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想吻你
鐘晴的身體情況不穩定, 手術遲遲不能開始,她的情況還沒有告訴鐘家,尤其是鐘老爺子,身體本就不好, 要是知道疼愛到大的唯一的女兒出了問題, 指不定出什么亂子。周盛巡這段時間是忙得焦頭爛額, 眼見著白頭發都多了幾根。
周盛巡要處理科考和周家的事,周聿白得時刻跟鐘晴的主治團隊溝通, 這樣下來,陪著鐘晴的任務就落在了歲淮的身上。
她再次住回了周家別墅。
李女士是周家專門請的看護, 負責照顧鐘晴一日三餐, 早晨帶著清淡的小米粥來了醫院, 一點一點地喂給鐘晴喝, “夫人, 燙嗎?”
“還好。”
看護又喂了一勺, 鐘晴卻搖搖頭,唇色蒼白:“吃不下了。”
其實是沒什么胃口,生病的人就這樣, 一日三餐都成了煎熬。
“夫人, 你再吃一點吧,身體需要能量啊。”
“不吃了。”
鐘晴從小到大千嬌百寵, 平時善解人意,不舒服的時候也會鬧大小姐脾氣,閉著眼, 抿著唇, 說什么都不吃。看護不敢得罪鐘晴,捧著粥不知所措, 歲淮從一邊的椅子上起來,接過碗,“我來吧。”
“阿姨。”她喚。
鐘晴睜開一只眼睛,見是她,也搖搖頭不吃。還一只手捂著嘴巴,昭示她的決心。
歲淮是誰啊,鐘晴當親女兒養了十幾年的人,別人不懂鐘晴時不時拿喬的小脾氣她最懂,一邊吹粥一邊漫不經心地講話:“唉,叔叔這兩天多了好多白頭發呢,天天跟我說阿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都跟著難以下咽了。”
鐘晴急了,“我吃不下關他什么事兒啊!”
歲淮:“唉。”
鐘晴:“多大年紀了他,還在這矯情呢。”
歲淮:“就是。”
鐘晴:“煩死啦!”
“就是啊,煩死啦,”歲淮喂了一勺過去,“來,啊——”
鐘晴乖乖地吃了一口下去,粥到胃里了才反應過來,這死丫頭逗她玩兒呢,“咱家歲歲學壞了啊,誰帶壞的,都壞到我身上來了。”
“怎么會!”歲淮一邊嘴甜一邊接著喂,“阿姨特別好,特
別聽話,我怎么會對您壞呢~”
鐘晴被她一口接著一口地喂粥:“……”
一碗粥喝下去費了不少工夫,鐘晴睡了過去,看護在一邊照顧著,歲淮拿著手機出了病房。頁面彈出好幾條消息,還有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程清池的。
歲淮回了電話過去,那邊很快接通,像是一直都在等著。
霎時愧疚涌上來。
程清池:“喂。”
“我剛剛在給阿姨喂粥,手機一直都是靜音,放在桌上沒看見,不好意思啊男朋友。”
程清池看著桌前的電腦,因為長時間待機,黑了屏幕。他舉著手機沒動,盯著屏幕里倒映的自己,溫聲回:“沒關系。”
“你打電話有什么事嗎?”
“沒事,”他說,“就是有點想你了。”
鐘晴生病住院之后,歲淮怕她心里難受,這些日子一直都在陪著她,手機極少拿出來。相比之前,跟程清池的聯系確實大大減少。
他真的有點兒想她。
“哇,我男朋友這是在跟我說情話嗎?”她嘻嘻笑,“我也想你啦。”
程清池心情依舊有些低落,“嗯”了一聲,不說話了。歲淮像是察覺到他的情緒,打心里真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冷落他了,又哄了兩句,最后提議:“男朋友,后天就是小年夜了,咱倆出來約次會吧?”
程清池被她哄得好了許多,笑:“好。”
電話掛斷以后,程清池重新打開電腦,聽著剛才未聽完的課程。沒停多久,又有一通來自南洋市的電話打來。
這是這個號碼打來的第二次。
程清池接通:“老師。”
“清池啊,出國留學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今天喬西來問我你有沒有提交申請,我就來問問,你要是考慮好了,就盡早提交,回頭申請下來后還得填寫不少資料。”
喬西是社團里的一個學姐,上次程清池跟社團里的人參加了一個比賽,設計出來的程序非常新穎創意,有一定的研究價值。程序的主要設計人就是喬西和程清池,在國外有名校導師發來留學交換申請時,學校根據那次作品有兩個推薦資格,一個是喬西,另一個當時未定。后來,學校找到了程清池,說喬西向學校推薦了他。
“老師,我還想再考慮考慮,可以嗎?”程清池問。
“我明白你的顧慮,你在南洋師大有個女朋友,到時候出國就是異地戀。但是清池啊,這次留學機會非常難得,對面的導師對你的天賦非常看重,很重視你。南洋師大也是個不錯的學校,有中外合資,每年留學生很多,你看看要不要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問問她跟你一起出國的意愿?如果她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她寫一封推薦信進行國外留學申請。”
“老師冒昧問一下,要是你女朋友不同意出國,那你——”
程清池坐在桌前,手指無意識地翻著書,沉默了會兒,還是堅持道:“我就不去留學了。”
他淡淡道;“老師,她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可以不留學,但是不能沒有她。
老師:“唉,行,你再商量下吧。”-
小年夜這天是個難得的晴天,陽光明媚,霜霧散去。安懷這座城市歷來都很重視春節,小年夜就有不少人家購置年貨,大街上的商店櫥窗開始貼迎新年的對聯和福紙,大紅燈籠高高掛,喜氣洋洋。
歲淮等鐘晴睡著之后才離開醫院,剛要進電梯,里面走出來一個人。
兩相對視,空氣靜止。
自從那晚周聿白對她說了那些話以后,歲淮再沒見他,他也挺配合地一直不跟她同頻出現。今天就這么猝然地撞見了,歲淮愣了好一會兒,移開目光,不打招呼,也不看他,就這么擦肩而過地走進電梯。
“去哪兒?”他問。
“約會。”
“還回來嗎?”
歲淮走進電梯,“下午阿姨晚飯的點回來。”
周聿白站在電梯外,“我去接你。”
歲淮沒說話,按了“一樓”按鍵,電梯門漸漸關閉,直到最后一絲縫隙消失她都沒抬一下頭-
歲淮本打算打車去程清池家的小區,沒想到,一出醫院大門,一道身影直直站在街對面。
冬日暖陽初升,光線灑落,街對面成群結隊的行人站在公交站牌等車,柏油馬路時不時輾過幾輛小汽車,醫院旁邊有數不清的早點攤,梅菜扣肉包和小餛飩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著。就在這樣一個平凡而普通的清晨里,歲淮的面前,出現一道格格不入的風景線。
少年穿著白色羽絨服,他們在南市買的情侶款中的男款,兩條長腿包裹在黑褲中,脖子上圍著歲淮專門挑的小熊圍巾。他站在那兒,看著手機,渾身清冷干凈的氣質比雪還純,白霜還白,叫人一眼就能看見。
身后不少小姑娘都盯著他看。
歲淮隔著街道喊他:“程——清——池——”
他猛地抬頭,清冷的五官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倏地變得柔和。他朝她笑,一邊笑一邊過馬路,“站那兒,等我。”
歲淮沒聽他話,在他要過來的時候,先一步趁著綠燈跑了過去。距離在縮短,三米、兩米、一米……她一把沖進他的懷里,兩手環住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溫熱驅散寒意,“男朋友,你好暖啊。”
程清池的那顆心就被她柔和的聲音給說軟了。
他摸了摸歲淮的腦袋,笑:“今天怎么這么主動?”
“想你了。”
“真的?”
“當然!你有沒有想我?”歲淮問他,久久沒聽見回答,蹭地一下從他懷里鉆出來,瞇著眼威脅,“快點,給你三秒鐘的時間,快點說想我!”
“想你,”程清池眼神深情,“特別特別想你。”
他捏著歲淮的下巴,抬起,吻了下。
“這還差不多,”歲淮摟住他胳膊,“走吧,陪你女朋友去看電影,再吃個飯。”
時間來到下午。
歲淮和程清池吃完飯后去逛超市,購置一些年貨,不過人太多,兩人沒逛多久就出來了。
結完賬,程清池一手拎著塑料袋一手牽著歲淮,到門口,問她:“送你回去?”
歲淮搖搖頭,“我自己——”
一輛車停在街前,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兩人腳邊。
是一輛黑色的邁巴赫,車燈閃了閃,隨后響起一聲鳴笛,車窗緩緩降下來,露出駕駛座人的側臉。
周聿白解開安全帶,下車,輕甩上車門,來到歲淮身邊,沒看程清池,當他不存在,只對歲淮說:“可以走了?”
她點了下頭。
然后接過程清池手里的袋子,松開牽他的手,“我要回醫院啦,你也回家吧,到了跟我發消息。”
程清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睫,唇微張開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只是頂著周聿白的目光,心里那刻忽然起了一股不甘和失落,于是在歲淮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摟過她,抱了一下,“路上小心。”
歲淮有些怔愣,忽然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幾秒后,像是下定了決心,她一手勾住程清池的脖子,踮起腳尖,準備給他一個安慰的親親時——
周聿白別開眼。
程清池的手機響起鈴聲,打斷。
歲淮下意識低頭看,亮起的頁面是一個來自南洋的電話,備注為:喬西。
又是這個名字。
她眼神一頓,剛才那點悸動沒了,戳癟的氣球般,整個人都冷淡下來,退回了原地。
“你接電話吧,我先走了。”-
車勻速平穩地行駛著。
歲淮坐在副駕駛座,刷著最近新上映的電影片段,看到好玩的花絮,唇角微勾。看了半天,覺得無聊,關了手機準備閉眼小憩。
“吵架了。”周聿白一開口,就是慢悠悠的、篤定的口吻。
歲淮瞥他一眼。
他照舊目不斜視地開著車,“你剛要親他,沒親。”
歲淮翻了個白眼,“你有偷窺癖嗎?”
“沒否認,”周聿白轉著方向盤,拐彎,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不斷被甩在身后,“那就
是了。”
他問:“他怎么你了?”
“周少爺,開車的時候就好好開,別跟乘客說話,我惜命。”
周聿白不緊不慢地開著車,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果然沒說話。
車開進醫院停車場,彼時天正好全暗了,冬天的夜空沒夏季這么亮,月亮也隱藏在云層中,地面只有路燈盞慘淡的光,清寂得很。
歲淮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腳都要邁下去了,左手忽然被人一扯。她倒回去的那刻,右手帶著車門重新甩上,砰的一聲,再次陷入只有兩個人的逼仄空間里。
暖氣撲來,臉頰格外熱。
歲淮皺眉,剛要說話,不知道是要罵還是說什么,就被周聿白一句話堵了回去。他喘著,眼神格外深:“五分鐘,就五分鐘,聽我說完。”
“那晚上,走廊里,我倆一起抽煙那晚,”他說的格外清楚具體,生怕她不記得,又像是在幫她一點一點的回憶,“你還記得我說了什么嗎?”
歲淮垂眸,抿唇。
她不語,周聿白換了一種方式問:“你明白我那晚的意思嗎?”
歲淮推開他,語氣生硬:“不想明白。”
“好,你不明白,那我今晚再說一遍,”周聿白把手放在她手背,指腹硌到了她跟程清池的情侶手鏈,“歲歲,以前我這人認死理,總說喜歡一個人得先對她有感覺,沒感覺就是不喜歡,不喜歡就沒可能。那會兒你問我,我說對你沒感覺。”
她呼吸驀地急促,開始掙扎,不想聽了。
周聿白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牢牢攥緊,不讓她反抗,繼續說:“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從頭到尾,你就不在有感覺的那個范圍里。我一直以你哥哥自居,每次別人問起我這個話題,我所有的思考數據里從沒有‘歲淮’這兩個字,所以即使我每次腦海里第一個出現的是你,我也從來不當真,從來不去思考。前段時間我重新看了那次在滬市看的電影,妹妹罵她哥哥費爾斯是個懦夫,他才是那個自欺欺人,不敢面對現實喝自我內心,把親情當做幌子的人。為了驗證自己對妹妹的感情,費爾斯試了一下,我跟他一樣試了。”
歲淮心口劇烈起伏,眼眶開始泛紅,使勁兒推他:“你到底想說什么,五分鐘到了!我要下車!”
“沒到,還有半分鐘。”
“我不聽,你說的一個字我都不想聽,我更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試的。”
“我想著你自.慰。”
她怔住。
周聿白:“歲淮,我對你有占有欲,對你有性的沖動,見不得你跟別人談戀愛,所以不管顧遠還是程清池我都沒法兒接受,那根本不是他媽的哥哥對妹妹的管教,是喜歡!不管說再多的狠話,做了多狠的事兒,我都做不到跟你斷,老死不相往來沒可能。”
“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還有十秒鐘的時間。”他步步緊逼。
歲淮還沉浸在那句“我想著你自.慰”的話里,大腦宕機,就這么看著周聿白低下頭,慢慢靠近,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對著她的鼻尖,以一種親昵到骨子里的姿勢對她說:“米歇爾問費爾斯,在他心里,她到底是他的妹妹,還是他的心上人。費爾斯弄清了自己的感情,我也一樣。”
他執起歲淮的手摁在他的心口處,最接近心臟的地方,“你知道這會兒我最想做什么嗎?”
“——我想吻你。”
第52章 冷靜期
啪。
清脆的一聲響。
歲淮甩了一巴掌過去, “清醒了嗎?”
周聿白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剛那巴掌歲淮是下了力氣的,側臉有紅色的指紋,明晃晃的印著。頂了頂臉頰, 周聿白臉色平淡地轉回去, 他笑:“爽了嗎?”
“不爽再打兩下。”
“打十下一百下也沒用,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歲淮說,“我已經跟程清池在一起了, 并且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會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
醫院走廊里,看護在外面的椅凳上坐著看明天的配餐表, 見周聿白回來, 把記錄表交給他就走了。
病房門是虛掩著, 里面有人說話。
“你有心里, 專門這么遠過來看我, ”是鐘晴的聲音, 她問,“我爸和我哥他們那邊都還好吧?”
“很好,您放心。”一道熟悉卻已經許久沒聽見的聲音。
透過虛掩的病房縫隙, 歲淮看見一個女人, 背對著她,繼續跟鐘晴對話:“阿姨您跟我別見外, 不說我爺爺跟鐘爺爺是老一輩的交情,您也是我的長輩啊。就算我跟周聿白有緣無分,您在我心里都特別好。”
“你一說起這事兒我心里就不好受, ”鐘晴嘆氣, “一開始我真不知道兩家長輩存著撮合你和小聿的心思,以為是小聿主動跟你走的近, 后來知道了,也沒加阻攔,反而還有撮合你倆的意思在里頭。我那個兒子特看眼緣,我見他也不反感還以為他真對你有感覺,后來才知道他為這事兒專門去他外公家鬧。不僅生他外公的氣,也生我的氣,小半年都不跟我和他爸說話,見面也冷淡。想來想去,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對,你們這些年輕人崇尚戀愛自由,看眼緣,看感覺,要是沒有那強行綁在一起也沒用,還讓你跟小聿難做……”她停了幾秒,低聲說,“也讓別人傷了心。”
病房外,歲淮微微吃驚。
——是啊她好像許久沒在周聿白身邊聽說過孟西沅這個名字了,原來以為會畢業即訂婚的兩個人,竟然已經成為有緣無分,斷了?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周聿白已經越過她,推門進去:“媽。”
孟西沅和鐘晴同時聞聲看過來。
鐘晴是掏心窩子的話被聽到后的尷尬,孟西沅是意外。一是意外歲淮竟然出現在安懷市,二是意外周聿白側臉上的淡淡指印,她這個角度看的清清楚楚。
想想就明白了,她輕嗤一聲,幸災樂禍地笑。
孟西沅拎著包站起來,“鐘阿姨,我訂了八點的航班,我先出發去機場了,您好好休息養身體。”
“一路當心。”
孟西沅跟周聿白擦肩而過,冷哼一聲,像是在譏諷當時她說的話應驗成真了。
看他的笑話。
“歲歲,你怎么就穿那么點,不冷啊。”鐘晴靠在床頭,開始噓寒問暖,閑話家常。
“還好。”
“今天去哪兒了,一下午沒看見你。”
“出去了。”
鐘晴瞥了眼周聿白,她那好兒子正在桌前倒水,略期冀地問:“是跟小聿一起出去玩了嗎?”
“不是。”
鐘晴有些失落,下一秒便聽見歲淮說:“出去約會了。阿姨,我交了一個男朋友,人很好,對我也特別好,有空帶來跟您見見。”
鐘晴的笑就這么僵在嘴角,到了嘴邊的話也是滾了又滾,“……大學里的?”
“師大隔壁的南大,他高考成績很好,”歲淮垂睫,“以前也是一中的同班同學。”
鐘晴茫然地看看還在背對著她倆喝水的周聿白,看看面色無異的歲淮,“誰、誰啊?”
“程清池,您見過的。”
何止是見過啊,鐘晴震驚地想,她還知道是她兒子的好兄弟呢。
周聿白把被子擱在桌上,“噔”的一聲響,轉過身來,臉上淡淡的指印暴露在鐘晴的視線中。他淡淡道:“到您休息的時間了,我讓看護陪您。”
跟歲淮一起離開了病房。
-
那天以后,歲淮跟程清池的聯系變得更少,談不上冷戰或是吵架,就是兩人之間那股勁兒忽然減弱了,牽扯在一起的線也變得搖搖欲墜。分不清到底是因為周聿白的出現讓程清池一再的感覺危機,還是歲淮因為喬西而覺得心底不舒服,覺得膈應。但兩個人談戀愛總要學會互相遷就,再說,這些小事不足以撼動程清池在歲淮這兒的好,所以
在這天主動約了程清池。
她這人吧有點兒慫,余偉和章盈對她的評價半點沒錯,嘴巴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在心里組織好一番話才撥通程清池的電話。
嘟——
通了。
“喂……”歲淮有點兒扭捏,“你在干嘛啊?”
那邊沒聲音。
歲淮看了眼手機,確實在通話,“程清池?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還是沒聲音,但能依稀聽到呼吸聲,也就是說程清池在手機邊兒上,也能聽見,就是故意不說話。
歲淮有點兒難受了,她都主動拉下臉來了,這人怎么還這樣啊,而且喬西的事兒她還氣呢。她有點兒炸毛了,賭氣道:“……我數三下,你要是再不說話就永遠別說話了!”
“三。”
“二。”
“一……”
“歲歲。”程清池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還很疲倦。
歲淮:“你怎么了?”
程清池沒回答她的問題,解釋道:“不是故意不說話,是在思考,今天要不要見你。”
他這個狀態像極了高三那年童媽媽去世的時候,嗓音沉著,冷著,整個人跟在冰河里泡了幾個月似的。歲淮顧不上那點賭氣了,擔心他:“程清池你怎么了,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找你好不好?”怕他拒絕,又忙道:“你說過咱倆是男女朋友對不對,那有事兒肯定要一起扛的,嗯?”
女孩兒輕輕的一個“嗯”,溫柔,暖和,程清池舍不得拒絕她:“好。”
他報了一串地址,不是他家,是在一家酒店。
-
歲淮去了酒店才知道,原來這幾天程清池沒聯系她是因為他那個賭鬼父親出獄了,上次蹲了幾個月又放出來了,聽說程清池回了安懷,堵了他好幾天,問他要錢。程清池沒給,反而還因為程媽媽的事情對賭鬼父親大打出手,不過被鄰居拉了架,勸他說“這種人不值得”。那之后,程清池就住在附近的酒店,避免又碰見賭鬼父親。
至于歲淮,程清池更不會讓她涉險,忍了幾天都沒聯系。
歲淮看著他下巴和胳膊的傷,又氣又心疼,罵他:“傻!”
“你是在罵我打架嗎?”
“不是,”她氣憤,瞪他,“我是在罵你下手太輕!你都打架了就該好好教訓一下他!”
他笑:“我還以為你會不贊同我的做法。”
歲淮收起碘伏和酒精棉,放到書桌,看到攤開的兩本英語書籍,翻了下,“你在準備雅思和托福?”
她全然想不到別的,只是一邊感慨名校就是不一樣,一邊朝程清池豎大拇指:“大神!回頭我四六級找你輔導啦!”
她俏皮地笑,眉眼彎彎,程清池卻沒笑,走到桌邊收起兩本書籍,在那下面還壓著一封申請信。他看著歲淮,忽然很認真地問她:“歲歲,你想出國嗎?”
“出國?”她有點沒反應過來,“怎么突然問這個?”
程清池抿唇,說:“記得開學時候我跟社團的人參加的那個比賽嗎?”
她點頭,接:“你們設計的程序特別厲害,一路從學校沖到了國獎,獎金豐厚,”她抬起手晃晃那條銀色手鏈,“這個就是你拿到獎金之后給我倆買的情侶手鏈。”
“嗯,除了獎金,那次比賽被國外的一個教授關注,他對我們設計的這個程序非常感興趣。南大和那所學校一直以來都有合作,那位教授破例給了南大兩個留學名額,一個是主要負責編輯程序的喬西學姐。”
他聲音停了。
歲淮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眼神一點一點地冷淡下來,喉嚨艱澀地問:“另外一個呢?”
“喬西學姐推薦了我,”他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出國留學,但是你在國內,我放心不下,所以想問問你的想法。”
安懷這座城市有太多不堪的、遺憾的、令人想逃離的東西。
程媽媽去世以后,程清池已經厭倦甚至恨上了這座城市,所以當初他填去安懷時毫不猶豫,甚至覺得解脫。如果要去國外,他欣然接受,但前提是歲淮得跟他一起走。
歲淮面色平靜地問:“什么時候的事兒?”
“嗯?”
“我問你喬西向學校推薦你留學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十一月中旬。”
“原來那么早,”歲淮自嘲地勾唇,“難怪你在學校那會兒看外國的留學網站,還有剛桌上擺的雅思托福,其實你已經決定要去留學了,你已經決定了。既然這樣你還來問我的想法做什么啊,你去啊,跟喬西去啊,別要我了。”
見她生氣,程清池立馬解釋:“你誤會了,喬西只是學姐,我跟她沒什么。”
“是,你對她沒什么,這我信。可她呢?”歲淮把一直壓抑在心里的話竹筒倒豆似的抖落出來,“在社團的時候以你在做項目為理由掛我電話,明知道你有女朋友還向學校推薦你出國留學,還有這款手鏈你也是聽了她的意見才決定買的,她把別人當傻子,不會就真以為我是傻子看不出來她的目的吧!這些都是為什么,你說啊!”
吼完,她眼睛瞬間紅了。
程清池心疼地要給她抹眼淚,歲淮一步退后,“我知道你為什么想要出國,因為你怕,你顧慮,你一直都在介意周聿白。我說我會好好跟你一起走下去,周聿白對我來說已經是過去式,你不信,你從來都不信我!”
這一次,他沒有否認。
他的確不信。
歲淮抹掉眼淚,走前說:“這段時間咱倆別見面了,好好冷靜冷靜吧。你仔細考慮要不要出國,出,咱倆就分,徹徹底底的分手。不出,咱倆好好在一起。”
第53章 愛的華爾茲
因為鐘晴身體原因, 除夕夜也得待在醫院,周家老宅今年的團圓飯缺了她。歲淮離開周家的事老宅那邊不知道,周盛巡和鐘晴之前更沒提過,歲淮也沒去, 把照顧鐘晴當做了推辭的緣由。
鐘晴在睡覺, 歲淮掖了掖被褥, 等看護一到,她就走了。不過沒回周家老宅, 也沒去程清池家,而是臨時買了一張去興城的高鐵票。
在車上, 看著萬家燈火, 煙花在天空綻放。手機叮咚作響, 頁面不斷彈出給她發送來的新年祝福, 有高中同學的, 有大學同學的, 有程清池的,有周聿白的,好多好多, 歲淮一個沒點進去看, 也一個沒回復。
到了興城,開門進去時嗅到一股潮霉味。
歲淮打開窗戶通風, 簡單打掃了下,坐在沙發里休息,拿出從樓下便利店里買的一打啤酒。一個人盤著腿坐, 撬開啤酒瓶蓋, 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喝到整個人暈暈乎乎的時候,門響了, 歲淮大腦宕機,瞇著眼瞥了一下,沒管,繼續癱著。
噔噔,還在敲,還喊:“歲淮。”
“誰啊?”
歲淮踉蹌著去開門,手摁在門柄上,一擰,一開。屋外的冷空氣直撲而來,還夾雜著一股熟悉的味道,歲淮眩暈的腦子沒想起來是誰,也沒看清,人就這么栽了下去。
倒進一個溫暖的懷里。
她的背碰到了玄關的開關,“啪”一聲,燈暗下去,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通風的窗戶打進來一片亮光。
兩室一廳的小居室狹窄卻溫馨,陽臺不大,只有幾平米,鐵欄桿門也有些陳舊,銹鐵的部分被歲淮找麻繩圈了起來,一圈一圈地纏繞成藤蔓的模樣,還有幾朵手工花。客廳里只有很簡單的一張茶幾和電視,另外一張寬大的書桌擺在向陽的位置,周聿白了解歲淮,她寫作業不喜歡擠在逼仄昏暗的空間里,那樣會讓她覺得很壓抑,以前他倆經常會把移動書桌搬到陽臺學習,等太陽刺眼,又把移動書桌移到客廳,林姨每回看到他們倆都會笑得不行,說“還是頭一回看學生這么做作業的”。
稀薄而淺淡的光線下,周聿白看著懷里的小姑娘,閉著眼,淚痕未干,唇上是濕淋淋的
酒液,空氣中泛著濃烈的酒精味。
她喝酒了。
“歲歲?”他喚。
小姑娘沒精神地“嗯”一聲,跟貓兒似的,嘴里稀里糊涂地說著夢話:“是奧特曼開著飛船來接我了嗎?”
“飛船?你想去哪兒?”
“去宇宙,去打怪獸。”歲淮忽然蹭地一下立正,一手指著天,一手勾著周聿白的脖子,眼神迷蒙,“有個混蛋跟我說,把怪獸都打趴下媽媽就會回來了。”
周聿白就那個混蛋。
剛來周家那會兒,歲淮才五歲,老是做噩夢,夢見剛離世的媽媽是被怪獸抓走了,夢見拋棄她的爸爸也變成了兇惡的大怪獸。小孩兒發著高燒,哭濕了枕頭,任憑鐘晴和周盛巡怎么哄都沒用,那時候周聿白也是個小孩兒,穿著睡衣光著腳從自己臥室里出來,手里拿著一本探險書和圖片集,跑到小床邊,在歲淮耳邊將奧特曼大戰怪獸的故事,“怪獸很可怕,奧特曼超厲害,打敗怪獸爸爸媽媽就能回來接你了,妹妹乖。”
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歲淮一醉酒,記憶直接倒退。
周聿白把小姑娘勾著他脖子的手拉下來,握在掌心,哄著,“你喝醉了,去睡覺好不好?”
“不好!”歲淮板著臉,“我沒醉。”
周聿白:“……”
她皺著眉,像個齜牙咧嘴的小獸,“你是誰,為什么在我家?”
周聿白看她這樣兒好笑,“我是來接你的奧特曼。”
她嘴巴張成一個“0”形,“……真的嗎,奧特曼好帥,你能讓我親一下嗎?”
周聿白一僵。
“不讓親就算了。”歲淮委委屈屈,不過醉鬼格外好說話,暈乎乎地笑著拉起周聿白的手,把他往陽臺扯,“親愛的奧特曼先生,你愿意跟歲淮小姐一起跳華爾茲嗎?”
興城小家的陽臺只有窄窄的幾平米,還沒有周家別墅陽臺的十分之一大,頂部的燈也暗著,只有半遮在云層中的月光照亮著這小小的方寸之地。屋外冷風呼呼地吹,吹得歲淮鼻尖凍得紅紅,她癟著嘴:“……沒有音樂。”
周聿白看她這架勢,是不跳就不進屋了,他拿出手機選了個華爾茲的配樂。手機屏幕照著他的下半張臉,五官冷淡,凌厲。
“奧特曼先生,這個是什么?”歲淮好奇地問。
周聿白沒戳破她的童話夢:“奧特曼的專有音箱。”
歲淮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這是手機,蠢貨。”
周聿白:“……”
一時間竟分不清她是醉了還是沒醉。
手機音量開到最大,在焰火絢爛綻放的夜空下,萬家燈火守歲的除夕夜里,喝醉了酒的歲淮跟她的奧特曼先生跳了一首華爾茲。
她跟著唱:“踮起腳尖,提起裙邊,讓我的手輕輕搭在你的肩。”
周聿白的眼神比夜色還要溫柔,低沉微磁的清淡嗓音,在漫天飄落的小雪中哼唱:“舞步翩翩,呼吸淺淺,愛的華爾茲多甜。”
她邁左腳,“一步一步向你靠近,一圈一圈貼我的心,就像夜空舞蹈的流星。”
他摟她的腰,“一步一步抱我更近,一圈一圈更確定,要陪你旋轉不停……”
沒有誰能比你更合我的拍,沒有誰能代替你給我依賴,甜蜜呀,幸福啊,圈圈圓圓轉出來。
沒有誰能比你更合我的拍,沒有誰能給我你給過的愛,我們的未來,是最美好的存在。
浪漫主義者在這一刻跟他的理想主義做了最夢幻的事。
一舞即畢,歲淮整張臉都被冷風吹得發紅,她目光里仍帶著醉意,就這么看著周聿白。然后抬起右手,用食指輕輕點在他的唇上,說:“果凍。”
那刻,周聿白覺得他比眼前人還要更醉。
音樂仍在播放,焰火仍在綻放,周聿白一手捏著歲淮下巴,抬起,他慢慢低頭,將唇印下去。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顧了,所有的借口全都推給酒精。
他只有一個念頭,吻她。
就在兩唇即將碰觸時,歲淮像是睡著了般輕喚出一個名字:“清池……”
周聿白的動作就那么生生地僵在原地。
所有的浪漫和甜蜜全部擊碎。
剛才酒后的興奮勁兒過去了,歲淮開始哭,滿腹的委屈,“過分,程清池你就是大混蛋,欺負我。”
“喬西一點都不好,我才是你女朋友。”
“你怎么可以跟我吵架,還不哄我……”歲淮眼尾泛著瑩光,委屈地張開手,要抱。
周聿白神色冷淡下來:“你認錯人了。”
歲淮選擇性耳聾,喝醉的人最大,一把環住周聿白的腰,在他心口處嗚咽,“你別出國好不好,不出國咱倆一直在一起,就這么處著,別把我一個人丟下,求你了。”
他沒表情地聽著歲淮說軟話,說自己多么多么沒安全感,說自己有點兒自卑,讓他抱抱自己。
周聿白眼神平淡地用手輕拍著歲淮的背,哄著,“抱你了。”-
宿醉后的人頭痛是通病,歲淮躺了好一會兒才下床穿衣洗漱。
打開臥室門,客廳飄來陣陣清粥香。
她往沙發看,那里正躺著一個人,外套脫了垂掛在沙發沿,兩條長腿無處安放只能半屈半直,一手枕著后腦勺,雙眼闔著睡覺,眼下有淺淺的烏青。
周聿白?
他這么在這兒?
宿醉后的大腦一片空蕩,記憶也是斷斷續續的,歲淮捂著腦袋回想不起來。但能確定的是,昨晚照顧她的是周聿白。
她還以為是程清池。
“你醒了。”沙發上的人睜開眼,理了理領口,往后靠,單手揉了揉脖頸。
“你怎么在這里?”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周聿白不在安懷,周家人不得找瘋了。
周聿白自顧自從袋子里拿出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往浴室走,慢悠悠地說:“不急,昨晚來的時候說過了。”
“你哪來的這些東西?”
“早晨下樓買的,”周聿白折返去廚房,看了眼鍋里的粥,“還買了粥,熱好了,吃吧。”
浴室門嗙的一下關上,傳來淅瀝瀝的水聲。
周聿白早上有洗澡的習慣,就是大冬天,在她這沒有暖氣不足的小破屋里,他也不怕凍死。
歲淮打開關了一夜的手機,消息彈得堪比爆竹,一邊喝粥一邊回復。回到程清池的時候,手又停了,一直懸在對話框里,不知道說些什么。昨天兩人的爭執還歷歷在目,程清池要出國的事兒,也在她這兒徹底變成一道墻,深深地隔閡住。
“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看。”周聿白淡淡說,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
歲淮把手機反蓋在桌面,“我昨晚喝醉,沒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沒有。”
“……你回答得好快,”歲淮將信將疑,“我是不是干什么壞事兒了?”
周聿白把她見底的空碗拿走又盛了一點,擱她前邊,給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她對面,不緊不慢地吃著,笑了下:“說沒有你不信,那我說有你就信了?”
“別跟我扯有的沒的。”
周聿白細嚼慢咽,“有啊。”
輕飄飄的兩個字吐出來,歲淮脊背一僵,臉色也不淡定。她握緊筷子,緊盯著周聿白的臉,看他慢條斯理地說:“你把我當成你男朋友,抱著我哭,讓我別出國,不然就分手。”
“……”
歲淮深吸一口氣:“還有呢?”
“你親我了。”
“呸,周聿白你做個人吧,我親狗都不親你。”歲淮堅決不信。
周聿白被她罵了笑得越深,一副“爺要是狗那也是世界上最帥最貴的狗”的混球樣子。
歲淮懶得跟他扯,吃完去廚房洗碗。走到玄關套上羽絨服,換好鞋,面無表情地趕人:“我要出門了,你吃好沒,吃好請離開,沒吃好也請離開。”
周聿白動作利落地收拾好碗筷桌椅,拿起沙發的大衣掛在腕肘里,在歲淮的注視下出了門。
-
樓下白雪皚皚,路面結了一層薄冰。
歲淮去便利店買了點生活用品,還有幾包速凍餃子和面條,周聿白在后面推著車,亦步亦趨地挑著零食和酸奶
,路過果凍區,他停下,扔了幾個吸吸凍進去。
“幼稚。”歲淮翻白眼。
他笑,“你不懂。”
出了便利店,歲淮背著包走在人行道上,路面的薄冰被踩的咯吱響。一個電話打進來,她看了眼來電人,程清池。
周聿白也看見了,只停留一秒移開視線,落在對面那家電影院。門口的立牌還貼著年前上映的幾個電影,排在首位的是一部《當三十七歲的中年夫妻穿越回十七歲》,第二部是懸疑片,第三部是喜劇檔,最后一部是近一年來口碑爆棚的高分電影循環播放區——《費爾斯的妹妹》。
高三那年看的倫理禁忌電影。
歲淮也看見了,看見的那秒正好接通電話:“喂。”
“你還好嗎?”程清池擔心的聲音從話筒傳出。
“嗯。”
“昨天是我不對,你還在生氣嗎?”
“你打電話來想說什么?”歲淮情緒冷淡,氣還沒消,“沒事兒就掛了。”
“歲歲,”程清池說,“我下載了一部很好看的電影,我們一起看看?”
“不看,我人也不在安懷,回興城了。”就在歲淮拒絕,掛斷電話的這一秒,對面電影院的宣傳大屏正好播放到一個電影片段,是費爾斯質問妹妹米歇爾“到底愛不愛他”,昏天暗地的大床,兩個對峙的人,干柴烈火,一觸即燃。
歲淮直愣愣地看著。
周聿白站在她身后,撐著傘,擋去突然降落的小雪,忽然提起:“你之前問過我一個問題。你說費爾斯和米歇爾這對沒有血緣的兄妹的感情我怎么看,我當時說‘世界,存在即合理’。”
“而現在,我的回答是,”他看她,“求之不得。”
第54章 分手
在興城待了幾天, 歲淮回了安懷。
在回安懷的高鐵上,周聿白跟歲淮一起,在她對面過道的位置,不說話, 不打擾她, 讓歲淮想發作都沒理由。實則在興城的幾天他也這樣, 歲淮見怪不怪后,把他當做空氣。
出車站后就沒法兒把他當空氣了, 周家的車停在路邊,司機打開車門, 彎腰道:“少爺, 小姐。”
“嗯, ”周聿白把身上的外套遞過去, 轉身看向還站在遠處的歲淮, “媽醒了, 去醫院,要一起嗎?”
歲淮沒說話,上車坐在靠窗的位置。
行駛去醫院的路途中, 歲淮靠著窗小憩, 她體質清奇,坐了車尤其是高鐵飛機這樣的很容易疲憊, 靠在車窗歇息。不經意的睜眼間,看見了離車站不遠處站牌下的程清池。
他一人站在中心位置,看著手機。
果然下一秒歲淮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眼司機, 又看了眼身邊剛剛在閉眼休息現在莫名睜眼,還坐得筆直的周聿白, 接了電話:“什么事?”
“你回安懷了嗎?”他說,“我查了車次,按照你的習慣,最大可能是坐這班高鐵,你到了嗎?”
所以她讓他別打電話來,別跟她說話,他就真的傻傻的沒打電話,一個人查著班次早早地在車站等她。卻不知道,她早先一步坐著周家的車離開了。
聽著程清池明顯沙啞的聲音,仿佛隔著屏幕都能看見他身上的寒意,頭發沾著的冷霜,說話間吐出的寒氣。歲淮的心就這么軟了,心疼他傻。
“到了。”
“冷嗎?”他說,“我帶了圍巾,在家里也包了餃子,一起吃好不好?”
“好什么好,你是不是早就來等我了,聲音都啞了,大笨蛋。”歲淮罵了他一句,聲音卻是軟的,這是消氣了的征兆。那邊的程清池也聽出來了,笑了笑,“等你,不冷。”
歲淮抿了抿唇,說了句“你等我會兒”,然后吩咐司機:“停車。”
司機放慢車速,但沒停,透過后視鏡詢問地看了周聿白一眼。
“少爺?”
周聿白耷拉下眼皮,“嗯。”
車停,歲淮拉開門,朝被甩在后面的程清池跑去。所以她也沒看見周聿白同一時刻轉向她的臉,望著她穿過霜雪,踩過路面,冒著寒風直直奔向程清池。他看著歲淮踮起腳尖掃了掃程清池頭頂的水珠,而程清池則替她攏了攏圍巾,兩人隔絕出一個只有他倆的小世界來,說了會兒話后,歲淮點點頭,兩人算是短暫地和好了。
“你回去吧,我今天得在醫院陪阿姨,你回去立刻吃藥,我會檢查。”歲淮挑眉。
程清池有些失落:“好。”
“那我走了?”
程清池點頭,又叫住她,“歲歲,改天咱倆好好談談好嗎?”
歲淮抿了抿唇,“嗯。”
她一步一步折返回車子。
在歲淮上車那刻,周聿白替她關門,不經意間回了下頭,跟遠處的程清池遙遙對視。
那是一種男人之間無聲的較量。
-
短暫和好幾天的時間里,兩個人誰都沒提起那件事,就像歲淮說的樣,都給彼此一點時間,他好好考慮前程重要還是她重要,她考慮這段感情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還是及時止損。但出國留學這件事就像一個不定時炸彈,橫亙在歲淮和程清池之間,稍有不慎就會引爆。
真正引爆的是在情人節那天。
那會兒歲淮正窩在程清池家的沙發里搗鼓碟片,程清池不知道在哪兒淘來一堆碟片,知道她喜歡,全拿來哄她開心。歲淮專心致志地在里面挑僵尸片和鬼片,她好這一口,看見感興趣的其他碟片也收著,回頭屯起來看個痛快。
這時候程清池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他本人去樓下倒垃圾,剛走。手機響了一會兒自動掛斷,沒幾秒,重新響起。
歲淮瞥了一眼。
來電人:喬西。
她拿過來,接了。
喬西:“學弟,你留學申請弄好了嗎?要交了。”
歲淮開口:“他不在。”
喬西:“……你是?”
“他女朋友。”
那邊的人顯然頓了下,聲音淡下來:“學妹你好,不知道你跟清池有沒有商量好,要一起出國留學嗎?”
“我不出國,”歲淮說,“他也不出。”
喬西嚴肅起來:“學妹,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比較突然,但是不管怎么說對清池都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那邊的教授非常重視,也了解清池的一些情況,特意申請了助學基金,只要他去那兒深造了,以后就是不一樣的層次,這是他人生踏向頂尖的唯一踏板,你懂嗎?不是他將來自己申請能獲得的機會,不一樣。學妹,你跟清池現在還年輕,才大一,等你到了我這個階段就知道在學業和事業面前,感情不值一提。我話就說到這兒,但是你執意用感情變成困住清池的牢籠,那就算是我看錯人了。”
長久的靜默,歲淮淡淡說一句:“我知道你喜歡程清池。”
那邊的喬西一僵。
“所以你不用說的那么深明大義,那么無私奉獻。你說的這些我不否認確實有道理,但這些并不能成為你直接替程清池做決定的理由,你也沒有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來指責我。喬西,我就問你一句,程清池去留學,跟你一起,你真的沒有私心嗎?”
喬西呼吸急促了些,沒說話。
她沒否認。
歲淮輕嗤:“看,其實你心里也清楚。你這種行為一點兒也不道德,打著為程清池前程的幌子,實則你就是在賭我會不會跟著一起去,去,你就止步于此,不去,你就等著我倆分手,你再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陪伴,來個救贖深情的戲碼上位。但你肯定猜的到,我一個師大的普通學生,沒有程清池那樣的天賦和智商,根本沒有去留學的必要。”
“你!”
“說中了?”
“不管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程清池出國是他最好的選擇!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選擇!”喬西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
程清池回來的時候,手里拎著兩份酒釀桂花,是安懷市的特色小吃,常年排在網紅打卡美食的前十。以前上高中那會兒,歲淮常常和章盈兩個人跑到小吃街排隊買酒釀桂花,今天程清池正好碰見賣的小推車,便買了兩份。
揭開蓋子,淡淡的酒與花香。
“歲歲,買了你喜歡的酒釀桂花,吃嗎?”他拿出一盒,另外一盒去加熱,怕歲淮貪吃冷的拉肚子。
歲淮蹲在沙發角落里,盯著一沓碟片,空氣變得稀薄,她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原本挑了個七七八八的碟片被她重新塞回去,蓋上箱口,將撕開的膠帶一點一點重新地粘回去。她走到桌邊端起那碗酒釀桂花,在程清池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一口,酒香和豆腐般的滑嫩感入口,口腔都像是浸泡在一池灑滿桂花的清泉里。
“好吃嗎?”他問。
她食之無味地點頭:“好吃,特別好吃,你嘗嘗。”
歲淮舀了一勺,程清池配合地張口,笑:“不錯。”
歲淮笑不出來,臉色一直都是平靜的,捧著酒釀桂花看窗外,過了會兒她深吸一口氣,壓住那股酸澀,“咱倆一起看個電影吧。”
程清池不明所以,當她電影癮兒犯了,笑著說“好”。
電影是前段時間上映的,叫《當三十七歲的中年夫妻穿越回十七歲》,網上評分很好,有笑有淚。電影主要講述的是一對戀愛二十年、結婚十年的中年夫妻,在他們三十七歲這年,當激情開始消退,當愛情開始變得模糊,當彼此不再年輕,當身邊來了一個又一個新鮮而充滿活力的新人時,婚姻忽然出現了問題。就在夫妻倆越來越僵持不下,漸行漸遠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兩人重回到了二十年前。彼時才十七歲的他們,原本情竇初開,身體里卻住著三十七歲的靈魂。他們不再青澀,不再懷揣對愛情的憧憬,不再懷有青春期時對異性的探索欲,有的僅僅是戀愛二十年后的平淡和倦怠。夫妻倆不約而同地開始疏遠對方,開始認識其他少男少女,可是紛紛擾擾暮然回首,卻發現還是舊人難忘。最后平行世界的兩人終于解開心結,在高考前一晚穿回了現實世界,和好如初。
此時電影已經播放到末尾。
男女主人公重新見面,淚如雨下,他們彼此激吻著,電影響起旁白——
“愛你的人,自會翻山越嶺,突破萬難來愛你。”
歲淮閉著眼,深呼吸,再次睜開時直視著身邊的程清池,她神情在程清池看來有點奇怪,就在他要開口說話時,歲淮先一步開口:“從現在開始別說話。”
她將他壓倒在沙發:“吻我。”
電視里的男女主人公在接吻,聲音比冬天的冰雹拍打窗戶的聲音還大,比夏天的梅雨砸在鐵皮棚上的動靜還響,整個世界都充斥著滾燙躁動的因子。
電視外,歲淮壓著程清池親,沒親一會兒就被程清池反壓在身上,他反客為主地吻了上去,水聲嘖嘖作響。沙發面兒小,歲淮的針織衫無意滑落,里面是無袖的吊帶毛衣裙,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
程清池用手摩挲著,眼神深如墨,他喘著喊了聲:“歲歲。”
像是在問可以嗎?
此時此刻他心里的天平已經完全傾斜,這一步踏出去他就再不回頭,什么出國留學都去死吧。只要歲淮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屬于他,周聿白對他來說再沒危機感。
歲淮在喘著,想要說話,程清池卻在她要說話前就吻下來,好像怕她拒絕。
可打斷的卻是一道急促刺耳的鈴聲。
歲淮猛地推開身上的人,轉手拿起手機,來電人是——周聿白。
第55章 山高水闊
“喂, 周聿白?”
那邊的人這回格外沉重,氣息都是壓著:“媽進了搶救室。”
大腦和心跳一瞬間失衡,歲淮幾乎沒有思考就開始整理衣服和鞋子往外沖:“什么時候進去的,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就突然進搶救室了!”
“不知道。”
“現在情況怎么樣?”
“剛進去。”
“你等著, 我現在來醫院!”歲淮拎著包要走, 手臂被一股力道攥住, 也就是這會兒歲淮才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程清池。
一個剛剛跟她一起沉淪在曖昧氛圍的程清池。
一個下定決心要跟他分手的程清池。
程清池垂著眼,肩膀頹喪, 低聲說了一個數字:“第15次。”
“自從回到安懷,自從周聿白出現以后, 短短不到一個月里你一共因為他拒絕了我15次。歲淮, 失信的不是我, 是你。”
歲淮微怔, 說:“阿姨情況很差, 她現在在手術。”
“是, 她今天在手術,所以你再一次毫不猶豫地選擇去周聿白身邊。可是之后呢,只要她在, 周聿白在, 你心里永遠都留著周家的位置,你跟周聿白永遠都牽扯不清, 我們一直都會止步于此。”程清池眉眼間露出祈求,他握緊歲淮的手腕,“歲歲, 算我求你, 我們一起出國吧。去一個沒有周聿白的地方,只有這樣, 你才會真正的忘記他。”
只有這樣,周聿白才不會影響他們的感情。
“——所以你還是要出國,對嗎?”她問。
“是,你跟我一起走吧。”
“不可能的,程清池,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出國,也沒有出國的必要。在師大,我是一個普通到極點的學生,放在人群里都會淹沒的那種,沒有頂級的智商,沒有出眾的天賦,學的是普普通通的一般專業,我跟你不一樣,出國需要大筆資金,需要我放棄在國內建立了十幾年的聯系,需要我離開我的國家、我的家鄉,去一個完全陌生、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利索的國家。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哪天,咱倆分手了,我一個人在國外怎么辦?”
程清池皺眉:“不會的,歲歲,沒有那一天。”
“可是我不信!”歲淮忽然紅了眼眶,掏出心窩子說了埋在心底多年的話,“我爸媽多恩愛啊,結果呢,我媽大年三十哮喘死了,我爸還在別的女人床上快活。我以為我爸很愛我,結果他轉手就把我一個人扔在大冬天的垃圾桶旁邊,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死活。鐘阿姨和周叔叔說我從小到大都特乖,特貼心,阿姨喜歡各種奢侈包包我就試著去了解各種款式,叔叔喜歡老物件兒我就想盡辦法使勁兒淘,周聿白喜歡天馬行空各種各樣的事情我就說我也喜歡,我陪他一起,可是我根本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我這么做全都是因為我寄人籬下,我害怕我有一點不乖,不聽話,不讓他們滿意我就會再一次被丟掉。事實證明,還是這樣,我喜歡周聿白那么多年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可被知道以后我就只能被逼著離開周家,離開安懷,去一個我從來沒去過的南洋市!”
歲淮的心臟破開一個大窟窿,那里在滲血,她哭著:“程清池,你要明白,人性從來經不起考驗的。”
這個世界,她一個人孤苦伶仃,沒爸沒媽,她真的怕啊,她今年才二十歲啊。
程清池也紅了眼眶,自嘲:“所以你根本不信我,覺得我出國后會做出跟你分手的事兒來。但是歲淮你可以將心比心替我想想嗎,你留在國內一天,在你心里周家永遠排在我前面,你跟周聿白永遠也斷不了。”
他頓了頓,看她說:“要么一起出國,要么分手。”
歲淮說:“分手吧。”
她拿著包朝門外走。
程清池看著她絕不回頭的身影,心里被揪得疼,還是忍不住低頭求她最后一次:“歲歲,只要你給我一句承諾,你說一句愛我,只愛我,我可以不出國。”
歲淮停了,肩膀顫了幾下后轉過身來,她取下手鏈還了回去:“出國對于現在的你來說是最正確、最有性價比的選擇,你為了我留在國內不值得。程清池,山高水闊,祝你以后平步青云,前程似錦,歲歲平安。”
-
歲淮到醫院的時候,手術還在進行中。
慘白的墻壁,紅色的窒息的光,死寂的走廊,周盛巡坐在長椅上,弓著背,肩膀也塌了,一夜之間
仿佛蒼老十歲。
周聿白靠著墻,兩手揣進兜里,肩膀緊繃著,歲淮知道那是他開啟自我保護的模樣。他沒表情地看著地面,腳尖撥動著瓷磚中間的那條縫隙,直到視線中出現另一雙鞋時,動作停了,他抬起看,那句“來了”滾到嘴邊卻因為視線過于沖擊而重新咽回。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歲淮脖頸上的一個吻痕,邊緣消失在衣領里。
他看著,使勁兒地看,直到看得眼眶發紅發酸,周聿白才重重地喘息一下,挪開眼,疲倦至極地問:“剛剛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
她以為他是問分手的事兒。
他以為她承認他倆在干那事兒。
周聿白心臟揪得難受,沉的難呼吸,生命中最愛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今天都給了他沉重的一擊。一個在搶救室里情況不明,一個就在剛剛跟別的男人做了愛侶間最親密的事兒。
歲淮靠在周聿白同一側,從脖子上取下一條紅繩,下面墜著一個黃色的三角符。
“周聿白。”
他沒反應,或許是不想說話。
“這個給你,”歲淮把平安福塞進他的口袋,“這是我在南洋一個很靈的寺廟里求的平安符,它會保佑阿姨平安無事的。”
符露出半角,墜著紅繩,垂在周聿白的胸口。
他眼神毫無波動。
一直到后半夜,手術燈才熄滅,鐘晴成功脫險。
幾天下來,周聿白不合眼地陪著,直到周盛巡強硬地讓人帶他回去。但聽林姨說他一個人在別墅待著,讓她帶薪休假,說什么也不要她照顧。
歲淮還是被周盛巡告知的,他第一回那樣脆弱,近乎祈求的口吻:“歲歲,你幫我看看小聿吧。”
“……我?”她遲疑。
“我的話小聿是表面兒答應,回去就忘了,誰的話也不聽。昨天我把你阿姨的情況通知了京市那邊,鐘老也子那邊來了人,我得花精力去安慰一下老爺子,小聿那邊只有你照顧我放心一點。”
歲淮垂眸,“……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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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里林姨不在,門窗緊閉,密不透風,一片漆黑。只有電視機發出幽藍色的暗光,詭異,恐怖。
周聿白坐在沙發上,背脊弓著,雙臂撐在膝蓋上,瞳孔里倒映著電視機里變換不停的虛景。
非洲遷徙的動物群,淌過泥濘的沼澤,尋到一片小泉,動物群爭前恐后地撲進水里,撲通撲通,水花濺到了鏡頭上。下一秒切換成,沼澤了有一條氣息的森蚺,龐大的蛇身浮出水面,黑色鱗片堅硬而鋒利,緩緩睜開的豎瞳發出陰冷的光,嘶嘶吐著蛇信子,張開嘴,露出尖銳恐怖的獠牙,鏡頭下泛著寒光。
周聿白面無表情地看著森蚺絞殺、吞掉一頭落后的獵物。
門口傳來解鎖聲,在開門那瞬間,周聿白冷著聲:“出去。”
那人停了幾秒,又往里走。
“滾。”
那人加快步速,避免他做出什么舉動,然后說:“是我。”
周聿白身子僵了下,沒再說話,也沒再動了,只是看著電視。但是很快電視被歲淮關掉,只剩下漆黑的屏幕。
“打開。”他道。
歲淮沒動。
他伸手去拿遙控器,被歲淮搶先一步藏在身后,她將食盒擺桌上:“周聿白,你現在需要吃飯,睡覺,好好休息。”
他不動。
“吃點東西吧,”歲淮拆開一個面包和一盒牛奶,“好不好?”
難得軟和的嗓音和態度。
良久,周聿白終于接過來,咬了一口。
歲淮:“阿姨肯定會沒事的,你現在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然后幫叔叔一起照顧阿姨,而不是這樣一再頹廢下去。如果你真的很難受很難受,你可以躺一會兒,躺到你恢復力氣為止,不會有人逼你現在就得站起來,有人會一直陪著你的。”
周聿白眼神起了一絲波瀾。
他攥緊手里的面包,滋啦幾聲,面包被握得變了形。額頭和手臂青筋暴起,淡淡的眼神后是巨大的痛苦,胸腔像是壓抑著一頭快要奔潰的巨蛇,在嘶吼,在憤怒,家人可能存活也可能下一秒就離世的痛苦,心愛之人再也回不來的悔意快要將他逼瘋。那股火似要控制不住地闖出來,他急促而粗重地喘息著,凝視著眉眼溫和的歲淮,他眨了下眼,里面的怒火在一點點消失,最后偃旗息鼓。
周聿白一把將歲淮摟進懷里,臉埋在她肩頸里,齒關輕咬著她,嗓音啞得近乎無聲:“別動。”
“讓我抱會兒。”
“求你。”
歲淮掙扎的雙手就這么停在空中。
周聿白第一次那么卑微的求人。
第56章 勁勁兒的
鐘晴從重癥監護室出來是在手術后的一星期, 醫生說算不得徹底治愈,但已經好了很多,以后只要定期復查就好。
不知不覺寒假已經到了尾聲。
開春的安懷市多是明媚天,溫度也從幾度升到了十二度左右。
回南洋的前幾天, 歲淮一直待在醫院陪鐘晴, 住在旁邊的家屬休息室里。
周盛巡知道她要走后, 問她:“機票定了嗎?”怕她拒絕,他先說:“沒定我讓司機去給你定, 你說個時間,到了南洋有專門司機送你去學校, 省得路途奔波。”
“謝謝叔叔。”
周盛巡唇剛彎, 下一秒又聽歲淮道:“我買了, 明天上午的航班, 機場那邊的車也約好了。”
周盛巡:“……這樣啊, 也好, 一路小心。”
退出病房,歲淮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程清池:我們見一面吧。
歲淮下樓,走到醫院門口。街對面的站牌果然站了一個人, 還是和上次一樣的穿伴, 寬肩窄腰,身形挺直, 但整個人好像變回了高三那會兒的清冷,五官淡漠,眼神平靜, 整個世界都在喧囂, 獨他一人自處。上一回他朝她笑,張開手來要抱她, 這一回只是靜靜地、遙遙地望著她。他向她,向這個世界敞開過一次內心,現在又重新封閉了。
“鐘阿姨情況怎么樣?”他平聲問。
“好多了,以后注意休養就行。”
程清池點點頭。
車流涌動,快速馳過的剪影像電影里的每一幀畫面定格,符合這會兒分離的氣氛。
半晌,程清池說:“留學申請我提交了。”
歲淮沒什么表情,“什么時候走?”
“再過一星期。”
“也行,你可以再準備一會兒,去那邊的住宿情況了解了嗎?”
“教授安排了。”
“挺好的,”歲淮揚唇,“一切順利。”
程清池始終沒有情緒,看著她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說,那天喬西打電話的事我知道了。對不起,因為她讓你受了委屈,喬西那邊跟她說清楚了,不會有任何可能。今天說這些,是不想讓這段感情留下遺憾,還有,歲淮,你不是困住我的樊籠,你是我的幸運符。”
他張開雙手,“最后抱一下吧。”
歲淮靠近,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樣,環抱住他的腰,耳朵貼近他的心臟,“程清池,謝謝你給了我一段特別特別美好的初戀。”
心在下墜,幾近地面時又被溫柔托住。
程清池唇揚起。
——夠了,有她這句話就夠了。至少在她心里,他占據了那個對許多人來說都有著特別意義的第一次。
——他跟她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戀愛。
“程清池,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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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池走了。
歲淮看著他的背影淹沒在車流里,也就是那會兒,心里壓了許久的情緒才涌上來。她回頭,折返回
病號樓。
卻發現周聿白就站在臺階上看著她。
他一個人站著,肩背后是不斷穿行的醫護人員,不知道在那兒看了多久,聽見了多少。
“我聽到了,”周聿白慢慢道,“你們分手了。”
他說得慢,說得淡,旁人便聽不出那話里究竟飽含幾分意外,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像溺水之人在瀕死之際抓住了最后一根浮萍。
就在所有人以為歲淮和程清池已經步入情侶的下一個親昵的階段,以為他倆真的就這么如歲淮口中那般一直走下去,以為周聿白真的就是過去式的時候——歲淮和程清池分手了。
愛情像下了一場酸梅般的雨,甜澀自知。
歲淮紅著眼:“要你管。”
她狠著聲,卻將哽咽哭腔暴露無遺,再也裝不下去了。
不甘啊,舍不得啊,滔天般的失落和委屈如潮水般涌來,歲淮越想壓制越哽咽,淚像連珠子似的砸下來,雙眼通紅,肩膀顫抖。就在周聿白大步向前要將她擁入懷中時,她推開他,所有的情緒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你別抱我,別安慰我,咱倆已經斷了,斷的徹徹底底。周聿白你知道嗎,我哭,我難過,是因為我舍不得——”
她說:“我喜歡上程清池了。”
世界頃刻崩塌成廢墟,心如荒野。
周聿白依舊面色平淡,將歲淮一點一點地摟進懷里,像許久以前,用手輕拍著她的脊背,哄著:“沒關系,沒關系,我會讓你重新喜歡上我。”
“沒可能了。”
“可能,”周聿白親她的發頂,“可能的。”-
回南洋的飛機,歲淮是一個人。
她頭抵著飛機的小窗,摸了摸手腕,哪里空空如也。
飛機上的空姐正在進行播報提示,乘客陸續登機,沒一會兒,歲淮旁邊打來一道黑影,有人坐下來,那人衣角蹭著她的手背,癢癢的。
歲淮往里縮了縮,那塊布料又追過來,蹭她的尾指。她皺眉,扭頭,“先生——”
話音就這么頓在她看清周聿白的臉的前一秒。
真不知道該說他閑著沒事干還是說他肯吃苦,大少爺肯委屈地跟她一塊兒擠經濟艙,第二回了。
歲淮冷哼一聲,譏諷:“周少爺真是人傻錢多,回京市上學還得走南洋繞一圈。”
周聿白勾唇:“人傻錢多是個褒義詞,一是單純,二是錢多。”
他以一副“爺這叫歷練”的模樣坐著,懶洋洋,偏身上那股游刃有余的勁兒又明晃晃的。
歲淮用眼白的部分回應他:“錢多就買個直升機直接撒,多氣派啊,在這擺什么闊。”
他就笑,“那你撿不撿?”
“撿,不光撿,我還開拖拉機來拉,我拉回家當墻紙貼!回頭別人來我家做客,就說哇你家真有錢拿毛爺爺糊墻,我就說對啊,這不有一個二傻子開直升機撒錢呢,你沒撿到吧,可惜,改天讓那周少爺再撒一回,讓你發發財!”這人沒臉沒皮起來簡直無敵,歲淮懶得搭理他,“無聊。”
周聿白笑得不行。
諸如此類的對話在出機場那會兒更多,歲淮白眼翻得都累了,閉著眼,裝聽不見。周聿白那人就這個德行,之前她還有個名義上的男朋友,正兒八經地戀愛呢,所以他這人再耐不住性子也干不出來搶朋友妻的壞事兒,只能忍著。這會兒好了,她跟程清池分了,周聿白心里那點壞九九立馬藏不住了,變著花樣兒來招她。
歲淮在機場外等約的車,周聿白站她身邊,單手放進口袋里,“我送你。”
“不用。”
歲淮又道:“再提醒你一句,別跟著我。”
南洋這邊溫度還很低,前幾天才下了一場大雪,路面結了冰,積雪未消。環衛工人大清早就拿著鏟鍬鏟雪,不管用,叫來大型鏟車,一遍遍地在路面撒鹽,來回地鏟,才弄出一條通行道路來。歲淮叫的那司機估摸是路上不好走,堵車了,連電話也沒空接。
“剛問過了,前面一段路出了交通事故,堵車會堵很久,你約的司機來不了。”周聿白剛說完,歲淮手機就來電了,她一接,果然是司機說前面有車禍,路攔了,這單完成不了,把錢退給她。
歲淮只能重新約車,一個沒約到。
周聿白在邊兒上看著她一個一個換軟件,一個一個被取消訂單。他低睫,不動聲色地看著,等著,像一個大家長在看跟自己鬧小脾氣的小孩兒。
良久,他笑著問:“坐不坐我車?”
他越這樣漫不經心,越有把握,歲淮就越來氣,覺得他賤賤的。
“混蛋。”
“混蛋能把你送學校。”
“我不坐你車,聽不明白?”歲淮把行李箱拉到另外一個路口,邊走邊撂狠話,“你在我這兒已經沒機會了。”
周聿白還笑著,笑意很淺,“那怎么樣才能有機會,你說一個,我聽聽。”
歲淮冷哼,用手拍拍他的肩,像古代高手睥睨手下敗將那樣兒,有點兒壞,有點兒報復,又有點兒冷漠地說:“我這人不單純,談戀愛更不柏拉圖,精神共鳴那套對我沒吸引力,我談戀愛就喜歡多巴胺爆棚,荷爾蒙沖到腦門的那種刺激。所以我這人談戀愛講究個原則,要么談了肯定是要睡的,要么就不談。但是不好意思,你這個人對我來說沒半點吸引力了,我不睡,不談,所以沒得機會。”
周聿白記起她來醫院那天。
白皙脖頸上的吻痕,一半暴露在空氣中,一半淹沒在衣領里。
那是程清池在她身上留下的。
周聿白:“理由。”
“說了,對你沒興趣。”
“話說早了,”他盯著她,口吻認真,“咱倆睡一覺先。”
第57章 人生就是態度
“睡你個大頭鬼。”
——這是歲淮走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歲淮, 你拒絕不了我的。”
——這是周聿白對她的回應。
周聿白像是要將那句“我會讓你重新喜歡上我”執行到底,接下來的兩個月里,雷打不動的買周六那天京市直達南洋的航班。
歲淮這學期的兼職換了時間,周六一整天都要去師大邊的小區輔導, 上午是個女孩兒, 小學五年級, 特別可愛,下午是個初二的小男生, 有點調皮。
有一次早晨出門,看見師大校外有個小涼亭, 那里坐著一個人。
黑色沖鋒衣, 拉鏈拉到了下巴, 低頭玩著手機, 每個進師大的學生都被他周身獨特的氣場吸引住, 不少停下來在那看他。
歲淮注意的時候, 正跟兩個室友一起掃完臉出校門,閆晶晶和林曉一人摟著歲淮一條胳膊,激動地往小涼亭指:“好帥啊, 上次聽說咱們學校要入選一部青春偶像劇的拍攝地, 不會是真的吧!這這這難道就是哪個男明星嗎!”
“可以去要一個簽名嗎!萬一他火了呢!”
“我倒是想啊,就怕人家不同意……”
歲淮循著視線望過去。
越看越熟悉。
那人覺得身邊聲音越來越嘈雜, 皺了下眉,從小到大他都被這種目光簇擁著,但他不喜歡。于是他收了手機, 站起身, 眼神平淡地看向校門。
人潮擋著,學生的小電驢和共享電瓶車相繼交錯地擺放著, 保安開始出來維護秩序,將學生一個個往學校里趕。環境漸漸疏散,閆晶晶和林曉向保安解釋“我們仨出去逛街的”,便拉著歲淮往街邊走。
就在那刻,歲淮和周聿白直直對視。
她認出他了。
腳步因為過度驚訝而驀地停下來。
“歲歲?”閆晶晶發現她沒動,看她望的方向,會心一笑,“看帥哥啊,是不是覺得特帥特有氣質?”
林曉:“目前我身邊就出現過一個跟這個帥哥一樣的人。”
閆晶晶:“誰啊?”
“歲歲前男友。”
“……哪壺不開提哪壺。”閆晶晶捅了一下她,林曉自知失言,一把捂住嘴巴。
自從開學后知道歲淮分手以后,兩個室友就很有眼力見兒地不提程清池,今天是意外。
閆晶晶覺得她有點兒奇怪,“歲歲,你怎么了?”
“沒什么,走吧。”歲淮收回目光,繼續走。
到了十字路口,閆晶晶和林曉去學生街新開的
一家火鍋店吃火鍋,順便拍攝這次的小組作業——探店視頻。歲淮要去兼職,不參與拍攝,她負責后期的剪輯。
走到小區門口,歲淮才遠遠看見周聿白往這邊兒走,剛才被師大的女學生耽誤了工夫,他沒跟上。她笑話他,誰叫你長這么張禍害的臉,然后果斷進了小區,再出來時周聿白已經離開了。
也就是那一回,周聿白學聰明了,之后每周六到師大等人,不在小涼亭顯眼的地方,在偏門的共享電瓶車處。他知道歲淮出來肯定會掃碼騎車去小區兼職,就在那守株待兔,還有先見之明地戴了帽子,帽檐壓得特別低,只能看見下半張臉。周聿白這人牛就牛在這兒,看他全臉的時候頂多覺得這帥哥不好糊弄,不好接近,但是纏著纏著有點兒戲。但他要是只露出半張臉來,尤其是那稍薄的唇,整個人一看就是特渣特會玩的薄情樣兒,沒多少學生敢去招她,對渣男敬而遠之。
周聿白認真起來,耐心最足,腦子也聰明,摸清她的行程。
——早晨八點出校門,十分鐘過路口,八點半左右到第一個兼職小區。
——十二點結束輔導,回學校吃午飯,睡午覺,一直到下午三點出發去第二個兼職小區,一直到晚上七點左右回學校。
于是周聿白每次都在八點開始等歲淮,跟她一路去第一個兼職小區,手上拎著各式各樣的早餐。她回校午睡那會兒,他就在師大旁的圖書館坐著學習,等歲淮出來了,利落地收拾東西,陪她去第二個兼職小區。到了晚上,歲淮有時會去學生街買吃的,狼牙土豆,金針菇肥牛,烤玉米,周聿白不太愛聞油膩的味道,皺著眉,站在路口的立牌等。
不止一次有女生問他要微信:“帥哥,你也是師大的嗎?”
“不是。”
“好巧,我也不是,”女生笑,“加個微信交個朋友?”
“不了。”
“那能告訴我你在哪里讀書嗎?”女生不死心。
歲淮那會兒正捧著幾串燒烤,坐在桌子上,一手托腮地吃,一邊看戲兒似的看周聿白被堵得出不來。她咬一口,“該。”
周聿白看見她了,歲淮挑眉,不僅毫無要來替他解圍的意思,還幸災樂禍地勾唇笑,晃著烤串,小嘴邊還沾著剛吃的冰糖葫蘆的糖粒子。周聿白氣笑了,心口起伏,轉頭對那女生沒表情地說:“沒讀書,初中輟學,高中都沒讀呢。之前沒見過我吧,因為我剛從局子里出來,小妹妹,爸媽沒教過你別跟社會青年說話嗎?”
女生們:“……”
歲淮:“……”
現在這個社會不少社會青年欺負女孩兒的新聞,女學生們有些害怕了,對周聿白的目光從欣羨轉變為忌憚提防,尤其是聽他剛從局子里放出來,發怵又厭惡,往后退,聲音冷下來:“打擾了,不好意思,剛剛開玩笑。”
“我剛也開玩笑呢。”周聿白忽然又說。
一群女生離開的腳步猛地剎住車,各個瞪大眼。
歲淮皺眉,搞不懂這人想干什么,只見周聿白笑著靠近那群女生,一邊看著她這邊一邊說了幾句話,說完笑得不行。那幾個女生眉頭松開,像是松了一口氣,跟周聿白一起看向歲淮這邊,捂嘴笑,說悄悄話:“這樣啊,帥哥,你女朋友長得好可愛。”
“你倆好配。”
“她好可愛啊,吃燒烤還托下巴!!!”
周聿白抬著下巴,笑:“謝謝。”
不知所云的歲淮聽不見,僵著身子,試探地摸了摸領口,沒沾油,拿手機照了照臉也沒有灰,被一群女孩兒盯得臉紅。她三兩下吃完燒烤就要走,周聿白先一步朝她走來,笑得混蛋。
“你剛說什么了!”她齜牙咧嘴像個發怒的貓。
“沒什么。”
“放屁,”歲淮瞇眼,“你說我壞話是吧。”
“想聽啊,行,說了你別生氣。”周聿白坐她對面,把玩著小熊貓款式的筷子簍,在手心里轉著,“我說,我在追求你,她們不信,說我長得帥,跟你特配,”他邊說邊笑,“——你肯定是我女朋友。”
歲淮無語:“……笑屁笑,不要臉。”
她把手邊的一包紙巾砸過去,周聿白笑著沒躲,任她出氣地砸在胸口:“我要是報警,第一個把你抓起來。”
轉眼一個月過去,后面的周六,周聿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幾個女孩兒的指點,不再是一個人了,還拎著禮物。每次都是不同的新鮮玩意兒,有輪船模型,有樂高拼起來的小城堡,還有可以變形的高達,歲淮一樣沒要,全讓他帶走。
周聿白是誰啊,她喜歡什么,拒絕不了什么,他心里門兒清。于是不送那些小玩意兒了,開始走他的大藝術家風格,將浪漫主義發揮到了極致。
他捧著一個包裝精致的小木盒,“這次不俗氣,你看看。”
還記仇呢,他改回自己的浪漫主義風格不再送那些小玩意兒了,就是因為歲淮故意罵他俗氣。
歲淮:“不看。”
“就看一眼。”周聿白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本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書,封面上的插畫保留著零幾年的味道,他撫平卷起的頁腳,翻開,露出第一頁——
那里簽了一個名字。
歲淮真的就看一眼,只一眼,便定住了。
這本書是歲淮小學時候最愛的一本書,可以說她愛看鬼片、懸疑片,冒險類題材的書和電視都是因為這本書,是她所有愛好的源頭啟蒙。但是一幾年的時候,因為一群無腦家長過分解讀,惡意揣測,故意用成年人惡俗的視角去批判這本原本對兒童開智的書籍導致被封,之后書店下架,出版社要求整改,原作者著作這本書完全是因為紀念她患癌去世的女兒——小姑娘曾經在與病痛作斗爭時,幻想著成為一個魔法少女,拯救世界。這么一鬧,心臟病突發,而就在她搶救的危急時刻,一群無良媒體還在鼓動著對她的網絡暴力,口誅筆伐。因為身體徹底垮了,也對這個社會徹底失望,原書作者宣布封筆,這本曾經風靡一時、獲得無數兒童文學獎項的書籍隕落神壇,經年后,社會開始整頓媒體不正之風、家長胡亂批判舉報之風,這本書終于得以重見光明,只是里面的諸多內容還是進行了刪減,最初的書,早已絕版。而原書作者年紀漸大,以修養身體為由,在沒接受過任何一次媒體采訪。
而今這本絕版書上有她的簽名。
《無痕·絕版》——蜉蝣
“……你哪里弄來的?”歲淮的驚訝程度已不足以用語言來形容,“蜉蝣女士已經退出文壇好多年了,不止有過一家媒體想要采訪她,都被拒了,你、你哪里弄來的?”
周聿白:“三顧茅廬,請她簽的。”
“三顧茅廬就能見著,別唬人了,”歲淮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次體會到追星成功的感覺,“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等。”
歲淮怔住,“嗯?”
“蜉蝣本名姓池,是我舅舅以前的老師。半年前我跟我舅舅一起去拜訪過一次,知道池女士住在哪里。我請她簽過名兒,她沒答應,說退了,十年都沒碰過這行了,普普通通當個山莊老板。我就三顧茅廬,隔三差五地去拜訪她,聊著聊著也算投機,就上周她終于肯簽了。就這一份兒,再沒別的了。”
周聿白向來不把話說滿,好事兒十分說八分,八分說四分,壞事兒更是十分說五分,他一直都秉持著說話做事要給自己留后路,不報喜不報憂,什么事兒都自己抗。這個性,歲淮最清楚不過。就像當時她喜歡他的事兒暴露了,他也沒想著怪她,指責她,還幫她瞞著鐘晴和周盛巡乃至所有人,一個人想辦法,一個人打算去京市上學,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這句話刻在他骨子里。
所以歲淮不信真有他說的那么簡單,那么輕松,但他確確實實做到了。
做到了許多人沒法兒做到的事。
“你沒必要這么做。”歲淮知道,她心軟了。
“人生這么多事,每件都要去談論必要不必要嗎?你喜歡追風,他喜歡淋雨,我喜歡踩雪,有的男孩兒就是喜歡留長發,有的女孩兒就是愛剃寸頭,那又怎么了,也得去計較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生活就是一塊大拼圖,想從哪里下手就從哪里下手,到死,這塊拼圖都拼不完整。既然這樣,為什么不做自己所愛,愛自己所做,拜訪池女士簽名這事兒對我來說有價值,有意義,就去做了。”
周聿白捧著這本絕版的書,站在明媚的晴天下,對她說:“歲淮,人生看得就是一個態度,無關對錯。”
“就像我喜歡你,無關值不值得。”
第58章 舔狗
“其他東西可以不要, 這個收下。”他把書遞過來。
歲淮盯著看許久,伸手接過,吶吶道:“謝謝。”
“真心的?”
“當然。”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手機在掌心拋了拋, 剛還在那兒浪漫主義, 這會兒臉變得特快, 開始下套了:“你打算怎么謝?”
“你呢?”她進套了。
車門開著,周聿白隨意站著, 手肘搭在車門上,手指輕輕點了幾下, 他歪了下頭, 靠近歲淮的耳廓說話:“給我一個讓你睡的機會。”
歲淮一把跳起來捂他的嘴, 環視周圍, 臉變紅:“神經病啊你。”
“所以給還是不給?”他欠欠地笑。
“去死吧你。”歲淮抱著書, 三步并做兩步地離開, 走到幾米遠,驀地回頭對他豎了一個中指。
周聿白捶胸頓足,痛心疾首的在那演:“沒良心。”
-
回了校, 歲淮想想還是覺得人情不能欠, 問了兩個室友后,選了個最妥的辦法, 請周聿白吃飯,吃完就算了了。
特意等到第二天他休息好了才給他打電話。
沒打通,發微信也沒回。
倒是久違的游戲在任務框彈出一條通知來。高三她讓周聿白教她玩, 說學了以后去當陪練的那款, 但周聿白不讓,再加上高三壓力大, 她幾乎沒登錄玩過了。
你的好友玩家“ZYB”已更新戰績。
你的好友玩家“ZYB”邀請你加入戰局。
忽略or進入……
周聿白取名簡單粗暴,是什么就叫什么,游戲名兒就是他的拼音縮寫。原來剛電話不接消息不回是去打游戲了,還邀請她,吃錯藥了?
歲淮點了“進入”。
游戲加載中,5、4、3……加載成功。
請選擇游戲身份。
將近一年未登錄的游戲頁面有些陌生,她忘了個七七八八,看不懂那些花里花哨的角色技能,隨便選了個法師。
倒計時3、2、1。
進入戰斗模式。
歲淮憑本能打了一會兒,三滴血掉成了兩滴,她這會兒記起來她選了個什么垃圾角色了,法師是輔助,技能只守不攻,但她閃避技術很拉,才開局幾分鐘就開始被對方虐著暴捶。
“好慘。”她嘆。
剛說完,左下角彈出紅點,她切進去,是幾條消息。
“我靠,這誰啊,怎么這么菜!”
“看頭像不是老三。”
“老二,是不是你剛用老三手機拉得人,你眼睛里糊狗屎了啊,拉得這什么人,小學生都比他強!”
“怪我怪我,我沒看清……”
歲淮被罵不如小學雞,心梗,想著要不要解釋,一個頂著撒旦頭像的人說話了。
“我來帶她,你們接著打。”
這個“她”就很妙。
其他人瞬間安靜如雞。
撒旦就是周聿白。
高二那會兒歲淮跟章盈沉迷塔羅牌無法自拔,買了各種各樣的牌在家里攤著,學的半知半解的時候,歲淮自告奮勇給周聿白算塔羅,結果牌都抽錯了,沒洗清楚,連抽四張惡魔牌。周聿白挑眉,問她,“怎么個事兒?”
歲淮臨到緊要關頭肚子里的半桶水全沒了,又要面子,瞎說一通,“哦,boy,你是天選惡魔——撒旦。”
周聿白一巴掌呼她腦門,一邊鎖她喉一邊笑得混蛋:“撒旦就撒旦,今天讓你看看周·惡魔撒旦·聿白的真面目。”
后來這事兒說給余偉和程清池聽,班上人也知道了,笑了歲淮好久,說她打腫臉充胖子。為了紀念歲淮第一次丟這么大臉,周聿白使壞,趣味低俗惡劣,還把Q和微信的頭像換了一學期的惡魔撒旦,游戲也換了,窘得歲淮抬不起頭來。
周撒旦說到做到。
他選得是戰斗型騎士,歲淮是狐貍法師,從現在開始,游戲頁面里騎士全程貼著法師走。有怪來,他砍;有對家來偷襲,他一槍爆頭;裝備一掉,他動都不動,全讓法師撿漏。歲淮被他保護得賊難受,頁面上的騎士跟狐貍法師跟黏在一起似的。
她發:“你別貼著我。”
ZYB:“噢。”
遠了一厘米,走了幾步,又貼上來了。
他這副騷操作不僅室友看呆了,幾個對家也看呆了,孔雀開屏無下限,簡直騷斷腿了。
另一邊的男生寢室徹底激動了。
在打游戲不方便打字,開了麥,高天祈直接說話:“女朋友啊?”
顧及那邊能聽到,周聿白勾唇,“還在追。”
“吼吼吼!!!還在追,我靠,還有我聿哥追不到的美女,仙女吧,有照片嗎我看看。”
“滾蛋。”
“嘖嘖還沒在一起就這么醋,那之后在一起還得了,不得揣口袋里藏著啊。”
“話挺多啊,”周聿白笑,特別不懷好意的那種笑,轉眼游戲頁面的騎士短暫離開法師,去了高天祈那邊搶了他幾個人頭,“拿兄弟你祭祭天。”
梁博笑得肚子疼,高天祈急得一團亂轉:“臥槽,周聿白你不地道!”
三個男生的聲音傳進耳朵里,歲淮吐槽:“幼稚。”
她拉了拉臉上的面膜,躺平身子,握著手機繼續打,全然沒注意到突然安靜下來的聊天頁面。她一邊打游戲一遍哼歌,哼到一半忘詞兒了,又想起剛剛那伙人的小學雞行徑,哼笑:“幼稚死了,二十歲的年紀,三歲半的心。”
“撲哧——”這下有人憋不住笑了。
“妹子,你聲音好聽啊,一聽就勁勁兒的,不好追。”
“怪不得咱老三追不上。”
歲淮僵住,檢查麥克風,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她點開了,剛在那哼的“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也被幾個人一句不落地聽進耳朵里了,還有她剛罵的那兩句話。
神經吧!她明明關了麥克風。
一陣長久的靜默,一局窩窩囊囊的游戲都結束了,歲淮生無可戀,自暴自棄地喊:“周聿白。”
那人清咳一聲,裝的還挺正經:“在。”
“周六來不?”
“周六有事兒,去不了。”
“周天?”
“周天也有點事兒。”
“周、聿、白,”歲淮咬牙切齒,“耍我玩呢是吧,就周天下午,愛來來,不來永遠別來了。”
她關了麥,退了游戲。
沒一會兒,電話響了,除了那人渣還會有誰。歲淮反手掛了,他那頭跟負荊請罪似的,頗有些認慫的意思在里頭,接二連三地打,歲淮繼而連三地掛,等氣消了,才慢悠悠地接:“有屁快放。”
“生氣了?”
“沒屁放啊,那掛了。”
玻璃門被拉開,噪音沒了,周聿白像是去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嗓音帶笑,“剛剛逗你呢,這么多人面前,你給我點面子吧。”
“你要什么面子,你面子多大啊,能刷卡還是刷盤子。”
“歲啊,他們私底下笑我呢。”
歲淮來點興趣了:“笑你什么?”
周聿白慢悠悠:“舔狗啊。”
歲淮:
“……”
周聿白隔著屏幕都能猜到她什么樣兒,笑著跟她算剛才那筆賬,惡人先告狀:“你剛才特兇,顯得我很不爺們兒,我室友說我耙耳朵。”
“什么叫耙耳朵?”
“耙耳朵啊,就是,”周聿白笑聲壓得低,聽起來就特別壞,“——怕老婆。”
寂靜的夜,他聲音好聽極了,透過話筒傳過來的時候比夜色還要溫柔,似蟬鳴,似泉水叮咚,似一滴雨珠正好砸在睫毛上的癢意。
心跳在那一秒失控。
歲淮把手機拉遠了點,迅速壓下那顆要加速跳動的心臟,恢復平靜,嘲他:“那你這群朋友眼力見兒不咋的,怕老婆的前提是得有老婆,你?寡夫吧。”
周聿白臉黑了,“歲淮。”
她莫名地有點兒慫,但很快就認清局勢,她占上風,她挺直腰背:“怎么了,不爽了,行啊,把我掛了再拉黑就當沒我這個人。我求之不得,boy。”
周聿白:“周天下午你找我有事?”
“你來了就知道。”
“好,我一定來。”他突然認真,歲淮倒有點不習慣,周聿白就是這樣跟你玩過家家的時候就是幼稚鬼,正經起來就是個少年爹。
-
無憂山莊。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這首詩選的不錯,字兒也正,就是抄的力道不對,沒有那股氣韻,”那人點評一番后,下結論,“不用心。”
“抱歉老師,我重新抄。”
女人滿頭白發,面容蒼老卻溫婉,穿著一身藏藍色的中式旗袍,坐在檀木桌前,一手打著團扇一手攆著一張字畫看:“浪費我一張宣紙,你要是沒這個心思就快點走,我名兒也給你簽了,沒什么值得你惦記了。”
周聿白得到那本作者親筆簽名的絕版書,除了當時他跟歲淮說的那些三顧茅廬以外,還有一個要求,幫池女士抄300幅字畫。字畫講究山水意蘊,毛筆字要介于行楷之間,稍微寫的不好一副字畫就毀了,所以看似只抄寫300幅,實則私底下得練習幾倍。
周聿白脫了外套,折疊好,放在一邊的置物架,重新到桌邊繼續抄,“說好的三百張,一張不少,答應了老師您的。”
池女士看他一眼:“誰是你老師,別亂叫。”
周聿白笑,“您是舅舅的老師,德藝雙馨,當然稱得上我的老師。”
“油嘴滑舌,跟你舅舅年輕讀書的那會兒一個樣。”
“什么樣兒?”
池女士放下團扇,去到對面的刺繡架,戴上老花鏡穿針,哼了一聲說:“調皮搗蛋的樣兒!人家小姑娘坐他前頭,他倒好,一剪刀下去剪了人家小姑娘的頭發,你說他搗不搗蛋。”
“這么過分啊。”周聿白放下毛筆,去到池女士旁邊幫她穿針,穿好再遞過去,笑著接話,“那小姑娘也沒揍揍我舅舅?”
“揍了,拿起掃帚就往他頭上一敲,敲個大鼓包,還留了疤。”池女士笑笑,“不然你以為你舅舅左眉毛上頭那塊兒常年用頭發遮起來干嘛。”
周聿白恍然大悟,笑得不行:“原來是這樣啊。”
然后他又想起來他舅舅好像也跟他提過這事兒,還不止一遍。
周聿白的舅舅,也就是鐘老爺子的嫡長子,鐘儒熙,今年已經四十多歲,未娶,未育。他接手集團后成熟穩重,外人眼里那是雷厲風行。只是家里人,特別是周聿白,知道鐘儒熙私下里還留著年少時的離經叛道模樣。這離經叛道不是貶義詞,非說他生活習性,而是與世不同的決心——故人已逝,終生不娶。
鐘儒熙小時候上學,班里有個小姑娘,特別瘦,跟麻桿兒似的,風吹就倒。后來小姑娘坐在他前頭,一天到晚不說話,鐘儒熙那時候特調皮,就揪人家小姑娘的辮子,小姑娘氣得不行,但還是不說話,直到有一回鐘儒熙玩心大起一剪刀把人家小辮兒給剪了。
小姑娘剛開始愣了一下,沒有憤怒,而是驚慌地兩手捂著腦袋,鐘儒熙眨巴眨巴眼覺得奇怪,還沒問,打開的窗戶突然刮進來一陣風,正值梅雨季,雨珠順著風一齊吹到小姑娘身上。
瘦骨嶙峋的身子,微微晃著,頭上的假發就這么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她自幼生病而早已掉光頭發的腦袋,光禿禿的,像是生命走到盡頭的枯樹。
班級里都是正處在懵懂年紀的小孩兒,開始嘰嘰喳喳,嬉笑不已,“光頭!光頭!池安寧是光頭!”
小姑娘哭了,淚如雨下:“我不是光頭……”
鐘儒熙也慌了,第一回那樣羞愧,他要道歉,一向沉默的池安寧先一步起來,抄起掃帚就往他頭上敲,敲了個大血洞出來,當天就送了醫院。
也就在那天,鐘儒熙這個含著金湯匙出身的金貴少爺第一回被人打了,頭上留了一道終身不消的淺疤。而小姑娘池安寧因為從小患病,常年治療,早沒了頭發,她身體不好所以走哪兒媽媽都把她帶在身邊,她媽媽就是鐘儒熙那個班的國學老師——彼時僅三十歲的池女士。
鐘儒熙說他第一回看到小姑娘哭的那樣傷心,從此以后就下定決心,只讓小姑娘笑,再不讓她哭。小姑娘池安寧也爭氣,努力配合治療,在兩人十八歲成年那會兒,兩家就訂了婚,正式確定了關系。
鐘儒熙在訂婚儀式上親手送了池安寧一頂假發,烏黑柔順,是他一根一根制作、熨燙出來的,他說:“我妻寧寧,青絲綿綿。”
那是池安寧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假發,訂婚儀式那天,她臉上終于有了點血色,美的像個天使。
就在池安寧和鐘儒熙二十二歲那年,池安寧還是因為抗癌失敗離開了人世。
同一年,鐘儒成了鐘家的掌權人,變得沉默寡言,成熟內斂,也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跪在鐘老爺子跟前,紅著眼說:“兒子不孝,沒法兒讓您老人家抱孫子。”
鐘老爺子問他:“你什么意思?”
鐘儒熙字字鏗鏘:“故人已逝,終生不娶。”
剛開始沒幾人信,都說歲月匆匆再情根深種也是枉然,在他二十五歲的時候,有人說再等等身邊就會出現各色女人;在他三十歲的時候,有人說肯定要為聯姻做準備了;等他如今人生過半四十五歲的時候,沒人再說了。
鐘儒熙做到了,一生只愛一個池安寧。
周聿白抄完一幅字畫,停筆,“老師。”
“嗯?”
“我舅舅房間掛的安寧阿姨,就是您的女兒吧。”
池女士繡花挑針的動作停了停,“還掛著呢?”
“掛一墻,”周聿白說,“書房也有。”
池女士布滿皺紋的眼角垂下來,“你舅舅是個好男人,被安寧耽誤了。”
“老師,我舅舅是一個生意場里很會算計的一個人,沒什么風吹草動能躲過他眼睛,所以他常說自己活得累。但您知道他在安寧阿姨照片面前什么樣兒嗎,笑得耳朵咧到耳后根,跟她聊車,聊合同,聊明天的天氣預報。安寧阿姨是舅舅生活的浮萍,是精神支柱,不是累贅。”
老人家感性,池女士點點頭,擦了眼淚。
周聿白也正好抄到第300幅字畫,“老師,抄完了。”
“我看看,”池女士檢查了會兒,還算滿意,“不錯,你小子比你舅舅有耐心。”
周聿白笑,“答應您的那得做到啊,不然您要生我氣,舅舅知道了得訓我。”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池女士是打心眼兒里喜歡周聿白,覺得這孩子既有少年人的傲氣,又比同齡人多出一份干大事的穩重和耐心。說給她抄300幅書畫就抄300份,一份不多,也一份不少,既承諾守信也有自己的堅持和底線。有時候,身上那股勁兒,跟她的安寧有點像,這也是為什么池女士破例答應簽名的原因。
“小聿,你跟池老師說實話,上回你要的簽名到底是為了誰?”
周聿白:“我在追求一個女孩兒,討她開心。”
池女士愣了愣,然后很不地道地笑了,“你小子看來情路不順啊,也沒個人幫幫你?”
“這事兒不好幫,得靠自己,用心。”周聿白套上外套,對池女士鞠了一躬,“晚輩下回來看
您,跟舅舅一起。”
-
上星期,周聿白在游戲里跟歲淮說周六天都有事兒不是逗她,是真有事兒,就是去給池女士抄字畫。不過既然答應周天去南洋,那兩天的事兒全得挪到周六一天完成,這事兒要全神貫注,費勁兒,也費神,周聿白為了騰時間,周三就去抄了,一共連夜抄了三天終于完成。
北方的京市四月天還有些冷,他穿得少,無憂山莊地勢又高,溫度更低,抄書畫的湖心亭晚上一到就刮冷風,他吹得多,抄字畫的時候還不覺得難受,此時在去往京市飛南洋的航班上開始頭暈,胸口發燙,他用掌心貼了貼額頭,在發燒。
抵達南洋是在中午,距離歲淮約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周聿白沒休息,也沒吃藥,去了她發來的地點。
是一家酒樓。
歲淮訂的包間,周聿白進去的時候,她在給鴛鴦鍋調溫度,見他來了,還有點意外,“這么晚,你幾點的飛機?”
周聿白沒說他剛下飛機,“路上有點堵車。”
“哦。”
歲淮沒多問,把菜單推到他前面,“點單吧,想吃什么就點,今天我請。”
周聿白扯了扯唇角:“突然吃我吃飯干什么?”
“還人情,上次那版書我確實挺喜歡的,所以今天請你吃個飯。”
“然后呢。”
“然后,”歲淮眨眼,“然后就兩清啊。”
周聿白翻菜單的手停下,渾身燒得比鍋底還要灼熱,想見她的心和看到她時的悸動在那話說出來后同一時刻冷靜下來。覺得博她一笑比什么都重要的情緒沒了,抄寫300幅字畫的心甘情愿也沒了,甚至覺得他周聿白就是賤,就是舔。
“既然這樣,”他看她,“這飯我不吃了。”
歲淮皺眉,不理解。
周聿白實在難受得緊,那點好脾氣消耗殆盡,拿起衣服就走。
門被他甩開,嗙的一聲!
他步速特別快,走出包廂門,跨出酒樓,隨便選了個方向往車流走。
歲淮追上他的時候,人已經過了一個紅綠燈了,她喘著氣喊:“周聿白,你好端端的鬧什么小孩兒脾氣啊!”
他不說話,大步離開。
她只能再提速追,“周聿白你混蛋,你是男人就給我停下來,仗著自己腿長是吧——”下水道井蓋凸起一邊兒,歲淮一個腳滑差點摔倒,啪一下倒地上,“啊!”
她第一時間不是起來,而是抬頭。
周聿白停了。
他背對著她,外套被他甩在肩頭,背影寫了一種“這回說什么爺都不低頭”的情緒,一回頭他就是孬種,他就是舔狗無疑,垂下來的腕肘青筋暴起,拳頭攥得死緊。
可是那股絕不回頭的凜然氣勢,在歲淮輕輕喊了聲“周聿白”的時候,不堪一擊,就這么徹徹底底分崩離析,他甚至掙扎不到一秒,就轉過身,大步朝她走去。
承認吧周聿白,不是歲淮拒絕不了你,是你拒絕不了歲淮。
她輕輕喚一聲,他就會低下頭來,俯首稱臣。
第59章 耍小脾氣
“哪里疼?”他還冷著臉。
歲淮動了動腳踝, 不裝了,直接站起來:“沒摔著,唬你的,我就是想問問你到底怎么了?”
周聿白收回要打橫抱起她的手臂, 扭頭就走, “沒怎么, 不吃了。”
他這會兒驕傲又冷漠的樣子看得歲淮莫名其妙,伸手去拉他, 接觸到的是滾燙的溫度,燙的她一下子縮回手指:“……你發燒了。”
“不是說兩清, 那就讓我燒死。”他狠話撂過來, 是真的在生氣。
歲淮這下聽懂了, 也明白了, 這人鬧脾氣是因為她說還人情后就兩清的話。她有點兒無語, 還有點兒好笑, 撲哧一聲:“周聿白,你怎么那么嬌啊。”
“……”
這下好了,更氣了。
周聿白心口不停起伏, 不知道是因為發燒, 還是真的被她氣得不行,眼眶都紅了, 用手指了指她,想罵又舍不得。
“人情不用還,”他冷著臉, “我狼心狗肺不需要。”
他又要走。
歲淮這回拉住了他, 她怕再不拉住,這人會不會在生病發燒這樣難得脆弱難受的時候偷偷哭鼻子?不過這話沒說, 有損他的男子氣概,更何況他這人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好面子的。
“你發燒了,很高,要去打點滴。”
“不需要。”他狠話撂過來。
歲淮瞇眼威脅:“你打不打?”
“不打。”
“行,你硬氣,你病死算了。”歲淮甩開他不管了,徑直往酒樓折返,心里念叨她那一口未動的鴛鴦鍋,還是云南的菌子鍋底!特別鮮美的鍋底!周聿白這個狗東西,耍什么脾氣嗎,還難哄,比她還嬌。可是沒走幾步,掌心又開始發燙,周聿白燒紅的眼角和脖頸,他風塵仆仆趕來酒樓的樣子在腦海走馬觀花,她停下——
猝然轉身,一把拽過周聿白的袖子,往醫務室走,“從現在開始別說話,閉嘴,我不聽。”
周聿白還真的沒反抗,不過也可能是沒力氣反抗,眼皮都是耷拉著-
在醫務室掛上點滴沒一會兒,周聿白左手撐著額頭睡著了,右手在輸液。剛來醫務室量體溫的時候,已經燒到了39度幾,醫生說他命硬,體質好,這都沒燒暈過去。
看著他疲倦的睡姿,歲淮小聲說:“嘴硬,還說不打點滴,你都要燒死了。”
而后想到什么,她打開手機查航班,幾分鐘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差點遲到,原來他航班剛落地就來了酒樓,時間那么緊張嗎?所以才會連軸轉到發燒都顧不上?
手指不自覺地朝前伸。
直到碰著周聿白因為冷汗而打濕的碎發時,歲淮被燙到般,整個人驚醒過來,收回手。
她閉眼,默默將剛才的行徑歸咎為同情。
殊不知原本睡著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望著她,說:“現在是不是有機會了?”
歲淮嚇得一愣,“你什么時候醒過來的……什么機會?”
他招招手,樣子特別無害。
歲淮慢慢附耳過去,周聿白勾了下唇,明晃晃地說壞話,還特別誠意:“給我一個讓你睡我的機會。”
歲淮瞪大眼,氣急敗壞,羞惱:“……要不是看你病著我一巴掌就扇過去了。”
他得逞地笑,肩膀抖得不停。
醫生開了三瓶藥,最后一瓶是葡萄糖,周聿白已經恢復精神氣了,一邊輸液一邊用手機看消息,忽然喚她:“歲歲。”
“干嘛?”歲淮找了個喜劇電影看,昏昏欲睡。
“清明節什么時候回去?”
她清醒了一點兒,瞥他一眼:“不跟你一起回去,所以別問。”
周聿白神色正經:“不是這個。”
她看他。
“媽媽出院了,說想跟你一起回興城一趟祭奠歲阿姨。”
歲淮沉默了,扯了扯嘴角,“不需要吧。”
“我知道你還對爸媽心里有隔閡,但媽之前因為科考好幾次沒在清明節去看歲阿姨,這次好不容易空下時間,想跟你一起回去看看。”
“只有阿姨嗎?”
說到底她還是忘不了周盛巡讓她離開的事兒。
周聿白“嗯”了聲。
“好。”-
回興城是在清明節的前一天。
每逢節假日機票價格總是瘋長,經濟艙,正常時間的票價都在1200,肉疼,心在滴血,她只能咬咬牙選了個夜間十一點半的,票價要便宜一點766。
到興城是凌晨三點,困得眼睛睜不開。
歲淮拖著行李箱進門,死狗一樣癱在沙發里,門猝不及防被人敲響,她一激靈:“……誰啊?”
——大半夜敲門的不是歹徒就是狂徒。
這排在獨居女性謹記的第一條。
“外賣。”
“我沒點外賣,你送錯了。”
“是歲小姐嗎,沒送錯。”
歲淮怔了怔,心開始慌,這人肯定是提前踩過點,這回又正好逮著她剛回來。想起門口擺的幾雙男士皮鞋,她重咳一聲:“啊,我男朋友點的,你放門口吧。”
“好的。”
那人走了。
歲淮等了等,用貓眼沒看見人,吐一口氣,打開門。身側的墻
壁倚著一道身影,仰著脖子,頭抵著墻,閉著眼等著什么。歲淮嚇得一激靈,待看清人影,張開的嘴巴從“0”變回了“-”。
“周聿白你有病啊嚇我。”
靠在墻上休息的人,一手拎著飯盒,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語氣冷著:“人都沒確定走沒走你就開門,腦子灌水了?”
是這個理,歲淮慫了,“我第一次沒經驗嘛。”
“這事兒你還打算多遇到幾次?”他看她,“第一回沒防住你就完了。”
“你兇什么嘛!”
“……我沒兇。”
“你就有。”歲淮倒打一耙,惡人先告狀,她現在又餓又累很不爽,指了指樓梯送客。
周聿白一手將她提溜起來,讓她看著門口的鞋架,“你看看你擺的這些,合不合常理?”
“什么?”
“太規整了,如果真的有人穿會一點泥不沾?”周聿白輕嘆口氣,“歲歲,別住這兒了,跟我回家吧。”
“原來在這兒等我呢是吧,”歲淮冷哼地甩開他的手,“不需要,我明天就安監控,連手機上,就是蒼蠅打個轉我都看清它到底是兩只眼還是四只眼。”
“……”
歲淮看他手里的袋子,又看他后面靠墻的行李箱,皺眉,提防:“你干嘛來了?”
“給你送飯,”他勾唇,“順便借宿。”
“大少爺放著五星級酒店不住,住我這兒小破屋?”她兩手一撐門,擋的嚴嚴實實。
“卡停了,沒錢。”
歲淮不信:“你犯天條了被停卡?”
周聿白嘆口氣,把信息給她看,是鐘儒熙的消息。鐘儒熙知道周聿白去找池女士要簽名的事兒了,氣他打擾老人家清修,問原因他也不說,于是把這狀告到周盛巡和鐘晴那兒了。周盛巡平時溫和,該管教兒子的時候也不手軟,除了讓他親自去給舅舅道歉,還停了他兩個月的卡,讓他長記性。
歲淮:“……”
她扭捏會兒,“因為《無痕》簽名的事兒?”
周聿白“嗯”一聲,他笑,“怎么辦,我淪落街頭管不管?”
“你口袋里一點錢都沒了?”大少爺這么慘歲淮真不信。
他張開雙手,淡淡道:“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誰要摸你,”歲淮收回攔門的手臂,往里走,“借宿可以,只能睡沙發,不可以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周聿白解了外套垂掛在沙發,一邊打開飯盒一邊慢條斯理地回她:“我氣兒也不喘。過來吃飯。”
都是很簡單的清粥小菜,但是味道很可以,歲淮吃飽喝足拍了拍肚子:“這些就當你的住宿費了。”
周聿白任勞任怨地收拾垃圾,走到浴室問她:“能洗澡?”
“能。”
“成。”
啪,門一關,暖黃色的燈光透過浴室門折射出來,模模糊糊的人影兒在里面動作著,淅淅瀝瀝的水聲滴落。歲淮秉持著人道主義清理了下沙發,周聿白有潔癖,而且有些灰塵過敏,不鋪點床單明早起來鐵定起紅疹子。
鋪完床單再搬出來一套被褥,歲淮拍拍手,準備睡了。
浴室門此時吱呀一聲,開了。
濕淋淋的水汽飄過來,夾雜著沐浴后的清香,周聿白走得急沒帶睡衣,套了件打球的白色運動褲出來,毛巾掛在脖子上,碎發滴著水。他皮膚白,白熾燈光下照得呈玉質透明色,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肌理往下滑,沒入褲腰,遠動褲的帶子他沒系緊,松松垮垮。
“你流氓啊不穿衣服。”歲淮耳朵尖發燒。
“走得急,忘帶了。”周聿白單手擦頭發,睫毛上沾著水珠,笑得時候落在他鼻骨,“沒見過?”
“……誰說沒見過,我是談過男朋友的人ok?”歲淮淡淡說,“看過,摸過,手感很不錯。”
半遮半掩的吻痕又一次閃過,周聿白笑意消失,眼神冷淡:“多摸幾個才知道是真不錯還是沒法兒比。”
-
鐘晴第二天上午來了興城,周盛巡忙科考的事兒沒有隨行,見到周聿白第一眼就問他:“卡還停著呢?”
他點頭。
“你爸也真是的,還較真起來了,”鐘晴平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見不得兒子真吃苦,給了他一張卡,“用媽這個。”
“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回頭餓死別找我哭!”
周聿白笑了幾聲,沒接,“您收著吧,回頭爸知道了就不止停我兩個月了。”
鐘晴把卡收回去,沒再提,轉頭跟歲淮聊起南洋師大的事兒,“我聽說南洋市很熱,真的嗎?”
“真的,夏天有時候四十度。”
“那還得了,”鐘晴心疼地摸摸歲淮的臉,轉而又欣慰,“我家歲歲就是好看,皮膚天生白,怎么曬都曬不黑。”
“我涂防曬呢。”
“什么牌子效果這么好?”
聊到女人最感興趣的話題上了,歲淮把手機拿出來連珠炮似的介紹,鐘晴被說的心動,種草了。兩個人接著聊起護膚品,新款裙子,沒完沒了。
周聿白聽得笑,時不時附和一句。
-
歲淮的母親,李昭慕女士,葬在墓園的一方。
墓碑上的女人跟歲淮長得有五分相似,談不上多驚艷多美,但跟歲淮一樣,溫和,有親和力,五官恰好處于多一分就艷少一分就淡的中間位置,讓人一眼就能記住的面容。
“媽媽,我來看你了,”歲淮將花束放在一邊,扶著鐘晴上前,“還有鐘阿姨,周聿白,周叔叔今年因為些事就沒來。”
鐘晴蹲下來,她術后的身體還沒痊愈,臉色有些蒼白,看向墓碑的眼神格外溫柔。
她跟李昭慕的感情很深厚,十幾歲的時候,鐘晴因為是鐘家大小姐,性格有些嬌蠻心眼子也直,班上沒幾個女生愛跟她玩兒,她又好面子,便也拉不下臉來只敢偷偷哭。李昭慕那會兒剛轉來,別看她長的溫和,脾氣爆的很,活脫脫一個小辣椒,當晚看出端倪后揪著那幾個帶頭孤立鐘晴的小姑娘罵:“再在背后嚼舌根我把你們舌頭給拔了!鐘晴以后我罩了,我看你們誰還敢孤立她!”少女時期的鐘晴簡直把李昭慕當天使姐姐看,跟她一起看電影,一起折千紙鶴,一起聊天南地北,只是后來大學兩人天各一方,再加上李昭慕談戀愛后整個人都淡出了生活圈,而鐘晴遇見了周盛巡開始了科考生涯,兩人許久都聊不了一句。所以李昭慕哮喘去世,歲家支離破碎,小小的歲淮孤苦無依的事傳到她耳朵里的時候,整個人哭得不能自已。
“阿昭,前段時間我做了心臟搭橋手術,有驚無險,是不是你在天上保護我呢。”鐘晴擦了擦墓碑,“咱家阿昭就是好,走了都還護我……你這個不爭氣的,怎么就不多過幾年呢……”
她落下淚來。
清明節彌漫著悲傷的氣氛,墓園里不少對親人的離世而觸景傷情落淚的,鐘晴也在哭,她每年都哭,每年都在反復念叨這幾句話。天知道,她多想她的阿昭多活幾年,看她唯一的女兒出落的多漂亮。
鐘晴身體不好,祭奠已經耗費不少心神,完事后便回了酒店,晚上還得回醫院復查。
“小聿。”
周聿白還蹲在地上擦墓碑,“嗯?”
“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再待幾天。”
鐘晴看了一眼始終低著頭的歲淮,欲言又止,“好吧。”
“媽,您別忘了下午復查。”
“知道知道。”
歲淮和周聿白隨后離開,剛走沒一會兒,天就變了。
春末的雨下的不比夏雨緩,豆大的雨珠說來就來,灰蒙蒙的云層遮住半邊天,空氣變得悶熱,風四起。墓園兩邊的綠植種的是樟樹,四季蔥蔥,知了在枝椏里打著窩,四月份已經開始叫了,落葉蓋在螞蟻洞邊,蝸牛背著殼慢慢爬行,留下一條濕滑的痕跡。
歲淮:“你什么時候回安懷?”
周聿白踩著下墓園的青石板,左手撐傘:“你什么時候回南
洋?”
“明天。”
“嗯,我也明天。”
歲淮覷他:“我警告你啊周聿白,昨天讓你借宿我仁至義盡,今天沒得商量。”
“好狠心。”
“……我出錢給你訂酒店。”
風把雨吹進來打濕歲淮的肩膀,周聿白跟她換了個位置,傘面也傾斜過去:“歲姐闊氣。”
歲淮拿手機要給他轉賬,摸了一圈沒摸著,腳步停下:“手機忘拿了。”
“墓碑邊?”
“對,現在去拿。”
兩人重新折返,歲淮的身家都在手機里,心急如焚,三步并做兩步往上沖,周聿白跟在她身后打傘。
墓碑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黑雨衣,帽子遮的嚴嚴實實,身形高大,背影魁梧。
歲淮猛地愣住。
——是他。
——她絕不會看錯。
“歲……”她邊喊邊拋過去,那人宛如驚弓之鳥,警惕性極高,實則在歲淮還沒喊出來的時候就開始狂奔,歲淮全身被打濕,劉海頭發全濕淋淋地黏在臉上,視線一片模糊,她用盡全力地奔跑:“爸爸,爸爸,你停下來……我是歲淮!我是你的女兒,你為什么不見我!”
青苔打滑,歲淮重重地摔在石板上,膝蓋破了皮。
她不怕痛,繼續爬起來要追,一只手猛地將她拽到懷里,溫熱的胸懷和頭頂的傘面擋住滂沱大雨。
“你瘋了嗎,這么大雨你怎么追?”周聿白冷聲訓她,真發了火,“我是你的誰,擺設嗎?”
那人身影再次消失,再次不見蹤影。
誰知道下一次看見又會過幾年。
歲淮眼睛毫無征兆地紅了,她捏緊周聿白的袖口,仰頭望他,求他:“周聿白,你幫幫我,你幫幫我。”
眼淚砸在周聿白握住傘柄的手背。
心也被她哭軟了。
“我幫你,你別哭。”周聿白抹掉她的眼淚,可擦不完,剛擦又流下來,他低下脖頸,額頭抵著歲淮的額頭,低聲安撫:“你乖乖回家等,或者就在這兒等,我有車,我肯定能追上他。但前提是你不能亂跑,大雨路滑危險,歲歲聽話,好嗎?”
歲淮哽咽著點頭:“我聽話,我聽話。”
“放心,”周聿白把傘放到她掌心,擲地有聲,“我一定追上。”
歲淮看著他的背影,突然一股心慌,喊住他:“周聿白!”
他回頭。
她說:“你小心一點。”
周聿白朝她笑,而后大步往雨中奔去。
男人的肩膀寬厚挺直,不知何時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澀,變得成熟穩重,特別爺們兒,特別帥。
歲淮用口型對他說——
“你要的機會其實從頭到尾都在,只是我藏起來了,但現在,我不想藏了。”
第60章 敏感點”歲淮膝蓋擦破皮, 她停到一邊拿紙擦,臉上的水珠清理個差不多就開始往路口追。
雨越下越大。
街道從剛開始疾速穿梭的幾輛快遞貨車,再沒有什么車了,行人也回家避雨。電閃雷鳴, 這樣的天給人沉沉的壓迫感, 總覺得會發生些什么。
好不容易追到路口, 傾盆大雨吹進傘里,頭發全部黏在眼皮上。歲淮用手拂開的那瞬間, 一聲聲急促的車鳴笛回蕩在街道中。
嘀!
嘀嘀!
嘀嘀嘀!
巨大的碰撞聲好像天崩地裂,歲淮拂開劉海的手頓住, 朦朧的視線里升起硝煙, 汽油味, 火星味, 巨大灰塵全部撲面而來。血液倒灌, 大腦宕機, 歲淮整個人都丟了魂,一步一步地撥開人群,往撞車的地方走。
從后往前。
最先看到的是“京Axxxx”的車牌。
然后是熟悉的黑車。
再是破碎的玻璃窗里模糊的人影。
最后是側臉下彌漫開來的血色。
周圍人群聚集, 有叫救護車的, 有看戲的,有議論紛紛談論的, 歲淮全聽不見。她拼了命地拉開車門,甩到一邊,駕駛座的人順勢倒進她的懷里, 周聿白唇張著, 口型在說話,聲音低不可聞。
她立即埋下頭, 附耳去聽,周聿白在說:“別哭。”
就兩個字,歲淮卻再也撐不下去,肩膀抖著,“你別嚇我。”
“我沒事兒,別哭,”周聿白強撐著站起來,腿沒力氣,只能半蹲著,一手將歲淮摟進懷里,用手拍著她的背,“我真沒事兒,就是腿好像撞著了。”
“真的?”
“嗯。”
“我以為你真出事兒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歲淮哭得不知所已,“還好你沒事,對不起周聿白,都怪我。”
說話間救護車已到,另一位酗酒撞車負主要責任,也傷的比較重,被護士抬上擔架。周聿白和歲淮在另一輛,急救醫生檢查,外傷看起來還好,只有腿可能傷到了,但是具體還得去醫院檢查,怕有內傷,最怕顱內出血。
好在醫院的結果最后表示沒有大礙,周聿白車技穩,閃避的及時,只傷到了踩剎車的那條腿,得修養一個一星期。
歲淮著急:“那怎么流那么多血啊?”
“表層皮膚劃破了,口子比較深,血流得多。”醫生看了眼她的腿,“還有你,膝蓋那里也要養個一周,不要碰水,避免感染。”
“好,謝謝醫生。”
-
歲淮買了晚飯回來,推開病房門,周聿白已經醒了,靠著床頭打電話:“先請半個月,回頭再說,你的功勞爺記住了。”
“請你吃飯,樓外樓,一個月。”
“掛了。”
歲淮把飯放桌面,看了眼他的腿,“……你好點沒有?”
周聿白看了眼包扎成白蘿卜的腿,“就那樣兒。”
“很疼嗎?”她眼里的愧疚快要溢出來。
周聿白靠著床頭,兩手枕著后腦勺,懶洋洋地道:“疼啊,疼死了,”他捶胸頓足,“怕是要坐好長一段時間的輪椅了。”
怎么突然變得那么嚴重?
歲淮拆開碗筷的動作滯住,倏然紅了眼尾:“對不起。”
周聿白頓了下,正兒八經,“我開玩笑的,”對上她通紅的雙眼,他伸手發誓,“真不疼,剛逗你玩的。”
歲淮也沒罵他,只點了點頭,“你腿傷了,還回安懷嗎?”
“不回了,跟爸媽發消息說直接回校。至于學校那邊讓室友幫我請了假,這半個月就在興城這邊養著,好點再回京市。”
她把粥盛進小碗,推過去,“住哪兒?”
“訂了酒店。”
“……沒人照顧你。”
“我一個人就行。”
周聿白這人無足輕重的小事兒可勁兒逗你,看你兩眼淚汪汪又嬉皮笑臉地哄你,大事兒卻是永遠第一個自己扛,從不拖累別人,十分難處只說五分,對著她,五分都只說半分。
歲淮默了幾秒,做出決定:“出院以后跟我回南洋,在你腿傷好的差不多之前,我照顧你。”
他搖頭:“不用,你今晚回去吧,明天收拾收拾回去上課。”
歲淮把他勺子搶過來,“之前不是每周寧愿做幾個小時的飛機也要來南洋,恨不得栓我褲腰帶上揣我口袋里嗎,今天好端端的裝什么矜持呢。”
周聿白笑了下,拿過勺子,慢條斯理地喝粥:“不想耽誤你學習。”
“不耽誤,”歲淮攥緊指尖,“你受傷是我的責任。”
如果不是她非要追,如果不是她求著周聿白幫她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不敢想,要是那個醉漢開車再猛一點,周聿白反應再慢一點,會產生什么樣的局面。
那她就是整個周家的罪人。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她垂眼,“你看清那個人
了嗎?”
周聿白低睫,搖頭,“雨太大了,看不清。而且他好像很熟悉興城,路口通向哪條巷子一清二楚,知道哪條路車沒法兒開進去。”
歲淮心里感覺愈發強烈:“對興城那么熟悉的人,只可能是他。”
“……你爸?”
“嗯。”歲淮愈發確定,“我不相信那么多次都是巧合,他一定還活著,也一定知道我的近況,安懷的時候他在,我從南洋回到興城他也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他為什么不見我,是不愿意見,還是不能見。”
周聿白握住她的手:“這次他為了躲我有點慌亂,跑上了街道,雨衣帽子掉了下來,攝像頭全都記錄著,一定能查到,信我?”
她眼底升起霧氣,“信你。”
-
傷口泡了雨,有些感染,周聿白要住一個星期的院。
在這一個星期里,歲淮深有所感,照顧一個男人的難度不比當年跟理綜斗智斗勇簡單。
早晨護士來換藥,除了腿傷,周聿白后背肩胛骨處也有一點刮擦傷,藥水順著肌肉線條淌下來,干了以后黏糊糊的。他有潔癖,不舒服,得擦身。
歲淮兢兢業業地給他擦背,擦到后腰位置,一手掀開被褥,毛巾往下。
周聿白被她嚇到,要去拿枕頭,被她啪的一聲拍在手背上,警告:“別亂動。”
“你確定?”他問。
“閉嘴。”她拿著毛巾順著藥水的痕跡擦去,腰腹那塊最多,干了以后不好擦,只能拿著毛巾在腰間反復摩擦,又怕他不舒服,歲淮力道很輕,隔靴搔癢。
周聿白呼吸急促,唇抿著,讓他閉嘴還真一句話不說。
歲淮看他不對勁,臉色不算白,反而有點像壓制的血紅,她瞇著眼,視線往下,定格在他藍白色病號服的褲腰,真相大白了。
她以一種“就說你是變態”的眼神看過去,冷笑:“出息,這都能硬。”
周聿白也冷笑,用“就說你跟智障沒倆樣”的眼神回看她:“喜歡的女孩兒在后腰摸來摸去,這都沒感覺,那叫陽痿。”
“哦——”她挑眉,“后腰是你敏感點啊。”
周聿白淡淡覷她。
歲淮收了笑,把毛巾砸他身上:“那請周少爺快點讓它下去,吵到我眼睛了!”
還有中午那會兒,周聿白這個挨千刀的喝粥灑到腿上,歲淮嚇的一激靈,怕感染傷口,被子一掀,抽了紙巾就要去擦。
又看到他的旗了。
她捂眼,抱頭,受不了了:“變態。”
她罵他禽獸,“喝個粥你都能舉旗?!”
周聿白夠不著被子,撈過自己外套擋著,眼神冷淡,好氣又好笑:“你數數我上午去了幾趟廁所?”
她從指縫里看他:“什么意思?”
“憋的!”
“你少蒙我,男人還能因為想尿尿硬?”
周聿白咬牙切齒:“蒙你我是小狗。”
歲淮紅了老臉,不情不愿地扶他下床,嘟囔:“上廁所你干嘛不早說……”
“你剛喝粥不是戴耳機看劇?”周聿白用平淡的眼神無聲譴責她,“喊你三聲,一聲沒應。”
歲淮自知理虧,沒反駁。他站著走路,單薄的病號服穿在身上擋不住什么,他的槍隨著走動搖晃,引人注目。她閉眼,耳朵發燙,小聲吶吶:“周聿白,我要是長針眼了就怪你。”
“……”
浴室門關上,歲淮往病房外走,邊捂耳朵邊貼心地喊:“我出來了——你尿吧——我聽不見——”
周聿白:“……”
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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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查到那個人的消息是在周聿白的前一天。
歲淮出去買粥,病房當時只有周聿白一個人,警察和周家人一起來匯報消息:“周先生您好,一星期前你要找的那個人找到了。”
他手里的鼠標停住,“人呢?”
“因為違反交通秩序,暫時扣在警局了。”
“身份信息問了?”
“問了,曾是興城人,后來去了南洋,入贅了楊家做女婿,現在是楊氏集團的副總經理,妻子楊施華,繼女楊菁。”
周聿白:“有照片嗎?”
警察抽出一張照片,周家司機接過,遞給周聿白。他看了一眼,只需要一眼,便能認出照片里的中年男人是誰。眉眼間跟歲淮長得很像,尤其是鼻骨,挺翹,歲淮長的溫和親近,男人長得溫雅秀氣,太像,太像。
男人年過四十,依然英俊,面色紅潤,身上的西裝是高定手工定做,頭發一絲不茍地梳成北頭,背脊挺拔,儼然一副上流社會精英人士的形象。
他過得應當極好。
卻從沒想過撫養歲淮。
周聿白指節用力,眼神冷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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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淮回到病房,還在抱怨路上堵車堵太久,“周少爺你快點好,今天堵車堵的我心力憔悴,十五分鐘的路堵了一個半小時!司機還坑我,不讓我下車。”
“怪我。”他說。
“就怪你!”歲淮朝他齜牙咧嘴,擺好碗筷,“吃飯吧,今天還買了水果切盤,飯后點心。”
周聿白沉默地喝著粥,眼皮耷拉,一句話不說。歲淮吃著吃著就覺得不對勁,他臉色淡淡,但是能感覺周遭氣息都是壓著的,像是壓著一股火氣。她關了手機里追的古裝探案懸疑劇,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吃粥:“周聿白,你有心事?”
他手頓了下,繼續喝粥。
“還是你的腿不舒服?”歲淮這下是真著急了,“我找醫生來看看,明天就出院了,不應該啊。”
周聿白拉住她,直視她純粹的眼睛,一時之間竟不忍心告訴她真相。怎么說?說你爸這些年過得逍遙快活,吃穿不愁,上流精英,人人見著都得喊一聲歲副總?說你爸從沒有什么難言之隱,就是為了一己之私,為了自己的前程才將你丟掉?
歲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
周聿白看她。
她又問:“是關于我爸爸的事情嗎?”
血緣在這一刻,總是有奇妙的連接和感應。
周聿白抓住她的手松開,停頓半秒,“警局剛來消息,找到那個人了。”
心臟跳得好快,似要沖破喉嚨,歲淮問:“是他嗎?”
周聿白剛要開口,又被她立刻制止:“等等,你等等,先別跟我說。讓我冷靜一下,我得緩緩。”
十幾年過去了。
她怕又是一個烏龍。
“是他,”周聿白說,長痛不如短痛,這一幕她總要去面對,“是你的父親,歲全亮。”
歲淮大腦嗡鳴,喪失思考能力,只能由著周聿白慢慢握住她的手,皮膚貼著皮膚,“歲歲,答應我,不管最后的真相是什么,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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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中年男人坐在審訊室里,剛被警察問訊完故意擾亂交通秩序的事,也交代了多次跟蹤歲淮的事。
周聿白和歲淮到的時候,審訊室里只有中年男人一個人,門開著,警察正在對他進行批評教育:“歲全亮,下次再出現這樣擾亂公共秩序的事我們會對你依法進行拘留,聽到沒!”
“聽到了。”
“多大個人了,還學那些小年輕一套跟蹤!你的女兒想看就看,還偷著躲著,差點把你當做流氓關起來!”
“警官,我這不是有難處嗎……”男人沒說完,就被警察嚴厲打斷:“歲全亮你還好意思說,為了二婚妻子和繼女而拋棄親生女兒,你知不知道真要追究下去,我們是可以依法起訴你遺棄罪,把你關個十年八年的?!”
“別別別,沒有棄養沒有棄養!我每年都會去看她,給她買些東西的!”
“你買什么了!”
“她上初中的每個月我都會托一個學生塞幾百塊錢給她,跟她那些朋友去學校邊兒上的飯店啊吃飯,我也會偷摸著給
老板塞錢,給她多吃點肉,還有她上了高中我有時候去看她,都會給她買點東西放進桌子里,這還不好?我哪里不管她不養她了?我身上還有一張銀行卡,專門給她存的嫁妝,以后她嫁人了里面的十萬都是她的!”
歲淮心痛得沒有知覺。
她透過一層玻璃看著里面的中年男人。
歲全亮幾乎沒怎么老過,還是那副靠著自己一張清俊的臉而吃飯的諂媚模樣。他是穿著高定西裝,他是頭發梳的很精英,他是看起來比以前有文化有涵養,但在歲淮眼里,他還是那個無所事事、膽小如鼠、愛財如命、見利忘義、賭博把家里的錢全都輸光、把五歲的她丟在垃圾桶的那個懦夫。
“你口口聲聲沒有拋棄我,沒有不要我,卻從來不見我。你說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照顧我,給老板塞錢,給我攢嫁妝,你說這些是要我跪下來給你磕頭,對你感激涕零嗎?”
“可是你要明白,我是你生的!我是你生的!”
“撫養我是你的責任,是法律規定的責任,否則當初你就不該生我!”
歲全亮震驚地看著歲淮,啞口無言。
歲淮所有的話都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很多人都覺得你死了,當年欠下那么多債早被高利貸的人打死了,埋了,骨頭都爛了。可是我不信,我覺得你還活著,只是有苦衷,迫不得已把我丟掉,于是我每年都做夢,夢見你真的買了個肉包子給我,夢見你真的到垃圾桶那兒把我抱回了家,后來長大了,我不再做你接我回家的夢了,我夢見你不管是坐牢放出來,還是當了流浪漢和乞丐,都愿意回來看看我。我有時候在路邊上看見一個乞丐和流浪漢,我就跑過去給人家錢,問他有沒有見過你,人家都覺得我有病!”
“歲全亮,你知不知道這些年別人都是怎么說我的?他們說我是災星,是什么小三的野種,說我是寄生蟲,說我是吸血鬼!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己被人拋棄,變成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這些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這個拋妻棄女的畜牲!”
“你過得那么好,過的那么好!”歲淮抖著手,眼淚砸在地板,“卻連見我一面都不愿意。”
歲全亮擺著頭,臉色蒼白:“不是的歲歲,爸爸有苦衷的……”
“你別叫我!你不配叫我!”歲淮甩開他的手,她轉身要走,卻突然見到警局闖進來一個人。
楊菁怒氣沖沖,見到歲全亮自然而然地喊了聲:“爸!你怎么樣?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菁菁你怎么來了,你媽呢?”歲全亮戰戰兢兢,“她知不知道這事兒?”
“就是媽知道了,我才來的。爸,我都跟你說多少遍了,媽眼睛里揉不進沙子,去年知道你以前那點破事兒,還有你前妻的女兒,要不是我勸,她已經氣得要跟你離婚了!”楊菁冷眼看向歲淮,“你今天怎么還鬧出這樣的事來?”
歲全亮囁嚅:“只是個意外。”
楊菁:“你不記得你當初怎么跟媽媽,跟我保證的嗎?一輩子都不跟以前的人和事聯系,一輩子都只有媽媽一個老婆,我一個女兒!”
“至于有些人,”楊菁不再偽裝,冷笑,“就讓她繼續當一個孤兒好了啊,反正都當了十幾年了,有什么所謂的。”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
楊菁的臉被打的偏向一邊,不可置信地看著歲淮:“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歲全亮也愣住了,臉色不悅地就要去護住楊菁,被歲淮一把推開。她伸手指著楊菁:“我打的就是你,楊菁,大學這一年你沒少給我使絆子,以前想不通,現在想通了,因為你早知道我是歲全亮的女兒,所以你故意為難我,是不是?”
“是又怎么樣,我就是看不慣你!”楊菁說,“我不光大學看不慣你,你高中的時候我就看不慣,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服務員給你慶生放得視頻,還記得吧?那張把你秘密公之于眾的照片還記得吧?”
“就是我放的。”
“那個服務員是我。”
當時楊菁第一次知道歲全亮的事,也第一次知道了歲淮的存在。她氣不過,去了安懷有一陣子,明里暗里發現了歲淮的秘密——她喜歡身邊的那個男生,而那個男生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楊菁:“歲淮,這事兒怪不了我,誰讓你那么變態,喜歡誰不好喜歡自己的哥哥?你還不變態啊?我就是放了那些照片讓你不好過,是讓你那么不識抬舉,去哪里不好偏要去南洋!還跟我一個大學一個寢室,我沒讓你退學就不錯了!”
“原來是你。”歲淮心底那股怒火再壓不下去,另一巴掌甩過去,“那我這巴掌打你打得也不冤枉。因為你活該。”
“你!”楊菁要還手,手臂在空中就被人截住,丟開。
周聿白把歲淮護在身后,“你動她一下試試。”
楊菁:“你是誰啊!”
“你沒資格知道,”周聿白淡淡說,“但是你和楊家,我記住了。”
楊菁顫了下眼睫,后退一步。
歲淮深吸一口氣,多年來的執念這一刻煙消云散,她看著蠻不講理的楊菁,看著唯利是圖的歲全亮,什么感覺都沒有。
“爸爸,這是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她說,“以后我就當你死了,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
這樣的父親,她寧愿當他十幾年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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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聿白出院,跟歲淮一起回了南洋。
他神通廣大,不曉得上哪搞來一張卡,租了一個私人公寓,四室兩廳,還有個瑜伽室,特別大,歲淮調侃他這是用來復健還是干嘛。
回南洋的幾天,歲淮還沉浸在歲全亮的陰影里,不怎么說話,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整天都讓自己很忙,不停地周旋在幾個小組作業里,全都是拍攝,因為她請了一個星期假,沒趕上拍攝,所有的后期制作都是她來。還有個視覺藝術的課,軟件除了基本的ps,pr,還要求一個au和ae,她也自學,忙得堪比陀螺。但只有這樣,才能讓她一點點走出歲全亮的陰影。
楊菁有一天突然消失了,聽說,因為家里出了些事暫時休學,寢室也搬了出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誰做的,嚴不嚴重,以后怎么辦,這些歲淮一句話沒問,她不哀嘆也不幸災樂禍,就當聽了個八卦,隨風刮過,這是對于她來說,最好的結局。
以后楊菁,歲全亮,全都在她生活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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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的時間,慢慢回歸平靜。
這天下課,歲淮帶著電腦和U盤回了公寓,一推門,電視里的男聲字正腔圓,正在科普著動物大世界,“又到了動物們繁衍的季節……”
沙發上的人懶洋洋的,聽見開門聲,頭都沒回,只斜額瞥了一眼。
歲淮走到他對面,面無表情地問:“上不上廁所?”
周聿白搖頭,還在看電視。
“行,”歲淮忙著作業,“我進屋剪視頻了。”
門一關一開,已經是兩個小時后了。
歲淮伸著懶腰,去冰箱里開了一罐氣泡水,“總算剪完了,能交差了。周聿白你上不上廁所,我扶你?”
沒人應。
回頭一看,客廳半個人影都沒。
浴室里“嘭”的一聲傳來巨響,像是什么重物砸地,緊接著是瓶瓶罐罐滾落到地上的聲音,噼里啪啦。
歲淮一把推開浴室的門,滿地狼籍,周聿白弓著背,臉色蒼白,一手撐著盥洗臺才沒跌倒,受傷的那條腿,白色紗布隱隱滲出血色。
“你怎么一個人跑過來了,”歲淮扶住他手肘,“上廁所?”
“完事兒了。”他額頭滲出冷汗,唇白著,前邊的水龍頭還擰開著,水花四濺。他剛在洗手,還沒關緊險些站不穩,衣服打濕一大片,有點兒狼狽。
歲淮關了水龍頭,“扶你出去。”
周聿白坐回沙發,歲淮動作迅速地拆開他的紗布,用碘伏消毒,擦去血跡,觀察一番放下心:“還好,傷口沒崩開。”
上藥,綁好紗布,忙完一
切,歲淮才站起來,叉腰跟他秋后算賬:“為什么不喊我?”
“看你在忙。”
“再忙扶你上個廁所能費多少時間。”
周聿白臉色恢復,解釋:“看你回來很累,以為你睡著了。”
“可是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這樣了,昨天,前天,也是一個人逞強。”歲淮皺眉,胸前布料濕的黏在皮膚上,她沒管,“你不用這么小心翼翼,你現在是病人,不需要逞強做任何事情,也不需要擔心麻不麻煩我,說好照顧你到腿好的。”
頓了頓,她低頭道:“周聿白,我知道因為歲全亮我最近都不在狀態,吃不好睡不好,你擔心我,怕自己再麻煩我,但這些都是我必須做的!你不需要擔心自己做了什么事兒而在我這扣分,你要的那個機會不會因為你多麻煩我一點而消失,也不會因為你少麻煩我一點而擁有。”
歲淮垂著頭回房間。
周聿白拉住她,“剛剛的話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她避開目光,“我換衣服去了。”
周聿白用力一拉,歲淮跌倒在沙發里,下巴別手捏住,強行抬起,與他對視。呼吸交錯,此起彼伏,心口悄悄發熱,他用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她的唇,“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