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們要有無數次的心意相通。
宋湜也再一次來到杭州是快要開春的時候,蔡思言的工作室正式落地,邀請這位大股東參加開業酒宴。
老城發展已經飽和,城市不斷往江邊外拓,錢江新城躋身成為整座城市經濟發展的新活力中心,蔡思言的工作室就坐落在江邊,周邊有很多MCN公司。
宋湜也本來打算跟祝京南一起來的,但他臨時有個會要開,所以她只身赴宴。酒會邀請了很多時尚界的名流,除了蔡思言自己在巴黎積累的人脈,有不少人是受到宋湜也和顧知微的邀請。
不論是哪個圈子,人際關系都是一定程度上的資源置換,顧知微雖然沒有來,但蔡思言知道肯定是宋湜也幫她開了口。
一頓寒暄之后,宋湜也來露臺躲清靜,她仍然在各種酒會上游刃有余,但所有的宴會都已經不再值得她耗盡所有心力了。
年少的時候是愛玩,后來是確實需要靠這些方式穩住腳,但現在不一樣了。
蔡思言過來陪她,兩只高腳杯一碰,誰也沒有低一些。
宋湜也說:“怎么不去陪客人?”
這場酒宴是蔡思言第一次亮相,宋湜也知道很重要,就是因為這樣才會給她介紹很多時尚圈的名流。
“不耽誤。阿也,我敬你。”
宋湜也手臂支著欄桿,懶洋洋地托著臉:“我聽聽你要跟我講什么敬酒詞!
蔡思言嗔她一眼,語氣卻變得認真起來:“你總是講,讓我不要謝謝你,但我又不是白眼狼!
宋湜也抿了抿唇:“嗯,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但我為你做任何事,都從來沒想過要你謝我。”她不那么愿意交朋友,就是覺得有一兩個摯友,能夠在任何時候為對方挺身而出就可以。
蔡思言說:“阿也,我為我們高興!
十二歲的時候,她們侃侃而談自己的人生理想,宋湜也說一輩子吃喝玩樂,蔡思言說我也是,但后來她們都找到了愿意為之付出終生的理想。
宋湜也知道蔡思言很擅長煽情,她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哭鼻子,伸手扇了扇自己的眼睛,怨她一句:“干什么搞得這么深情!
蔡思言揚眉:“被我感動到了嗎?”
“去你的吧!
“我會在杭州待幾天,你抽時間陪我去吃飯!
蔡思言點點頭:“今晚就可以!
宋湜也看向宴會廳里的諸多人,雖然她確實有點餓了:“今晚?”
“我知道天目山腳下有一家特別好吃的粵菜館,我帶你去。”
蔡思言作勢拉她走,被宋湜也連忙按住:“你這么急干什么,我又不是活不到明天?今天你還有這么多客人”
宋湜也對地理位置有大致的了解,城東到城西跨越整座城市,就算不堵車也要開上五十多分鐘,她懷疑地看著蔡思言,覺得她心里有鬼。
“可是那家粵菜館只做今天的生意。”
每個月月初月中月末,一共做三天,位子要提前一個月訂,做的好一手饑餓營銷。宋湜也一聽就皺起眉,這么變態的營銷方式,她好像在周正霖那里見識過。
周正霖一個北京人,特地來杭州開粵菜館?好像有病。
應該不是他。
宋湜也半推半就地被蔡思言拉著走,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饑餓營銷是有那么點吸引力:“你跟那家老板認識?”
“我不認識!
電梯一路下行到停車場,離開晚宴里嘈雜的人聲,宋湜也感覺自己的腦袋都清凈了,她坐進蔡思言的新車,一輛亮紅色的GLS,一如既往符合蔡思言張揚的個性。
宋湜也會覺得安心一些,只要沒有性情大變,一切都會有好轉的趨勢。
車子一路向西,快要到天目山時,宋湜也對周圍的環境熟悉了起來。
印象中她上一次來這里,某一處被圍得很嚴實,在進行工程建設,這時候過來,那些圍擋早已經被撤去,大片的平地被一個院子圍住,開辟了很多車位,視覺中心是一幢三層的新中式風格建筑,大門上方的木刻牌匾上落了三個字。
月星樓。
那三個字不像是同一時間寫的,宋湜也抬頭,愣神了幾秒,又低下頭。
很眼熟的三個字。
像是很久以前她跟著祝京南臨摹字帖的時候,她不太能分得清不同人的字體,看到什么都覺得眼熟。
宋湜也狐疑地看了一眼蔡思言。
蔡思言下車,將車門甩上,跟宋湜也比了個“四”的手勢:“四次。來的路上你已經用這個眼神看了我四次了,我就這么不值得你信任嗎?”
她說得痛心疾首、捶胸頓足,把宋湜也說得愧疚死了。
宋湜也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只是擔心你把我賣了。”
蔡思言切聲:“要賣我也等那你把錢投完了再賣!
宋湜也往前走,三步一回頭:“你確定我們今天是來這里吃飯的?”
蔡思言皮笑肉不笑:“其實是來吃你!
宋湜也笑罵一聲,到底還是挽著她的手進去。
從這間餐廳的外觀就看得出來,不是做大眾生意的,但只要廚藝精,自然會有老饕不遠萬里過來。
只是今晚并不像蔡思言說的那樣人滿為患,地上停車場甚至沒有幾輛車。
穿正裝的服務員迎她們進去,入門處放了一尊非常大的青銅樽,一條長廊聯通兩個方向,每隔幾米就有一只鏤花置物臺,上面放的是青瓷。
餐廳老板不僅有錢,而且懂收藏。
宋湜也也記不清她是在走到第幾步的時候頓住腳的。
腦海中還回蕩著服務員的介紹,說這些都是他們老板的個人藏品。
她記得自己和祝京南分開的那段時間,怎么找都沒有找到一張兩人的合照,所以在他們復合之后,每去到一些地方,都一定會有意識地留下照片。照片是思念得以紓解的渠道。
現在他們的第一張合照就在她面前,她穿著綠色吊帶裙,手里捧著一大束玫瑰,笑得燦爛無比,身邊的人是祝京南,他甚至還穿著高考那天的穿著的黑色T恤。
宋湜也記得這張照片,祝京南剛高考完,那天他們在酒吧玩了個通宵,有個人拉著他們拍了張大合照。
她那個時候是想站到他身邊的,但是他的朋友醉得有點不受控制。
原來這張照片后來被洗出來了,經年之后把歲月里的這些人折起來,他們兩人肩膀挨著肩膀。
原來他的視線側過,剛好落在她臉上。
這一張照片之后,整條走廊相框中的展示都在記憶里被重拾。
她寫過的字,有幾張歪歪扭扭的,還有幾張寫得很好看,不像是她的手筆,宋湜也看著那一行詩,腦袋里自動浮現她當時說過的話。
她練這種東西向來只有三分鐘熱度,要不是祝京南教她,她可能寫幾個字就不想寫了。
她會撒著嬌央他:“我寫不好,你能不能帶著我的手寫?”
祝京南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同意,結束后還會聽見她的詢問:“你也這樣教別的女生寫字嗎?”
他說對,宋湜也一下子就不高興了,其實他是逗她的。
還有她刻的木雕,大部分都是半成品,她以為早就被扔掉了。
相框中還有很多照片,那些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胡同,他們一起去過的滑雪場,宋湜也都記得,有的東西藏在記憶深處,是能記一輩子的。
她看到這些,再愚鈍也該知道這家餐廳是祝京南開的,但是祝京南不是還在北京?
宋湜也回過頭,想問問剛才那個服務員,他們老板在哪里,等她回過頭,服務員不見了,蔡思言也不見了。
她一直專注地看著這些東西,甚至連身后的兩個人什么時候消失都一無所知。
這個地方比起一間餐廳,好像更像一個時空膠囊,那些藏在她回憶里的證據,都被收集起來,安然存放著時間的氣息。
宋湜也摸出口袋里的手機,打算給祝京南打個電話,她已經意識到了這是他給她準備的驚喜,劃開手機,祝京南的消息先跳了出來。
“阿也,往前走!
往前走是這條長廊的分岔口,向左向右由兩個選擇,宋湜也并沒有由于,決定按照大腦給出的第一反應來走。
向右。
沒走幾步是一塊電子屏,宋湜也按了播放鍵,里面的畫質像是老式DV拍出來的,有點古早的味道。
畫面里的人是祝京南,但不是這時候的他,宋湜也猜測,是二十出頭的年紀。
他在看一段視頻,一段宋湜也覺得非常眼熟的視頻。
穿著綠色吊帶裙的女孩正在接受電視臺記者的采訪,對方說今天是高考的重要日子,問她在這里等誰。
宋湜也眨眨眼睛,說等喜歡的人。
宋湜也記得某一天她蹲守在電視機前很久,久到祝京南來問她在等什么,她懊惱地說什么都沒有,關了電視跟他出去玩。
她的這段采訪被掐掉了,宋湜也很生氣,她以為自己永遠都看不到這一段,祝京南也永遠都看不到這一段。
但他從何得知?又從哪里找到這段廢片?
視頻播完,宋湜也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心里翻涌起難言卻很強烈的感受,她已經知道了,她已經知道祝京南從很早就開始計劃要怎樣跟她在一起,她喜歡別人這樣對他用心,只是這個時間線該拉到什么時候,她自己現在沒有定數。
“阿也!
祝京南的聲音出現在身后,宋湜也轉過身,眼圈紅了一些。
“你從哪里找到這段視頻的?”
“電視臺!
他們共同的朋友霍朗行家里是開娛樂公司的,想要一段被剪輯掉的廢片非常容易,但問題在于,他是什么時候知道有這段視頻的存在的?
祝京南說就是她蹲守在電視機前的那一天。
宋湜也不愛看電視,更加不愛看新聞,那是她第一次精心籌劃要跟祝京南表白,但是失敗了。她才不知道這一段會被剪掉,本來以為記者采訪過那么多不同的人群,她也算是其中一個,沒想到電視臺剪輯這么毫不留情。
他非常善于觀察,她的每一次反常都會被他敏銳捕捉到,那些她想要的,那些即便是圣誕老人來了也不能滿足的愿望,他可以想盡一切辦法為她慢慢實現。
那時候他們只是差一點,差一點身份,差一點時機。
偏偏就是這一點,蹉跎這么多年。
第一次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祝京南正準備進行那一場決定生死的手術。
生命的存續是需要信念,祝京南從前不這么想,但后來他覺得非常有道理。
宋湜也的眼圈紅了又紅,她的嗔怪埋怨,到最后都變成一句嗚咽進嗓子里的話:“你當時給我打個電話就好了!
當時是很多時候,是她剛到倫敦的時候,是她生完孩子離開北京的時候,是無數個他們分別之后的瞬間,只要一個電話。
宋湜也自己擦了擦眼睛,她其實不太想在今天哭,見到這些東西,她的第一反應是開心。
她問:“那另外一邊是什么?”
祝京南搖搖頭:“阿也,你已經選了一邊了。”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彼X得按照祝京南的性格,兩邊的內容重量級應該是一樣的,他還藏著那么一點驚喜,是他處心積慮,而她懵懵然的。
祝京南牽她的手往右側走廊的深處走:“好奇也不行!
她抱住他的手臂,仰起頭:“真的不行嗎?”
“真的不行!
祝京南帶她進了一個包廂,宋湜也今天確實是來吃飯的,酒會的晚宴不合她的口味,她餓了。
既然是做粵菜,宋湜也非常有發言權。把餐廳的招牌菜點了一遍,她問祝京南:“這家店是你開的還是周正霖開的?”
“我牽頭,但交給正霖管了!
宋湜也了然:“果然,這個營銷手段,一看就是他的手筆。”
祝京南笑著望著她,他的笑溫和又縱容,好像料到她接下來會問什么,然而還是耐心在等。
“你為什么開粵菜館,還是在這里?”
天目山腳對于宋湜也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她這樣問,但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了。
祝京南說:“你在杭州那會兒,我每個月都會來。”
就像不管她在倫敦、香港,他總是會為愛奔赴,但有所不同的是,她在杭州的那段時間,她親口說了不想見他。
他不勉強,只是需要確認她在,她住的酒店在山腰,他就在山腳,可能哪一天她出門散步經過的路口,他十幾分鐘后也會路過。
祝京南就是在那個時候打算開這家粵菜館,與她的家鄉有關,與她熟悉的口味有關,就有那么一點點機會拉近與她的氣息的距離。
那時候的宋湜也是矛盾的,她想見他,但知道只要他們一見面,她一定冷靜不了。
月星樓的主廚是從香港和廣州請過來的,口味很正宗。
就連宋湜也這種挑嘴的人都挑不出錯處。
吃這樣一頓飯的魔力在于,不僅僅是胃里,連心里的每一塊空腔都被填充飽滿。宋湜也很喜歡探索,她喜歡探索祝京南身上那些她未知的地方,即便是認識了十幾年,他還是能不斷地給她創造新鮮感。
她本來打算原路返回,被祝京南拉住,指了指另外一側的梯廂。
宋湜也有一種預感。
電梯慢慢下行,她問:“所以你要帶我去看左邊的秘密對嗎?”
祝京南揚眉,笑容里有那么點少年氣的得意,他知道宋湜也維持心意的方式是永遠好奇永遠有探索欲,他知道愛一個人要投其所好。
他們來到了剛才被宋湜也拋棄的左側路口,依然是一臺播放器,一張老式卡碟,插進播放器里,漸漸出現畫面。
是一望無際的白,往下再往下,終于能看見天地交界的那條線,仿佛是很大的一場雪,天地一片白茫茫。
宋湜也認出了這個滑雪場。
這是一場磅礴的雪。
宋湜也很快就在畫面里看到了她自己,遠遠的一個黑點,消失在下坡處。
“你之前一直問我,微信頭像里那個人是不是你,我說不知道!
宋湜也搶答:“但其實是的。你愛我,但是你不承認。”
祝京南倒沒有一種被她說中的心虛,他覺得他的愛人足夠了解他,已經到了他們之間不需要再玩猜忌游戲的時候。
“阿也,我不能妄言心動這件事究竟是你先還是我先,這樣太武斷也太高傲。但我想向你承認的是,過去十二年被我否認的喜歡,是真實存在,并且會一直延續的!
宋湜也以為自己十七歲的時候聽到這種話才會感動,但很顯然,她現在也有點眼熱,不僅僅是這樣,還有點委屈,委屈于他終于肯承認她的一次次試探和確認。
祝京南牽起她的手,他的掌心是干燥溫熱的,十指連心,是傳遞心跳和心意的地方。
祝京南的聲音透著一種堅定而溫和的力量,好像帶著宋湜也穿越時空,回到十字打頭的時候聽別人提起的祝京南,他們說他冷漠,說他桀驁,說他根本就不通人性,但是他在她面前,永遠不露鋒芒,永遠先融掉那一層冰盔甲。
他說他知道宋湜也始終存在焦慮和不安,他起初急于想要替她解決這個問題,但他重新審視他們的關系,宋湜也并不需要一個人永遠在前面引導她,她也不會將充足的信任給予對方,她需要的是一往無前時候的殿后,而他恰恰能夠勝任這個角色。
她有心結,那就慢慢解開,哪怕是十年二十年。
宋湜也明白他今天這樣向她袒露心意的意義,即便是符合之后,他們之間有爭執,他們爭吵但他們永遠相愛。
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認為祝京南也需要一些明晃晃的安全感。
“今天你給我準備的驚喜,我很喜歡。但是并不代表要永遠需要這樣的驚喜才能維持我的喜歡。我愛一個人,總不能只靠新鮮感去愛!
她要剝開新鮮感的糖衣,去窺視那一顆令人著迷的跳動的心臟。
祝京南低頭,望著她撲閃的眼睫,落下一個很輕很輕的吻,表示他明白了宋湜也的意思。
他們要有無數次的心意相通。
會相愛嗎?她說會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