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絮傾第一時間按下所有樓層健,確保電梯如果失控時,有足夠的緩沖,指尖上抬,按下緊急按鈕。
接下來,只能靠等了。
他拿出手機,發現電梯里面信號不太好,撥不出電話。
這棟樓住了不少人,那么多人都需要乘坐電梯,發現不對會第一時間聯系物業,他們倒不需要擔心會被困太久。
溫絮傾看向黎郁,安慰道:“別擔心,我們很快就能出去。”
黎郁沒擔心,事實上,要不是溫絮傾在看他,他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倒沒在電梯上動手腳,這次純粹是美麗的意外,這說明,冥冥之中,他和哥哥注定要在一起。
所以月老才會幫他制造二人空間。
黎郁興奮又幸福地垂下腦袋,掩蓋臉上的表情,身體卻忍不住激動發顫。
他情緒波動一大,異能就開始蠢蠢欲動,黎郁咬著腮,把異能壓抑住,現在這情況,明顯是讓哥哥意識清醒更好。
溫絮傾看他一直低著頭不說話,肩膀也在一高一低地顫,心想,果然,電梯出事這種變故,會讓少年很害怕。
他在環保袋摸索著,摸到盒香芋牛奶,插.入吸管,溫絮傾握著牛奶,把手伸下在黎郁眼前晃。
溫絮傾:“喝點吧。”
黎郁抬起臉,頭發上翹起撮毛,他直勾勾望著溫絮傾:“哥哥不喝嗎?”
他頭頂這毛一揚,配上這張臉顯出幾分可愛,為了趕在溫絮傾之前到電梯,黎郁是跑過來的。
他體力好,沒喘氣,但頭發被風一吹,就翹起了些許,像迎風招展的小呆毛。
溫絮傾禮貌地把視線從呆毛上移開,他搖頭:“我還不渴。”
黎郁可能有皮膚饑渴癥,喝點牛奶多少能緩解些,其實他買了礦泉水,但礦泉水沒什么味道,小孩大概不會喜歡。
黎郁神情嚴肅地接過,溫絮傾戴著手套,他沒辦法使什么手段,捧著牛奶也不喝,就咬吸管。
他眼睛圓溜溜地望著溫絮傾:“哥哥,我們會被困一輩子嗎?”
細白的長吸管還咬在他唇齒里,導致黎郁嗓音模糊,還含糊著軟。
聽到他這話,溫絮傾忍俊不禁:“哪會被困一輩子這么久,最多三個小時。”
黎郁慢吞吞:“哦~”
呆毛懨懨垂下,像打焉的茄子。
電梯空間很逼仄,狹窄間擠著他們,還有整整兩環保袋的東西,雖然沒到滿滿當當的程度,可看起來也不寬闊。
溫絮傾站姿如挺立的竹柏,唇角噙了抹似有若無的溫和笑意,即使被困住,也不見絲毫狼狽。
黎郁咬緊吸管,不斷咬磨間,管口被碾扁許多,吸管染上熾色,耳背也跟著滾燙。
沒有信號,玩手機也沒勁,能消磨時光的就只有電梯中的景色,電梯墻面貼著的小廣告沒什么意思。
電梯里唯一美景,自然是……
溫絮傾視線移開,哪怕想維持禮貌,不將目光落在黎郁身上,奈何余光也會停留,背過身去就顯得過于刻意。
他目光沒有刻意懸在黎郁臉上,即使如此,也清晰感受到他這位鄰居有多漂亮,是帶著少年氣的精致耀眼,像精心雕琢的bjd娃娃。
黎郁察覺到他的視線,不動聲色地調整好體態,以他練習無數次的姿態對著溫絮傾,這是他知道的自己最好看的角度。
氣氛再次陷入安靜,電梯中,溫絮傾只能聽見兩道呼吸聲,不緊不慢地氤氳人類的氣息。
溫絮傾聽見的還有黎郁喝牛奶的聲音,小小的,很不明顯,也就是現在太安靜,才蹭上他耳膜,見他看過來,少年下巴掩在紫色牛奶盒后面,眼眸彎彎對他笑。
溫絮傾回以禮貌微笑,而后移開視線。
從他們進電梯到現在,時間已過去一個小時,溫絮傾還沒慌,反倒是黎郁時不時望電梯門,偶爾看他,眼神可憐兮兮,帶著些濕漉漉。
他在害怕吧,溫絮傾想。
也是,被困電梯足足一個小時,不上不下,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人會來救他們,或許再悲觀點,會擔心電梯極速下墜,黎郁害怕很正常。
溫絮傾翻著環保袋,找了許久才找到薄荷糖,他有些猶豫,這是他為了提神買的,黎郁大概不喜歡。
可除了這個,他也沒別的糖果能給。
想了半天,溫絮傾又翻了半天,找到薯片,攤開掌心,露出手心糖果還有黃瓜味的薯片:“吃糖吧,或者……薯片。”
別擔心。
別怕。
黎郁看著他手心糖果發怔,眼珠黑漆漆地沒轉。
五年前的蜀南很熱,但河水涼得刺骨。
十四歲的黎郁做過最大膽的事,是偷了身份證離家出走,他沒有錢,選擇靠嘴甜哄好心大人載他。
隨便去哪里都好,他坐過三輪車,小轎車甚至是貨車,兜兜轉轉不知道怎么就從京北到了蜀南。
餓了就兩手空空地去飯店,一頓飯而已,總會有好心人給他。
順風車搭了三天,飯菜騙了九頓,再下車時,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那座小縣城,黎郁沒再哄騙好心人,他走在橋上,來回走,看著橋下波光粼粼的河面。
他想,要是媽媽給他打電話,哪怕發信息他都乖乖回家。
從橋頭走到橋尾,再從橋尾走到橋頭,反反復復上百遍,手機依然沒消息,河面波光反射進黎郁眼底。
日落斜陽,蕩在河面像垂垂老矣毫無希望的末路。
黎郁感覺太陽熱得簡直能烤熟一切,他太熱了。
他跳了河。
河水蔓延他身體,冰涼河水降低他身體溫度,黎郁閉上了眼睛,他聞到河藻的味道,還有被太陽照耀熱死翻肚皮的魚,味道很腥。
河流拍打他身體,卷著他往下,黎郁慶幸,幸好他跳了下來,不然他就被熱死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沉重,死魚腥味也越來越濃,灌在他口鼻,黎郁漸漸難以感受到呼吸。
他閉上眼,享受起窒息的涼爽。
“撲通”
一個傻子也跳了河,撈了他,沒撈魚。
河水從他額頭流淌,糊滿他眼睛,黎郁旋轉地被傻子拖到河岸,旋轉地被背在路上,感受腳步跌跌撞撞但穩穩當當的脊背。
一切都是暈暈乎乎的存在,他躲在同樣潮濕但溫暖的背上,睜開眼看見五顏六色的氣球。
街邊有人在賣,但黎郁沒看見一個客人,滿滿的氣球擠在半空,像河里堆積的翻肚魚。
賣氣球的老爺爺臉愈發蒼老,似乎難過又習以為常地嘆了口氣,認了命。
真可憐啊。
黎郁又想,氣球這種沒用的東西,才不會有人買呢。
六抹色彩忽然籠罩他眼眸,黎郁手腕上系了六根繩子,綁著漂亮的蝴蝶結,他看到細繩上方的飄蕩氣球,上面有字和笑臉。
(兒童節快樂^^)
氣球繽紛色彩讓黎郁更暈了。
氣球浮力拖著他一點點往上,身體也跟著輕飄飄,好像在踩云朵,黎郁眼睛反而更糊了,可能他眼底也住了條河吧。
黎郁將手垂在男人肩上,看著他背他時流淌下的汗水,他忽然想問,圖什么呢。
怎么買沒用的東西,救沒用的人呢。
他沒辦法問出口,怕問了會驚醒云朵,自私地悄悄地攥緊了繩子,閉著眼被拖拽到不會旋轉的安穩世界。
他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滿滿當當塞滿了米飯還有糖醋排骨。
然后……
記憶里二十歲的溫絮傾溫認真擦他浸滿污泥的指縫:“吃糖嗎?或者薯片……唔……或許你會喜歡香芋牛奶。”
旋轉顛倒的世界開始正位。
黎郁看見自己熟練地露出乖巧虛偽的笑容,聽著自己軟下的嗓音,帶著哽咽隱忍的哭腔:“哥哥,我沒地方去了。”
他那時還沒覺醒異能,如果不是溫絮傾,他就和河里翻肚皮的魚命運一樣。
而他無家可歸,于是利用所能依賴的一切,再一次哄騙了好心人。
對了,那時的哥哥是怎么回答他的,黎郁覺得自己忘了,可回憶依然清晰,是帶著氣球顏色與太陽的熱烈。
他被溫柔地摸了摸腦袋,聽見溫絮傾說:“今天是兒童節,我想……小朋友應該有特權。”
回憶倒懸,黎郁指骨攥得很緊,突起條青色脈絡。
見他遲遲沒接過,溫絮傾又開了盒香芋牛奶:“再喝瓶吧。”
黎郁手里那盒都快見底了。
黎郁低頭,搖搖頭:“我不渴了。”
他們還不知道要困多久,哥哥買的食物有限,要省著點吃。
見他這樣,溫絮傾沒有再堅持。
出乎意料,時間過了六個小時,可他們依然被困在電梯里,時間過了太久,溫絮傾胃部開始反抗。
他喝了盒牛奶,可依然不頂餓。
他按住造反的胃部,揉了揉,輕嘆,希望能快點出去。
溫絮傾睫毛撩抬,視線里驀然多了只手臂,耳邊是黎郁的聲音:“哥哥,你餓了嗎?”
小臂衣袖滑下,露出光滑細膩的皮膚,細看倒是能發現陳舊的傷痕,像不規則的細嫩咬痕。
少年嗓音純稚:“那吃吧。”
……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