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完) 35
35
三個月后,橫濱。
某個診所里。
“嘔——”
我抱著垃圾桶狂吐,胃里的早餐早已吐完了,現在吐的全是胃酸。
一旁的中也遞給我一杯水,擔憂地問:“你還好吧?”
診所的醫生卻十分淡定:“恭喜你們。”
“哇,中也大人要當爸爸了!”非要跟來的亞瑟聞言手舞足蹈,“我要當叔叔了!”
織雪也激動不已:“我要去告訴紅葉大人,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胡說什么?雜碎庸醫!”中也額角暴起青筋,揪住醫生的衣領咬牙切齒道,“我和她根本就……就沒……”
——根本就沒睡過。
這種話中也說不出口。
但他也不懷疑我偷人,只是懷疑醫生的醫術。
醫生扶了扶眼鏡,繼續淡定:“恭喜你們,不是絕癥,只是有些腸胃感冒。”
中也這才放開他:“一次性把話說完會死?”
“就是就是!”亞瑟和織雪像兩只癟了氣的氣球,悻悻道,“害我們白激動了!”
“你們兩個給我滾去工作。”中也磨了磨牙,“還是說你們想取消年終獎?”
話音未落,兩人已經沒影了。
取消年終獎的殺傷力終究還是太大了。
“我去開藥。”
醫生轉身去了藥房,診療室里只剩下了我和中也兩人。
四目相對,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什么好笑的?”他臭著一張臉說,“鬧個大笑話。”
“中也大人,好久不見呀。”
“……”他微微一怔,隨即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是好久不見了。”
在亞瑟和織雪看來,我和中也住在一棟公寓里,天天都能見面,但事實并非如此。
從法國小鎮回到日本橫濱后,我大部分的時間都留在了三途河。
我在那里創辦了一間郵局,名字叫陰間郵局。
發言人說名字太陰間了,我反問他這是什么地方?
他哽住,隨即賣萌說想要陽間一點的名字,于是改成了橋梁郵局。
橋梁郵局里售賣各類紙鶴,紅色的傳達思念,黃色的代表原諒,藍色的是來世之約……
開張第一個月,顧客盈門,太多亡者想見自己在世的親友,我折紙鶴折到手抽筋,幾乎一天沒回過現世。
中也收到旗會的邀請,過來參觀郵局,也順帶幫忙維持了現場秩序。
見排隊的亡者擠滿了三途河,他說道:“這樣下去你永遠都沒有休息的時間。”
“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無償都不是一件好事。”哥哥也不贊同。
阿呆鳥若有所思:“活人購買商品需要付錢,那么死人也要……”
“別。”我趕緊拒絕,“我可不要死人的錢,那玩意又不能帶去陽間用。”
外科醫生提議:“那么讓他們用生前珍貴的回憶支付如何?”
“回憶?”冷血點燃一根煙說,“有些回憶并不方便跟別人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雙手托腮,望著三途河,“況且我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和精力去聽別人的故事。”
“那讓他們來伺候喬伊醬怎么樣?”阿呆鳥說,“給喬伊醬按摩捏背什么的——”
“不行!”中也替我拒絕道,“她不是那種人。”
“中也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正規按摩!”
“那也不行!”
一堆人也沒討論出結果,直到郵局門口傳來一個很輕的聲音。
“好冷啊。”
……死人應該是不會感覺冷的。
我走出郵局,看到門口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長發男人,他正在搓手,一副很怕冷的模樣。
但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擠進郵局拿紙鶴,而是站在外面望著天空。
三途河沒有陽光,天空終日是陰沉沉的一片。
“蘭堂。”中也認出了他。
“中也,你也死了?”名為蘭堂的男人視線往下,在看到中也沒踩在地面上的鞋子后恍然大悟,“哦,原來只是過來旅游的。”
“才不是旅游,是被他們叫來的!反正回去之后也會把這里的事忘得差不多。”中也頓了頓,神色變得復雜起來,“……你不是也可以叫那家伙過來嗎?”
——那家伙?
他說的應該是長發男子的同伴或者家人。
不過既然中也也認識對方,并且熟悉他們之間的關系,那大概率是他的同伴。
范圍縮小一點,是和Mafia有關的人。
“你要紙鶴嗎?”我問蘭堂。
他搖了搖頭,神情溫柔到近乎落寞。
“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要陽光,這里太冷了。”
“……抱歉。”
這個超出我的能力范圍。
“沒事。”
蘭堂每天都會來郵局,但從來不拿紙鶴,他只是安靜地呆著。
他看著別人排很長的隊伍領紙鶴,再高高興興地離開。
紙鶴是思念,也是希望。
他肯定也有想見的人。
原本他看不見陌生的亡魂,但我賦予了他和旗會成員同樣的權利,讓他也能看到三途河發生的所有場景。
“他的朋友是魏爾倫。”發言人告訴我。
——魏爾倫。
這個名字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我伸出右手,凝視著掌心的符文。
外科醫生的弟弟留在的詛咒依然留在上面,盡管前者勒令過后者替我解除,但后者卻倔強地不同意。
除非我殺死魏爾倫,否則我逃不掉死亡的命運。
“殺掉他,也算是給我們報仇了。”阿呆鳥鼓勵我放手一搏。
外科醫生也給我提供建議:“那個叫蘭堂的說魏爾倫不耐毒,你可以從Mafia為他提供的飲食里下手。”
發言人卻看穿了我的心思。
“喬伊醬連死人的愿望都要管,又怎么可能去殺人呢?”
“人到最后都會死,活著和死亡對我而言其實區別不大。”我想了想,“頂多我再也不能離開這里回到現實世界了,算了,我對曬太陽又沒有執念。”
哥哥問我:“那中也呢?他怎么辦?”
“中也,”我沉默了片刻,“他會理解的。”
中也當然會理解。
但到了制約期限的最后一天,我仍然沒想到要如何開口。
“我今天休年假,你有想去的地方嗎?”離開診所,中也問我。
“有的。”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本子,“我做了計劃。”
“……啊?”中也抓了抓頭發,“也不用這么詳細吧,第一個地方是哪里?”
第一個地方,是中也小時候收留我住過的基地。
基地早已變成了一片廢墟,雜草長得有半人高。
絲毫看不出有人在這里生活過的痕跡。
我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著,中也在后面提醒道:“小心點,不要踩到蛇。”
“蛇早就冬眠了,笨蛋中也。”
“你說誰笨蛋呢!”
“誰跑得慢誰就是笨蛋!”
中也的勝負欲一下子上來了,一陣風似的追上了我。
“喬伊你才是笨——”
話音戛然而止。
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后,“那是——”
那是一輛黑色的機車。
我敢打賭,那是任何一個男孩見到了都會移不開眼的機車。
“這車不錯嘛,也不知道車主是誰。”
我伸出手指,指了指他。
中也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我?”
“對,是你。”我掏出鑰匙扔過去,“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因為阿呆鳥送了你紅色的,所以我選了黑色的。”
中也果然一拿到鑰匙便迫不及待地試了,他驚喜地發現這輛機車他腳能夠到地面。
“在哪里買的?我怎么從來沒見過這一款的?”
“是我改裝的。”
準確的說,這輛機車里大部分的東西都是撿來后經過修理再重新改裝的。
我并不算貧窮,但手工活是我的樂趣之一。
“我早就說過,我的動手能力比我哥哥更強,但某人不信。”
“好吧,我信了。”中也摸著機車的車身,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但你為什么會送我禮物?”
“因為小時候總是中也在這里送我禮物,所以我也想回送一次,不喜歡嗎?”
“不,很喜歡,只是,”他挑挑眉,“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也沒到圣誕節和新年,總覺得很突然。”
話音一頓,他揶揄道:“是不是有求于我?”
望著眼前的橘發青年,我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悲傷還是快樂。
“快點說哦,趁我心情好,說不定都會答應。”
“……中也,謝謝你。”
中也臉上的神情漸漸平靜。
“喬伊,不要怕。”他低聲道,“有我在這里啊。”
中也第一次撿到我的時候,給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氣。
第二次撿到我的時候,他又給了我面對死亡的勇氣。
“中也,我明天又要去很遠的地方了。”
“……”
“對不起,交往這么久,因為我們休息的時間總是對不上,還讓你是個處男,但是今天我也沒有心情對你說出‘那抓緊時間做一下’這種話了。”
“停,不說這個話題。”他有些哭笑不得,“你還有什么其他地方想去嗎?”
“我想去你把我交給我哥哥的地方。”我抓緊了他的風衣,“這一次你不準拋棄我。”
“……知道啦。”
那條街也已經不是記憶里的樣子。
幸好地盤還是屬于港口Mafia,房間和門也都還在。
Mafia成員十分配合我的“表演”,在我走進房間之后,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如果這一刻能穿越到很多年前,穿越到中也送我來的那一天,如果知道那個少年在將我送來后就會偷偷離開,我一定將他綁在身上,不讓他走……
中也始終欠我一次。
于是我沒開門,跳窗跑路了。
我決定將他拋棄一回。
但晃了一圈,我沒地方去,又來到了Mafia大樓。
森鷗外正在花園里喝茶,見我來了,饒有興味地問:“詛咒解開了嗎?”
“托您的福,完全沒有。”我冷冷道,“但我死了也不會放過您,我會變成厲鬼每天蹲在您的床頭。”
森鷗外佯裝感動:“原來喬伊醬對我用情如此之深,不過你的年齡太大了,恕我不能接受。”
這人是真不要臉。
“對了,有一件事麻煩喬伊醬。”森鷗外朝我一抬下巴,“今天織雪不在,請把美味的下午茶帶去給紅葉君和地下室的那位。”
“我又不是你的小兵。”
話雖如此,我還是將下午茶送去給了尾崎紅葉。
紅葉不在辦公室,在審訊室里。
她和她的審訊小隊在拷問一名倒霉的臥底,桌上散落著一堆藥瓶。
我瞄過其中一個藥瓶,目光在氰.化物的字樣上有短暫的停留。
沒人注意到我。
鬼使神差的,我拿起那個藥瓶,塞進了口袋里。
通往地下室的臺階,步履沉重。
一級一級,比三途川更像地獄。
魏爾倫不耐毒。
我有氰.化物。
魏爾倫不耐毒……
我有氰.化物……
我反復念著這兩句話。
他死了,詛咒會失效,我不用死,也不用違反世界的秩序,死后再從冥界返回現世。
他殺了那么多人,也殺了我哥哥,他本來就該死。
他是開始,也該是結束。
只要魏爾倫死了,我就有希望了。
但——
魏爾倫,他也是某人的希望。
我停下腳步。
冰冷的地下室。
冰冷的三途川。
沉默地讀書寫詩的魏爾倫。
沉默地望著人群的蘭堂。
同樣的冰冷,同樣的沉默。
也是,同樣的孤獨。
我掏出藥瓶,扔進了垃圾桶里。
離開地下室,外面日光漸斜。
冬日里也能曬到溫暖的陽光,活著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有腳步聲漸近。
應該是中也找過來了。
“中……”
我愣住了,是中也,但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
金發青年閉著眼睛,沐浴在陽光下,恍如發光的神明。
“你多久沒出來過了?”中也調侃道,“五年,六年?你真該慶幸今天是晴天,魏爾倫。”
不愿離開Mafia地下室的魏爾倫,在這個冬日的午后,第一次來到了外面的世界。
原因不明。
“喬伊,我們走吧,過會兒會有人來追殺他,不能讓他給我們添麻煩。”中也說完握住了我的手。
“好。”
我回過頭看了魏爾倫一眼,他依然閉著眼睛,面色蒼白,不過表情看上去柔和了很多。
一道光切來,他像是在微笑。
他一定也覺得此刻的陽光很溫暖。
……
中也陪我看了場爆米花電影,吃了燭光晚餐,玩得十分盡興。
在深夜時分,我們回到了Mafia的公寓。
我仍然住在一樓,他住四樓,這棟公寓只有我們兩個人住,因為中也把它全部買下了。
院子里的喬伊花開了,一小叢一小叢的,十分可愛。
我望著喬伊花問:“中也,現在是什么時間了?”
他看了一眼手機,“快到12點了,還有一分鐘。”
“還有一分鐘,我就要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我朝他伸出手,示意想再抱他一下。
中也嗤笑了一聲,回應了我的擁抱。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煙草味,還有晚餐時的紅酒味,我的護手霜蹭在他衣服上的味道……
在這一分鐘里,我想到了很多個中也。
保護我的中也,給我禮物的中也,變成鴨子的中也,隨時隨地從口袋里掏出一顆巧克力糖球哄我的中也……
每一個中也,都讓我十分迷戀。
“真是老土的臺詞,不如改成,咳咳,”中也清了清喉嚨,“我把星星摘下來送給你。”
他攤開我的手指,一枚亮晶晶的戒指出現在了我的掌心。
而掌心原本的那些黑色符文,已經消失的干干凈凈。
“誒?這是——”
“詛咒解開了,”他說,“就在剛才。”
中也告訴我,蘭堂用紙鶴見了魏爾倫,并轉達了想要他替自己曬太陽,感受生命的愿望。
而“殺死魏爾倫”的詛咒,也并非字面意義的殺死,而是讓他從厭世的殺人機器變成主動接受生命的真正人類。
外科醫生的弟弟,實際上是一名心理醫生,他想要修補魏爾倫的心。
故事講完了,中也慢慢地說道:“喬伊,我們交往了半年了,我覺得我們性格各方面也挺合適,既然現在危機解除了,”
他變得吞吞吐吐起來,耳朵也開始泛出紅色。
“你愿意……和我結婚嗎?”
我在青年藍色的眼眸里,看到了微笑的自己。
然后我吻上了他的唇角。
“好呀。”
【作者有話說】
完結了,謝謝看到這里的寶貝[讓我康康]
祝大家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各方面都順順利利,如果遇到不順心的事,也不要過分擔憂,泡一杯熱茶,出門散散步曬曬太陽,一定會迎來最好的春天[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