“我吃完午飯就要回軍營了,正好現在有空,等你喝完我就教你。”
“這么快……”沈鳳翥抬頭望向梁儼,“你下次休沐是什么時候?”
“不知道,我們團練營接了剿匪的任務,接下來應該要大練兵,放假得看十將心情了。”
“剿匪?”沈鳳翥放下湯勺,若有所思,“怎么會讓團練兵去剿匪,不該是鎮北軍去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梁儼見他神情嚴肅,也坐直了身子,“我覺得這是個立軍功的好機會,你覺得呢?”
“你們剿誰?瓦山,北倉山,還是聚眾鬧事的流民?”
梁儼笑道:“你在家里畫畫,消息怎么這么靈通?”
“不過跟張兄閑話幾句罷了。”
“你倒是會聊天。”梁儼見他手停了,便把碗拖到自己手邊,攪動碗中乳汁,“我們是去剿瓦山。”
“瓦山匪眾最是兇悍,雖只有千余,但數年未滅,團練兵多是農人和商戶,按照團練兵制,一營一千人,你們沒有勝算。”
沈鳳翥眉頭越擰越深,到底是何等庸將想了這種昏招。若是派一營鎮北軍去,那確實是勝負未決,讓一營土團去對付積年的馬匪山寇,無異于以卵擊石。
“誰說是一千對一千,我們四個營都去,四千兵打一千匪,穩操勝券了。”
“什么?”沈鳳翥驚了,冷笑道,“幽州團練都去剿瓦山?”
下命令的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拿土團炮灰去壘軍功政績,倒省了鎮北精兵。
“一將功成萬骨枯罷了,行了,不燙了。”梁儼放下湯勺,把碗推回去,“不管上面是何打算,我都要趁此機會成為那個將。”
“你們營都是新招的團練兵,只怕連刀都拿不穩,怎么殺敵?行軍打仗不是單打獨斗,就算你武藝高強也很難獨善其身,凌虛,你……”能不能不要去。
“所以我接下來要快些練兵,至少得把我手下的人練強些。”梁儼知道這次剿匪他們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能盡力而為,多撿幾條人命回來。
沈鳳翥思忖片刻,道:“其實我已在準備行謁,我雖沒什么大才,但也會做些詩賦,你不必……”
“鳳卿,你在玉京時雖深居簡出,但也參加過不少節慶宮宴,而且你應該明白——”梁儼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儲君新立,即便你有太白之才,也不會有人賞識。”
沈鳳翥何嘗不知,但他不想梁儼去冒險。
“軍功如鐵,無論我是誰,只要能立下功勛,無人敢置喙。”
梁儼見沈鳳翥眉間蹙起愁云,夏日未盡,流轉眼波卻染了濃濃秋意,他本就生了一雙惹人憐惜的含情眼,如此神情,更讓人心顫。
“鳳卿是怕我死了嗎?”梁儼捻了捻手指,克制住想要撥開愁云的沖動,輕笑道,“我好歹殺過西山數匪,又有仙人庇佑,你怕甚?相信我,我不會死的。”
“好,我信你。”
梁儼勾了勾唇,催他趕緊把牛乳喝了,免得涼透了還得回鍋,沈鳳翥聞言,也不一勺勺地喝了,端碗飲盡。
一口氣喝了這么多牛乳,沈鳳翥覺得胸悶,順了順心口。
“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沈鳳翥搖搖頭,說一下喝太多東西,覺得有些胸悶,他從小就這樣,過會兒就好了。
梁儼聞言無奈笑笑,他到底碰上了什么絕世嬌氣包:“你呀,好生難養。”
沈鳳翥無法反駁,舊習難改,何況他在侯府被這樣養了十幾年。
梁儼見他喝完了,把碗拿去廚房洗涮,順便教沈鳳翥煮紅棗牛乳。沈鳳翥會煮茶,做這種精細活兒倒比他得心應手。
梁儼打開柜子,里面滿滿當當擺了兩層牛乳。他先前把空間里的三箱牛乳撕掉了外層的塑料紙包裝,碼在了柜子里。
沈鳳翥見一柜子琉璃瓶全裝了牛乳,滿眼震驚。
“這些東西不能讓別人看到,就是何娘子問,你也不能照實說,記住了嗎?”
沈鳳翥點頭,仙人賜物,確實不能讓人知曉。
“這么多牛乳,我們幾人三兩日也喝不完,放壞了可惜,不如拿些出去賣了。”
“仙人給的牛乳放三五個月不會壞,你慢慢喝。”梁儼倒是沒注意保質期,但這種常溫奶輕輕松松能放個一年半載,“對了,這些是單給你的,不要給幾個小的。九郎他們若是想吃牛乳,買些乳酪吃是一樣的,你身子弱,受不了乳酪的寒涼,千萬別貪嘴啊。”
沈鳳翥心道他幾時貪嘴過,這人怎么老是胡謅他打趣。
兩人收拾完廚房,就聽到梁儇在院里喊他們去張家吃飯。
何冬娘知道梁儼下午要回營,吃早飯時就定好了菜色,打算讓梁儼走前吃頓好的,她一早就給張翰海說了,讓他中午回家吃飯,順便捎些鮮果子回來。
“嚯,不年不節的,難得這么多菜。”張翰海放下一筐桃,看著滿桌美食,咽了口唾沫,見有炙肉,趕緊回房拿了酒出來。
酒過三巡,眾人聽梁儼說要去剿匪,露出擔憂神色。
“那瓦山賊人最是心狠手辣,七郎你要小心吶。”何冬娘一聽他們是去剿瓦山,連碗中的飯都覺得不香了,“實在不行,你往后躲躲,別傻乎乎地沖在最前面。”
“吃你的飯,婦道人家啥都不懂,就在這兒胡咧咧,七郎可是殺匪得的官身,還能怕瓦山那些賊人?”張翰海給媳婦夾了一筷羊肉,隨后悄聲對梁儼說這瓦山匪確實兇悍,該躲還是得躲,實在不行躺著裝死,保命要緊。
“七哥,你有把握嗎?”梁玄真問道,她知道梁儼武藝高強,但聽張氏夫婦這樣說,還是止不住擔心。
食不言寢不語,三個小的自小養成的吃飯禮儀沒有廢,坐在桌上聽大人談話,又見長姐難得一見的嚴肅,都停了筷子,盯著兄長。
“你不用擔心我,我有分寸。”梁儼給夾了一筷羊肉放到梁玄真碗里,“倒是你,野物危險,你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就別日日出去打獵了。”
“不危險,我沒去林子深處,都是在外圍打些兔子野雞。”梁玄真趕緊解釋,生怕七哥不準她去打獵,接著喃喃道,“我喜歡去山里打獵。”原來在玉京雖能春獵秋狩,但都是獵些馴好的活物,哪里有射殺山里的野物來得過癮。
“你日日出去,不覺得累?”梁儼怕她是為了家里生計逼著自己天天往山上跑。
梁希音笑道:“每日出門的時候阿姐可開心了,哪里會覺得累。”
“我喜歡去山里打獵,有時沒看到兔子,在樹上望望景,在樹下練練劍,也算怡然自得。”梁玄真笑道,“北地山景秀,不與玉京同。七哥,我想著去山里春時看水,夏時觀云,秋時賞楓,冬時覽雪,四時之景不同,我樂亦不同。”
何冬娘笑道:“嚯,我在幽州活了二十幾年倒沒玄真會看景兒,改明兒你也帶我去樹上瞧瞧別致風光。”
梁儼見她是真喜歡去山里,道:“你若喜歡我也不攔,只是你要答應哥哥,出門在外要萬分小心,別被野獸傷著了,也別讓人占便宜,吃了虧。”
“七郎,你這就多慮了,玄真哪里是吃虧的主兒,只有她讓別人吃虧的份兒。”何冬娘來了興致,對梁儼說,“你家三個天仙小娘子的美名早就傳遍這一片兒了,有那浮浪的來門口打轉,你家玄真幾劍下去把那些人嚇了個半死,連巷子口都不敢靠近了,她日日出門,那些街頭浪人都不敢正眼瞧她,生怕被一劍劈死。”
梁儼一聽梁玄真這么猛,心道自己是真多慮了。
酒足飯飽后,張翰海屁滾尿流跑回衙門辦差,眾人在屋里喝烏梅漿閑話湊趣。
梁儼見時辰差不多了,與眾人道別。
何冬娘拿出一包羊肉胡餅,說軍營伙食不好,讓他帶回去吃。
梁儼背上包袱,拱手感謝。
眾人送梁儼走到了巷口,本想送到城門口,梁儼說日頭毒,讓他們回去。
沈鳳翥見背影遠去,用此生從未發出的音量喊道:“凌虛,切記加餐飯——”
梁儼伸出手臂揮了揮,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