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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那我是什么樣的人?”……

    那句話說完, 他們爆發(fā)了一場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韓謙五指鉗著他的手腕,用力到指骨泛白,趙郢讓他松手, 卻被狠狠摜在墻上。

    按理說這個力度會使人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但他沒有,因?yàn)轫n謙的手臂隔在墻與他的背部之間。

    “趙郢, 你最好不是跟我開玩笑。”韓謙眼睛里充滿紅血絲,太陽穴青筋暴張, 相反眼神又很平靜。

    “不是玩笑……”

    趙郢被嚇了一跳, 心驚膽戰(zhàn)地咽了咽口水,他察覺到韓謙的狀態(tài)有些失常, 但離婚的事迫在眉睫, 他沒有時間考慮太多。

    協(xié)議書被他牢牢抓在手心, 沒有因?yàn)榉讲诺捻憚由⒓埽w郢大腦懵了幾秒, 別開臉,手掌推推擋在身側(cè)的胳膊:“你冷靜一下, 看完再說好嗎?”

    面前的人松動幾分, 下一秒, 趙郢的腳尖落了地。

    韓謙將裝訂成冊的協(xié)議書翻得嘩嘩響,紙張沒一會兒就被這種暴力的閱讀方式弄皺。趙郢后背輕輕倚著墻, 前幾天他連夜聯(lián)系上學(xué)法的大學(xué)同學(xué),經(jīng)他推薦, 請事務(wù)所的一位離婚律師加急擬定好了協(xié)議內(nèi)容。

    和平分手, 友好離婚,趙郢不會多拿一分不屬于他的財(cái)產(chǎn)。

    “……雙方因性格不合致使感情破裂?”

    韓謙終于讀完了全部,他抬起頭, 浮現(xiàn)出一個很困惑的表情:“可之前我們上床的時候,你還一邊高/潮一邊說愛我。是我做錯了什么嗎,故意扔掉你藏起來的煙,不喜歡戴/套,還是上個月用你的卡充了福蓮樓的年度會員?”

    “趙郢,你告訴我哪一樣值得你跟我提離婚!”

    他想動手撕了那份協(xié)議書,卻被趙郢輕聲打斷:“我打印了一百份,撕完了家里還有。”

    韓謙動作一頓。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他啞聲問。

    趙郢定定地望著他,面無表情:“你知道的,我討厭別人欺騙我。你好好想想,自己隱瞞了什么沒對我說。”

    有一點(diǎn)沒說錯,他誠然最恨的就是欺騙。當(dāng)年趙郢被廖彥川甜言蜜語蒙了心,離成為他婚姻里的男小三僅一步之遙。但實(shí)話講,韓謙的這種隱瞞在他看來壓根不算什么,只是這回情況特殊,他不得已才拿雞毛當(dāng)令箭。

    32寸的行李箱立于旁側(cè),韓謙坐了上去,四角滾輪輕輕一滑:“你知道了。”

    他用的陳述句。

    “是啊,大少爺微服私訪下基層,還在我手底下干了一年實(shí)習(xí)生。”趙郢故作刻薄地笑,說道,“你要是改名叫‘喬謙’,我當(dāng)初就不睡你了。”

    韓謙很久沒見他這副模樣了,胸口悶得慌:“喬謙?我又不搬家。”

    他從行李箱上起來,覆著趙郢那只圍著一圈紅痕的手腕,悶著聲給他揉了揉,明明是俯視的角度,卻一副低聲下氣討?zhàn)埖淖藨B(tài):“我承認(rèn),這件事是我不對,喬彬程的家庭構(gòu)成很復(fù)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趙郢任他揉著手,同時取掉無名指的婚戒:“你實(shí)話實(shí)說,我們這對婚戒多少錢買的?”

    韓謙含含糊糊地說了串?dāng)?shù)字。趙郢又問一遍,他才把字音咬得清晰了些:“七……萬。”

    趙郢:“再給你一次機(jī)會。”

    “加個零。”

    “韓謙。”

    “好吧是七百萬。”

    韓謙騙他的遠(yuǎn)不止這些,比如那次美國的蜜月旅行,被韓謙偽造成年終的獎品之一,拜托劉總后臺操作到了趙郢那里,還有那一陽臺的花花草草,不是花鳥市場批發(fā)的,而是從各地送來的稀有貨,價格不菲,甚至被趙郢養(yǎng)死了幾盆。

    得知韓謙的身份之后,趙郢有想過他也許會很有錢,但沒想到他有錢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換算成房價,相當(dāng)于兩套房子戴在了他手上。

    “你說過在南水沒有房子——”

    “真的沒有。”韓謙猶豫地開口,“但我在舊金山有一套獨(dú)棟。”

    他握住趙郢的雙手,“你想要我送你,房子,車,都可以。你不是嫌雷克薩斯發(fā)動很吵嗎?明天我陪你去趟4s店呢趙郢。”

    “在協(xié)議上簽字吧。”

    趙郢抿了抿唇,“律師寫得很清楚,應(yīng)該不用我做過多解釋。我們各自的資產(chǎn),婚前什么樣離婚后就什么樣,到時候給你一天的時間收拾東西,從我家搬出去。”

    他不想與韓謙糾纏太久,快刀斬亂麻才是應(yīng)有的做法。再這么耗下去,趙郢想象不到假如自己也無法解決地皮糾紛,他爸媽會通過什么樣的手段把韓謙牽扯其中。

    他和韓謙不同,趙郢掏空積蓄買下的房產(chǎn),不可能一夜賣掉搬到其他地方,他已經(jīng)在南水扎深了根,事業(yè)、住宅、人際。他被困住了,可韓謙沒有。

    至少目前沒有。

    “我不簽。”韓謙梗著脖子跟他對著干,“趙郢,我死都不簽。”

    “如果我不說,你打算瞞我多久?一年,十年,一輩子?”韓謙像一面密不透風(fēng)的墻,嚴(yán)防死守,趙郢頭大得很。

    那雙他曾經(jīng)對視過無數(shù)次的灰藍(lán)色瞳孔盈滿了名為挽留的情緒,趙郢無時無刻不在心軟,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換句話說,就像主人準(zhǔn)備殺了喂養(yǎng)多年的狗,哪怕脖子上抵著鋒利的砍刀,狗也以為這是人在同他玩鬧,甘愿引頸就戮。

    這個比喻不太恰當(dāng),不過趙郢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云升集團(tuán)董事長喬彬程白手起家,妻子姓杜,兩人結(jié)婚幾十年,膝下有兩個女兒。”趙郢短暫地停留幾秒,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沒說錯的話,你媽媽是喬彬程的婚外情人,你也是他的私生子。既然如此,你所遭受的所有不平等的對待,好像都變得情有可原。”

    “趙郢……”韓謙摁著他的肩膀,鼻尖仿佛要往他臉頰上蹭,他咬著后槽牙,“你他媽把話再說一遍?”

    趙郢回視過去,有意激怒道:“你經(jīng)歷的那些痛苦,都是你活該的。”

    “滿意了嗎?”他說。

    韓謙臨走前拿了一支他的護(hù)手霜,似乎來的路上剛用過,散著淡淡的柑橘味兒,現(xiàn)在這股味道卻撕扯著撤離開來,與趙郢拉遠(yuǎn)了距離。

    “我最后問你一遍。”

    韓謙目眥欲裂,眼眶紅得充血,“你是真心想離婚嗎?”

    手心的戒指輕輕落到茶幾邊角,趙郢在彎腰拿筆的時候揩了揩眼角,轉(zhuǎn)過身后依舊跟沒事人一樣:“是的。”

    他把紙筆遞過去:“簽字吧。”

    彼時婚姻法還未增加新規(guī),韓謙在協(xié)議上簽了字,趙郢心中的石頭趕在末班車前沉重落地。

    韓謙搬出去那天,他收拾的速度變得很慢,趙郢耐著性子等,只覺得他像移山的愚公,這輩子都搬不完自己的東西。

    說不準(zhǔn)韓謙在給他臺階下呢,多拖一分鐘,萬一趙郢改了主意,他們還可以在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下班前再結(jié)一次婚。

    但他想錯了,趙郢是執(zhí)意要與他分開的。

    于是韓謙頭昏腦熱,強(qiáng)壓著這個沒有心的人做了最后一次。

    從前趙郢永遠(yuǎn)在這種時刻占據(jù)主導(dǎo)權(quán),動慢了、弄快了,他總要皺著眉說上幾句,然后親自上陣糾正韓謙,有時候韓謙也不全都聽他的,這是夫妻之間的小情趣,倒也無傷大雅。

    這回不一樣,不論韓謙快還是慢,趙郢始終沒吭一聲,兩個人都在跟彼此較勁。

    一個不停下,一個不制止。

    到最后趙郢半邊身子落到床外,韓謙把著他的腰身,想將他拖回來,卻被趙郢狠狠拍開并罵了一聲“滾”。

    自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面。

    回憶停在這里,趙郢的腿盤得太久,酸軟得像兩條彈性十足的果凍。

    “你當(dāng)時怎么沒告訴我?”

    趙郢沉默兩秒,韓謙在他面前提過Greta幾次,也放過她生前演過的一些電影。正如Greta所說,如果還有機(jī)會的話,他也很想去美國拜訪她。

    “告訴你,你就不會離婚了嗎?”韓謙反問他。

    “當(dāng)然……”他看到韓謙眼睛一亮,調(diào)轉(zhuǎn)話頭說,“還是會的。”

    韓謙:“那不就完了。”

    趙郢安靜一會兒,說道:“你那個時候是不是挺恨我的?”

    為了把韓謙撇出去,他說了那么多傷人的話,韓謙沒一巴掌抽他都算好的了。趙郢知道他這是在明知故問,但他還是想聽聽當(dāng)事人的回答。

    韓謙避開他的視線,無語地撇撇嘴:“可不嗎,我快要恨死你了。”

    “事先說好,不是因?yàn)槲覌寢尩氖隆!彼诎肟罩袀?cè)躺,只給趙郢留一個后腦勺,“我媽——Hofmann女士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喬彬程追求她的時候,一口咬死自己是單身,八歲那年他回來找我們,又可憐兮兮地說,他與那位杜女士僅僅是商業(yè)聯(lián)姻,沒有真情。這樣一個反復(fù)無常的人,也只有我媽媽才愿意獻(xiàn)出一顆真心。”

    “可能阿姨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想承認(rèn)而已。”趙郢說,“她為此投入太多時間和精力,就像沉沒成本,已經(jīng)回不了頭。”

    韓謙“嗯”了一聲,背影動了動:“那會兒我們都在氣頭上,后來我有冷靜地分析過,心想,你大概是有苦衷才這么說的。”

    趙郢笑了一下,表情有些苦澀。

    “你怎么知道我有苦衷?萬一我真的是鐵了心想傷害你的感情呢……”

    “你不是那樣的人。”韓謙飄到他面前,板著臉說。

    趙郢:“那我是什么樣的人?”

    韓謙用“你是”開了個頭,后面就沒再說話了,似乎在組織語言。

    半晌,他垂下眼睫,高深莫測地說:“趙郢,你是一個喜歡把別人推開,獨(dú)自承受一切的人。”

    第22章 第 22 章 落下一個沒有親到實(shí)處的……

    “對。”

    趙郢心中騰然產(chǎn)生一種被揭穿的驚慌感, 但他藏得很好,氣定神閑地說:“你說得沒錯,我正是典型的香蕉型人格。”

    韓謙:“……”

    已經(jīng)很晚了, 名叫趙郢的香蕉明天還得上班。他拿上換洗衣物走進(jìn)浴室,趙郢的洗漱流程極其繁復(fù)精致,在身體不那么疲勞的前提下, 往往一小時起步。

    他撐開束發(fā)帶,將額前的碎發(fā)捋向后腦勺, 在掌心擠了一粒黃豆大小的洗面奶, 打出泡沫后在臉上均勻鋪開。

    此時洗漱臺的鏡子上漸漸出現(xiàn)第二個人影,那人歪著身子靠在門框旁, 聞味似的抽抽鼻子:“你換牌子了。”

    趙郢掬起水沖洗殘留的洗面奶, 眼睫糊成一團(tuán), 洗完臉的模樣很是狼狽滑稽。他閉眼摸索洗臉巾,手掌往下一壓, 觸碰到一塊綿柔的材質(zhì)。

    洗臉巾的位置比他想象的更近些,這次趙郢沒像瞎子一般找很久。

    仔仔細(xì)細(xì)擦干臉上的水, 他睜開眼:“同一個東西用多了會膩, 跟你們寫程序一個理, 需要不停更新迭代。”

    “能別指桑罵槐嗎?”韓謙垂眸看著他,對這種行為表示高度鄙夷。

    趙郢反應(yīng)了一會兒, 滿臉莫名其妙:“誰指桑罵槐了?神經(jīng)。”

    “你看你看,人身攻擊!”

    “……”

    他不想跟這個人形都沒幻化出來的鬼多費(fèi)口舌, 告饒地舉起雙手:“好吧我承認(rèn), 其實(shí)是常用的牌子年度大調(diào)價,漲到九百一瓶了。新?lián)Q的這個價格才一半不到,量大管飽經(jīng)濟(jì)又實(shí)惠。”

    韓謙哼哼兩聲, 像只得意的,以逼出趙郢實(shí)話為榮的豬。

    “我留下的遺產(chǎn)夠你買一輩子的奢華精粹潔顏凝膠了。”他愜意地半瞇著眼,“趙郢,不要舍不得,把這瓶扔了買新的。”

    “浪費(fèi)。”

    趙郢思考著說:“那等用完了再換回原來的吧。”

    韓謙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自從趙郢打開淋浴頭試了試水溫,浴室就仿佛白霧繚繞的仙境。滿室的熱氣中,他拽住睡衣下擺,布料上滑,露出一截蒼白瘦削的小腹。

    這套睡衣是真絲材質(zhì)的,細(xì)軟貼膚,很襯趙郢的膚色。但他脫到一半沒有繼續(xù)下去,而是轉(zhuǎn)身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韓謙翹著二郎腿坐在馬桶蓋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我要洗澡了。”趙郢下逐客令。

    韓謙:“哦。”

    “聽不懂人話”可能是變成鬼的副作用吧,趙郢心想。

    他把睡衣放下來,赤足走到韓謙面前,直白道:“請你出去。”

    “趙組長。”韓謙表情戲謔地喊著趙郢原先的職稱,托著腮幫說,“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洗澡,沒必要吧?”

    當(dāng)然有必要,趙郢心想。

    合法婚姻關(guān)系,一塊洗澡是小情調(diào);婚姻破裂后,一方看著另一方洗澡叫耍流氓。

    他蹙眉頓了幾秒,隨后轉(zhuǎn)過身去,象牙色睡衣簌簌脫落,被疊放在洗漱臺一角。

    想看就看吧,他又不會掉塊肉。

    如瀑布般細(xì)密的水流傾瀉而下,趙郢被溫?zé)岚恚缤R粯訑D了幾泵柑橘味的沐浴露。

    他洗澡一貫講究,沐浴露要搭配磨砂膏,沖洗的時候趙郢不經(jīng)意瞥了韓謙一眼,那人的視線仍然緊緊聚焦在自己身上,臉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目光有實(shí)質(zhì),他大概從頭到腳都被韓謙摸了一遍。

    “趙郢,你好像又瘦了。”再一轉(zhuǎn)頭,韓謙已近在眼前。

    他宛如一個翻轉(zhuǎn)著地球儀的學(xué)者,精準(zhǔn)地分析著趙郢哪里變瘦了。趙郢被他自帶的那股冷氣吹得一哆嗦,不禁調(diào)高水溫,默默挪開一點(diǎn)。

    很小的時候趙郢就有些營養(yǎng)不良了,學(xué)校的老師說他光長個頭不長肉,像一把麻稈,細(xì)條條的。

    趙郢沒好意思說,自己為了省錢一天只吃兩頓飯,偶爾的加餐是學(xué)校中午統(tǒng)一發(fā)放的兌了香精的雜牌牛奶。

    這樣的搭配,能胖就奇怪了。

    后來上大學(xué)了才漸漸好起來,因?yàn)閷W(xué)校的食堂有國家補(bǔ)貼,不貴,十塊錢出頭就能吃到有葷有素的飯菜,趙郢終于從“小麻稈”長成“稍粗一些的麻稈”。

    工作后每月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更是不一樣了,縱然身型還是薄紙片那一掛,好歹屁股有肉。

    韓謙巧妙地跟他想一處去了,慶幸道:“還好,屁股一點(diǎn)沒小。”

    趙郢:“……”謝謝啊。

    浴室的水汽隨著開關(guān)關(guān)停緩慢散開,他裹著浴巾從濕淋淋的隔間走出來,一只腳踩在塑料小板凳上,彎腰朝小腿抹身體乳。

    固態(tài)的膏體被趙郢掌心的水珠揉開,散成白色的乳液狀,彌漫著淡淡的不知名香氣。

    趙郢剛想問韓謙有沒有在公主的食盆里添狗糧,一扭頭,那道高大的鬼影變淡些許,韓謙的人中落了兩條淺紅色的血跡。

    “鬼也能流鼻血嗎?”趙郢問。

    “能啊。”韓謙抽了張紙擦掉鼻子上的血痕,淡然道,“別的也能,你要不要試試?”

    趙郢做了一輪深呼吸,讓他趕緊滾。

    有些人生來不知道“邊界感”三個字怎么寫,睡前,趙郢看向身旁那半邊隆起的被褥,失語地將攤在腿間的雜志往后翻了一頁。

    他感覺韓謙死了以后,臉皮更厚了一些,最值得一提的是他裝聾的技術(shù),簡直令人大開眼界。

    趙郢連雜志都看不下去了。

    “趙郢,你的夢想是什么?”韓謙正面朝上地躺著,睡姿十分安詳。

    趙郢將手機(jī)解鎖定鬧鐘,聞言掃他一眼:“你要為我轉(zhuǎn)身嗎?”

    韓謙:“……”

    趙郢把手機(jī)和雜志一并放到邊幾上,關(guān)了燈,整個人滑進(jìn)毯子里。

    “我小時候的夢想是,早餐可以吃一籠剛出爐的小籠包,最好配一杯熱牛奶。”趙郢回憶道,“上高中后的夢想是,一天可以睡足八小時,每天九點(diǎn)起床。”

    “那現(xiàn)在呢?”韓謙問他。

    “現(xiàn)在?”

    趙郢進(jìn)入閉目養(yǎng)神的狀態(tài),聲音也弱了幾分:“現(xiàn)在……想去看海。”南水市是內(nèi)陸城市,所屬省份里倒有幾個城市臨著海,但他并不是真的想去。

    只是想換一個環(huán)境,換一種生活方式。

    在云升的這份工作在外人看來是很體面的,既是中層領(lǐng)導(dǎo),薪資也足夠豐厚,除了得透支生命,幾乎沒什么缺點(diǎn)。

    換句話說,透支生命就是最大的缺點(diǎn)了。

    “我有個在瑞士的朋友讀的是地球與海洋科學(xué)專業(yè),等天氣再熱些,我給周寧托個夢,讓他幫忙聯(lián)系一下……看能不能約上他們科考隊(duì)合作的旅行團(tuán)。”

    韓謙絮絮叨叨地說:“在沙灘上看海最沒意思了,趙郢,你要是愿意休年假,我?guī)闳ヌ亓_姆瑟追鯨群。相信我,你絕對會被震撼到。”

    “那個時候如果我還維持著現(xiàn)在這副樣子,興許我們還能省一張船票,你說呢?”

    枕邊人久久沒有回應(yīng),他扭頭望過去,小心謹(jǐn)慎地等了一會兒。須臾,見趙郢還是安靜不動,韓謙把腦袋湊到他的臉頰邊,落下一個沒有親到實(shí)處的吻。

    第二天,趙郢頂著一頭亂發(fā)起床。

    昨晚韓謙在他耳邊碎碎念的時候,他沒有睡很深,依稀聽到了幾個關(guān)鍵的字眼,例如“鯨群”“科考隊(duì)”,害得他做了一晚上有關(guān)于海的夢。

    夢境前半段出演加勒比海盜,后半段則是海底總動員。

    趙郢睡醒時仿佛剛從甲板上下來,腦袋一陣陣地發(fā)暈,路過韓謙還被他扶了一把。

    “你昨晚說什么來著?”趙郢把擠了牙膏的牙刷塞進(jìn)嘴里。

    韓謙耳尖薄紅,答非所問道:“什么?昨晚我沒有親你。”

    趙郢刷牙的動作停了一秒。

    “借你的iPad綁了我的銀行卡,想喝什么自己點(diǎn)。在家好好看著公主,別再讓它亂啃我的波士頓蕨,以及——”

    趙郢將睡得翹起來的發(fā)梢撫平,在玄關(guān)換鞋,接著說:“禁止來公司騷擾我。”

    他右手搭著置物柜穩(wěn)住重心,中指根部的那一圈凹陷被一枚戒指填滿,被雪葬了一整年的婚戒得見天日,喜氣洋洋地泛著光。

    韓謙強(qiáng)壓著嘴角:“知道了……”

    趙郢出門后,他還追出去幾步,望妻石一般探著身子,不舍地朝電梯的方向揮揮手:“你早點(diǎn)回來。”

    趙郢心情復(fù)雜地在電梯關(guān)門鍵上多按了幾下。

    第23章 第 23 章 “可憐我年紀(jì)輕輕為他守……

    出門不到五分鐘, 趙郢便收到了備注為“公主”的聯(lián)系人發(fā)來的消息。

    電梯里沒信號,走出去的一剎那,十幾條未讀猶如洪水般朝趙郢滾滾涌來, 將他砸了個措不及防。

    以前韓謙有這么粘人嗎?

    他等紅燈的時候思考了好久,起步比別的車慢了一些,因此收獲好幾道不耐煩的喇叭聲。

    把車停進(jìn)公司的地下車庫, 趙郢掏出手機(jī),未讀消息從十幾條增加到驚人的55條。

    他隨手翻了翻, 多半是些沒營養(yǎng)的口水話。

    韓謙分享欲旺盛這一點(diǎn), 在他們交往的第一年就初露端倪了。那時英國某著名暢銷小說改編的系列電影第一次在大陸重映,韓謙當(dāng)晚便訂了兩張VIP廳情侶雙人座的票, 拖著趙郢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檢票入場。

    趙郢的童年里并不包含《哈利·波特》, 對此沒有特別的情結(jié), 但韓謙與他不同。在燈光全黑的影廳,趙郢數(shù)次感受到他投來的目光, 這人蠢蠢欲動地想跟他說些什么,似乎又怕驚擾到別人, 克制地用眼神代替了。

    電影開始到結(jié)束, 他們十指緊緊相扣, 從未分開過一秒。

    散場以后,韓謙改為摟著他的腰, 親昵地挨著趙郢的耳尖說,他小時候見過三位主演。

    “準(zhǔn)確來講, 是嬰兒時期。那會兒我媽媽在準(zhǔn)備一場試鏡, 要去英國見見導(dǎo)演和編劇,試鏡地點(diǎn)旁邊就是《哈利·波特》劇組的片場。”

    南水市的冬天飄著刺骨的雨雪,韓謙呵出一團(tuán)白霧, 睫毛也落了雪:“她還托人要了簽名,可惜在我們某一次搬家期間弄丟了,便宜了那個撿到的人。”

    “我記得電影拍了很多部,之后你們沒再去看看嗎?”趙郢問道。

    韓謙搖搖頭,說:“我入學(xué)后,她就很少接需要離開美國的工作了。”

    “趙郢,我們抽空去一趟英國的環(huán)球影城吧。聽起來可能有點(diǎn)無聊,我大二那年去過一次,但我想,一個人去和有愛人陪著去是不一樣的,你說呢?”韓謙低眸詢問他的意見。

    趙郢將喝空的可樂杯扔進(jìn)垃圾桶,在那片雀躍的藍(lán)海中,他微不可查地輕笑一聲。

    “行啊。”他說,“我年假比你多四天,我們總共有二十天重合。在你的旅行計(jì)劃里,還有北海道滑雪、肯尼亞追動物大遷徙和馬爾代夫浮潛這幾項(xiàng)。”

    趙郢伸出四根手指,“現(xiàn)在又多一個了。”

    韓謙永遠(yuǎn)都有花不完的精力,好像對生活、對未來充滿無限的熱情與希望,這是趙郢所沒有的空白。

    以前是他來填補(bǔ),現(xiàn)在貌似也還是。

    因?yàn)槟硞人昨晚趁他睡覺,已經(jīng)擅作主張地計(jì)劃好了要帶他看鯨群。

    一踏入公司,趙郢掩著唇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為了保證今天的工作效率,他掉頭到一樓的咖啡廳買了杯加濃冰美式。

    在等候區(qū)排隊(duì)時,他開始選擇性地回韓謙的消息。

    公主:[已拖地。鬼做家務(wù)原來也可以這么輕松!(圖片)(圖片)]

    趙郢回的是“干得不錯”。

    公主:[趙郢,你為什么沒有Netflix會員?]

    [不知道怎么弄,你自己研究研究。]

    公主:[在你衣柜角落搜到了一條煊赫門,很好,充公了。(圖片)]

    [……隨你。]

    大不了他下次再買,趙郢心想。

    公主:[下班幫我打包一份陳記的核桃巧克力拿破侖,謝謝。(愛心)]

    [你又吃不了。]

    公主:[燒給我!(比格暴怒.jpg)]

    趙郢回了一個OK的emoji,緊接著向正在打包的店員說“不用包裝袋了,我直接拿走”。

    他隔著紙巾接過咖啡,等電梯的時候碰到倉促站定的白舒沅,對方劉海繚亂,看著無精打采的。

    “早上好啊趙哥。”白舒沅望向同樣沒怎么睡好的趙郢,晃晃同款加濃冰美式,很命苦的預(yù)期,“如此默契的配置。”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趙郢抬手按下電梯鍵,“我們近期應(yīng)該沒有強(qiáng)制熬夜加班的項(xiàng)目。”

    白舒沅做苦瓜臉。

    電梯又進(jìn)來一些人,到了樓層,她出去后才小聲說:“廖經(jīng)理昨晚找我呢。”

    “廖彥開?”趙郢挑眉,“他找你做什么?你又不是他團(tuán)隊(duì)的人。”

    “他說他昨晚有事找你,但你沒接他電話,只好來問我嘍。”

    白舒沅聳聳肩,說:“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工作上的事。羅廉開的手下凈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而且廖經(jīng)理和我訴苦呢,說羅廉開沒交接到位,一堆爛攤子。”

    趙郢翻開通話記錄,確實(shí)有兩通未接來電,估計(jì)是他手機(jī)開了靜音,沒聽到。

    “剩下百分之一呢?”他抓到重點(diǎn)。

    “噢……”

    白舒沅吸了一大口冰美式,被苦得直皺眉:“廖經(jīng)理打聽了一下你的感情狀況,我說趙哥一向是個神秘的人,我不是很清楚呢。”

    神秘的趙郢贊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很好。”

    “趙哥,我剛剛才發(fā)現(xiàn)。”白舒沅咬著吸管口,指了指他那枚鑲嵌著碩大彩寶的婚戒,“拼多多還是淘寶?能把鏈接分享給我嗎?”

    趙郢一怔,失笑道:“這個啊,地?cái)傠S便淘的。你午休上1688看看?”

    白舒沅比了個“好的”手勢。

    下午趙郢辦公室來了一位稀客,是廖彥川團(tuán)隊(duì)的小方,葬禮上跟在羅廉開身后狐假虎威的那只“狐”。

    羅廉開一走,他的處境顯而易見地微妙起來,敲門進(jìn)來時還同手同腳了一會兒。

    “趙經(jīng)理,廖哥請大家喝福蓮樓,您想點(diǎn)哪一款?我記一下。”

    趙郢將鏡框上推少許,眼睫放松地垂落,他不假思索道:“黑糖珍珠,少冰全糖。”

    “替我謝謝你們廖經(jīng)理。”他客氣道。

    下午四點(diǎn)鐘,黃昏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傾灑在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的辦公椅靠背上。

    新甲方不好相處,這讓趙郢很頭大。

    不管入職多久,遇到難纏的人,該煩的心一滴也少不了。

    他正在放空大腦,此時辦公室外有人敲門,趙郢閉眼說了聲“進(jìn)”,心里估算著是小方來送奶茶了,又補(bǔ)了一句“放桌上就好,辛苦”。

    “不辛苦。”

    “小方”放完奶茶袋還沒走,聲音夾雜著笑意:“小郢,記憶中你很少喝這么甜的東西。”

    從那個人說第一個字起,趙郢就知道他不是小方。

    “人都會變的,廖經(jīng)理。”他轉(zhuǎn)過來,鏡片閃著冷光,“以前覺得某樣?xùn)|西好,不代表它真的好。方便面的包裝袋上不也寫了‘圖片僅供參考’嗎?都是同一個道理。”

    廖彥川事不關(guān)己地“呵呵”笑了兩聲,不知道是裝沒聽懂還是真沒聽懂。

    “你比以前能言善道許多。”他反手關(guān)上門,“就是容易叫人分不清,你說的話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趙郢沒說話,左手在桌底開了手機(jī)錄音。

    廖彥川:“昨晚你說在哄男朋友,可我問了小白,她并不清楚你的感情狀況。小郢,有些事不必瞞……”

    “有男朋友就一定要昭告天下嗎?”

    趙郢冷笑道:“雖然都是保密,但我的性質(zhì)算是光明磊落得多。只是不想被人議論而已,又不是瞞著另一半去相親。”

    “這么久了,你竟然還沒放下嗎?”

    廖彥川驚訝地張了張嘴,表情假得令人作嘔:“小郢,我沒想到你一直對我念念不忘。”

    趙郢:“……”

    他被實(shí)實(shí)在在地惡心到了,剛打算反擊,只見廖彥川視線掃過他右手中指的婚戒,收斂神情道:“這是萊茵拍行兩三年前交易的拍品,如果我沒記錯,它的成交價是108.25萬美元。”

    “你知道拍下這枚戒指的人是誰嗎?”

    “是誰?”趙郢反問他。

    廖彥川表情有些難以言喻,他為難地說:“我也不知道。”

    參加拍賣的不一定是競買者本人,也有可能委托他人代為出席。

    幸好韓謙沒出面,趙郢心想,廖彥川這是在套他的話。

    手段還是這么低級。

    “你真的有伴侶了嗎?”廖彥川半信半疑道。

    趙郢看他只覺得礙眼,就像身邊圍了只趕不走的蒼蠅,“怎么,你想補(bǔ)一份結(jié)婚禮金?”

    廖彥川避而不答,又說:“有機(jī)會的話,興許我可以見見你的男朋友……以學(xué)長和同事的身份。”

    “不了吧。”趙郢婉拒道。

    “人鬼殊途,我的男朋友點(diǎn)子背,一不小心英年早逝了,可憐我年紀(jì)輕輕為他守寡,每年清明還得給他上墳。”他眼尾輕輕上挑,眼神戲謔,“還是說你想到地底下見他?”

    廖彥川被他噎得講不出話,神色愕然且怪異,仿佛趙郢在講什么地獄笑話。

    “小郢,這種玩笑是不是不太禮貌?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了,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趙郢單手支著腦袋,圓珠筆在另一只手中轉(zhuǎn)得飛快,“對了,我男朋友最愛喝福蓮樓的全糖黑糖珍珠了,今天謝謝廖經(jīng)理買單,等下了班我就把奶茶燒給他。”

    “哦,就說是我學(xué)長兼同事送的,他肯定會很喜歡。”

    正值春夏交替,趙郢的辦公室平白冒出一股陰森森的寒氣。

    廖彥川瞪大眼睛,被他嚇得不輕,隨便搪塞幾句便走了。

    同一時刻的韓謙被連著編排了好幾次,對著空氣打了足足半分鐘的噴嚏。

    比格犬朝他遞去擔(dān)憂的目光,狗頭探出一小尖。韓謙揉著它扇子一樣的大耳朵,自言自語地喃喃:“是不是快變成人了?鬼不會感冒的吧。”

    公主“汪”了一聲,像是附和。

    第24章 第 24 章 那他一定要這么做了。……

    南水市即將邁入五月。

    盛夏到來之前, 云升內(nèi)部組織了一場一年一度的露營團(tuán)建,地點(diǎn)選在隔壁市郊的莫湖島——這是去年全體員工一致抗議的結(jié)果。

    原因無他,劉總是個骨灰級登山愛好者, 早期夾帶私貨,拖著幾十號人灰頭土臉地把國內(nèi)第一到第五的山爬了個遍。

    職員里技術(shù)宅占的比例不小,不愛運(yùn)動的更是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熬夜加班已經(jīng)很傷身體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在“得罪領(lǐng)導(dǎo)”和“得罪身體”之間選擇了前者。

    于是,“今年公司團(tuán)建是露營還是爬山”的匿名投票環(huán)節(jié), “露營”這個選項(xiàng)壓倒性勝出。

    里面也有趙郢寶貴的一票。

    兩輛二十三座中型大巴停在公司樓下, 趙郢一身寬松休閑裝,背著容量空間充足的戶外包“登登”踏上車內(nèi)的三段臺階。

    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沒能如愿的劉總正興致缺缺地聽著有聲小說, 趙郢坐在他后面一排, 看著挺清醒,其實(shí)已經(jīng)走了有一會兒了。

    都怪韓謙。

    趙郢在心底給他扣了不下十頂帽子。

    昨天一說起要參加團(tuán)建, 這人百般不舍千般不愿,鬧騰了半天想跟他一起去。他嚴(yán)詞拒絕, 韓謙非說是他有意與廖彥川私會。

    “我看你是刷短視頻把腦子刷壞了。”趙郢繞開他, 將蘋果連皮咬了一口, “但你要是真這么想,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沒這么想!”

    韓謙蹲在他面前, 腦袋向旁邊一偏:“我只是不想你們相處時間太久……當(dāng)我沒說好了。”

    他不止一次產(chǎn)生過類似的想法,也在某些神智不清的時候向趙郢傾訴過數(shù)回。

    趙郢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

    六歲的年齡差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 他們相遇的第一個年頭, 趙郢就足夠沉穩(wěn)優(yōu)秀了,他是引導(dǎo)型的戀人,許多東西韓謙都是第一次在他這里學(xué)到。

    這樣的趙郢很容易給人一種“他是不是生來如此”的誤解。

    一次大掃除, 韓謙偶然翻到一本大學(xué)畢業(yè)相冊。

    一張張分量不輕的紙頁掠過指尖時,看著照片里無數(shù)個青澀稚嫩版趙郢的臉,他得到答案:

    不是的。

    趙郢的過去與現(xiàn)在,是兩個不同的模樣。

    他擁有的是年長的那一半“趙郢”,而年輕的那一半,屬于另一個人。

    盡管那個人早已成為趙郢生命里無關(guān)緊要的路人甲,但他依舊好嫉妒。

    韓謙的身高體型十分優(yōu)越,以至于蹲下來也是很大一只。趙郢忘了自己是否說過,韓謙生悶氣的樣子很迷人……

    說了嗎?好像沒印象。

    “別揉了,趙郢。”韓謙恢復(fù)實(shí)感的身體部位越來越多,那張英俊立體的面容被搓揉得微微泛紅,他小聲說,“臉痛。”

    趙郢的手朝左右兩側(cè)一撤,這是他蹂躪比格公主的手法。

    “不是不想你去,公司安排的大巴座位都滿了,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你難道要趴在車頂上嗎?”他手肘輕輕落在膝頭,小臂垂落,中指的婚戒熠熠生輝,“我們目的地見,同意的話把手放上來。”

    趙郢手掌攤平,掌心朝上。

    韓謙不情不愿地拍了他一下,“就這?”

    “那你要怎樣?”趙郢有點(diǎn)想笑。

    韓謙主動迅猛地合上眼睛,臉頰抬高四十五度,暗示明確。

    趙郢卻還在失神當(dāng)中。

    鬼魂形態(tài)的韓謙體溫很冷,趙郢用手蓋住他上半張臉的時候,仿佛握著一杯加滿冰塊的可樂杯,外壁冒著水珠那種。

    手心的皮肉是極其敏感的,輕輕搔一下都會覺得癢,更別說被睫毛上下刮弄這種程度了。

    以韓謙眼皮抖動的頻率,不難看出他正在緊張。

    他們有很久沒親近過彼此了,最近的一次都是在各自的夢里,趙郢陡然生出幾分不好受的感傷。

    “還要我等多久啊趙郢?再不親我就……”

    韓謙“唔”了一聲,被兩瓣柔軟貼住嘴唇。

    他們仿佛同頻共振,哪怕已經(jīng)形影不離有一段時間,那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宛如初次爆發(fā)的火山,噴涌在兩人交疊的胸口間。

    論吻技,趙郢四年前是略勝一籌的,可他年輕的愛人是位不摻絲毫水分的戀愛天才,不光實(shí)現(xiàn)了彎道超車,還屢次三番把他親得氣息紊亂。

    趙郢有些后悔親上去了。

    他的下唇被韓謙含著廝磨,犬齒掠過紅潤的飽滿處,稍一用力,便像公主那顆被捏緊的彈力球,陷出一道誘人的弧。

    “行了……韓謙,嗯……”趙郢悶悶地哼了一聲,不自覺向后倒。

    他習(xí)慣性地放軟身子,試圖勾住韓謙的胯部,一秒后,趙郢的兩條腿砸回沙發(fā)墊。

    “……”

    韓謙尷尬地咳嗽幾聲,眼神飄忽:“抱歉,目前腰還不具備實(shí)感。”

    他詭異地停頓少許,又說:“那里也是。”

    趙郢翻了個面,心想他如果是動漫人物,此時頭頂上方應(yīng)該飛過一片黑色烏鴉,以及一串黑點(diǎn)。

    “呵呵,那怎么辦呢?”趙郢的聲音沒有起伏,頸部的燙紅消褪下來,只殘留一層薄粉。

    但他的身體依舊處在疲軟狀態(tài)中,柔軟舒適的睡衣布料堆出層層疊疊的褶皺,隆起的陰影像一座小山。

    韓謙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額角青筋暴起,忍得難受。

    趙郢呼嚕嚕地薅著他頭頂?shù)淖孛D(zhuǎn)而側(cè)躺下來,腿根微微分開,輕聲:“要不你看著我弄?”

    韓謙扯出一抹笑,瞳孔顏色貌似加深了些,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趙郢,我勸你最好別這么做。”

    別這么做?

    當(dāng)了十幾年好學(xué)生的趙郢:“哦。”

    那他一定要這么做了。

    最后,事實(shí)證明沒有金剛鉆真的別攬瓷器活。趙郢這個常年坐辦公室的體力,放在韓謙面前就像小鼻嘎吉娃娃與伯恩山。

    也許是沒能完全釋放,把自己壓抑了一部分的原因,韓謙的手工活暴烈且激進(jìn),不光強(qiáng)行打亂了趙郢的節(jié)奏,還惡意地進(jìn)行縮短或者延長,這個滋味簡直和坐牢不相上下。

    所以第二天趙郢屁股挨上大巴座椅時,下半身宛如掉線,腰部更是一片酸軟。

    在他癱在座位放空時,鄰座的位子多了個人。

    “嘔吐袋和暈車藥,我多準(zhǔn)備了一份。”廖彥川的笑容看著無懈可擊,好像把趙郢說過的話忘了個一干二凈。

    趙郢沒接,說:“廖經(jīng)理的位置似乎不在這里。”

    “哎,是我讓小廖換過來的。”劉總戴著藍(lán)牙耳機(jī),有聲小說估計(jì)是沒放了,暗戳戳偷聽他們講話,“車上座椅太硬,一路睡也睡不好,小廖來了大家可以一塊聊聊天嘛!”

    領(lǐng)導(dǎo)的話最好不要反駁,趙郢沒說什么。

    路上劉晉還真和廖彥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中年人,關(guān)注的話題一般都繞不開經(jīng)濟(jì)、教育、世界格局。還好劉晉對此沒有太多“自己的見解”,淺淺探討而已。

    “……AGI是近幾年的大勢所趨,我來南水之前,燕城總部已經(jīng)有接觸這個領(lǐng)域的意向了。”

    廖彥川一只手放在劉晉座椅背后的防摔扶手上,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身旁人:“可惜韓謙了,這小孩年紀(jì)輕輕就是行業(yè)佼佼者wAI的控股股東,如果有他在,云升拓展海外市場會很容易。”

    他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前后兩排剛好聽得見,但在座所有人神色各異,連劉晉都不知道怎么接他這話。

    大家對韓謙這個人的態(tài)度十分復(fù)雜。

    劉晉是當(dāng)中最早認(rèn)識他的人,韓謙剛回國那幾年,小老外人生地不熟,一雙灰藍(lán)色眼睛燈泡似的,又兇,在學(xué)校和人干架被請家長,全是他代喬彬程挨訓(xùn)。

    后一排,趙郢團(tuán)隊(duì)里的白舒沅、小李,一個是韓謙剛?cè)肼殨r帶他的前輩,一個是受過他照顧的后輩。

    趙郢就更不用說了。

    劉晉笑呵呵地打破僵局,“小韓一開始是個刺頭,讓趙郢操了不少心。后來這小子被調(diào)回總部,中途來南水出了幾次差,次次都是拿著我的工卡溜回來蹭公司食堂的飯菜……”

    趙郢眉梢皺成一團(tuán),他怎么沒發(fā)現(xiàn)有這事?

    不過這一年確實(shí)有那么幾次,他在辦公室加班不小心睡著,醒來時身上披了件外套,聞起來有股洗衣店的味道。他在團(tuán)隊(duì)群聊里問這是哪位雷鋒做好事不留名,也沒人承認(rèn)。

    他從沒往韓謙身上想過,因?yàn)槟侨说囊路喽嗌偕僬粗惺肯闼臍馕叮麒謾幟省熝绢^,或是其他。

    而且,當(dāng)時趙郢和他斷得斬釘截鐵,他也不認(rèn)為有人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他回頭。

    話題聊到韓謙這里便無聲地?cái)嚅_了,劉晉又聽起有聲小說,從前排傳來輕微的鼾聲。

    兩個多小時的路程,睡倒大巴一片人,趙郢也有些困意了。

    只是他提防廖彥川,一直掙扎著沒閉眼。

    “小郢。”

    廖彥川輕聲做了個口型,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你那位肯一擲千金的男友英年早逝,韓謙也在今年意外過世,該不會……他們是同一個人吧。”

    趙郢落到車窗外的視線一點(diǎn)點(diǎn)回收,他盯著廖彥川那雙看似溫柔似水的眼眉,心想多年前自己的確瞎了眼。

    “韓謙被安葬在長怡墓園,你這么好奇,不如親自問問他?”

    他笑了一聲,眼珠黑漆漆的:“你們應(yīng)該很有話聊。”

    第25章 第 25 章 “我好像百分之百化出人……

    莫湖島毗鄰一座海拔不高的小山, 四面八方有山有水,仿佛一片安靜的世外桃源。

    過夜的帳篷一晚118元,趙郢支好以后將戶外包扔進(jìn)去, 拖出睡袋和防潮墊,簡單布置了一下。

    忙完他朝周圍走了走,順便幫其他同事也打好帳篷, 最后想到劉總可能沒什么露營經(jīng)驗(yàn),剛打算去他那邊看看情況, 結(jié)果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有人里里外外搭上手了。

    廖彥川應(yīng)該上知乎開一個收費(fèi)版職場專欄, 一定能賺得盆滿缽滿,趙郢在心底腹誹。

    “趙哥!”白舒沅朝他揮舞手臂。

    等趙郢走近, 他看到白舒沅這聚集了五六個人, 男女都有, 有人扛著魚竿,有人穿著專業(yè)登山靴, 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計(jì)劃接下來怎么玩。

    “小李他們待會兒去湖邊釣魚,我們幾個準(zhǔn)備收拾收拾去山上看看風(fēng)景, 一起嗎趙哥?”白舒沅盛情邀請道。

    小李是他們團(tuán)隊(duì)的傳奇空軍王, 什么稀奇古怪的都釣上來過, 除了魚。

    趙郢拍掉不小心蹭到手心的塵土,說:“行啊, 等我兩分鐘,我?guī)c(diǎn)裝備跟你們一塊走。”

    “裝備”這個詞很容易被誤解為釣魚佬的魚竿, 趙郢頓了頓, 又補(bǔ)充說:“去爬山。”

    登山包里塞了一個便攜式腰包,裝滿了出發(fā)前夜韓謙精挑細(xì)選的野外用品,甚至還有他們離婚前沒用完的避孕套。

    那時趙郢看著標(biāo)了“超大號”的包裝, 欲言又止:“這個就不用了吧。”

    “不用?”韓謙拿了兩盒,把空余的空間擠壓到最小,“明明是很有必要好嗎。莫湖島有山,登山的時候把這個戴手上可以有效防止摔傷或傷口感染。”

    趙郢:“……”哦,這樣。

    韓謙蹲在地上抬眸望他,“想哪去了?”

    趙郢不語:“嘁。”

    當(dāng)他現(xiàn)場把超大號避孕套拆開,依次給每位同事發(fā)了一個時,大家同時露出尷尬又不好意思說的表情。

    “那座山雖然小,但雜草碎石很多,走兩步就有樹枝擋道,戴這個能避免手部摔傷。”趙郢認(rèn)真科普道。

    眾人齊齊松了一口氣,像解凍的冰塊,面部表情生動豐富許多。

    趙郢憋著笑,將昨晚韓謙對他說的話重復(fù)了一遍:“想哪去了啊你們?一個個心思不單純,都給我反省反省。”

    須臾,來自不同人的笑聲在半空中高低起伏地交錯開來。

    上山的時候,趙郢領(lǐng)頭帶他們走了一條還算平整的小道,他用一根撿來的木棍蕩開前方的屏障,動作嫻熟,顯然之前來過這里。

    綴在他身后的小尾巴里也有人這么問了,趙郢發(fā)出一聲單音,思緒不禁飄到幾年前。

    那是他和韓謙在一起的第一年,約會的地方是韓謙選的,因?yàn)橼w郢有要求,不能影響下周一上班、盡量在南水市內(nèi),最多到隔壁市。還有,不能爬太高的山,他沒力氣。

    雙人的露營帳篷有點(diǎn)小沉,他們換著背,沒走到山頂,韓謙拉著他在視野開闊的某一處停下來。

    “這里特別適合看日落。”韓謙說。

    也是一個春季,氣溫怡人,風(fēng)光正好。

    晚霞像一卷鋪開的鎏金宣紙,流云行走其間,時不時變換著形狀。一根巧克力蛋白棒伸到趙郢眼前,他接過去,耳邊恰巧傳來韓謙咬斷蛋白棒的“咔嚓”聲。

    “這是我人生中爬過的最輕松的山。”韓謙吞咽完了才說話,嘴角有一點(diǎn)碎渣,“但卻是最快樂,最有成就感的一次。”

    趙郢愛干凈的毛病大爆發(fā),食指蹭掉那粒巧克力屑,“為什么呢?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沒盡興。”

    韓謙身上保留了一些老外的習(xí)性,像喜歡極限運(yùn)動、經(jīng)常健身,在陽光明媚的沙灘上曬背,把自己曬出均勻的小麥色,盡管沒多久又白回去了。

    他眼底倒映著日落的光輝:“完全不會。我大一入學(xué)的時候,跟著社團(tuán)的朋友爬過喜馬拉雅。我是小隊(duì)里高反最嚴(yán)重的一個,只覺得吸進(jìn)肺部的每一口不是空氣,是刺痛的冰刀——但最后我還是堅(jiān)持攀到了峰頂。”

    “攀登的過程就像征服和對抗。”韓謙聳聳肩,“這次陪著你,是純粹的欣賞風(fēng)景,每種玩法都有它的樂趣。”

    趙郢有些聽呆了,半天后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贊同。

    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年輕的戀人代表著無限的精力、有限的包容和耐心,除了年輕力壯以外一無是處。

    趙郢并不這么想。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無法形容——他本以為這段戀愛只是一場茶余飯后的消遣,存續(xù)時間不會太長,爽夠了就行。

    可腦子里有一個聲音,每一天都在對他公開處刑,舉著喇叭高喊:趙郢,你淪陷了!

    他還記得小學(xué)三年級寫過的作文,題目是“我想成為——”,同學(xué)們眾說紛紜,有的想抱著喜之郎上太空,有的想做大英雄,有的想暴揍奧特曼動畫片的大怪獸。

    第二天趙郢的作文交上去,他半自擬的題目是,他想成為一只鷹。

    擁抱過自由的人不會渴望自由,陷落在沼澤的飛鳥才想重回天空。

    或許,韓謙就是他想成為的,擅長高空盤旋、棲息地遍及全世界的猛禽。

    太陽在天際搖搖欲墜的那一刻,趙郢坐在樹墩上,韓謙先是站起身,再然后單膝跪在他面前,棕色的發(fā)絲仿佛打上淺淡的金色框線。

    “咳,其實(shí)并不是想要求婚。”韓謙輕輕圈著他的手腕,下巴抵在趙郢手心,“就當(dāng)是合適氛圍下的一種承諾吧。趙郢,我希望陪我看每一場日落的人是你,陪我一直走下去的人也是你……好吧這跟求婚也沒多大區(qū)別。”

    韓謙摸了摸褲兜,為難地說:“可是我忘了帶戒指。”

    求婚日他本來另有打算的。

    “為什么不看日出?”趙郢問。

    韓謙噎了一下,說:“怕你起不來。”

    趙郢:“……”

    “趙郢。”

    韓謙伸出一根手指,修長的指節(jié)緩緩彎曲,在他右手中指的尾部形成一個牢牢的環(huán)扣,“暫時用這個當(dāng)戒指了好不好?”他清清嗓子,“你愿意……”

    趙郢覺得有些好笑,但又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你完了,他這樣想著,然后指尖輕輕往回勾。

    “我愿意。”

    此刻同一個地點(diǎn),同一個季節(jié),其他同事已經(jīng)四散開各自拍朋友圈的九宮格,趙郢走到那顆樹墩旁邊,摸了摸粗糙表面一圈圈不規(guī)則的環(huán)形樹輪。

    大巴到達(dá)莫湖島,韓謙沒有如約出現(xiàn),不知道這條鬼飄到哪個山頭了,趙郢心想。

    太陽即將落山,他聽到白舒沅喊人的聲音,大概是要走了。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動身,斜后方密集的樹叢中傳來嘩嘩異響,他已經(jīng)做出“H”的口型,卻看到來的人不是韓謙,是廖彥川。

    “……怎么又是你。”趙郢無語道。

    “劉總讓我來找你。”廖彥川一邊過來一邊低頭摁亮火機(jī),煙尾鉆出一圈嗆人的白霧,“問了好幾個人,聽小李說你在山上。”

    趙郢雙手插進(jìn)外套口袋,條件反射地開了錄音鍵:“哦,那下山吧。”

    “趙郢,你真是一刻也不想和我呆。”廖彥川斂眸笑道。

    “你不是知道原因嗎。”趙郢怪異地看了他一眼,“我為什么要和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呆在一起?沒看著你的臉吐出來,我已經(jīng)很有素質(zhì)了。”

    “畢業(yè)后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托人把我的聯(lián)系方式送到你手里,多少年了……九年?十年?你一次也沒放在心上。”

    廖彥川笑容有些崩裂,他高聲道:“你以為是我情愿的嗎趙郢?我父母很傳統(tǒng),他們接受不了同性戀,逼我結(jié)婚生子——現(xiàn)在同性都他媽合法了,他們還把老一輩的話奉為圭臬!我那么愛你,怎么舍得和你分手……”

    “你惡不惡心。”

    趙郢沒有表情,平靜地說:“我真的要吐了。”

    “你愛我,所以瞞著我跟家里安排的女生相親。你愛我,所以寧可讓我不明不白地留在你身邊,也不肯向我坦白一切,一起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你哪里愛我了?”趙郢拂開被風(fēng)吹亂的額發(fā),“你通過婚姻,在那位杜總監(jiān)的助力下平步青云,我看你享受得很。”

    “夠了!”

    廖彥川忍無可忍地打斷他,上前一步試圖拉扯趙郢的衣袖:“你只看到我表面的光鮮,趙郢,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我恨我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不能勇敢一點(diǎn),哪怕反抗一次,也不至于徹底失去你。”

    他說:“小郢,南水市的調(diào)令是我自愿申請的,這次我是為你來的。還有誰會像我一樣愛你呢……韓謙嗎?他死都死了。”

    “你他媽才死都死了!”趙郢一巴掌揮開他的手,怒不可竭地瞪著廖彥川,“再敢碰我,信不信我讓韓謙爬出來揍你?”

    廖彥川聽笑話似的笑出聲,他把煙頭扔到腳下,用鞋底碾滅火光,一步步靠近趙郢:“只有傻子才信鬼神之說。韓謙是什么神奇寶貝嗎?趙郢,他都化成灰——呃!”

    眼前的男人轟然倒地,趙郢前一秒還以為他在演,后一秒看到廖彥川倒下后,手持一根粗壯木棍的韓謙,身心雙雙放松下來。

    這人穿著一身黑,黑色衛(wèi)衣、黑色兜帽、黑色口罩,比廖彥川還像騷擾犯。

    不過趙郢用了不到一秒,一眼就認(rèn)出他是誰。

    “閻王派黑白無常把我接走,說是要做一份投訴回訪。我說能不能改天,他死活不放我走,摁著我填那個破問卷。對了趙郢,我好像百分之百化出人……”

    他沒能說完,因?yàn)橼w郢像一只凌空蹬起的貓,閃電般地撞進(jìn)他的胸膛。

    趙郢側(cè)著耳朵,聽到了遲來的心跳,每一下都蓬勃有力,體溫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冰碴子。

    他以為自己這么多天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出聲,哽咽地說不下一句完整的話。

    隱忍再三,趙郢揪著韓謙的衛(wèi)衣系帶,把眼淚都抹在他胸口。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第26章 第 26 章 而且你身上很香。

    趙郢和他抱了一會兒, 然后聽到下山的同事折返回來找人的聲音。

    “怎么辦?”趙郢的下顎頂在韓謙胸骨正中間,掀開眼皮向上看他,將以一個難看的姿勢倒在一旁的廖彥川忽視得很徹底。

    “你要不躲躲?”

    韓謙兜著手掌, 貼合著一片細(xì)韌的腰身,他不輕不重地揉一揉捏一捏,仿佛患上了一種名為“趙郢饑渴癥”的罕見病。

    “都變回人了, 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他戴著口罩,聲音悶悶的, “不過你這樣說, 有點(diǎn)像我們在偷情。”

    韓謙上幼兒園的時候就在Greta的片場里生龍活虎地亂蹦跶了,好歹也是看著別人拍戲長大的, 演技至少吊打一眾只會瞪眼大叫的流量明星。

    他屈指在趙郢肩膀上“咚咚”敲兩下, 另一只手惡趣味地揉了揉被休閑褲包裹著的軟肉:“嫂子開門, 我是我哥。”

    趙郢:“……”

    神經(jīng)病。

    他在同事趕到的前一刻把韓謙推遠(yuǎn)了些,嫌棄地拎著廖彥川的衣角, 但沒有要把他扶起來的想法,只是做做樣子。

    當(dāng)小李扛著魚竿第一個趕到, 驚恐地問這是什么情況, 趙郢抬手探著鼻息, 神色自若地說:“廖經(jīng)理滑了一跤,可能是磕到哪了, 我沒敢動他。”

    “幫忙打個120。”他說。

    小李面露難色:“趙哥,我打不了, 手機(jī)掉湖里了還沒撈上來呢……”

    他話剛說完, 白舒沅一行人姍姍來遲,有人見狀訝異地“嚯”了一聲,不是對暈倒的廖彥川, 而是對成功隱于陰影中,不細(xì)看壓根看不出那里有個人的韓謙。

    “你是?”白舒沅狐疑地朝他看過去。

    兩名男同事怕面朝下的傷患呼吸不過來,小心翼翼扶著廖彥川的脖子,給他的腦袋換了個角度。

    趙郢站起身,發(fā)現(xiàn)韓謙不知何時又在全副武裝的臉上添了副黑墨鏡,看著像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一樣。

    他解釋道:“這位也是來露營的游客,半道上碰見的,擔(dān)心我找不到人,所以留下來陪我照顧廖經(jīng)理。”

    小李傻呵呵地笑:“原來是游客啊,我還以為是在逃殺人犯呢,包這么嚴(yán)實(shí)。”

    不包嚴(yán)實(shí),直接把臉亮出來嚇?biāo)滥銈儐幔w郢心想。

    他看了看韓謙,小李其實(shí)也沒說錯,這身打扮簡直離譜。

    “抱歉,我剛整過容。”

    韓謙一本正經(jīng)地編瞎話,緩慢道:“新割的雙眼皮拆線不久,還墊了鼻子打了玻尿酸。”

    120到這得有一段時間,趙郢決定在場的人走一半留一半。他和韓謙作為目擊者肯定要留下,其次是對韓謙的“整容項(xiàng)目”非常感興趣的小李,再就是廖彥川團(tuán)隊(duì)的小方。

    “呃……哥,你一個男的為什么要整容啊?動刀子可疼了,我之前拔個智齒都一個月沒好好吃飯。”小李說。

    有墨鏡擋著,韓謙瞥他他也看不出來:“人為悅己者容,男的怎么就不能整了?”

    他戲癮犯了,手指摩挲著吹牛說花了幾十萬整出的亨利卡維爾同款下巴,高深莫測道:“實(shí)不相瞞,哥就是靠這張臉吃飯的。”

    小李“哇”了一下,很捧場地說:“能告訴我你叫什么,演過什么作品嗎?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活著的大明星!”

    “不行。”韓謙婉拒道,“因?yàn)椤?br />
    小李:“因?yàn)椴环奖悖俊?br />
    “Absolutely not.”

    韓謙搖搖頭,說:“因?yàn)槲冶容^糊。”

    小李:“……”

    趙郢:“……”

    半小時后,救護(hù)車趕到,醫(yī)護(hù)人員將廖彥川抬上擔(dān)架,趙郢與韓謙陪同上了車。

    趙郢自掏腰包代付了一系列費(fèi)用,晚上十一點(diǎn),他們到家的時候公主已經(jīng)趴在狗窩里睡著了。

    “快悶死我了。”

    韓謙摘下口罩墨鏡,邊捋頭發(fā)邊抱怨這個立體口罩塑形效果好,但透氣是一等一的爛,把他耳朵都刮紅了。

    他臉頰有點(diǎn)泛紅,鼻梁掛著一道紅印,不知道是被悶出來的還是被口罩邊緣蹭出來的。

    看來鼻梁太高也不一定是好事。

    趙郢進(jìn)臥室換了身家居服,一出來,韓謙正背著他脫上衣。純黑的衛(wèi)衣掀到頭頂,底下流暢的肌肉線條將視線擠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他晃完神,韓謙的褲子也脫了。

    而陽臺兩側(cè)的窗戶還沒拉上,對面就是另一棟住宅樓。

    趙郢抬腿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眼疾手快地扯過窗簾,罵道:“搞什么?你有暴露癖嗎!”

    韓謙脫得只剩內(nèi)褲,他被踹得一踉蹌,撿起地上的褲子,有些委屈:“太久沒當(dāng)人了,趙郢。”

    做鬼一時爽,肉身回來以后反而不習(xí)慣了。

    趁趙郢轉(zhuǎn)過去拉窗簾,他從后面把人抱住,鼻尖在趙郢的肩頸處吸來吸去,跟金毛德牧這種大型犬似的。

    “我沒洗澡。”趙郢推推他的臉,但沒推動,反過來手腕也被韓謙抓著一起親。

    “沒事。”

    韓謙在他鎖骨上咬了一口,含糊道:“反正一會兒也是要洗的,而且你身上很香。”

    “……”

    “絕味鴨鎖骨的那種香?”趙郢逗他,笑容收斂了一些。

    他現(xiàn)在心情挺復(fù)雜,眼眶在醫(yī)院外被風(fēng)吹過,澀澀地泛著酸。對他而言,韓謙死而復(fù)生就像上天開了個玩笑,讓他在巨大的情緒起伏中,給一頭棒槌又獎勵一顆甜棗。

    喜悅的同時,趙郢偶爾會想,如果沒有山體滑坡,沒有后續(xù)的這些事,他是不是就要和韓謙“到此為止”了?

    韓謙回來是回來了,他所面對的困境卻始終不變,他該怎么做才好?

    正思考著,韓謙突然把頭埋在他頸側(cè),沉悶地笑個不停,趙郢感受到了灼燙的熱風(fēng),以及韓謙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趙郢,下次不許講這種話。”

    他笑得罵了句臟,說:“差點(diǎn)萎了。”

    然而他說的和實(shí)際情況恰恰相反。

    “……傻逼。”

    “又罵我。”韓謙雙手伸進(jìn)趙郢的上衣下擺,斷斷續(xù)續(xù)地按壓著他的小腹,“我都數(shù)過了,加起來一共罵了八十一次。”(ps:這里就是摸肚子,摸肚子,摸肚子,審核能不能看清楚?)

    趙郢的腹部上了一圈癢癢肉,忍不住低低喘了一聲,他感覺這里對于韓謙就像貓遇到貓薄荷,肚子經(jīng)常一個不注意就被韓謙襲擊了。

    趙郢哪哪都瘦,從前在床上的時候,韓謙會故意握著他的手往肚臍偏上的地方按,問他這里是不是凸起了。

    “不記得我有罵過這么多,少胡謅。”

    衣服里的手往上摸到某個部位了,趙郢伸手朝他左臉輕輕拍了一下,示意韓謙見好就收,他要去洗澡了。

    結(jié)果那人腆著臉把右臉湊上來,藍(lán)眼睛閃著光:“這邊也要。”

    “滾蛋!”趙郢無話可說。

    韓謙總算從他身上下來,恍如一條離開洞穴的八爪魚,光著上半身把那個裝著他黑白遺照的相框拿走,糾結(jié)是扔垃圾桶好還是用打火機(jī)把照片燒了好。

    “哎,別給我扔了。”趙郢將相框一把奪走,珍惜地擦掉韓謙印在上面的手指印。

    “這是遺照,趙郢!”

    韓謙貼著他的后背喋喋不休:“很不吉利好嗎。”

    “封建迷信。”在寺廟燒了大幾百萬的趙郢倒打一耙,“留下來做個紀(jì)念也不錯,我還沒見過你這么年輕的樣子。”

    “你喜歡我可以給你一沓。”

    韓謙說:“我媽媽那里有一本相冊,裝著我從剛生下來到八歲的所有照片,十幾歲的也有幾張,不多,最多的是我穿尿不濕拍的寫真。”

    “我沒有看別人穿尿不濕的癖好。”趙郢淡淡道,“這種你就留著自己欣賞吧。”

    他問道:“相冊現(xiàn)在在哪?”

    “唔……”韓謙雙手抱臂地靠在放相冊的柜子旁,“在我舊金山的家里。”

    “那算了。”照片被趙郢抽出來,塞進(jìn)錢包夾層。

    “對了。”

    趙郢進(jìn)浴室準(zhǔn)備脫衣服洗澡,韓謙也跟了過來,“你為什么要道歉?”

    T恤的布料太軟,此刻像一股擰起來的繩,絞著趙郢的手臂。這回兩個人都有些“坦誠相見”的感覺了,趙郢尷尬得說不出話,沒想到記性這么好,且具有寶貴的刨根問底精神。

    他承認(rèn)他的坦然都是裝的,離婚后的每一天沒有哪一次不在想念,連身體保留下來的本能都在告訴他遲早有后悔的那一天。

    如果韓謙沒有活過來……如果韓謙永遠(yuǎn)長眠,他會帶著悔恨走到生命盡頭。

    “沒有為什么,道歉不需要理由。”趙郢說道。

    “可是道歉一定有有原因。”

    韓謙說,“如果是因?yàn)槟隳遣荒苷f的苦衷,我接受你暫時的沉默。”

    “我猜你不想我和你一起洗澡。”他擰著門把手,等趙郢的回答。

    “沒錯,你可以走了。”趙郢難為情地向他揮揮手。

    韓謙輕笑一聲,走之前帶上了門。

    去往莫湖島顛簸的兩個小時,加上扎帳篷、爬山以及把廖彥川送到醫(yī)院,趙郢的體力消耗殆盡,已經(jīng)扛不住濃烈的睡意。

    韓謙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中,面部還蓋著一本睡前催眠用的財(cái)經(jīng)雜志。

    但這種狀態(tài)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趙郢還做夢在熱帶雨林探險,沒一會兒,路旁蹦出一只霸王食人花,類似植物大戰(zhàn)僵尸大嘴花的外形,花芯的位置被一條黏膩的紅舌取代,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腳踝。(ps:這是霸王花,審核沒玩過植物大戰(zhàn)僵尸嗎?)

    他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陷落,腳踝濕噠噠的,緊接著相同的濕意一路往上蔓延。趙郢想從食人花的嘴里掙扎出來,卻不小心加深了被生生吞食的體驗(yàn)。

    不上不下的感覺就像有一萬只螞蟻在身上爬,趙郢顫抖著醒了過來,睜開眼,多出來的那個人寬闊的肩胛將毛毯頂出拱橋的模樣。

    韓謙喉結(jié)微微滑動,須臾,他托著腮。

    “是我吵醒你了嗎,趙郢?”

    第27章 第 27 章 鴨子嘴。

    韓謙的許多想法就像是大腦一熱的產(chǎn)物, 好比兩個武林高手對決,趙郢剛中規(guī)中矩地?cái)[了一個起手式,對方卻使出殺手锏結(jié)束了戰(zhàn)斗。

    他簡直拿韓謙沒辦法。

    “你要是還有點(diǎn)良心, 待會兒就讓我接著睡。”趙郢抬手捏捏他的耳垂,看向韓謙撐在他身體兩側(cè)的臂膀,嘖一聲, “壓到我腿了。”

    “有嗎?”韓謙不服氣地盯著他,轉(zhuǎn)而把趙郢的腿分得再開些。

    他大半個人擠在趙郢膝間, 為了不弄醒他, 特地做得很小心,如此謹(jǐn)慎的他是不可能壓到趙郢的腿的。

    韓謙做了個類似平板支撐的動作, 一個挺背滑到趙郢頭頂, 俯身想同他接吻。嘴唇即將挨上的時候, 卻被趙郢的兩根手指捏成扁平的鴨子嘴。

    “……”

    韓謙:“嗯嗯嗯?”

    “漱口了嗎就想親我?”趙郢拍了拍空著的另一半床,等韓謙在他身旁躺下了, 翻身在邊幾的抽屜里找到一瓶漱口水和一個一次性塑料杯。

    韓謙看了他一眼,默默接過:“趙郢, 你自己的東西也嫌棄?”

    “漱口好嗎?趕緊漱口。”趙郢強(qiáng)調(diào)道。

    他的漱口水也是橘子味的, 有些澀嘴, 宛如被一把毛刷刮了兩下舌頭。韓謙朝杯子吐了三次,一邊嚷著說“這總行了吧”一邊把自己貼過去——

    下一秒, 他又被趙郢捏成鴨子嘴。

    韓謙吃癟的表情很好玩,趙郢打心眼里這么認(rèn)為, 盡管他總說這個人的舉動令人意想不到, 但和韓謙呆久了,他本人也有被同化的趨勢。

    這叫什么?近墨者黑。

    趙郢松開手的一瞬間,被愚弄了兩次的人將胸膛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壓了下來, 犬齒一口咬下他下巴上。

    趙郢想,韓謙肯定把他的下巴當(dāng)成僅供磨牙的狗骨頭,咬完還要再舔舔,蹭得口水到處都是。

    于是他左腿踩著床墊,用膝蓋輕輕懟著韓謙的小腹。

    “嗯?”韓謙捉著他亂動的腳踝,歪歪頭。

    趙郢張開嘴,吃藥似的“啊”了一聲,催促地說:“快點(diǎn),我好困。”

    兩人終于接了一個漫長的吻。

    趙郢后背濕淋淋的,一腦門的汗,但韓謙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仿佛睡在露天房間中,被大雨澆了一身的落湯雞。

    他抵著韓謙汗?jié)竦念~頭,這小子經(jīng)常把他不愛運(yùn)動掛嘴邊,床上運(yùn)動怎么不算運(yùn)動?

    休息的幾分鐘空隙,趙郢目光失焦地發(fā)了會兒呆。

    “想什么呢?”韓謙摟著他的腰問。

    透過漏出一條縫隙的窗簾,屋外的天蒙蒙亮,被一層色調(diào)暗沉的灰籠罩著。

    他趴在韓謙身上,猶如一條脫水的魚,頰邊浮著一抹高熱的紅暈,“沒什么。”

    “就是在想……你今后怎么坐飛機(jī)。”

    韓謙沒憋住,撲哧笑了出來。

    他在地府問過相同的問題,因?yàn)楹诎谉o常的疏忽以及閻王監(jiān)管不力,他白白浪費(fèi)了幾十年光陰,被省流版一鍵火化。再次擁有人身,他還能不能叫回“韓謙”這個名字?

    閻王“這個這個”“那個那個”了半天,皺著一張苦瓜臉:“情況具體是什么樣的,還要看具體的情況……”

    “Yes or no?”韓謙的筆尖頓在問卷最后一欄,要知道,他一個筆誤,閻王的五星好評可能就會淪為負(fù)五星差評。

    “操作空間不大。”閻王懇切道。

    韓謙急了,地府調(diào)研辦公室的桌案被他拍得哐當(dāng)響,“那我豈不是成了黑戶?問政天庭的意見箱在哪?我要投——”

    “別著急嘛這位小友……”

    閻王嗔怪地看著他,將那碗泡著上好的,他都不舍得喝的寶貝茶葉的瓷杯推到韓謙手邊。

    “我查過你的家屬名單,你的母親霍夫曼女士已經(jīng)過世,父親喬彬程也差不多快了。你大可以偽裝成死去的你的遠(yuǎn)房表弟,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不會被拆穿的。”

    “至于戶口問題,這更好辦啦!一旦你確認(rèn)好你的新名字,地府這邊將把你的新身份錄入生死簿系統(tǒng),存檔成功后,你在人間存在即合理。”

    閻王說道:“想好你叫什么了嗎?”

    韓謙在回訪問卷上給閻王勾了一個五星好評,還寫了一句體面的評語,有這份具有諒解性質(zhì)的證明在,以閻王為一把手的地府單位可申請酌情處理了。

    “那你的新名字呢?”趙郢翻下身問道。

    韓謙:“英文名是Alex Hofmann,中文名還叫韓遷。”他在趙郢手心寫了個字,“這個遷。”

    “筆畫少,不錯。”趙郢贊嘆道,“這個名字我喜歡。”

    前幾年云升想篩選出更符合條件的實(shí)習(xí)生,弄了一個什么帶教日志,凡是手下有實(shí)習(xí)生的員工都被強(qiáng)制性要求填寫。

    別的實(shí)習(xí)生還好,連名帶姓三個字的筆畫加起來都沒韓謙一個人的多。

    趙郢想想就覺得糟心。

    “原來的那個‘謙’還是喬彬程取的。”韓謙說,“溫良恭儉讓,叫韓讓聽起來怪怪的,后來折中了一下,選了意思相近的謙。”

    他提到喬彬程時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老頭希望我不爭不搶,不要喧賓奪主,可我對他的錢根本不感興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父親,還在我葬禮上假惺惺……沒勁。”

    趙郢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在他出生的地方,在他念小學(xué)初中的縣城,所有人都默認(rèn)聽話的才是好孩子,也就是韓謙口中那種不爭不搶的性格。

    他隨大流地贊同這個觀點(diǎn),上了高中,周圍的人又變了話術(shù),說人就是不斷地競爭向前,大膽、創(chuàng)新、有自主有斗志。

    進(jìn)入職場后更復(fù)雜了,有人期望你做老子,也有人盼著你做孫子。

    做還是不做,這是個好問題。

    “趙郢,人生下來就得又爭又搶啊。”韓謙非要跟他睡一個枕頭,低聲道,“不然怎么出生?”

    意識到韓謙指的是什么,趙郢在他腦門敲了一記,笑道:“歪理邪說。”

    但是又接了一句:“不過我覺得你說得對。”

    說完他和韓謙對視一眼,像是被點(diǎn)了笑穴,樂得腿肚子都在抽筋。

    這個周末是趙郢一年以來過的最舒坦的一個,上一個項(xiàng)目告一段落,沒有半夜三更要求推翻重改的傻逼甲方,沒有響個不停的企業(yè)微信——劉總等人還在莫湖島露營,他好像處在被世界遺忘的安靜角落。

    或者說,這是屬于他的“烏托邦”。

    鬧了一整晚,趙郢睡到下午四點(diǎn)才醒,他把手伸到一旁摸了摸,沒摸到人,頓時嚇得心臟將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他拖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跑到客廳,此時玄關(guān)傳來開門的聲音,韓謙拎著一大袋東西,隔著商超的大號購物袋,他隱約辨認(rèn)出里面裝的是調(diào)味料之類的日常用品。

    “穿鞋穿鞋,寒從腳上起!”韓謙將袋子擱到餐桌上,肩膀推著趙郢的后背。

    明明口頭說一句的事,卻一定要身體力行地貼貼一番。

    趙郢被他推回臥室門口,老老實(shí)實(shí)踩著拖鞋,走出來后嘴里叼著一根煙:“買了什么?”

    “蝦仁餡的速凍水餃,李錦記薄鹽生抽……趙郢你他媽把煙放下!”

    韓謙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藏趙郢的打火機(jī),感謝他的先見之明,趙郢從穿鞋到走進(jìn)客廳,整整兩分鐘都沒摸到打火機(jī)的尾巴。

    “抽死你算了呢。”韓謙變戲法似的抽出一大盒不二家棒棒糖,挑了根香橙味的,撕開包裝塞進(jìn)趙郢嘴巴里,“我活都活過來了,想殉情門都沒有。”

    趙郢把糖塊頂?shù)接覀?cè)腮幫,狂跳的心臟緩慢平穩(wěn)下來:“我五歲小侄女都不吃這玩意了。”

    “小孩又不抽煙,可比你乖一萬倍。”韓謙冷哼道。

    趙郢將裝沒聽見,挽起袖子進(jìn)了廚房。

    水燒開,他向鍋里扔了十二個餃子,隨后扭頭敲了敲隔斷的玻璃門,問韓謙吃多少個。

    “和你一樣。”那人說。

    等餃子煮好期間,趙郢打了兩碗調(diào)料,一碗不辣一碗微微辣。

    趙郢把盤子端出來的時候,那一大袋雜物早已被韓謙搬到桌下,他盤腿坐在地板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搗鼓什么。

    他湊近一看,韓謙的指間落著一朵快拼好的樂高玫瑰花。

    “就來,一分鐘搞定。”韓謙說。

    最后只用了十幾秒,玫瑰花的綠色花柄與花朵成功對接,連接處被他旋緊,擰得很嚴(yán)實(shí)。

    大號塑料袋底部裝著一個藍(lán)白相間的積木花盆,韓謙把花插進(jìn)去,回到座位上。

    “送誰的啊?”趙郢餃子咬了一半,說。

    韓謙:“你有見過我送除你以外的人禮物嗎?”

    趙郢正在咀嚼,只好悶聲笑。

    想起韓謙第一次到他家,看到那一陽臺綠植,還問過他副業(yè)是不是植物學(xué)家。

    趙郢當(dāng)然不是,他養(yǎng)什么都養(yǎng)不好,只能入手一些不易被養(yǎng)死的花花草草。他討厭看到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可能冥冥之中,上天感應(yīng)到了他的心聲。

    所以他的愛人失而復(fù)得,還送了他一朵永不凋落的積木花。

    趙郢進(jìn)廚房不帶手機(jī),剛好放在韓謙那邊。吃飯的時候桌面輕微震動,似乎是他手機(jī)收到了許多條消息。

    韓謙瞥了眼鎖屏,“舒沅姐的消息。”

    手機(jī)遞給趙郢之前,鎖屏的消息欄滾動不停:“……還有小李的消息、劉叔的消息。趙郢,我記得今天周末?”

    趙郢接過去一看,工作號的置頂群全炸了,白舒沅發(fā)了99+的微信,問他和廖彥川到底怎么一回事,讓他趕緊看公司大群。

    點(diǎn)開最上方的群聊,趙郢也有些傻眼。

    一位群昵稱名叫“杜蘅”的人,在群里甩了一張他和廖彥川那天在山上的錯位合照,咄咄逼人地質(zhì)問道:

    [趙經(jīng)理,你跟我老公是什么關(guān)系?]

    第28章 第 28 章 “必須好好慰問你的蠢貨……

    置頂?shù)谝坏墓敬笕鹤钚孪⑦停留在杜蘅那句質(zhì)問上, 但趙郢知道,同事私下創(chuàng)建的閑聊群肯定飛滿了關(guān)于他的猜測。

    什么“男小三”啦,“辦公室偷情”啦, 標(biāo)題他都想好了:

    《樹林基情四射,人夫偷食男同事震撼全城》

    八卦是一個人的天性,尤其這還是領(lǐng)導(dǎo)的八卦。如果把主角之一從他換成劉總, 趙郢照樣不能免俗,高低要和韓謙嘮兩句。

    韓謙看著趙郢的眉心越皺越深, 放下筷子碰了碰他的手背, 問:“怎么了?”

    趙郢沉默不語地將手機(jī)調(diào)轉(zhuǎn)方向,示意他自己看記錄。

    杜家的公司是家族企業(yè), 在燕城扎根已久, 好比一棵長了百年的老樹, 根系發(fā)達(dá)枝繁葉茂。杜蘅是喬彬程現(xiàn)任妻子杜女士的家族成員,按輩分, 應(yīng)該是他們女兒的表姐或者表妹。

    韓謙的手指滑動幾下,疑似一目十行地過著群聊的對話, 半晌趙郢聽見他咬牙切齒地?cái)D出三個字:“狗男女。”

    在狗窩盤成一個弧形的比格犬動了動耳朵, 高昂地“汪”了一聲。

    韓謙:“…….沒說你。”

    公主又把腦袋低下了。

    “當(dāng)初劉總找我談話, 說廖彥川和杜蘅的關(guān)系岌岌可危,兩人貌似在冷戰(zhàn)。這會不會是他們商量好的仙人跳?”

    趙郢在真正組織好措辭前不會回復(fù)杜蘅, 當(dāng)務(wù)之急是理清思路。

    他半截小臂橫在胸前的餐桌上,仿佛頃刻間進(jìn)入到工作狀態(tài), 嚴(yán)謹(jǐn)?shù)丶僭O(shè)情況:“廖彥川負(fù)責(zé)找機(jī)會靠近我, 讓人拍下這種容易出誤會的照片,杜蘅則以受害者的身份聲討我,用負(fù)面輿論逼迫我離職。”

    “等等, 還有一個問題。”趙郢抬眸望向韓謙,“你有見著偷拍的人嗎?”

    “沒。”韓謙搖頭說,“那人在我來之前就走了。”

    他把照片放大一些,著重觀察了一下拍攝角度和清晰度,“不過從細(xì)節(jié)看,你和廖彥川的輪廓都很模糊,畫面中還出現(xiàn)了拖影,那個人走得挺著急。”

    “業(yè)務(wù)不熟練啊。”韓謙評價道,“好歹請個專業(yè)點(diǎn)的呢?參照那些扛著‘大炮’拍明星的站哥站姐,人家出的圖連毛孔都看得清。”

    趙郢:“……”那還是算了。

    他并不想被全公司的人看到臉上的毛孔。

    “我不覺得是仙人跳,趙郢。你的那位初戀前任智商沒那么高,杜蘅的自尊心也強(qiáng)得難以想象,她絕不可能忍受自己的丈夫?qū)σ粋男人別有居心,哪怕只是做戲。”

    韓謙嘲諷道:“我更偏向于是你的蠢貨前任心思太明顯,被我這位‘表姐’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而已。”

    他話里話外貶低廖彥川的意思也很明顯,趙郢大老遠(yuǎn)就聞到一股酸酸的醋味了。

    韓謙這番酸言酸語仿佛一支放松劑,讓他緊繃的肩背松懈下來,縈繞在周圍的壓抑感也消失了一大半。

    趙郢把手機(jī)拿回來,腦海中大致有了思路,于是他點(diǎn)開群聊回復(fù)道:

    [杜總是新聞學(xué)出身,想必比我更清楚什么是‘視覺欺騙’。僅用一張借位照片就含沙射影我與廖經(jīng)理有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杜總是否違背了本專業(yè)的初衷?]

    [且不說那天我是被邀請上山,身為已婚人士,我對我的伴侶也沒有任何背叛的想法。清者自清,杜總方便的話可以在私下與我溝通,我不介意出示我的結(jié)婚證件證明我的感情狀態(tài)。]

    [如果杜總執(zhí)意偏執(zhí)己見,屆時就讓雙方律師進(jìn)行交涉,我們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

    他發(fā)完最后一段,劉總開啟了全員禁言,卡的時間剛剛好。

    一眨眼,劉晉的電話撥了過來,趙郢點(diǎn)了接通。

    “趙郢,你……什么時候的事?”他的感情狀態(tài)對外一直保密,劉晉感到驚訝很正常。

    趙郢從靠椅上起身,經(jīng)過客廳又停下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再避開韓謙。

    “快兩年了吧。您知道的,我并不想在公司暴露太多自己的私生活。”

    劉晉在電話里沉默幾秒,說:“是公司內(nèi)部的同事?”

    趙郢“唔”了一聲:“算是。正巧劉總您也認(rèn)識。”

    “我認(rèn)識?”

    劉晉登時起了精神,開始可汗大點(diǎn)兵,將分公司對得上號的人全提了一嘴,白舒沅都沒能逃過他的魔爪。

    中老年人的想象力堪比天馬行空,趙郢見他越說越離譜,與反過來趴在椅背上的正主對視一眼,眼底含著笑:“這些都不是。”

    “您大概率想不到的。”他輕快道,“是韓謙呀。”

    “韓……咳,韓什么?”劉總一陣咳嗽,咳得氣喘,“韓什么?”

    “韓謙。”趙郢說。

    劉晉那邊長久沒有回應(yīng),但通話又在繼續(xù),趙郢猜他正努力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劉晉對他有知遇之恩,又是看著韓謙長大的長輩,自己扶持的兩個小輩瞞著他隱婚兩年,他接受不了趙郢也能理解。

    趙郢這么想著,手機(jī)里傳來劉晉的的一聲嘆息:“我家小孩教育我說,婚姻自由、戀愛自由,你們這些小輩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干涉不了。但是小趙啊,韓謙這臭小子走得這樣早,你以后會不會有點(diǎn)辛苦呢……”

    “韓謙是我看著長大的,說是半個兒子也不為過。直到今天我仍然覺得,那通打到我辦公室的電話、那場葬禮很不真實(shí)。前幾天我還夢到他了,說我老胳膊老腿的少動彈,提著鳥籠在花園溜溜彎不好嗎……你看,還是那么沒大沒小。”

    趙郢默默掃了韓謙一眼,那人一臉無辜地看著他,趙郢做了個口型,無聲說:“不要欺負(fù)老年人。”

    某個無賴指指耳朵,又點(diǎn)了點(diǎn)嘴唇,再一攤手,表示他聽不懂趙郢在說什么。

    “小趙,你還是太年輕,處理事情從不考慮給自己留條退路。”劉晉在他耳邊念叨著說,“杜蘅是燕城總部的人,她想處理你,我恐怕無能為力,但我會盡力而為,你自己也要做好準(zhǔn)備。”

    趙郢說了聲“好”,終止通話。

    電話里劉晉提到的“做好準(zhǔn)備”,幾年前就在趙郢心底留了個雛形。

    走到他如今的位置,每一步都以消耗生命為代價,加班、酒局、二十四小時待命,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考核。云升就像IT人心中的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明知道前方是一團(tuán)火,焚燒的是源源不斷的大好年華,卻還是義無反顧地?fù)溥M(jìn)去。

    他真的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嗎?

    他真的熱愛這份職業(yè)嗎?

    趙郢一年又一年地蹉跎自己的時間,只是因?yàn)樗麤]得選。

    他就像一個能源中轉(zhuǎn)站,通過精力獲得的報(bào)酬并不真正屬于他,就算付出再多,他也沒有實(shí)感。

    那個念頭漸漸冒芽,他需要一個契機(jī)去實(shí)現(xiàn),而當(dāng)下就是一次不錯的時機(jī)。

    趙郢將車鑰匙裝進(jìn)口袋,“我要去醫(yī)院看看廖彥川,你想不想跟我一起?”

    韓謙迫不及待地跟了過來,笑道:“想啊。”

    “必須好好慰問你的蠢貨初戀。”

    第29章 第 29 章 “管好你自己。”……

    醫(yī)院停車場離住院樓很近, 趙郢把車停好到走進(jìn)五樓的一間病房,統(tǒng)共用了十分鐘不到。

    一路上趙郢強(qiáng)調(diào)再三,讓韓謙“不許動手, 不許言語過激,不許搶他的話”,畢竟他們來只是為了從廖彥川嘴里試探出偷拍的人是誰, 而不是叫這人再上一次手術(shù)臺。

    韓謙“嗯嗯哦哦”地應(yīng)了幾聲,趙郢每說一句, 他唇縫便抿緊一分, 遮住眼睛的墨鏡反射出條狀的燈光。

    他腦袋上罩了一頂版型很好的棒球帽,走在醫(yī)院長廊上仿佛一堵行走的高墻, 路過的病人見了都要繞道走。趙郢撓了撓這堵墻的下巴, 嘆氣道:“你放松點(diǎn), 好不好?”

    繃直的唇縫有了松動的趨勢,趙郢轉(zhuǎn)過身, 將病房的門推開。

    廖彥川的床位在進(jìn)門右手邊,剩下的三張床都空著, 有兩張放了雜物, 可能是病人做檢查去了。

    在醫(yī)院呆了一整晚, 那人腿上蓋著被子,渾身透著一股虛弱的勁兒, 下巴也長了層薄薄的青色胡茬,正轉(zhuǎn)著水果刀給一顆蘋果削皮。

    “我能辦理出院了嗎?”廖彥川似乎把他當(dāng)成查房的護(hù)士。

    趙郢走到床尾, 說:“廖經(jīng)理, 是我。”

    削水果的那只手一頓,廖彥川抬頭看著他:“我要離婚了,小郢……你后面那個人是誰?保鏢?你看起來被那晚嚇得不輕。”

    趙郢眼角余光瞥到韓謙霎時握緊的拳頭, 不露聲色地把人擋住,“他是誰跟你沒關(guān)系,你離不離婚也無人在意,我來只想問一件事——那張照片是誰拍的?”

    “趙郢,你為什么不在意?我離婚可是為了你啊。”

    廖彥川捏住果皮一段,將這條完整的螺旋狀物體放到病床旁的柜子上。

    他切下一小塊蘋果片,慢吞吞地咀嚼:“杜蘅是我的第二任相親對象,第一任,也就是被你發(fā)現(xiàn)的那位,我和我爸媽說了我們不合適。”

    “杜蘅也是不合適的,但好在她對我很滿意,我說什么她信什么。要是她精一點(diǎn),敏銳一點(diǎn),再強(qiáng)勢一點(diǎn),我那時就不會選她了。”

    趙郢有些反感他說這些話的口吻,很輕蔑,就像杜蘅不過是他光鮮外表下的裝飾物,一個給他提供資源的,家世與他勢均力敵,甚至更優(yōu)越的附屬品。

    “小郢,我跟你才是一路人,我們是一樣的。”

    “一路人?我?”趙郢面無表情,他盯著放在看護(hù)椅上的碩大果籃,“你是不是睡著的時候腦子被門夾了。”

    “你以前說話沒這么傷人,你曾經(jīng)是很崇拜我的,不是嗎?”廖彥川保持微笑,“我們都不得不聽從父母的安排,都無法擁有自主選擇權(quán)。雖然你在我面前從未提起過你的原生家庭,但我私下找你們這一屆的班長要了你的家庭資料。”

    “你過得很辛苦吧,趙郢。當(dāng)時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手呢?我們完全可以繼續(xù)維持這段關(guān)系,只要不被人發(fā)現(xiàn)就好。更何況,你的父母應(yīng)該也接受不了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你遲早也是要和女人結(jié)婚的。”

    廖彥川望向站在趙郢身后的韓謙,他總覺得這個人但從外形看有點(diǎn)熟悉,卻想不起來他能與自己認(rèn)識的哪一位對上號。

    但他還是禮貌地對韓謙點(diǎn)點(diǎn)頭,慢條斯理地問:“這位先生,你說對嗎?”

    韓謙沒有回答。他拐了個彎,繞開趙郢沖到病床邊,單手拽著廖彥川的藍(lán)白病號服衣領(lǐng),把人從床上微微提起。

    摘掉墨鏡、鴨舌帽以后,廖彥川瞳孔微縮,激動地掙扎起來,嘴里發(fā)出“你”之類的單音。

    “認(rèn)識一下,廖先生。”韓謙肅然的時候,那雙灰藍(lán)色的眼睛傳達(dá)出一種無機(jī)質(zhì)似的冷淡,“我是Alex Hofmann,我的表弟Andrew Hofmann你或許認(rèn)識,他中文名叫‘韓謙’。”

    設(shè)想一下,當(dāng)一張與已死之人一模一樣的臉出現(xiàn)在你眼前,并用兇狠的目光死死盯著你的時候,任何人都不可能繼續(xù)平靜下去。

    韓謙沒有松手,拎一個一米八的成年男人跟飯后甜點(diǎn)差不多,“你很喜歡被崇拜的感覺。所以,你在燕城的那些男伴也是因?yàn)檫@種崇拜,才能和你維系長期關(guān)系的嗎?”

    “你——”

    “我怎么知道的?”韓謙笑道,“廖先生,你的事跡并不難查。也許你的妻子杜蘅女士,也并沒有你想的那么愚蠢好騙。據(jù)我所知,這些年你大約與三位數(shù)的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達(dá)成長期感情的,有一半是你帶的實(shí)習(xí)生。”

    “到底是“你為了趙郢離婚”,還是“這些不干不凈的勾當(dāng)終于露出馬腳”,在我把證據(jù)傳到杜衡私人郵箱之后就有分曉了。”

    趙郢對于他說的這些一無所知,驚訝之余,他也被廖彥川驚人的約/炮頻率狠狠震撼到。

    其實(shí)多數(shù)人對自己的第一任都有初戀情結(jié),趙郢也有,但在分手后的第二年就消失得一干二凈了。

    他有點(diǎn)為當(dāng)年的自己感到難過,他心想,原來爛掉的人并非一夜之間開始腐爛。

    他們往往從最深的地方開始潰爛發(fā)霉,當(dāng)痕跡延伸到表層,就說明這個人已經(jīng)從頭到尾地爛透了。

    趙郢撿起一張插在果籃當(dāng)中的祝福卡,字跡龍飛鳳舞,兩行祝福廖彥川早日康復(fù)的黑體字下方是一個人的簽名落款。

    “那張照片是張簡榮拍的?”他說道。

    看到廖彥川臉色一變,趙郢知道他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張簡榮這個人精得冒油,又長袖善舞,第一次被廖彥川找上門,不會貿(mào)然同意他的請求。但事不過三,他最終還是會答應(yīng)與廖彥川合作。

    趙郢心想,張簡榮起初可能不知道廖彥川要他拍的具體內(nèi)容,等到真正上了賊船,發(fā)現(xiàn)事情沒他想得那么簡單,下一步就是給自己留后路了。

    于是他把這張照片發(fā)給了杜蘅。

    還有這個果籃,張簡榮是不是也料到他會來醫(yī)院,順便賣他個人情?

    看來張簡榮比廖彥川更適合在知乎開付費(fèi)職場專欄。

    趙郢在腦子里整理出一個來龍去脈,輕輕碰了下韓謙的手臂,“行了,放手吧。”

    廖彥川領(lǐng)口的抓力猛然一撤,他直挺挺地倒回病床,狼狽地?fù)崞叫厍氨粩Q皺的布料。

    “你也沒有很愛韓謙嘛。”他擠出一抹勉強(qiáng)的笑,“人死了沒多久就和哥哥搞在一塊。”

    他朝韓謙“喂”了一聲,說:“趙郢從來不會對誰百分之百的坦誠,他壓根不懂怎么愛一個人,所以你永遠(yuǎn)沒辦法走到他的內(nèi)心深處。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早晚會受不了,還是知難而退比較好。”

    韓謙當(dāng)即就想動手,卻被趙郢拉住胳膊,拖著往門口的方向走。

    “管好你自己。我的建議是,有空查查艾/滋。”在被趙郢拖出去之前,韓謙鳥語花香中英混雜的臟話迎來最后一句結(jié)語。

    隨著房門“砰”的一聲響,趙郢淺淺呼出一口氣。

    廖彥川話糙理不糙,他的確是個……不坦誠的人。

    他不是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他是害怕自己的伴侶在收到那份不那么健全完美的感情后,會產(chǎn)生失望的心理。

    到底是他對自己太不自信。

    至少那個時候他該對韓謙坦白,而非不明不白地結(jié)束婚姻,自以為灑脫地把人從自己身邊趕走。

    “趙郢。”

    韓謙重新戴上鴨舌帽,帽沿的陰影掃過眼眉,仿佛籠罩著一層陰翳:“是不是又想提分手?沒事,你提了我也不會答應(yīng)的,跑到天涯海角我也照樣找過來。”

    “又不是出軌,你也沒有移情別戀。每個人都有不想說出來的事,就像我也不希望你知道我三歲還尿過床。”他雙手插兜,做了個很酷的表情,“好了,你現(xiàn)在知道了。”

    趙郢:“……”

    因?yàn)槁犃^佳,等反應(yīng)過來他聽到了什么內(nèi)容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而且你已經(jīng)道過歉了。”

    韓謙說:“我原諒你。”

    趙郢的心臟驀地一空。

    兩個人回到車?yán)铮R近黃昏,醫(yī)院停車場沒什么人。余暉斜斜灑進(jìn)擋風(fēng)玻璃中,在趙郢按著方向盤的那只手上輕輕躍動,將戒指鑲嵌的彩寶映得透亮。

    趙郢瞟了一眼韓謙光禿禿的右手,“你的婚戒呢?”

    “周寧替我收著呢。”韓謙說,“你微信給他發(fā)個消息,讓他把我的東西都寄過來,再幫我問問他的精神狀態(tài)恢復(fù)得如何。”

    趙郢:“……你干什么了?”

    “你以為我是怎么查到廖彥川有接近三位數(shù)的炮/友的?”

    韓謙想到什么,尷尬地別開頭:“親自往他那跑了一趟,他估計(jì)是被我嚇著了,大白天開了一瓶速效救心丸。”

    不僅如此,還抽出壓在辦公桌下的桃木劍和黃符,朝他念了三遍“九天應(yīng)元雷聲普化天尊”,直到韓謙把臉貼著桃木劍,又用手背蹭蹭驅(qū)邪符,證明自己“是個人”。

    “那我下次給他補(bǔ)個紅包。”趙郢有些心疼。

    “行。”

    韓謙:“周寧說喬彬程快不行了,他前些日子回了燕城,我在想要不要去看看。你覺著呢?”

    “看你自己。”趙郢踩住油門,把車開入正道,“不去也沒事,你也不欠他什么。”

    前方是一個紅燈,他一只手搭著方向盤,另一只手肘壓著滑到最低的車窗。

    趙郢想了想,還是說:

    “明天我準(zhǔn)備找劉總提辭職。”

    第30章 第 30 章 渾水摸狗。

    次日, 趙郢把相同的話在劉晉面前復(fù)述一遍的時候,他露出了和韓謙一樣的表情,不理解但尊重。

    “說說原因。”劉晉端著保溫杯, 杯底裝的不是養(yǎng)生枸杞,是他委托秘書下樓買的珍珠奶茶。

    “趙郢,你任職將近十年, 呆的時間不短了,你很清楚云升不是一個歧視員工性取向的公司。對于不實(shí)的傳聞, 你也第一時間做了回應(yīng), 這不是你的錯。”

    趙郢搖搖頭,說:“我辭職不是因?yàn)檫@個。”

    “總部那邊, 有人匿名舉報(bào)了廖彥川作風(fēng)不良的問題。”劉晉嫌惡地“嘖”了一聲, 悠悠品著茶, “總部會對他作出相應(yīng)的處理,你不用擔(dān)心。”

    “劉總, 也不是因?yàn)榱螐┐ā!壁w郢補(bǔ)充道。

    “那是為什么?”劉晉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他在辦公桌后左右徘徊,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沒想到親自培養(yǎng)出來的得力干將比自己還先一步離職。

    “工作量太大?薪酬低了?趙郢, 這些不是不可以商量, 你坐下。”

    趙郢聽他的話坐下了。

    回顧他畢業(yè)到現(xiàn)在的這八年,二十六歲以前, 他從未動過絲毫離職的念頭,甚至早早借貸買房, 像燕子筑巢般把南水當(dāng)成第二個家。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他回憶了一下, 興許是從他與韓謙確認(rèn)關(guān)系后開始的吧。

    一個不穩(wěn)定的因素,一塊打破平靜湖面的石頭,一個熾熱張揚(yáng)的刺頭。

    每次韓謙以“年假”起頭, 興致勃勃地規(guī)劃著他們將做什么的時刻,趙郢在心底搭建的穩(wěn)固根基便不再穩(wěn)固。

    這段歷程中發(fā)生了許多事,并非每一件都讓他動搖。那種想得到某些改變的感覺很奇妙,像中彩票一樣毫無預(yù)兆,但是它來到的那一刻,人的心底會出現(xiàn)一個聲音——

    說,是時候了。

    如今趙郢正感應(yīng)了這個聲音的存在,他也覺得“就是現(xiàn)在了”。

    “過去我一直認(rèn)為,人就是要通過不斷向上來確認(rèn)自己的價值和意義,我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還算沒辜負(fù)自己的期待。”

    趙郢將一路走來遇到的所有艱難險阻一筆帶過,溫聲說:“后來才逐漸明白,這僅僅是一種主流觀念,不是金規(guī)鐵律。”

    在云升熬夜加班是常態(tài),他越晉升,加班的強(qiáng)度隨之增大。

    他們團(tuán)隊(duì)大部分人身體都出現(xiàn)大大小小的毛病,趙郢是胃痙攣、長期失眠和中度焦慮,白舒沅是神經(jīng)衰弱、偏頭痛,小李有輕度抑郁。

    小李每周末看似去釣魚,實(shí)際是以這種方式把注意力從工作上分散出來,心態(tài)變輕松了,抑郁情緒自然有所改善。

    各種五花八門的病,湊一塊還能玩消消樂。

    “得給自己喘口氣的機(jī)會啊,劉總。”趙郢輕笑道,“我也很想去看看……韓謙說過的那些地方。”他良心不安地把某個人搬出來當(dāng)擋箭牌。

    劉晉聽到這句話頓時紅了眼眶。

    “是、是,去看看吧。”劉晉背過身去,靜悄悄的辦公室突兀地響起抽鼻的聲音。

    “我下個月再提交離職申請。”

    趙郢:“我手頭的工作和客戶,公司都需要時間安排交接。包括我團(tuán)隊(duì)的人,我打算辭職的事他們也有知情權(quán)。”

    劉晉認(rèn)可地點(diǎn)點(diǎn)頭,趙郢接著說:“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劉晉大手一揮:“講。”

    得到許可,趙郢清了清嗓子:“小白是個好苗子,年輕、上進(jìn)心強(qiáng),她跟著我干了這么多年,也做出了許多成績。”

    他思考的時候眉頭總輕輕皺著,趙郢心想,如果要安排一個人接他的班,白舒沅這個人選再合適不過了。

    “更重要的是,”趙郢進(jìn)一步論證他的觀點(diǎn),“白舒沅的領(lǐng)導(dǎo)力、統(tǒng)籌力非常出色。當(dāng)然,如果您擔(dān)心她年紀(jì)小沒到火候,也可以讓她再沉淀沉淀,磨一磨經(jīng)驗(yàn)。”

    劉晉沉吟了片刻,說:“白舒沅?嗯,我對她有印象。”

    “你的眼光一向不錯,好了,我知道了。”

    看他的態(tài)度,趙郢心想,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五月初,韓謙從燕城回來,廖彥川的處理結(jié)果也正式落定。

    這位的八卦傳遍全國的分公司,甚至還有一些離職的實(shí)習(xí)生跳出來,把廖彥川干的齷齪事做成PDF流傳開來。

    不光被冠上“爛瓜男”的外號,還喜提辭退大禮包,杜蘅被殃及池魚降職降薪,自救都來不及,怎么都不會出面保下他了。

    趙郢高興地開了香檳。

    他晚上開車到機(jī)場接韓謙,這人就在燕城呆三天,卻像要呆三年,喝口水都恨不得給他打報(bào)告。

    每天晚上還要求打三小時視頻通話,趙郢這個月忙著交接,眼底的黑眼圈不減反增,經(jīng)常掛著視頻昏睡過去。等窗外天光乍亮,他被鬧鐘吵醒,才看到一直留存的通話界面。

    趙郢委婉而無奈地表達(dá)了一下韓謙有些過分粘人,隔著手機(jī)屏幕,另一端的人仿佛耳朵尾巴全耷拉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地跟趙郢生悶氣。

    問就是離婚的那一年思念成疾,想趙郢想得整晚睡不著,這會兒就當(dāng)彌補(bǔ)那段時間的PTSD了。

    趙郢“呵呵”兩聲,表示笑一笑算了。

    韓謙的航班晚點(diǎn)了一小時,趙郢站在出口等人,姿勢從站著等到蹲著,再從蹲著等到靠著墻。

    終于,行李箱滾輪摩擦地面的聲音紛至沓來。

    韓謙走在最末,燕城五月份大升溫,他內(nèi)搭是一件灰色印花T恤,飛機(jī)開了空調(diào),有點(diǎn)冷,于是在外頭罩了件寬松的黑夾克。

    他脖頸掛著頭戴式耳機(jī),朝趙郢走過來的時候,一臉?biāo)碌谋砬椋w郢手癢癢,在他發(fā)頂搓了一把。

    “哎哎哎!”

    韓謙把行李箱靠在腿邊,單手摟著趙郢的腰吻了下去,邊親邊嘟囔:“薅狗呢?”

    趙郢被迫仰著頭,有條不紊地舔了舔他的唇縫,半晌分開道:“那你是嗎?”

    “是。”

    韓謙悶悶地笑,把頭抵在趙郢肩上,放在他腰間的手悄悄使勁:“我是呢……趙郢。”

    別給他說爽了,趙郢心想。

    車上,韓謙拉開安全帶,降下車窗說想吹會兒風(fēng)。

    趙郢開導(dǎo)航看路,偏了偏頭:“燕城的風(fēng)沒吹夠,還要回南水接著吹?”

    “別提。”韓謙嫌棄地撇撇嘴,“還一線城市呢,空氣質(zhì)量也差得名列前茅,吹了我一嘴沙。”

    “那不剛好?”

    趙郢一想到待會兒要說什么就有點(diǎn)想笑:“可以幫精衛(wèi)填海。”

    “沙子能填個屁的海。”韓謙嫌戴耳機(jī)硌得慌,把它取下來塞進(jìn)背包,意味不明地說道,“欠……呢。”

    趙郢:“……”

    韓謙思維跳脫,很快換了話題:“喬彬程在療養(yǎng)院病逝了,杜華卿把他安葬在瑞園,燕城郊區(qū)中的郊區(qū),位置偏僻交通不便,估計(jì)清明都沒人愿意給他上墳。”

    “你替他感到難過?”趙郢留意著他的神情,沒什么變化,相反還帶了幾分輕蔑。

    話說早了。

    韓謙:“怎么可能,他死一百次我也不掉一滴眼淚,我只是心情有些復(fù)雜。”

    喬彬程早年赤手空拳創(chuàng)建了云升,之后又將商業(yè)版圖一點(diǎn)點(diǎn)擴(kuò)大,到如今分公司遍布各地,單看事業(yè),他已經(jīng)做到了極致。

    偏偏他道德敗壞四處留情,薄情寡義到生前無人守床,死后無人問津,落到這樣的結(jié)局也算可悲。

    “我要給我媽媽報(bào)個喜。”韓謙說,“這對于我們的Hofmann女士來說,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大喜事。希望她見到喬彬程,能鼓起扇他十個耳光的勇氣。”

    “我覺得十個少了。”趙郢“嗯”一聲,往上面加砝碼,“一百個吧。”

    “同意。”

    “那今晚不做?”

    “同……不同意!”

    韓謙趁著紅燈在趙郢頰邊咬了一口,惡狠狠地:“行啊,渾水摸魚。”

    “渾水摸狗。”趙郢糾正道。

    他最近累狠了,韓謙嘴上雖然說了一大堆諸如“七年之癢”“抱歉是我年老色衰了”之類的話,回到家,還是默默跑浴室呆了兩小時。

    出來后趙郢已經(jīng)把自己打包塞到被窩了,他換了真絲的枕套,基本沾枕頭就睡,十分安詳快捷。

    但這回他忍著困意多等了一會兒,身后韓謙窸窸窣窣地上床,火燒般滾燙的胸膛貼著他的后背。

    趙郢把人推了推,夢囈似的:“熱,離我遠(yuǎn)點(diǎn)。”

    “才不。”韓謙兩條腿叛逆地夾著他的下半身。

    “你體寒,我們這叫冰與火之歌。”

    趙郢沉默半晌,睡意一鍵清空。

    他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有病?”

    趙郢切身體會到韓謙某個方面的變化,慢慢打了個哈欠,翻身與他面對面。

    “沒事,它自己會消,你睡吧。”韓謙忍痛割愛,試圖下床到客房睡,奈何全身沉得要命,動不了似的黏在趙郢床上。

    “借你一只手呢。”

    趙郢環(huán)著他的脖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大發(fā)善心道:“你快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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