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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 你在害怕。

    謝無陵那一絲不悅消失的很快。

    以至于, 洛九娘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謝無陵看向阿月留下的藥膏,他剛想開口叫阿月進來換藥,就聽洛九娘道:“郎君若是無事, 就早些回去安歇吧, 妾身讓阿月進來換藥。”

    謝無陵聽完這話,眉心微蹙,沒由得生出了幾分氣惱。他鼻腔里發出了一聲冷哼, “我如何不能為你換藥?”

    年幼時, 他因為訓練經常會弄得一身都是傷, 徐夫人可不會關心他傷勢如何,每每回到小院, 都是他自己上的藥。

    洛九娘神色怔愣了一瞬, 抬頭看向他時, 清潤的杏眸里帶著一絲詫異與不知所措,眸底一池春水瀲滟,無端地叫人心癢。

    她故作驚慌地開口:“讓郎君幫忙換藥,妾身受寵若驚。”

    謝無陵沒再開口,他徑直走到桌前, 拿起了那瓶冰冰涼的藥膏。

    熟悉的藥香竄入鼻腔。

    ——上好的九花玉露膏,他幼年時就是用這個涂抹傷口。

    洛九娘看他走來,身子本能地往后縮了縮。

    謝無陵停下腳步,站在床邊, 眼神深邃銳利。

    他不開口,但已經明顯——今天這藥,必須由他親自上。

    洛九娘后背起滿了雞皮疙瘩,最后才在他的注視下,扯掉了身上的外衣。

    春光外泄, 但謝無陵并未注意這些,他緊盯著她胸前的傷口,腦海里像是過畫面一樣,快速閃現過她倒在血泊里的模樣。

    一瞬間,他心口好像被地牢里的烙鐵燙了一下,而面色卻愈加地冷冽。

    謝無陵到底不如阿月細心,手中常年握的不是這小小的藥膏,而是削鐵如泥的武器。

    故而手上的力度也沒什么輕柔可言。

    洛九娘緊緊地咬著唇,即便是很疼,也倔強地沒發出半點聲音。

    直到謝無陵看到手背上滴落了一滴冷汗。

    謝無陵停了手,垂眸看她蒼白的臉色,他唇角斂緊,聲音平而緩,“為什么替我擋劍?不怕死?”

    那把劍他完全能夠躲開的。

    洛九娘長睫微顫,她抿抿唇,好半晌才沙啞著嗓子開口:“郎君曾救妾身一命,妾身無以為報。”

    謝無陵想起來——

    初遇她時,她被一隊兵痞擄到了軍營。

    那些人欲對她行不軌之事,她不從,甚至以死明志。直到他帶兵路過時,將她救了下來。

    “那現在。”

    洛九娘才緩緩抬起了頭,眼神干凈純粹、毫無雜質,“郎君還認為妾身是刺客嗎?”

    她若真是刺客,恨不得致自己于死地,又怎會為自己擋那一劍。

    謝無陵望進她的眸子里,此時這雙眸子里只倒映著他一人,就像她的生命里也只有他一人一般。

    他喉結輕滾,丟下手里的藥膏,單手掐住洛九娘的脖子,將她拉至了身前。

    洛九娘看見了謝無陵濃黑深眸里的侵略與波濤,不等她反應過來,冰涼的唇便覆了下來。牙齒研磨著她的唇,有股刺刺的疼。

    輾轉反側,難舍難分,直到她再一次嘗到口腔里的血腥味。

    謝無陵并未放過她,厚重的舌尖撬開了她的齒關,在里面橫沖直撞。

    漸漸地,洛九娘開始呼吸不暢,就連臉色也因憋氣而由蒼白漲得通紅,身子更是無力地倒了下去。

    謝無陵接住她軟下來的腰肢,又往懷里重重地按了幾分。

    須臾后,謝無陵才放開了洛九娘,黑沉的眸底有暗涌翻動。

    很顯然,他并不滿足當下。

    他抬起洛九娘的下頜,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她的唇。他的手因為常年練劍的原因,指腹上有一層厚厚的老繭,摩挲的時候唇上還有一股沙沙的疼。

    他拇指探進她的口腔,往下或輕或重的按了又按。

    這舌尖是他剛剛嘗過的。

    沒想到竟是這么軟。

    洛九娘聽到了頭頂漸重的呼吸聲,她雙手撐在謝無陵的胸膛上,牙齒合攏,輕咬著他的指腹。

    她羞到耳根通紅,含糊不清地開口:“郎君,妾身有傷。”

    謝無陵縮回了手,定了定地看了她一眼后,便撿起了落到床邊的藥膏。

    洛九娘春/水欲滴,心臟卻不由得高高懸起。

    今晚的謝無陵委實有些奇怪。

    以往和他同房時,他只會直接進入正題,斷然不會像今日這般親的難舍難分。

    今晚的謝無陵好似對她打消了懷疑。

    縱然傷口疼痛難忍,但洛九娘卻覺得這一劍擋得值了。

    —

    有刺史府的天材地寶養著,洛九娘很快便能下床了。只是傷口處在長出新肉,導致每晚她都奇癢難忍。

    霜降過后,難得有天朗氣清的一天。

    見晌午的太陽實在喜人,洛九娘讓阿月將長椅搬到了院中。

    這幾日因身上有傷,大夫叮囑過她不宜活動,她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陰霾。

    等今日見了太陽后,整個人都松快了不少。

    洛九娘正閉目養神,忽而聽到院外有腳步聲傳來。

    她睜開眼,看見謝吏帶著一身著青衫、背著藥箱的中年男子路過。

    “那人是誰?”

    洛九娘心下有幾分疑惑,出聲問道。

    阿月順勢看了過去,解釋道:“如夫人,那是劉大夫,想必是郎君的頭疾犯了。”

    “頭疾?”

    洛九娘從未聽說過。

    來江州之前,青影閣的人也沒調查到謝無陵曾患有頭疾。

    阿月點點頭,說:“郎君的頭疾并不嚴重,已經一年多沒犯了,想必是建康那邊的消息叨擾到了他。”

    洛九娘:“建康有何事?”

    “這個奴也不清楚。”

    阿月畢竟是后宅女子,朝廷的事她也是聽府中侍衛提起過,“只是聽侍衛閑聊時,提過一句,說是太后要將和敏公主嫁給大涼,謀求和平呢。”

    聽阿月這么說,洛九娘心頭頓時生出了幾分疑惑來。

    她是了解阿娘的,這些年阿娘雖然癡迷權利,但絕對不會做出向大涼求和之事。

    阿月沒注意到洛九娘的神色,喃喃道:“郎君正因此事頭疼。”

    洛九娘回過神來,溫聲道:“阿月,我身子不便,你出府幫我買些香料回來。”

    “香料?”

    阿月不解:“夫人您要這些做什么?”

    洛九娘沒解釋:“你只管去便是。”

    阿月沒再細問,等洛九娘寫完香料單子,她便拿上散碎銀兩就出府了。

    …

    阿月動作很快,約莫半個時辰,就將洛九娘所需要的香料買了回來。

    洛九娘接過香料,一一嗅過、確定了味道后,這才問道:“你回來時,可還見過什么人?”

    “劉大夫。”

    阿月回答:“他剛被謝侍衛送出了院,見奴身上拿著香料,就問了一句。”

    隨后,她便將情況如實告知。

    當時劉大夫掃了眼她懷中的香料后,在一堆里面拿起了一味香料問她:“這香料是誰托你買的?”

    阿月知道劉大夫是謝無陵身邊的人便沒隱瞞。

    “是如夫人。”

    “她拿來做什么?”

    “奴不知道。”

    劉大夫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長地開口:“沒想到如夫人一后宅女子,還懂這些香料。”

    劉大夫并未多說什么,將香料放回去后,他沒有離開刺史府而是轉身去了謝無陵的院子。

    聽阿月說完,洛九娘握著搗藥棒的手不由得捏緊。

    這刺史府處處都是謝無陵的眼線,就連一個普通的大夫,她都不能輕敵。

    …

    夜色漸深。

    洛九娘將香料處理過后,縫進了劍穗里。

    她抻了下腰肢,招呼上阿月,離開了南橋院。

    與此同時,書房內。

    謝無陵頭疾稍緩,正召集一眾心腹在書房議事。

    議事到了一半,謝吏忽而敲門,說是如夫人來了。

    謝無陵頭也沒抬,“讓她在廂房等著。”

    “是。”

    范老將軍聽到這里,心頭想起被關在地牢的刺客來,“刺史,那刺客打算如何處置?”

    如今真正刺客已經找到,如夫人也算是沉冤昭雪了。

    謝無陵揉了下眉骨,“若是三日后,她依舊不開口,就直接處死。”

    一個不開口的犯人,他沒有耐心耗下去。

    即便是她什么都不說,他也有的是辦法調查真相。

    范老將軍點點頭。

    集議經過一個插曲后,繼續進行。

    這次的內容不外乎大涼求和之事。

    年輕的小將滿腹熱血,堅決反對建康那些朝臣朝胡人低頭。

    另外一部分人則認為,犧牲一個公主可以讓大雍休養生息,也沒什么不好的。

    謝無陵被兩波人吵著的頭疼,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是在被針扎一樣。

    集議到最后也沒討論出個結果來。

    范老將軍嘆氣,對謝無陵道:“刺史,無論你最后做什么決定來,老夫都會站在你這方的。”

    是戰是和,他都舍命相陪。

    集議結束后,一輪圓月高掛夜空。

    謝無陵回到廂房內,一眼便瞧見了坐在軟墊上、手托著腮,正在打瞌睡的洛九娘。她睡得香,連自己進來都沒察覺到。

    謝無陵這才想起來,集議開始前,謝吏來稟告他她人過來了。

    但自己那會兒正被兩派心腹吵的頭疼,故而忘記了這件事。

    隨著謝無陵的腳步靠近,洛九娘悠悠轉醒。

    “郎君。”

    她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與困頓。

    謝無陵表情很淡,“找我什么事?”

    洛九娘起身,從衣袖中拿出了自己在白日里編織好的劍穗,遞了過去,“今日見劉大夫進府,得知郎君頭疾犯了,故而妾身做了一些安神香送來。”

    謝無陵實現落到洛九娘遞過來的劍穗上,他瞇了瞇眼睛,語氣不定,“進府半年,我竟是第一次得知你會做這些。”

    劉大夫倒是跟自己說過,她今日讓阿竹出門買了香料。

    洛九娘回:“跟著祖父學了點,技藝不深,比不得劉大夫。”

    她說著,抬頭看向了謝無陵,眸中溫婉,隱隱帶了幾分期待,“希望能幫到郎君。”

    謝無陵從她手里拿起了劍穗后,鼻翼間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這香味說不出來,但聞著,頭疾仿佛舒緩了許多。

    “用了那些香料?”

    洛九娘如實回答,并主動將今日讓阿月去買的香料名單遞了上來。

    謝無陵接過她手里的單子,看完名單后,突然又去拆了那支縫好了的劍穗。

    洛九娘心臟高高懸起,手指不由得捏緊了衣袖。

    今日聽到謝無陵有頭疾一事后,她便想到了營救洛姨的方法。她自小便跟著青影閣的毒藥師學制/毒,只可惜學藝不精,這些年也單單只學會了這假死藥。

    因此,她便利用這次做安神香一事,暗自做好了假死藥。

    若是這次再像營地那般被發現了,那就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謝無陵毫無征兆地停下了動作,垂眸看她,神色疑惑:“你在害怕。”

    洛九娘心臟一緊。

    因為他說這話的語氣并非疑問,而是肯定。

    第22章 第22章 讓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

    “你在害怕。”

    謝無陵眼神平靜地說出這話, 像是在平鋪直敘地闡述著一件事。

    洛九娘被揪緊的心慢慢落回原位,她抬眸看向謝無陵,杏眸純真又干凈, “妾身只是擔心郎君不喜歡罷了, 郎君平日都待在軍營里,這安神香縫在劍穗里,正好可以隨身帶著。”

    她停頓了須臾, 見謝無陵的神色依舊帶了些許的探究之意, 又道:“上回送的桂花糕, 郎君就讓謝侍衛還了回來。”

    她話語里似乎還帶了幾分嬌嗔。

    謝無陵手指摩挲著劍穗,將上面的氣味暈染到了指尖。聽她說起這話后, 他沒由地笑了下, 笑意不知所謂。

    若是她不提, 他倒是忘了這事了。

    洛九娘膽子似乎大了些,清眸盯著他,是在期望他能夠收下。

    謝無陵停下摩挲著的手,將劍穗捏在了掌心里,“如此, 那這劍穗我收下便是。”

    道完這句,謝無陵肉眼可見地看見洛九娘臉上浮現出笑意,甚至連眉眼都變得生動起來。

    他莫名地被這笑感染,心臟也跟著跳了下——

    原來自己收下她送的東西, 她竟然是這般的開心。

    “既然郎君有頭疾之癥,那妾身便先告辭了。”

    洛九娘福了福身,轉身剛走到門口時,就被謝無陵叫住了。

    “過來。”

    謝無陵的語氣不容拒絕:“幫我按按頭。”

    洛九娘怔愣了下,隨即應了一聲‘是’。

    她走上前, 在案幾上點上安神香,淡淡的煙霧散了出來,聞著令人身心都放松下來了。

    謝無陵:“這是什么香?”

    洛九娘回答:“這便是妾身為郎君所調制的安神香。”

    謝無陵眉峰微挑,嗅到這股淡香,他確實頭疾的癥狀緩和了下來。

    洛九娘點完香,指腹貼上了謝無陵的太陽穴。

    這么近的距離,她完全可以摸出銀針從他的太陽穴里扎進去,讓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她也可以完成任務,順利返回建康。

    洛九娘腦海里瞬間被這個想法占據,連心臟都不由得加快。但很快,她便冷靜下來。謝無陵一死,江州的繼承便是個大問題,說不定會讓大雍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有謝無陵在,可以壓制住周邊一些小國。

    但若是謝無陵一死……

    “在想什么?”

    謝無陵冷不丁地出聲,讓洛九娘心頭一激靈,也讓她起伏的思緒重新回歸原位。

    “妾身——”

    洛九娘抬起漂亮眸子,下一瞬視線撞進了不遠處的銅鏡里,銅鏡里清晰地照著她的動作舉止、神態表情。

    她心頭一震。

    原來謝無陵可以通過銅鏡看到她的一舉一動。

    她穩住心神,不動神色道:“妾身替郎君按摩頭,不由得想起祖父來,故而走了神。”

    “是嗎?”

    謝無陵緊盯著銅鏡中的洛九娘,“我倒是沒聽阿竹說起過祖父。”

    洛九娘手上繼續為謝無陵按著,“妾身年幼時,經常給祖父按頭,但祖父總嫌棄妾身力道小,便不讓妾身再按。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才是妾身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但妾身的阿耶后來為攀附權貴,另娶他人,妾身就再也沒見過祖父了。”

    謝無陵看到銅鏡里的洛九娘,她垂著眸,似乎陷入回憶之中。

    屋內彌漫著一股安神香的素淡香味,令人昏昏欲睡。

    見謝無陵閉上眼,享受著自己的的按摩,洛九娘便知道他不會再過問祖父之事了。

    至于信不信,他可能會派人親自調查。

    正按著,屋外突然響起謝吏急切的聲音。

    “郎君!”

    “地牢的刺客咬舌自盡了!”

    洛九娘聞聲,瞳孔猛地一縮,她下意識地停住了手。

    這則消息過于突然,以至于謝無陵并沒有發現洛九娘的異常。

    他將謝吏叫到了跟前,冷聲質問,語氣似乎在發怒的邊緣:“怎么回事?我不是讓獄卒好好看著嗎?”

    謝吏回答:“就在剛剛,獄卒去送飯時,發現人已經死去多時了。”

    謝無陵眉頭皺緊:“把劉大夫叫到地牢。”

    “是。”

    謝吏匆匆離開。

    地牢中的刺客突然咬舌自盡,謝無陵是要親自去查看的。他走到門口,看見了房間內有些無措的洛九娘。

    他語氣稍沉,“你跟我一去。”

    …

    這是洛九娘第二次踏足這片昏暗潮濕之地,上一次的經歷就好像在還在昨日。

    她跟在謝無陵的身側,注意到那些關在死牢之中的囚犯在見到謝無陵進來的那一刻,眼睛里爭先恐后地涌入恐懼。

    謝無陵在建康的名聲并不太好,什么燒殺搶掠、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的傳聞都有。

    更有甚者,民間還有能止小兒啼哭的傳言。

    到了最后一間死牢,洛九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洛青。她顯然是受到過重罰了,渾身上下傷痕累累,幾乎是沒有一塊好皮膚。

    洛九娘心臟被狠狠地揪了起來。

    她哪里見過這樣的洛姨,鼻頭也跟著泛起了酸澀。

    劉大夫在接到謝無陵的通知后,便早早地過來了,他已檢查完洛青的尸體,“刺史,刺客確實是咬舌自盡的。”

    昏沉的地牢里,看不清謝無陵眸低的神色,只是話語偏冷,令人無端地冒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能確定死亡的時辰嗎?”

    劉大夫回:“約莫是在今日酉時一刻。”

    謝無陵眸中多了幾分戾氣。

    這刺客在獄卒手下堅持了好幾天,今日怎么好端端地自殺了?

    “除了獄卒,還有誰進來過?”

    獄卒回答:“屬下一直守在地牢外,無人敢進去。”

    謝無陵:“那是何人送來的吃食?”

    獄卒:“后廚小廝阿水,屬下已經派人去審訊了。”

    謝無陵沒再多問,他蹲下身,修長的手指掰過洛青的下頜,見她嘴里流出的鮮血已經干涸,顯然是死了很久。

    既然沒有外人進來,那便是飯菜的原因。

    地牢里氣氛壓抑,謝無陵沒有出聲,任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直到洛九娘一聲驚呼,這才將這詭異的氣氛打破。

    謝無陵起身,回頭疑惑地看向她。

    洛九娘慘白著臉,連聲音都在顫抖,“郎君,有、有老鼠咬妾身的腳。”

    謝無陵低頭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只肥碩的老鼠,在她腳邊肆無忌憚地爬了爬去。

    在地牢住久了的老鼠并不怕人,即使是有人的氣息,也敢出來活動。

    洛九娘往謝無陵身邊靠了靠,話音還帶著哭腔:“郎君,妾身害怕,上回在地牢,妾身就被老鼠咬過。”

    謝無陵拿過獄卒手里的長刀,刀尖直接插入了那只爬來爬去的老鼠身體里。

    只聽見嘰嘰一聲,老鼠瞬間便沒了命。

    洛九娘心肝輕顫。

    她見過謝無陵殺/人,也見過他殺鼠,兩者并無區別,一樣的出手干脆利落,一樣的快準狠。

    謝無陵拔出了刀,瞧出來她是真的害怕,又想到上回她在地牢的情景,便讓謝吏送她回去。

    洛九娘蒼白著臉,顯然是一副被嚇得不輕的樣子。

    “那妾身告退。”

    出了地牢,洛九娘才感覺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她不知道今晚謝無陵把自己叫上的原因——或許也是在給自己警告、又或許是在震懾。

    總之,她不敢再輕舉妄動。

    “如夫人!”

    阿月的聲音將她神識拉了回來。

    阿月在得知洛九娘被謝無陵帶到地牢后,便匆匆趕了過來。

    見阿月關心著自己,洛九娘心頭一暖,緊張的情緒也有所緩解。她溫和地笑了笑,“沒什么大事,只是陪郎君過來查看一下那刺客。”

    阿月松了口氣,“那就好。”

    她真怕如夫人像上回那樣,再一次被郎君關進了地牢。

    主仆兩人回到南橋院后,阿月就去準備熱水了。

    洛九娘在燈下借著燭火繡香囊時,忽然聽外面傳來幾聲布谷布谷的鳥聲。

    她停下動作,扯下一塊廢舊的絹布,用火石在上面燙了一個洞后,便打開窗將布條綁在了鳥腿上。

    …

    另外一邊。

    在洛九娘離開后,獄卒才問道:“刺史,這刺客尸體該怎么處理?”

    謝無陵淡淡地掃了一眼,“扔到亂葬崗。”

    “是。”

    兩名獄卒抬起洛青的尸體,剛走到門口時,又被謝無陵叫住,“守在亂葬崗,等尸體腐爛。”

    “是。”

    聽到尸體腐爛這四個字,劉大夫便察覺到謝無陵不相信這人是真的死了。他倒是不懷疑自己的醫術,而是這世上假死之法太多了。

    謝無陵把配劍上的劍穗扯了下來,交給了劉大夫,“檢查一下這里面的香料。”

    劉大夫拿到鼻尖嗅了嗅,“刺史,這劍穗里面就是普通的香料,不過也確實有安神的成分。”

    他想起今天在阿月那里看到的香料,“與阿月今日買回來的無異。”

    謝無陵看向他,眼眸深邃,眸底似有暗流涌動。

    “你確定?”

    劉大夫心頭微緊,但自己行醫多年,是不會辨別錯的。他確定地點了點頭,“屬下不敢妄論。”

    謝無陵沒再多言,只是把劍穗重新掛回到了劍身之上。

    至此,他才好好看了眼這劍穗。

    這劍穗是用了心的,針腳細密精致,燙金色的線在上面繡了‘景澄’兩字。

    ——這是他的字。

    劉大夫看著謝無陵,心中懷著幾分忐忑,問道:“刺史還是在懷疑如夫人?”

    謝無陵并未回答劉大夫的話,只是在用指腹不斷地摩挲著隨身佩戴的長劍。

    從山中營地到壽辰刺殺,再到如今刺客的咬舌自盡,似乎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這一切給提前安排好。

    而他的這位如夫人,剛好也在這一局之中。

    第23章 第23章 我去不得?

    亂葬崗向來是收容沒人認領的尸體的。

    這年頭, 天下大亂,亂葬崗的尸體堆積如山。倘若遇到好心人,還能幫著埋一埋;但若是從監獄里出來的, 直接一卷涼席裹了了事。

    洛青的尸體就被獄卒們裹上草席, 扔在尸體堆里。

    夜里,幾聲禿鷲聲響起后,裹在涼席里的手, 指尖動了動。

    寒風蕭瑟, 吹著墳地里的白帆簌簌作響, 跟鬼嘯聲一樣。

    此時,亂葬崗外的破敗茅屋里, 兩名黑色甲胄打扮的小兵正圍在火堆旁喝酒, 他們是奉命守在這里的, 等刺客尸體腐爛后,他們才能離開。

    然而霜降過后,江州的氣候變得又冷又濕,這尸體恐怕得十天半個月才能開始腐爛。

    “欸我說,這亂葬崗不會鬧鬼吧?”

    外面風聲越來越大, 桀桀的聲音聽著讓人毛骨悚然。其中一名小兵穿著黑色棉褲,頭上還抱著一塊黃色的頭巾。他扯著頭,朝窗外瞧了瞧堆積如山的尸骨。

    這茅屋視線好,一眼就可以看到尸骨堆上的洛青。

    “瞎說什么。”

    另外一人身穿同色系的棉褲, 但頭上戴的卻是一塊黑色頭巾。他猛灌了一口酒,豪放地擦掉嘴邊的酒漬,“咱倆跟著刺史這么多年,殺的人沒有一千也有一百,這手上占了無數的鮮血, 你有見過鬼來找我們嗎?”

    “這倒也是。”

    黃色頭巾小兵點了點頭,心想就是都是天氣冷的原因,才讓自己產生了錯覺。這般想著,他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等火燒旺了些后,他轉頭看向了窗外。

    這一看,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爆出了粗口。

    “他娘的!”

    黑色頭巾被他這一聲給嚇到了,不悅道:“干什么?把我這碗湯都給嚇灑了。”

    “人、人不見了!”

    聞言,黑色頭巾連忙放下手上的湯碗,飛撲過來,也趴在窗口往外看去——原本尸骨堆上的洛青的尸體在此時不翼而飛,只有一張草席,歪歪斜斜地扔在地上。

    兩人心頭頓時一慌,拉開破舊的木門,急匆匆地出去查看情況。

    屋外風聲寂寂,除了漫山遍野的墳地與尸骨,沒有一點點活物的氣息。

    “該不會真有鬼吧?”

    話音剛落,黑色頭巾小兵就瞪大了眼睛,眸中露出驚恐,“你后面——”

    “我后面怎……”

    黃色頭巾回頭,話還沒說完,便撞上一張慘白的臉。

    這不是死在地牢里的洛青么。

    黃色頭巾小兵還未反應過來,洛青便亮出了手里的短刀,刀光劍影之間,小兵瞬間便被抹了脖子。

    黑色頭巾見同伴死了,慌不擇亂地逃跑,卻被一枚疾馳的暗器直插入心臟,當即倒地身亡-

    刺史府開的傷藥儼然是最好的。

    洛九娘連著涂抹了幾日后,傷勢已然好轉。只是再好的藥膏,治傷容易,祛疤卻很難。

    江州下了兩天秋雨過后,天氣終于轉晴。

    洛九娘身子也爽利了些,晌午過后,便讓阿月搬來了桌椅,在院子里磨香粉。

    正磨著,院外便傳來了阿月的聲音,“如夫人,郎君讓人送來了臨江樓的糕點。”

    洛九娘抬頭,看見阿月提著食盒,興沖沖地進了院。

    她有些意外,她知道今日謝無陵在臨江樓宴客,但沒想到他會讓人給自己送些回來。

    “聽說這臨江樓的糕點味道可好了。”

    阿月也去買過幾次,但每次去買的時候都得排隊。等輪到她時已經賣完了。如夫人又不許她用刺史府的特權,故而外面吹得再厲害,她都沒有吃過。

    洛九娘停下研磨的手,眉眼彎了彎,“是郎君送回來的啊,那我可要好好嘗嘗。”

    洛九娘從阿月手里接過了食盒。

    剛一打開,就看到了糕點下壓著的一枚青竹葉。她的手冷不丁地頓住,問向阿月:“這糕點你是從何人手里接過的?”

    阿月回:“謝侍衛。”

    洛九娘:“那接過后,可有離手過?”

    阿月搖頭:“沒有。”

    她不解:“如夫人,您怎么會突然這么問?是這糕點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

    洛九娘面色鎮定,叫人看不出什么異常來,“只是這糕點有點涼了。”

    阿月:“那奴去給您熱熱。”

    “不用。”

    洛九娘換了個話題,“幫我換一壺熱茶就行。”

    “是。”

    阿月很快就下去泡茶了。

    等她一走,洛九娘便將食盒里的糕點一枚一枚地掰開。直到掰開最后一枚時,她才看到里面的字條——城外白云寺。

    洛九娘重新將糕點裝盒,又將字條扔進炭火里,燃燒得一干二凈。

    做完這些后,阿月也提著泡好的新茶回來了。

    這臨江樓的糕點味道確實不錯,入口清甜,似乎還帶著一股梅花的清香。

    “這個時節有梅花嗎?”

    阿月回道:“如夫人,城外白云寺的早梅開了呢。”

    “原來如此。”

    洛九娘喝了口熱茶,故作無意地問起,“阿月,那白云寺的菩薩當真有那么靈驗么?”

    之前阿月說過,等她從清欒山回來,就去白云寺拜拜。

    但從清欒山回來的第二日她便被謝無陵送到了別院,之后又發生了一系列的事。

    “真的靈!”

    阿月眼睛一亮,小嘴叭叭地列舉了一籮筐,什么鄰居家的嬸嬸多年未孕,去白云寺拜了菩薩后第二個月就懷上了;還有什么新媳婦求子,第二年當真生了男丁。

    “如夫人,您想通了?”

    “阿月,我在閻王殿走了一遭,幸而撿回了一條命。”洛九娘放下糕點,輕聲嘆氣:“你之前說白云寺很靈驗,便想著去拜拜,順便給郎君求一道平安福。”

    阿月眸中的光芒比洛九娘還激動,“那奴明日就陪您上山。”

    洛九娘見她性子急,便笑道:“不急,等晚上郎君回來,我問過他再說。”

    …

    晚膳后,洛九娘見謝無陵還在宴客,就沒有再等。洗漱完后,便上床歇息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外面忽而響起謝吏的敲門聲。

    她睜開眼,披了件大氅,讓阿月先去開門了。

    謝吏進院后,先是行了禮,隨后便道:“如夫人,刺史今日吃了酒,似乎頭疾又犯了,讓您過去再給按按。”

    夜風一吹,洛九娘睡意吹散了不少,人也變得清醒了。

    聽到謝吏這話,她心中不免輕嗤一聲,自從給謝無陵按了一回,他倒是上癮了,這三更半夜叫自己受凍,他倒是舒服/快活。

    洛九娘心中雖這么想,但面上卻還是溫和地笑笑,“那請謝侍衛稍等片刻。”

    洛九娘回房間換好衣服,轉頭便對上阿月含笑的目光。

    她不明所以。

    阿月小聲說:“如夫人,如今您傷勢漸好,也該和刺史多接觸接觸了。”

    她嘿嘿地笑著:“雖然菩薩很靈,但也要您主動一點。”

    洛九娘啞然,唇角很無奈地扯了一下。

    她沒回阿月這話,帶上了下午新磨好的香粉,便跟著謝吏去了謝無陵的院子。

    一進屋,洛九娘便嗅到一股殘酒味。

    雖然謝無陵回府后,就讓小廝準備了熱水沐浴,但這股濃酒還是一時半會兒消散不掉。

    屋內沒有燃燒炭火,混合著殘酒味,有股沁人心骨的寒濕。

    “刺史,如夫人來了。”

    “嗯。”

    洛九娘循著聲音望去,看見軟椅上閉目躺著的謝無陵。他酒意還沒散,睜眼看過來時,凌厲的眉眼竟然多了幾分柔和。

    “郎君。”

    洛九娘福了福身。

    “過來。”

    謝無陵眼神朝她示意。

    “是。”

    洛九娘走上前,點上了安神香,這股溫和的香味一出來瞬間便中和了屋內的酒味。

    她指腹貼上謝無陵的太陽穴,或輕或重地按著。

    而一旁,將她帶過來的謝吏并未離開,他繼而稟報道:“刺史,阿水的尸體找到了,就在郊外的城隍廟里。”

    前些日子他查到阿水送的飯菜確實有問題,但找過去時,人卻不見了。

    謝無陵享受著洛九娘的按摩,神色淡淡,連眼睛都沒睜開。

    “畏罪還是他殺?”

    “像是他殺。”

    謝吏回答:“被一刀抹了脖子。”

    謝無陵冷嗤:“這些人真大膽,竟將手伸到了刺史府。”

    他睨了一眼謝吏,“還有何事稟報?”

    謝吏繼續道:“亂葬崗的事,屬下、屬下至今還未查清。城內城外搜查的人,也毫無所獲。”

    謝無陵:“已經幾天了?”

    謝吏心頭一赫,掀開衣袍,直接半跪在了地上:“是屬下辦事不周,請刺史責罰。”

    謝無陵睜開眼,黑眸深邃,長睫地下一片陰翳。他沒說話,只是指尖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案幾。

    氣氛有些安靜。

    他不開口,謝吏自然也不敢多言。

    須臾,謝無陵才抬起眼皮,看向跪在門口的謝吏,“不必再查了,既然尸體都被人救走了,現在去查無異于大海撈針。”

    “是。”

    謝吏頭上冒出了一滴冷汗,“那屬下告退。”

    他起身,正欲退出房間,又聽謝無陵說道:“準備一盆炭火進來。”

    謝吏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了洛九娘身上:“是,屬下這就去辦。”

    洛九娘聽完主仆兩人的對話,面上神色并無變化。

    她雖然知道洛姨已經無事,但輪葬崗一事,謝無陵從未對外泄露過,就連平時愛打聽八卦之事的阿月也是一點兒風聲都沒收到。

    看來,有些消息謝無陵若是不想讓自己知道,是半點也打聽不到的。

    “郎君。”

    洛九娘聲音溫軟,“妾身這次大難不死,定是佛祖保佑,所以妾身想去城外的白云寺拜拜。”

    她眸底清波純澈,對上謝無陵看過來的視線后,耳根慢慢浮上嫣紅,“聽阿月說,白云寺的送子觀音靈驗,妾身、妾身也想順便再拜拜。”

    謝無陵沒著急開口,視線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意欲何為。

    洛九娘心臟跟著怦怦跳起來。

    以謝無陵的疑心,自己定然是要與他周旋許久的。

    她腦海里醞釀了一番,正準備開口時,就聽謝無陵道:“正好這幾日我沒事,便同你一起去白云寺。”

    洛九娘稍怔。

    若是往常,他定會審視一番的。而這次,卻答應得如此暢快。

    “郎君也去嗎?”

    謝無陵沒回反問:“我去不得?”

    洛九娘連連搖頭,“郎君去,妾身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雙眸濕潤,帶著幾分討好,“只是郎君日理萬機,妾身、受寵若驚。”

    謝無陵眉梢輕佻。

    他看著如此乖巧溫婉的洛九娘,腦海里不斷涌出兩人在書房時的畫面,見她低眉婉轉時的媚意,聽到拽著自己的袖子低低啜泣。

    在酒香的催促下,謝無陵本來壓下去的心思再次浮動起來。

    他握住了洛九娘的手腕,直接將她拽至了身前。

    第24章 第24章 希望郎君的愿望全部實現。……

    洛九娘雙手撐在謝無陵的胸前, 感受到他身體發出的炙熱溫度。

    這溫度似乎也傳染到了自己,熱氣蒸熏,她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炙烤。

    “郎君。”

    她羞赧地低下頭去, 只露出一節柔軟的脖頸。

    在這世道里, 不管是人或者動物,在低頭求和時,總會向強者露出自己最柔弱的地方來。

    謝無陵喉結輕滾, 大手鉗住她的下頜, 迫使她重新抬頭看向自己。

    兩人視線相撞, 內里似有暗流涌動。

    謝無陵頭頸微抬,吻住了那張緋色艷麗的櫻唇。

    在洛九娘之前, 他從未有過其他女人。自他出生起, 他就被置于了各種權利斗爭的漩渦之中。即便是后來做了江州刺史, 他周圍也是危機四伏,他要不斷打仗、征服周邊的小諸侯們,才能樹立自己的威信、也才能使更多的人信服。

    而洛九娘,在明知道她身份未明、極有可能是來殺自己的情況下,也依舊將她帶在了身邊。

    他食髓知味, 不知從何起,開始迷戀她的身/體。

    洛九娘撐在謝無陵胸口上的雙手漸漸地失去了力,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但隨即又被謝無陵架著腰給撈了上來。

    他的親吻并未有所進步, 唇舌輾轉反側之間,依舊里面橫沖直撞。

    這時,門外響起了謝吏的聲音,生生打斷了這份旖旎。

    “刺史,屬下把炭火送來了。”

    謝無陵這才放開了洛九娘, 他皺起眉頭,神色似乎有些不滿。

    “進來。”

    謝吏提著火盆進來,偷偷瞄了眼洛九娘潮紅的面色,便知道自己是打攪了刺史的好事,匆匆放好火盆就出去了。

    順便將門也關上了。

    屋內上了火,不消一會兒就暖了起來。

    洛九娘身上出了一層薄汗,肚兜掛不住,歪歪斜斜的吊在手臂上,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滑到手腕上,就是掉不下來。

    謝無陵帶著厚繭的手指輕撫著她胸前那條丑陋的傷疤。

    這處的劍傷已經徹底好了,卻也在細膩的皮膚上留下了永遠的痕跡。

    稍頃,謝無陵俯身下去,用牙齒去咬那道傷疤。

    洛九娘嗯嗯兩聲,她已經被架了起來,指尖用力地抓著謝無陵的手臂。但即便如此,也沒有在他臂膀上留下抓痕,反倒是像被欺負了的奶貓的反擊。

    還不如那條刀傷醒目。

    洛九娘眼尾泛起了紅漬,被他纏得久了,簌簌地哭了出來。

    “郎君,妾身、妾身——”

    話語還沒說完,謝無陵便攬住她的后背,將她按在了懷中。他聲音低沉,眸中洶涌的欲/色也不再掩飾,“既然要去拜菩薩,那這次就不留在外面了。”

    洛九娘身體猛地顫抖起來,腦海里也有一道白光閃過。

    在那一瞬間后,她像是游離在整個世界之外的幽魂。

    房間內的溫度久居不下。

    謝無陵向來體熱,即便是在外行軍打仗也很少用到的炭火。但這次之后,他卻不顧灼熱,罕見地將洛九娘攬在了懷中。

    …

    去白云寺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阿月聽到謝無陵要親自陪洛九娘去的消息后,高興壞了,這些天一直在南橋院備著各種東西。洛九娘有幾次想阻止她,但想想后,就由她去了。

    讓整個刺史府的人都知道她心悅謝無陵,對她來說,并非壞事。

    三日后的清晨,去白云寺的人馬便出發了。

    洛九娘坐在馬車內,時不時地掀起簾子看看外面的街景。

    江州被謝無陵治理得很好。

    雖然有過外來的流民,但都被一一安置下來了,愿意留下來的就給塊地,自己勞作。

    若是不愿的……

    當然也沒有不愿的,誰也不想一生顛沛流離,過著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

    洛九娘想起自己在建康時,就曾被流民打劫過,那些流浪久了的亡命之徒,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建康是大家族以及達官貴人的地方,街道上是不允許出現流民的,一旦出現,情況好點的就被趕了出來,情況不好的,就地殺了。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白云寺。

    白云寺的靜心主持曾是建康有名的世家千金,早年間顛沛流離,和幾任丈夫都是生死離別,后來便看破紅塵,在這白云寺出了家。

    “謝刺史。”

    靜心出家多年,眉目向來是沉靜柔和的,她招呼這一隊從江州城而來的兵馬,“廂房已經準備好了,請您和如夫人進去休息吧。”

    白云寺香火鼎盛。

    但許是今天謝無陵要來的原因,廟里竟無一位香客。

    兩人剛在廂房內坐下,謝吏就匆匆趕來,說是有要事稟報。

    謝無陵面色無常:“若非軍營中事,就在這里說。”

    謝吏看了眼洛九娘,猶豫了片刻,依舊沒開口。

    洛九娘倒是懂事,她打了聲呵欠,困倦道:“郎君的事情更重要,妾身身子正好乏了,就在這廂房里小憩片刻。”

    謝無陵見她懂事,眉梢微挑,隨即便和謝吏出去了。

    他人這么一走,洛九娘一直偽裝著的眉眼便染上愁容。

    洛姨約她在白云寺見面的,但謝無陵這次也來了,并且還帶了一隊人馬。

    正這般想著,屋外忽而傳來了敲門聲。

    “如夫人,小僧過來送些茶水。”

    “進來吧。”

    洛九娘手肘撐在桌面上,托著腮,并沒有去關注進來的僧尼。

    她想著事情,余光里,看見一雙細手將茶水放下后并未離開,墻壁上也倒影出一抹高挑的身影來。

    洛九娘盯了盯墻壁上的倒影,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轉過了頭去。

    這么一回頭,果然看到一身僧袍打扮的洛青。

    她張了張嘴,壓低聲音喊了一聲洛姨。

    洛青臉上有一道傷疤,不知是在地牢里留下的,還是為了隱藏身份刻意弄的。

    洛九娘很快調整好狀態,“不知洛姨這次找阿竹來是為何事?”

    洛青沒著急開口,而是先打量了她一眼。

    在聽說她已痊愈后,心頭也悄然松了口氣,這才道:“如今我已經在江州暴露,不宜再在江州久留,過幾日便要返回建康了。”

    洛九娘掌心捏緊。

    洛姨在的時候,她還有些念想,這么一走,在這江州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那以后,阿竹與誰聯系?”

    洛九娘壓著心里的情緒,但下垂的眼瞼還是將她的失落泄露了出來。

    洛青:“這個你不必擔心,會有人來接替我的。”

    洛九娘張了張嘴,所有不舍的話,都化作了一聲輕嗯。

    她不能將不舍的情緒掛在臉上。

    半晌后,她彎了下唇,神色恢復如常:“阿竹會謹記來江州的目的。”

    許是要分別了,洛青往日嚴肅的眉眼也變得溫和起來,“萬事小心,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被關在地牢的那幾日,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誰知,那天的飯菜里竟然多了一枚假死藥。

    她自然是知道這枚假死藥是誰送來的。

    當年青影閣所有的小孩里,就阿竹一人把假死藥做了出來。

    她也知道,在謝無陵手上把自己救出來是多么的不易,稍微不慎就會全軍覆沒,不止自己,就連她也要死。

    “阿竹知道。”

    洛九娘頷首,她頓了下,又想起前些天在刺史府聽到的事,不安地詢問:“洛姨,太后要與大涼聯姻,這是怎么回事?”

    洛青這些時日一直在江州,知道的便不多:“半個月前,大涼送來求和信,愿和大雍和平相處,但前提是得讓大雍派出公主和親。”

    洛九娘:“那太后是怎么打算的?”

    洛青搖頭:“太后還沒下定論。”

    朝中大臣自動分為兩派。

    這事要是處理不好,嚴重影響太后在朝中的威信,甚至會激發各地諸侯的謀逆之心。

    她頓了下,又問起洛九娘來:“謝無陵對這事有什么看法?”

    洛九娘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就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洛青眉頭一緊,來不及同洛九娘說道別之類的話,便破窗而出。

    “如夫人。”

    屋外的人推門進來,見窗戶明晃晃地開著,她欸了聲,“這么冷的天,您怎么把窗開了?”

    進來的是阿月。

    洛九娘小小地松了口氣,道:“我見外面的早梅開了,就打開窗來瞧瞧。”

    阿月沒察覺到異常,走過去,正準備關上窗時,突然咦了聲。

    “怎么了?”

    洛九娘心臟驟然懸了起來。

    阿月撿起了窗邊的僧帽,喃喃道:“僧尼的帽子怎會遺落在此處。”

    洛九娘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面色卻一片鎮定:“大約是他們進來打掃時,不小心留下的,不礙事。”

    阿月點點頭,倒是沒往深處想。

    …

    謝無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同謝吏商量了什么,直到飯點才回來。

    靜心主持親自送來了齋菜,“寺廟照顧不周,還請刺史和如夫人多多擔待。”

    謝無陵沒開口。

    倒是洛九娘彎了彎眉眼,含笑道:“靜心師太客氣了。”

    靜心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正準備出去時,忽而想起另外一件來,回頭提醒道:“院中有一棵千年古樹,已生出了靈性,若是如夫人有意,可以前去祈福。”

    她不動神色地觀察了洛九娘與謝無陵一眼。

    雖然自己這一生的感情坎坷波折,但她衷心希望這天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恩愛白頭。

    洛九娘垂首:“多謝師太提醒。”

    洛九娘本來沒在意祈福樹之事,但吃過晚膳后,她去院中賞梅時,卻無意間走到了這棵古樹面前。

    這棵古樹算是白云寺的鎮寺之寶了。

    粗壯的枝丫上綁滿了祈福用的祈福帶。

    這些祈福帶迎風飄揚,像是神明在輕柔地撫摸著這方天地。

    洛九娘看向謝無陵,小心翼翼地提議:“郎君,靜心師太說這棵古樹有靈,不如我們也去拜拜吧。”

    謝無陵眸中閃過了一絲輕嗤,“我不信這些。”

    若是許愿真的有靈,那他從卑微的次子爬到了現在,又算什么?

    洛九娘面色失落,她輕咬了下唇,“既然郎君不愿,那就——”

    “你若是想去便去。”

    謝無陵打斷了她的話,并未阻止她的行動。

    洛九娘瞬間便由憂轉喜,她快步走到祈福樹面前,在祈福帶上寫下了自己的愿望。

    剛寫完,背后便冷不丁地傳來謝無陵的聲音。

    “寫的什么?”

    洛九娘心頭一赫。

    她倒是并未藏著掖著,反而大方地拿出來給他看。

    謝無陵看到上面的字跡。

    天氣冷,她被凍得指尖通紅,寫出來的字有些歪扭。

    “希望郎君的愿望全部實現。”

    謝無陵斂住了唇,低垂的眼瞼將黑眸中的情緒掩蓋。

    “我沒什么愿望。”

    洛九娘也不在意,反而伸手去夠最上面的枝丫,想將祈福帶掛上去。

    只是她身量不高,即便是踮起腳來,也夠不到位置。

    謝無陵見此,直接祈福帶從她手里拿了過來。

    他身形比洛九娘高大得多,猿臂蜂腰,長手一伸,便不費吹灰之力地將祈福帶掛在了祈福樹的最高點。

    “既然是古樹,為何不把祈福的機會留給自己。”

    洛九娘抬眸,杏眸清澈明亮地看著謝無陵,“妾身得郎君相救,這輩子已經衣食無憂,自然別無他求。”

    她一頓,繼續溫溫柔柔地說道:“但郎君不一樣,郎君是江州之主,心里必定有雄才大略。”

    謝無陵望進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莫名地被她的眼神燙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又望向了這棵千年古樹,唇角很淺地翹起了一個弧度,若有似無般。

    “雄才大略可不是靠祈福得來的。”

    第25章 第25章 只怕是刺史不喜歡。

    白云寺的梅園在江州也算得是一絕, 每年立冬左右早梅開放,直到次年的立春后才陸陸續續結束。

    洛九娘在園中摘了些梅花回去,打算回南橋院后復刻一下那道臨江樓的點心。

    天色將晚, 山風浮動。

    逛完梅園的的洛九娘, 同謝無陵一道回了廂房。

    廂房內早早地就被阿月放置好了炭火,暖融融的,只是——靜心主持并未安排多余的房間, 也就意味著她今晚要與謝無陵同塌而眠。

    洛九娘坐在床邊, 手指撥弄著紅梅, 眼神不經意地瞥到了正在喝茶的謝無陵。

    他臉上表情并不明顯,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洛九娘來江州的這一年里, 雖跟謝無陵做了無數次親密之事, 但從未同床共枕過。謝無陵對她的防備心極重, 每次完事后,都會讓謝吏將自己送回南橋院。

    考慮到之前的情況,她想了想,說:“郎君,妾身再同主持要一間廂房。”

    謝無陵放下茶杯, “白云寺簡陋,拿不出多余的廂房。”

    “那妾身去拿些被褥過來打地鋪。”

    洛九娘豁然站起身來,正欲出去之時,卻被謝無陵緊扣住了手腕, “你同我睡不得?”

    謝無陵能走到現在這個位置,樹敵太多,除了手下的幾名心腹外,他無時無刻不防備著枕邊之人。

    對于今晚的同塌而眠,他似乎并不排斥。只是這會兒見見洛九娘三番四次地推脫, 心頭自然生了幾分惱意。

    “自然不是。”

    洛九娘連忙搖頭:“郎君向來不喜與他人同睡,妾身怎敢打擾?郎君這次陪妾身來白云寺,妾身已經很開心了,自然、也不敢再強求什么。”

    謝無陵眉頭蹙緊,心頭的惱怒非但沒消,反而越積越多。

    半晌,他松開了手,似乎是任由她去了。

    洛九娘走到門前,剛打開門,正好就碰上了來送被子的僧尼。她淺施了一禮,“如夫人,這山里比不得刺史府,夜里寒涼,主持讓貧尼送床被子過來。”

    洛九娘神色一喜,雙手接過了被子:“有勞了。”

    “如夫人客氣。”

    僧尼離開后,洛九娘關上門,將被子平整地鋪在地上。

    而謝無陵坐在桌邊,冷著眼看著她忙來忙去,一言不發。

    打好地鋪,洛九娘又道了聲‘郎君早些安歇’。

    謝無陵依舊沒出聲,任由她吹掉了燭燈。

    光源一沒,廂房內頓時暗了下來,唯有窗外的月光透過間隙照了進來。

    光輝流瀉在她身上,面容顯得格外恬靜柔美。

    謝無陵也躺上了床,但甚覺得被褥里冰冰涼涼的。

    沒過多久,廂房里的炭火便燒沒了,冷氣漫了進來。白云寺的炭火有限,能供給這么久已經不錯了。

    夜里山風大,不消多時便吹得門窗哐哐作響。

    謝無陵到了陌生環境后,極難安眠。

    他迎著月光,看向在地鋪里逐漸蜷縮成一團的洛九娘。

    謝無陵那點惱怒變成了惻隱之心,隨即便掀開被子下了床,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洛九娘緊閉著眼,似乎睡得有些迷糊,口里還不斷小聲呢喃著什么。

    謝無陵湊近了些,依舊沒聽清。

    “你說什么?”

    洛九娘似乎聽見了他的話,夢中囈語,像是在回應他似地,輕喊了聲郎君。

    “阿竹、好冷。”

    “明知道山里冷,還想著把床讓給我。”

    謝無陵俯身,直接將洛九娘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雖然不喜與他人同床,但也不屑于讓一個弱女子去打地鋪。

    洛九娘感受到謝無陵炙熱的體溫,順勢便摟著他的脖頸,腦袋貼在他的胸口。

    “郎君。”

    她拽著謝無陵的衣襟,喃喃自語。

    謝無陵并未去睡那張地鋪,他將洛九娘放到床上后,便轉身出去了。

    等關門聲響起后,睡夢中的洛九娘卻突然睜開了眼-

    次日一早。

    洛九娘醒來時,謝無陵并不在房間內,他似乎一夜未歸。

    阿月送來了熱水,伺候洛九娘梳洗完。

    “郎君呢?”

    洛九娘問道。

    阿月回:“如夫人,郎君一早便去院中練劍了。”

    洛九娘了然,披了件大氅快步走到后院,人還未至,便聽見了一陣陣凌厲的劍鳴之聲。

    她不由得止住腳步,看向了不遠處的謝無陵。他是行軍打仗的將領,劍法并不優美,但一招一式都具有凌厲的殺氣。

    反觀自己,在青影閣的那幾年,她的劍法雖然精巧,但對于謝無陵這種上過戰場的,還是缺少了些殺氣。

    她并不是謝無陵的對手。

    若是可能,她希望永遠不要和謝無陵對上。

    洛九娘心中懷著事,下一瞬,突然對上了謝無陵看過來的視線。

    他瞳色漆黑如墨,看不清深淺。

    洛九娘心臟驟然一懸,裹緊了身上的大氅,走了過去,“聽阿月說,郎君在院中練劍,妾身便想著過來瞧瞧。”

    許是天氣太冷,謝無陵說出的話也帶著一股冷意,“可我看,你在涼亭待了許久。”

    洛九娘抬頭看向謝無陵,澄澈的杏眸里多了幾分孺慕之情,“妾身是怕打攪到了郎君。”

    謝無陵沒開口,倒是這時幾聲貓叫傳入了耳中。

    洛九娘自然也是聽見了,她循聲望去,看見一只毛色漂亮的三花小貓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湊近了些,她才發現這只貓兒腿部受了傷,似乎是被捕獸夾給夾傷的,血浸透了腿部周圍的柔軟貓毛,粘連成一綹一綹的。

    這貓兒許久不見生人,對于洛九娘親近,還有些抗拒,甚至還伸出小爪子去抓她。

    洛九娘沒及時躲開,手背上被它抓出了一道傷痕。

    謝無陵看見這么一幕,眉頭輕蹙。

    洛九娘并未在意,她將貓兒抱回了房間,又讓阿月取來了藥膏。

    好在小貓乖順,在洛九娘的撫摸下,漸漸地放下戒備心來,甚至還探出頭蹭了蹭她的掌心。

    洛九娘被它逗得咯咯笑。

    今日日頭頗好,陽光散落在她的臉上,往日溫順的眉眼在此刻竟然多了幾分不常見的靈動。

    “既然喜歡,就把這只貓兒帶回去。”

    謝無陵的聲音讓洛九娘收斂了笑意,她搖了搖頭,“若是這貓是白云寺之物,我怎好奪人所愛?”

    謝無陵驀地想起昨晚的光景來——

    他并不喜歡她忤逆自己。

    若是這只貓她真喜歡,從白云寺要來又何妨?

    謝無陵臉色頓時一沉。

    “隨你。”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離開了。

    洛九娘看著謝無陵的背影。

    他好像又有點生氣了。

    …

    將貓兒安置好,洛九娘在寺廟里用了齋飯。

    謝無陵依舊不見人影。

    洛九娘吃過早膳后,將白云寺的菩薩挨個拜了拜。

    “夫人,抽個簽吧。”

    拜完最后一個菩薩,洛九娘剛準備走,身后便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

    她回頭,見解簽的是為眉眼溫和的老僧人,便搖了搖簽筒。

    老僧拿起搖落在地上的竹簽,喃喃念著簽文,不由得感嘆了一聲,“夫人的這命格,前半生里要經歷過無數次的坎坷波折,兩次三番命懸一線,但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那后半生呢?”

    僧人笑得神秘:“既然前半生都經歷過這么多的波折了,那后半生自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其實洛九娘也不信這些。

    昨日許愿不過是為了得到謝無陵的傾心罷了。

    不過她還是沖老僧道了謝。

    拜完菩薩,也到了回程的時候。

    馬車已經在山外等著了,但洛九娘走過去時,并未看到謝無陵的身影。

    謝吏道:“容如夫人稍等片刻,刺史在寺中碰見了好友。”

    洛九娘多問了一句:“什么好友?”

    這話謝吏就沒有再回。

    洛九娘了然,“是妾身多嘴了。”

    她不再多問,掀開簾子,坐進了馬車內。

    剛坐好,阿月便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如夫人,奴偷偷瞧見了,那人似乎是個白胡子老者。”

    老者?

    莫不是解簽之人?

    洛九娘眸底閃過了一絲銳利,隨即便遮掩得干干凈凈,她好意提醒:“阿月,以后看到這些就當是沒看到,免得引來殺人之禍,知道了嗎?”

    阿月連連點頭:“奴知道的。”-

    白云寺廂房內。

    謝無陵坐主位,右手邊是個年近古稀的老人,而左手邊則是一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輕人,看起來像是個儒雅的書生。

    “刺史。”

    那年輕的書生道:“在下剛從健康得到消息,馮太后已經拒絕了大涼聯姻的提議,但因此惹得北邊胡人不滿,他們已經大批量集結在淮北地區,說是要克服長江天塹,統一大涼。”

    他停了下,繼續說:“聽馮太后的意思,這次擊退胡人,還是由您率兵出征。”

    大雍早已破爛不堪,能用得上的人屈指可數。

    建康那些人既忌憚謝無陵的實力,又想要尋求他的幫助。

    謝無陵沒說話,倒是老者接過了話頭:“刺史,老夫倒是覺得去這一趟也未嘗不可,若是擊退胡人,對我們在大雍的威信極為有力。”

    如今馮太后掌權,不服她的朝臣、諸侯眾多。

    這個大雍遲早會亂的。

    書生為難:“可是刺史這一走,那江州怎么辦?”

    建康是必然不會借兵的,到時候只有從江州調兵了。江州的兵馬一旦撤離,那就像是一頭沒有母親護著的幼崽。

    謝無陵放下茶杯,“這次出兵是必然之事,我若是違背命令,執意留在江州,怕是會落個亂臣賊子的罵名。江老說得對,此戰必出。”

    老者拱了拱手,“老夫愿意和范老將軍共守江州。”

    …

    三人商議完后,謝無陵該啟程返回刺史府了。

    他還未走出山門,忽而聽見靜心主持在身后叫他。

    “刺史,這只貓兒真的不帶走了嗎?”

    靜心懷中抱著貓兒,眼神憐憫:“這山中寒冷,寺廟里又忌油腥,這貓兒恐怕是挨不過這個冬天。”

    謝無陵面無表情,視線淡淡地落在小貓身上,上面還有洛九娘早上包扎過的傷口。

    他并非良善之人,對人是、對動物亦是。

    “物競天擇,弱肉強食,這是自然規則。”

    說完,他轉身就走,卻聽見靜心嘆了口氣,“可是貧尼看如夫人挺喜歡這只小貓的。”

    謝無陵頓下腳步,回頭看去,“她喜歡為什么不帶走?”

    他不限制她的行動,也說過了,想養直接就帶回去。

    靜心眉目染上無奈,“只怕是刺史不喜歡,才不敢養的。”

    謝無陵皺緊了眉。

    他高大的身形矗立在原地,未有所行動。

    靜心道:“刺史將這貓兒帶回去,如夫人肯定會歡喜的。”

    謝無陵定了定神。

    須臾后,他大步走近,提起貓咪后頸,直接扔進了懷中。

    第26章 第26章 可能是在避嫌。

    洛九娘在馬車內等了半盞茶的功夫, 便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緊接著,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她一抬頭便對上了一雙熟悉的黑眸。

    洛九娘張了張嘴, 話音還未出來, 懷里便扔進來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她抱起來一看,竟然是早上救治的那只小三花。

    她明晃晃地愣了下, “郎君, 這小貓——”

    “主持說寺廟里忌油葷, 這貓兒放在寺廟養不活。”

    他站在馬車外,光線被擋在外面, 叫人看不見臉上的半點情緒來, “若是不喜歡, 交給下人養便是。”

    “喜歡喜歡。”

    洛九娘趕緊抱住了小三花,生怕對面的人反悔。

    她唇角彎了又彎,連杏眸也在此時被注入了亮光,“妾身喜歡這只小貓,多謝郎君!”

    謝無陵瞧見了她亮晶晶的眼眸, 心房頓時變得脹脹的。

    似乎被什么東西填充滿了。

    靜心主持果然沒說錯——帶回貓兒果然令她歡喜。

    “既然郎君愿意讓妾身將這只小貓帶回刺史府,那不如郎君替她取個名字吧。”

    謝無陵眉梢微佻,“它是你養的,你愛取……”

    他心想說, 你愛取什么就取什么。

    但瞧見洛九娘看過來的視線后,他轉移了話題,“既是在白云寺撿到的,那就叫白云吧。”

    洛九娘一聽,歡喜地揉了揉小貓軟乎乎的腦袋, “小貓,你有名字了,以后就叫白云了。”

    謝無陵瞧她是真的開心,比往日面對他時的笑容真真多了,心頭又莫名地涌出一股煩躁感。

    …

    回到刺史府已是未時末了。

    昨夜在白云寺時,洛九娘睡得并不安穩,一回到南橋院,困意就止不住地來。

    但她躺下,屋外就傳來了謝吏的聲音,說是讓她去一趟客院。

    洛九娘只好披了件大氅起床,出門詢問謝吏:“不知郎君找妾身有何要事?”

    謝吏回:“不是刺史,而是如夫人您的叔父尋到了刺史府。”

    “叔父?”

    洛九娘愣了下。

    當年她南下江州之時,確實用的是投奔叔父的名頭。至于這個叔父到底有沒有,得看青影閣是怎么安排的。

    洛九娘懷著幾分忐忑的心情,跟著謝吏到了客院。

    彼時,房間里除了謝無陵外,還有一名身材挺拔頎長的青衣男子,他面容俊朗,舉止又儒雅,倒有幾分世家公子之姿。

    洛九娘怔在原地,半晌后才反應過來。

    “阿兄?”

    “阿竹!”

    聽見聲音后,青衣男子連忙回了頭。

    等瞧見了真人,頓時又紅了眼睛,“原來你竟來了江州尋我!家中老仆說,在重陽佳節那日,他見你在山上插過茱萸。若不是今日真的見到了你,我還以為是老仆在哄騙我。”

    洛九娘輕聲啜泣:“阿母去世,臨走前讓我來江州尋叔父,等我來了江州才發現你和叔父都不見了。”

    洛邵輕嘆,“連年戰亂,我和父親已經很久沒回過江州了。”

    謝無陵指腹摩挲著茶杯邊緣,聽著兄妹倆人的談話,不顯山不露水地蹙了下眉。

    今日從白云寺回來后,他就收到府中的下人的稟報,說是如夫人的叔父回來了,這會兒正在客院候著。

    他曾派人去建康調查過洛九娘,也確實如她之前所言——親生母親入獄后,她便被一戶姓洛的人家收養,而且這洛家也確實有一房親戚在江州待過。

    洛九娘想著謝無陵也在,便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給他解釋道:“郎君,這便是妾身之前同您講過的收養妾身的洛家,阿兄是洛家二叔的長子。早年前他們父子倆人來了江州,但因為年年戰亂,兩家人早就失去了聯系。”

    聞聲,謝無陵看向了洛邵,聲音平淡,“不知這位洛郎君在江州做些什么?之前讓人去尋你也尋不到。”

    洛邵拱了拱手,態度謙卑恭敬:“回刺史,這些年在下跟著家父一直走南闖北地做生意,故而聯系不上。半個月前,父親意外去世,在下這才重新回了江州。本來是打算賣掉家里的田產、房契,去建康投被大伯一家,誰知大伯一家也去世了。”

    謝無陵:“什么生意?”

    洛邵回:“茶葉、糧食、酒水都有。”

    謝無陵:“去了那些地方?”

    洛邵:“徐州、豫州、荊州等地,連幽州也去過。”

    “幽州?”

    謝無陵淡聲道:“那地方如今可是被大涼占據著。”

    “是。”

    洛邵坦白承認:“我們這些生意的,有了令牌還是會放行的。”

    謝無陵沒著急開口。

    他眼瞼半垂,細長的手指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面,似乎在思考洛邵的話。

    氣氛稍顯安靜。

    洛九娘從進門時,一顆心就高高懸起。這會兒見他不說話,心里也沒什么底。

    她的身份謝無陵肯定查過,至于查到了什么、又查到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時,門外匆匆的腳步聲打斷了這份安靜。

    范老將軍一身玄色甲胄,他沒經過謝無陵的應許就進來了,路過洛九娘與洛邵時,也直接將兩人無事了。

    范老將軍徑直走到謝無陵面前,“刺史,建康的官員來了。”

    他說話聲并不大,以至于屋內的其他兩人都聽見了。

    謝無陵眉心一蹙,“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中的配劍,又看向了洛九娘,“既然你阿兄找來了,那便與他好好團聚。”

    洛九娘頷首,一顆心惴惴跳著,“阿竹知道。”

    謝無陵不再多言,轉身便和范老將軍離開了客院。

    等他人一走,洛九娘那顆懸著的心才重新落了下來。

    她看向洛邵,喊了一聲師兄:“師兄怎么會來江州?可是洛姨派你過來的?”

    在白云寺這兩天里,一直在期待著洛姨派遣的人,卻沒想到等來的是洛邵。

    洛邵是當年第一個進入青影閣的,他心性沉穩,做事干脆利落,算得上是青影閣的頭號刺客。

    幾年前,他悄然離開建康,在大雍境內游歷,說是做生意,其實是留意各方諸侯的動態。

    洛青曾有意讓她和洛邵扮演一對假夫妻,以做生意的名頭在大雍各地打探消息。

    但不知道后來出于什么原因,她還是留在了建康。

    “是。”

    洛邵想起剛剛進來的范老將軍,說:“算算日子,應該是太后下達的懿旨到了。”

    “謝無陵當真要去抗胡?”

    洛邵點了下頭,說:“太后讓他出兵,也是一石二鳥之計。他帶兵離開,江州無人鎮守,自然可破。屆時,即便是他打了勝仗回來,江州本營也丟了;若是這次北伐他輸了,那正好替太后除去這個心腹大患。”

    明明是好計策,可洛九娘聽后卻高興不起來。

    洛邵注意到洛九娘的情緒不佳,有些不解:“阿竹,謝無陵一死,你就可以返回建康了,為何還不開心?莫不是——”

    他皺起眉頭,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你喜歡上了謝無陵,在擔心他的安危?”

    洛九娘搖頭:“師兄,謝無陵這一走,江州必定會陷入水火之中,那城中百姓怎么辦?”

    不管是誰奪了江州,對于百姓來說,都是生死難料之事。若是那人極痛恨謝無陵,做出屠城之事,也是極有可能的。

    她在青影閣這么多年,被教/會最多的便是冷心冷情、對于主人的命令要絕對服從。

    但她來了江州這一年,心中卻莫名地生出了幾分眷戀。

    至少她希望一直關心她的阿月能夠活下去-

    此時,前廳。

    謝無陵送走馮太后派來的官員后,他盯著手里的兵符,深邃的眸光逐漸變得陰沉冷冽。

    這次出兵,建康果然只給了他五千兵馬。

    以五千對胡人的百萬鐵騎,不亞于以卵擊石。

    年輕小將耐不住火氣:“刺史,干脆我們不出兵算了,拿五千兵馬去北伐,這跟送死有什么區別?這大雍他們要玩完就玩完。”

    “別瞎說。”

    范老將軍拉住了他的手臂,低聲吼他:“別忘了,刺史也姓謝!”

    小將一口氣頓時憋在心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憋得臉色通紅。

    是啊。

    如今的大雍還是謝氏江山,謝無陵依舊皇室血脈。

    當年老刺史乃先帝長子,理應由他繼承皇位。但不知老刺史發生了何事,被廢除了太子之位,貶謫到了這鳥不拉屎的江州。

    好在這些年江州兩代刺史勵精圖治,養出了強壯的兵馬來。

    范老將軍嘆氣:“刺史,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出兵。”

    謝無陵淡淡落下兩字,又道:“這次老將軍和江老就留在江州。”

    范老將軍明白他的意思,臉色嚴肅起來,“末將就算死,也會護住江州、護住江州百姓。”

    謝無陵沒應,只是讓他下去準備兵馬,“三日后出發。”

    范老將軍抱拳:“是!”

    等范老將軍和年輕小將離開后,房間頓時變得冷寂起來。

    謝吏抬腿走上前,“刺史,這次屬下想與您一起去北伐抗胡。”

    “你留下來。”

    謝無陵的視線落到他身上,冷聲吩咐:“留意洛家長兄的一舉一動。”

    謝吏了然。

    原來刺史還是不放心這對兄妹。

    謝無陵:“洛邵的身份查清了嗎?”

    “查清了。”

    謝吏回答:“在這些年走商里,他交往的一直都是些商販們,并無與官員交涉的情況。”

    “一個官員也沒有?”

    “沒有。”

    謝無陵輕呷了一口茶。

    既然是做生意,認識一個兩個官員很正常。

    若是一個也沒有,那極有可能是在避嫌。

    “刺史,還有一件事。”

    謝吏猶豫了下,說:“如夫人和洛郎君沒有血緣關系。”

    “那又如何?”

    謝吏思忖片刻,又斟酌了下說辭:“屬下打探到,洛家當年有意撮合他們。”

    “是么。”

    謝無陵喃喃。

    他喉嚨發出了一聲輕呵,細長的手指砰的一聲便捏碎了茶杯。

    第27章 第27章 它看得懂!【修改了結尾】……

    洛邵雖是以洛九娘阿兄的名義出現的, 但兩人始終是男女有別。作為外男,他不方便在刺史府久待,與‘小妹’敘完了家常便離開了。

    走時謝無陵不在, 便由謝吏親自送到門口。

    立冬后, 夜色降得很快。

    洛九娘剛用過晚膳,謝無陵便過來了,他應該是洗了澡, 發梢有些濕潤, 白日里那副玄色長衫也換成了較為柔和的青色, 人看著也少了幾分戾氣,只是腰間配得依舊是那把不離身的長劍。

    洛九娘放下手里的小三花, 迎了上去, “郎君怎么來了?”

    謝無陵即將要出兵, 這一天里都在和手下副將商量部署之事,這會兒終于是得出了空閑時間。

    聽洛九娘這么問,他驀地想起白日里謝吏說的話——洛家當年有意撮合她和洛邵。

    謝無陵喉嚨里溢出了一聲輕哼,態度不善。

    “我不能來?”

    “自然不是,郎君誤會妾身了。”

    洛九娘忙不迭搖頭, “郎君今晚主動尋來,令妾身有些意外罷了。”

    從她入府到現在,謝無陵來尋她的次數只有兩回。

    除開這一回,便是趙翦前來結盟的那日, 他喝了趙翦送來的鹿酒,渾身的邪火難以釋放,青天白日地就過來了。

    謝無陵眉頭輕蹙。

    這話像是在哭訴自己對她不好,但仔細想想,他也確實只來過一兩回。

    “那郎君稍坐片刻, 妾身去給您倒茶。”

    洛九娘起身,正欲離開之時,卻被謝無陵拉住了手腕。

    “不用去了。”

    洛九娘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

    謝無陵上前一步,直接打橫抱起了她,徑直朝屋內走去。

    洛九娘自是知道他要做什么,羞赧地低下了頭去。

    須臾,洛九娘被扔到在了柔軟的床褥上,身子幾乎陷在了棉花里。

    謝無陵傾身壓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壓近,炙熱滾燙,像一團熔漿似地,洛九娘被蒸熏得全身泛紅,幾乎要化成一汪春/水。

    又加上屋里炭火放得足,不消一會兒,兩人身上都是汗涔涔的。

    在謝無陵壓下來之際,洛九娘單手撐在了他的胸膛上,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貓窩里的小三花。

    此刻,小三花正偏這頭,漂亮的貓兒眼好奇地看著兩人。

    似乎是對兩人接下來的行為非常感興趣。

    “小貓在看。”

    “它又看不懂。”

    洛九娘用力地點頭,“它看得懂!”

    繁衍是動物的本能。

    貓又怎么會看不懂呢!

    謝無陵雙手撐在兩側,低頭看著她,不為所動。

    洛九娘急得快哭了。

    她伸出手,怯怯地拽著謝無陵的衣袖,小聲央求,話語里全是討好的語氣。

    “郎君,求您了。”

    謝無陵眸低有暗流涌動。

    他喉結滾動,最終還是依了洛九娘的話,叫阿月進屋將小三花抱走了。

    沒有眼睛盯著,洛九娘心頭暢然一松。

    誰知,下一瞬她再度被謝無陵凌空抱起。

    洛九娘身體懸空,不得已雙手雙腳同時圈緊了他。

    “既然貓兒不能看,那自己能看嗎?”

    洛九娘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謝無陵放在銅鏡面前,她的衣服邊走邊掉,等到她坐在鏡子面前時,身上的衣服已所剩無幾了。

    “郎君——”

    洛九娘緊拽著謝無陵的衣服,頭搖得搖破浪鼓:“不要在這里。”

    這比貓兒看著都要羞恥。

    謝無陵不為所動,手指帶著或輕或重地摩挲著她的唇瓣,“要像剛才那樣求我,知道嗎?”

    洛九娘眼瞼輕顫,她還是搖了搖頭。

    “不是說聽我的話嗎?”

    謝無陵抬起洛九娘的下巴,“怎么這也搖頭,那也搖頭?”

    洛九娘迎上他翻涌著的黑眸,緊緊地咬住了唇。

    謝無陵可沒管洛九娘答沒答應,他該做什么,自然就會做什么。

    充其量比之前慢了些。

    洛九娘嘴巴里松了氣,還是有意無意地泄出一些散碎的吟唱來。

    這聲音不大不小,不輕不緩,就跟小三花睡醒時的迷迷糊糊的哼唧聲。

    謝無陵使了壞:“說話。”

    洛九娘繼續搖頭,唇瓣咬得緊緊的。

    做青影閣細作這么多年,她什么都學過了,但唯獨沒學過如何討自己夫君歡心。

    謝無陵直接將她翻過了身,從后面抱住了她,銅鏡里映出兩人糾纏的身影來。

    “說話,嗯?”

    洛九娘看到銅鏡中的自己,臉羞得通紅,連身上的皮膚都變得滾燙。

    她劇烈地掙扎了下,換來的卻是更深的刺探。

    洛九娘用力抓緊謝無陵的手臂,在她臂膀上留下了清晰的抓痕。

    最終,她還是從嘴里溢出了一聲央求。

    “郎君,妾身、知錯了。”-

    三日后,謝無陵整裝出發。

    他這次出兵北伐,幾乎抽走了江州的大半兵力。

    臨行前,謝無陵在陣前講話,“眾將聽令,今日我等奉旨討胡、收復山河。大雍殊榮在此一戰,你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鐵血男兒,哪怕是戰死沙場、哪怕尸骨無存……”

    洛九娘前來送別時,正好看見謝無陵在鼓舞士氣。他眼睛緊盯著場上的士兵們,目光如炬,威嚴自若。就連聲音也是鏗鏘有力、氣勢如虹的。

    那些戰士深受他的鼓舞,各個熱血沸騰,群情激昂。

    洛九娘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的江州兵,他們精神抖擻,勢如破竹,比起建康那些兵馬,他們是在優勝太多。

    正在洛九娘走神之中,面前突然打下來一道光影。

    她抬頭,是謝無陵騎著的盧走到了她面前。

    “你來這里做什么?”

    謝無陵聲音低沉,身上的氣息尚未收斂,帶著一股迫人之姿。

    許是剛剛的那番話,洛九娘被他調動起了情緒,“郎君今日出發,妾身前來相送。”

    謝無陵跳下馬,冷眸凝視著她。

    今日她穿了身嫣紅色的長裙,小臉越發地明艷照人。

    謝無陵心頭微松,聲音依舊很冷,“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洛九娘從長袖里拿出了這些天配好的安神香,雙手遞了過去,“大夫說過,郎君的頭疾就是因為考慮的事情太多。”

    她言語真摯,“這是妾身提前準備好的安神香,郎君在外打戰,定然是思慮多多,這些香也可以幫著緩解緩解,若是郎君有信得過下屬,也可以讓他像妾身那樣按按頭。”

    謝無陵從她手里接過安神香。

    即便是隔著香囊,那股熟悉的氣息還是漫了出來。

    自從用了她配制的安神香后,他的頭疾確實有些緩解。

    “除了送香,你還有什么話說。”

    洛九娘搖頭。

    謝無陵驟然捏緊了手中的香囊,讓指腹沾染上了這股熟悉的味道:“你來就只是給我送安神香?”

    洛九娘抬眸,對上謝無陵的眼神,誠懇地點了點頭。

    謝無陵心頭莫名地涌上一股煩躁感。

    他唇線繃直,將裝有安神香的香囊往懷中一塞,便翻身上馬,只留給了洛九娘一個背影。

    的盧嘶鳴一聲,似乎對主人有些人不滿。

    “郎君。”

    洛九娘突然大聲叫住了謝無陵。

    謝無陵拽緊馬繩,回頭朝她看去,隨即便對上了一雙澄澈又明亮的漂亮眼睛。

    “妾身會在刺史府等您回來的。”

    謝無陵并未開口,只是一雙黑沉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許久。直到出行的號角響起,他才拽著馬繩,追上了前行的隊伍。

    洛九娘看著謝無陵遠去的背影,唇邊的笑意瞬間便消失殆盡。

    謝無陵這一走,江州恐怕會成為眾矢之,她得提前做好打算才是。

    阿月以為洛九娘還在為謝無陵的離開而感到難過,便安慰道:“如夫人放心,以郎君的本事,定會打勝仗回來的。”

    洛九娘沖阿月笑笑。

    她倒不是擔心謝無陵的本事,她只是擔心江州的命運。

    “我們該回去了。”

    “是。”

    …

    此行北伐,大軍三日內便抵達了長江天塹。

    大雍雖然千瘡百孔,但破舊的山河從不缺乏忠義之士,此行途中,謝無陵接收到了不少前來的投奔將領。

    只要真心抗胡,謝無陵都一一納入了隊伍。

    是夜。

    大軍在江邊安營扎寨。

    經過連日的奔波,謝無陵的頭疾隱隱有復發的征兆。

    他想起了洛九娘在臨行前送他的安神香。

    這些日子他遭到過好幾波伏擊,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但唯獨那包安神香卻好好地在衣袖里藏著。

    謝無陵取出安神香,擦亮火石點燃。

    一瞬間,那股熟悉的氣息飄了出來,也讓他疼痛欲裂的頭疾有所緩解。

    只是如今聞著這香,似乎是缺少了些什么。

    謝無陵閉著眼,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按著太陽穴。

    他大抵是知道了——

    每次點燃這香時,洛九娘總會為他按摩頭部。

    “謝刺史。”

    外面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謝無陵的思緒,“我等有要事與你商議。”

    “進來吧。”

    話音剛落,帳篷簾子便被人掀起,從外面走進來一老一少兩位將領。

    這兩人都是這次來投奔謝無陵的將領。

    其中一個穿著青色甲胄的中年男人,乃徐州刺史麾下最有名的李州將軍,其人戰功赫赫,雖然年過中旬,但依舊身板挺正,孔武有力。

    另外一位年紀小的,是曲陽徐家的小將,這次是受徐夫人的指點,特意來投奔謝無陵建功立業的。

    一進帳篷,李將軍便攤開了地圖,開門見山道:“謝刺史你看,此處是天然的峽口,易進難出,只要我們在這里埋伏好兵馬,屆時不愁滅不掉那幫胡人。”

    “那些胡人不是傻子。”

    小將道:“他們不會輕易進來的。”

    李將軍捏了捏胡須,“我們需派出一位將領誘敵深入。”

    此次抗胡的將領多的是,但正說得上話、有牌面的卻屈指可數。

    帳篷里話題止住,兩人心里暗暗盤算著適合去的將領。

    “我去吧。”

    謝無陵突然的出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一老一少兩位將軍回了頭,都怔怔地看向了謝無陵。

    “謝刺史!”

    謝無陵是這次北伐的將領,怎好由他親自出面。

    謝無陵沉了沉聲,神色冷峻,“這次大涼派來的將軍是耶律信,此人狂傲自負,多年未曾有過敗仗。他早就想與我過招,到時候我假裝不敵,撤軍逃走,他好勝心切定會追上來。”

    這些年自己在江州的名聲漸起,甚至還傳到了大涼。這位驍勇善戰、且妒忌心強的胡人將軍早就心有不甘。

    …

    三人商議完,一輪圓月高掛在夜空。

    軍營里靜的可怕。

    李將軍準備離開之時,這才注意到屋內的安神香,他感嘆了聲,“謝刺史,您這香可真好聞,可是家中女眷做的?”

    謝無陵唇角不動神色地笑了下,并未回,但意思明了。

    李將軍定了定神,突然道:“若是此次戰事勝利,謝刺史有沒有意愿和我徐州聯姻,結成姻親?”

    他頓了下,又說:“袁都督府上的千金二八年華,才情出眾,艷絕一時,素有徐州第一美人之稱。”

    謝無陵收斂了唇角的弧度,他眸色頗深,一時間讓人揣摩不透。

    徐州距離江州太遠,中間還隔著一個建康,且兵力遠不如江州。若是徐州有難,必定會求于江州,到時候他不得不出手。

    另外,江州能從徐州拿到的利益太少。

    但謝無陵并未明說,只是淡淡道:“府中已有一愛妾,只怕袁家女郎會介意。”

    李將軍聽出了謝無陵的推托之意,哈哈一笑,“此事不急,謝刺史可以多考慮考慮。”

    謝無陵頷首:“好。”-

    謝無陵走后,洛九娘倒是過了幾天清凈日子。

    不過她也算不得自由,畢竟謝吏還留在刺史府里,她的一舉一動依舊在謝無陵的監控之下。

    自上次一別后,洛邵便留在了江州,并且在離刺史府不遠處的置辦了一家布莊。

    開業那日,洛九娘還去過一次。

    早膳后,洛九娘在院中澆花時,得到謝吏的消息,說是洛邵來了。

    “阿竹。”

    洛邵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長衫,容貌更顯清俊,惹得刺史府的侍女們頻頻回首。

    謝無陵也是江州一等一的美男子。

    但他與洛邵的清俊不同,謝無陵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是從他尸體堆里爬出來的,就像是一只凌厲而霸氣的蒼鷹。

    “阿兄來了?”

    洛九娘放下手里的水壺,看向了他。

    洛邵走上前,道:“今日是父親的陰壽,想過來問問你要不要去上柱香。”

    既然是洛家‘二叔’,洛九娘自然是要去的。無論是在布莊、還是在刺史府,都有謝無陵安排的眼線眾多,故而洛邵只能以這種方式給她傳遞消息。

    洛九娘點了點頭,又讓阿月去準備一些上香的紙幣、香燭。

    既然洛九娘要出門,那謝吏自然是跟著的,說是照顧她的周全,實則是授謝無陵的意,監控她的行動。

    洛九娘并沒有在意,由著謝吏去了。

    ‘二叔’葬在半山腰,之前洛九娘還來這里插過茱萸。

    立冬之后,樹木枯黃,山上也變得冷寂許多。

    兩人走到墓前,各自上了一炷香。

    謝吏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確定沒什么問題后,便退到一旁等著。

    “阿竹。”

    祭拜完,兩人并未離開。

    洛邵看向洛九娘,突然出聲。

    為了防止謝吏聽到,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話音散落在風聲里,有些聽不真切,“你回建康吧,我接到消息,荊州刺史趙承已經聯合附近的諸侯,準備趁此機會拿下江州了。”

    聽到這個消息,洛九娘并沒有多少意外。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第一個來攻打江州的竟然是趙承,此前趙承還想跟謝無陵聯合抗胡,結果人一走,就起了歹意。

    看來趙翦之死,讓趙承對謝無陵怨恨頗深。

    洛九娘搖了下頭,“我不能走。”

    “為什么?”

    洛邵愣了下,聲音也高了些,察覺到謝吏看過來的目光,他又往下壓了壓,“難道是為了謝無陵?”

    “不。”

    洛九娘說:“太后讓我留在此處,我不能擅離職守。”

    洛邵:“都這個時候,太后的命令這么重要?”

    洛九娘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他外出的這些年,似乎也變了許多。

    青影閣本就是為太后培養的刺客的地方,太后的命令高于一切。當然還有一點,她不能同外人說——馮太后是她的阿娘,是她的親生母親。

    洛九娘點頭:“我一走,太后的計劃就全落了空。”

    而且謝無陵之所以能從容離開,定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倘若江州沒丟,倘若他安全回來——

    后果洛九娘不堪設想。

    風聲瀟瀟,兩人相顧無言。

    半晌,洛邵嘆了口氣,到底是沒再說什么勸解的話了。

    “你對青影閣到底是衷心。”

    …

    時間漸晚,兩人也準備返程了。

    昨夜洛九娘沒怎么睡好,上了馬車后,困意就止不住地來。

    她睡得正迷糊,外面突然傳來了吵鬧聲。

    她蹙了蹙眉,下意識地問道:“什么聲音。”

    “如夫人!是流民!”

    阿月臉色蒼白,看起來被嚇得不輕。

    洛九娘忙掀起了簾子,便瞧見刺史府的馬車被一群流民給團團圍住了,他們手里那種破刀爛棒,眼中兇相畢露。

    這次出府,洛九娘身邊除了阿月,就只剩下謝吏一人。而且謝吏只穿了一件常服,半點都看不出來是刺史府的人。

    在這群流民眼里,這輛馬車就是個財大氣粗的主兒。

    “哪里來了這么多流民?”

    洛九娘心生疑惑。

    阿月大力地搖了搖頭。

    她一個后宅之人,哪里知道行軍打仗的事。

    洛九娘又移到馬車前,掀開簾子問起了洛邵。

    洛邵想了想,回:“如今胡人占據了淮北之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想必這些人應當是從汝南、壽春那幾個郡縣逃亡下來的。”

    這些流氓鐵了心要讓他們當肥羊,交換了下視線后,便揮著刀向馬車沖來。

    一柄刀直接刺破馬車,插了進來。

    幸好洛九娘反應快,拉著阿月躲過了這一刀。

    阿月哪里見過這些,頓時嚇得失聲尖叫了起來。

    “如夫人,奴、奴會保護你的!”她撿起地上的刀,又膽小又很有用勇氣地擋在了洛九娘面前。

    洛九娘怔了怔。

    她看著阿月瘦小的背影,心頭一暖。

    “阿月。”

    她安撫了阿月一聲,“不會有事的。”

    阿月胡亂地點了點頭,根本沒把洛九娘的話聽進去。

    這么多流民,光靠謝侍衛一人怎么能對付得過來。

    洛九娘摸向了藏在身上的短刀。

    萬不得已之時,她也會出手的。

    然而她的手剛摸過去,就被洛邵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眼神示意了下謝吏,又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同為青影閣的刺客,她自然知道洛邵的意思,又把短刀塞了回去。

    洛邵抽出了自己的配劍,跳下了馬車。

    “謝侍衛,我與你一起!”

    情況緊迫,謝吏也顧不得思考別的。

    這些流氓雖然人數多,但到底是沒有底子、且餓了很久的普通百姓。

    兩人不消片刻,便將這活兒流民給壓制住了。

    謝吏這才有空思考。

    他看向洛邵,神情驚愕——這人的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甚至還要高。

    “沒想到洛郎君的功夫竟然這么好?在下自愧不如。”

    洛邵面色如常,也知道謝吏會這么問,從容不迫地回答:“謝侍衛客氣了,既然在下做著走商的生意,自然要會一些功夫傍身的。”

    謝吏:“不知洛郎君師出何門?”

    洛邵:“一些江湖俠客,不足掛齒。”

    謝吏:“我看洛郎君功夫深,想必是練了許久吧?”

    洛邵:“是練了幾年,但談不上深,只能護一護身邊的人。”

    兩人你來我往地交涉了一番。

    謝吏面上不顯,心頭實則暗自揣測。

    洛邵剛剛使用的功夫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見過。

    此地離刺史府不遠,接到消息的侍衛立刻趕了過來,將流民們押送進監牢后,就等刺史歸來后再作打算了。

    謝吏回到刺史府后,立馬便修書一封,快馬加鞭地讓人送了出去。

    …

    處理流民之事,便不用洛九娘費心了,她直接被謝吏送回了南橋院。

    “今日之事如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謝吏寬慰道:“只管安心休息便可。”

    洛九娘頷首:“謝侍衛費心了。”

    謝吏將事情處理的很干凈。

    洛九娘回到南橋院后,并未聽侍女們提起過此事。

    只是這些日子沒有謝無陵在,洛九娘好像又變得無所事事了。

    思及此,她搬出了謝無陵之前送來的書籍,打算抄抄書打發一下時間。但寫著寫著,就想到了今日遇到的流民。

    像今天這樣的流民定然不止一波。

    而且洛邵在謝吏面前展露出了功夫,肯定會被捅到謝無陵那里去。

    洛邵的功夫也是洛青教的。

    她擔心他會被謝吏認出來。

    阿月進來送茶水時,正好看到洛九娘在對著書本出神。

    她知道那些書本是謝無陵送的,又聯想到今日碰到的流民之事。便走上前,有些揶揄地詢問:“如夫人是不是在想郎君?”

    “嗯?”

    洛九娘回過神來,有些不解地看向阿月。

    阿月眼神示意著洛九娘手上的書,“奴記得,這些書是郎君送來的。”

    洛九娘怔愣了片刻,隨即無奈地笑了下。

    “確實在想他。”

    在想他會不會看出洛邵的端倪來。

    第28章 第28章 希望謝無陵能快點出現。

    雍涼兩軍集結在淮河畔。

    戰事一觸即發。

    這次謝無陵出戰, 身后只帶了萬余人兵馬。胯-下的的盧馬躁動地走來走去,他拽緊馬繩,抬眸望著大涼臨時搭建的簡易城墻, 眸光似鐵, 冰冷銳利。

    “在下江州刺史謝無陵,特來陣前請教耶律將軍。”

    聽見謝無陵的聲音,城樓上的大涼軍隊立馬便打整起了精神。

    謝無陵這話除了寂寂的風聲, 并未得到回應。他遙看城墻, 也并未看到耶律信的身影。

    謝無陵笑出了聲, 笑聲不大,但足以讓守城士兵聽見, “聽聞耶律將軍驍勇善戰, 本將渡過長江, 已來此地多時,卻遲遲不見耶律將軍出城應戰,莫不是怕了?如今看來這大涼第一勇士的稱號不過是徒有虛名!”

    身后的大雍將士也起了哄笑。

    立在城墻后的男人,身穿黑色盔甲,睜目張須, 怒火中燒。

    “好個謝無陵,他竟然這般羞辱于我!”

    他拿過隨從手里的長刀,“看我今天不宰了他!”

    “將軍!”

    營中軍師連忙攔下了耶律信,“莫要上了他的當, 他只帶一萬兵馬過來,顯然是有詐!”

    耶律信忍了又忍,還是聽從了軍師的意思,只是大手不耐地捏緊了長刀刀柄。

    謝無陵見耶律信不為所動,也不惱, 繼續笑道:“看來是我高估了耶律將軍,也罷,我這就退兵離開,如此膽小怯戰之人,也不值得我來攻打。”

    這些年謝無陵北伐抗胡,連續收復了好幾座被胡人侵占的城池。他的大名早已傳到了大涼,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平民百姓,口口相傳,說他是個英雄,甚至還將他與耶律信比較起來。

    說什么耶律信只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而已,而謝無陵年輕英俊,心中又有謀略。

    聽多了言論的耶律信再也忍不住了。

    “我豈會怕了謝無陵那黃毛小子?!”

    這一次,他不顧軍師的勸阻,跨上駿馬就沖了出去。

    謝無陵并未看過耶律信真人,但瞧著來人氣勢洶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便知道是耶律信無疑了,也知道自己的言語挑釁也起到了作用。

    他唇角勾了下,語氣有幾分嘲弄之意,“我以為耶律將軍當真不敢了。”

    耶律信輕哼了聲,“無知小兒,受死!”

    他雙腿一夾馬肚,揚起長刀就朝謝無陵沖了過去。

    謝無陵目光微凜,他拔出隨身長劍抵擋,刀劍相撞,發出了一聲刺耳的爭鳴。

    僅僅一招,耶律信便知道謝無陵的實力了。

    他輕聲嘲弄:“不過如此!”

    謝無陵并未開口與他爭辯。

    像是默認了一般。

    兩人兵戎相見之時,雙方士兵也不甘示弱,紛紛敲起戰鼓來。鼓聲雷雷,似有風雨壓境之勢。

    數招過后。

    眼見時機已然成熟,謝無陵假裝不敵,被耶律信擊落下馬。

    耶律信放聲大笑,“大雍口口相傳的英雄,也不怎么樣嘛?今日還不是死于我手?”

    謝無陵起身,伸手擦掉唇邊的血跡,又拽住馬繩,躍上馬背。

    “撤退。”

    他大喝一聲,騎著的盧朝著山峽口而去。

    “追!”

    耶律信目光一寒。

    今日好不容易得此機會,他怎么能讓謝無陵跑了?

    “將軍不可!”

    軍師神色頓時一慌,連忙跑下城樓,攔在了耶律信面前,“不能去追啊!恐怕有詐!”

    “有詐有詐!這淮北已經是我的地盤了,量他也沒什么計謀!”

    耶律信已然殺紅了眼,“今日我不僅要他的項上人頭,還要他胯-下那匹駿馬!”

    “閃開!”

    耶律信推開軍師,帶著一眾隨從追了上去。

    軍師看著耶律信的背影,連連嘆了好幾口氣。

    …

    謝無陵帶著人馬跑出幾里地后,一回頭,果真見耶律信的人馬緊跟其后,他唇角上揚,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弧度。

    等謝無陵的人馬‘逃’到峽口后,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輕拽馬繩,眼神落在了耶律信的身上,“將軍還真是窮追不舍啊!”

    耶律信一路追過來,滅謝無陵的怒火高漲,“謝無陵,今日峽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謝無陵并未開口,只是招了招手,那些埋伏在山崖上的弓箭手頓時便露出了面。

    人數雖然不多,但此地有天然優勢,足以以少拒多。

    耶律信這才發覺自己中了埋伏,臉上又驚又恐,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好一個卑鄙無恥的黃毛小兒!”

    話音剛落,無數箭弩齊發,如春雨一般細細麻麻。

    耶律信所帶來的兵馬,很快便傷的傷、死的死。他大喝一聲,長刀砍掉朝他射來的弓箭,再次朝著謝無陵揮了過去。

    謝無陵提劍抵擋。

    這一次,他根本沒有給耶律信任何機會。

    刀光劍影之中,只聽見一道大涼軍中高聲叫喊。

    “耶律將軍!”

    下一瞬,一顆頭顱從馬背上掉下來,在地上滾了一圈,最后滾到了小兵的腳下。

    是耶律信的頭。

    他睜著眼,眼底還有一抹不甘與驚恐。

    小兵順著視線看向了謝無陵。

    謝無陵騎在高大的駿馬上,身穿金色甲胄,像是遠古戰神一般,強大而又威嚴。

    他手里握著一柄長劍,劍身凜冽,鮮血順著劍身低落在地上。

    這一刻,他渾身殺氣騰騰。

    “殺!一個不留!”-

    趙承的人馬來得很快,就在洛九娘從山上祭拜完回來的第二天。

    她早早地便得到了洛邵的消息——說是趙承集結了十五萬兵馬,如今就在城外十里亭安營扎寨。

    十里亭離江州不過二十公里,僅僅一日的功夫就能抵達。

    城中人心惶惶。

    謝無陵調走了大部分兵力,留在城中的不過五千人馬,就算范老將軍在,也很難用五千去抵御十五萬。

    “阿竹,你當真不走?”

    洛邵急匆匆地尋來刺史府,再一次詢問道。

    起初他也以為謝無陵有計謀,可等趙承的人馬都來,卻遲遲不見他的策略,一時間便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如今大軍兵臨城下,唯有一走了之。

    正在洛九娘猶豫之時,阿月便進來傳信,說了謝吏來了。

    不等洛九娘回應,謝吏便直接闖了進來,他無視洛邵,聲音迫切:“請如夫人盡快收拾行囊,未時便隨我們去開縣。”

    開縣是江州附近的一座小城池,距離并不遠。

    洛九娘不解:“怎么好端端地要去開縣?”

    謝吏猜測洛九娘還不知道趙承打過來的事,便道:“荊州的趙刺史聯合一小路諸侯來攻打江州,刺史臨走時,讓我們退兵到開縣,等他回來。”

    洛九娘了然。

    原來開縣就是謝無陵的后招。

    開縣易守難攻,若是在城中囤上足夠的糧食,堅守三個月是不成為問題的。

    只是這糧草總有斷絕的一天,就看謝無陵能不能及時歸來。

    “那江州呢?”

    洛邵問道:“只能讓給趙承了?”

    謝吏不說話,但已經默認了。

    開縣雖然比不上江州,但總歸是保下了一城。等刺史回來,定然會再奪下江州的。

    謝吏傳遞完消息,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南橋院。

    …

    未時一刻。

    洛九娘便帶著阿月上了前往開縣的馬車。

    “如夫人。”

    阿月眉眼上染上愁思,“您說,郎君會趕得及回來嗎?”

    郎君才走幾天,江州就發生了這么大的事。

    這些人就是看江州無人主持罷了。

    洛九娘沒開口。

    這時,洛邵掀開馬車簾子,直接坐了進來。她怔愣了下,似乎在疑惑洛邵怎么堂而皇之地上了她的馬車。

    洛邵解釋:“此去開縣兇多吉少,謝侍衛讓我過來保護你。”

    洛九娘點了下頭。

    在謝吏眼里,她還是那個‘柔弱’的如夫人。

    馬車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

    洛九娘掀開簾子,看著身后跟著的萎靡不振的百姓。戰事的緊迫感壓在心間,讓本來就擔驚受怕的百姓渡上了一層愁云慘霧。

    她心下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一刻,她多么希望謝無陵能快點出現。

    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認,謝無陵這人是個有本事、有城府的梟雄。

    “趙承這人生性多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謝無陵此招的弊端來。”

    洛邵的聲音將洛九娘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回頭去看洛邵,“阿兄,你說什么?”

    “我說趙承這人生性多疑——”

    “停車!”

    洛邵話還沒說完,就被洛九娘給打斷了。

    她拍了拍轎門,示意轎夫停下來。

    “如夫人?”

    阿月茫然。

    洛九娘跳下馬車,詢問起跟在身邊的侍衛,“謝侍衛可還在刺史府里?”

    侍衛回:“是,范老將軍和江老也在,他們等百姓撤離后再走。”

    洛九娘連忙提著裙子跑回了府邸。

    謝吏剛去城樓查探完情況,就看見洛九娘跑了回來,“如夫人,您怎么回來了?您快走,趙承的兵馬距江州只有幾公里了,再不走就——”

    “謝侍衛。”

    洛九娘打斷了他,“我有一計,不用退到開縣,也能保住江州。”

    謝吏蹙眉,一臉錯愣。

    洛九娘知道謝無陵不在,能做主的是德高望重的范老將軍,她喘了口氣,“帶我去見范老將軍。”

    謝吏有些為難。

    他自是不相信洛九娘有什么計謀的。

    但奈何她是刺史的愛妾,只好道:“范老將軍在和江老商議事情,容屬下先去稟報。”

    洛九娘眉頭皺得高,但也只能這么認了。

    “快去快去!”

    謝吏轉身便進了府,沒過多久便折返回來。

    “怎么樣?”

    洛九娘急切地迎了上去。

    “如夫人還是跟著百姓去開縣吧。”

    謝吏嘆道:“范老將軍說您不過是一后宅婦人,解決不了江州危機,莫要跟著添亂。”

    第29章 第29章 郎君回來了!

    謝吏的回答完全是在洛九娘的意料之中。

    她眉頭緊鎖, 早就應該料想到會是這么一個結果。

    只是心頭有些憤懣不平罷了——那范老將軍好歹也是征戰沙場的老將軍,竟會如此看不起后宅婦人,她阿娘亦是后宅之人, 如今卻是大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馮太后。

    謝吏見洛九娘還杵在原地, 急得抓耳撈腮。若是趙承真的打了進來,光靠江州這點兵力又怎么能護得住她?

    他嘆了聲氣,語氣也帶著幾分央求, “如夫人, 您就趕緊上馬車吧, 守城之事您不必擔心,屬下會盡心保護您的安全。”

    “阿竹!”

    不等洛九娘開口, 這時, 身后響起了洛邵的聲音。

    自洛九娘下馬車后, 他也跟了過來。

    洛邵一臉擔憂:“跟我回去吧,守城之事事關重大,你一個弱女子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得保全自己。”

    洛邵還特意加重了‘保全自己’四個字。

    他害怕洛九娘會在這次守城之戰中出了風頭,這樣勢必會引起謝無陵的注意, 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上次營地之事就是如此。

    洛邵并不在意江州百姓的存亡。

    成大事者,定然是踩著尸骨上位的。

    洛九娘聽出了洛邵的言外之意。

    她點了點頭,沒說話,轉頭走向了馬車。

    只是心頭郁結著一口悶氣, 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走到馬車前時,洛九娘忽地回頭,看向了謝吏,“謝侍衛,你回去同范老將軍說, 讓守城士兵不必嚴防死守,打開城門,故意給趙承露出江州城內空虛的假象。實者實之,虛者虛之。趙承這人生性多疑,見江州無人把守,必定生疑。”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計謀已經說了,至于他們聽不聽,那就是不關乎自己的事了。

    謝吏怔在原地。

    對于洛九娘這計劃,他同范老將軍一樣,保持懷疑。

    江州的命運不能放在后宅女子身上。

    他賭不起。

    江州也賭不起。

    謝吏目送洛九娘離開。

    等他回到書房時,見范老將軍眉頭緊鎖,顯然還在為守城之事擔憂。

    氣氛有些壓抑。

    謝吏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將洛九娘的計劃全脫托出。

    “胡鬧!”

    范老將軍聽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吹胡子瞪眼道:“果然是婦人之仁,如今江州都守不住了,還主動打開城門迎敵,這不是把肉往敵人嘴里送嗎!”

    謝吏擦了擦汗,剛想替洛九娘挽尊,就聽見江老大笑了聲,聲音里還帶著幾分豪邁與欣賞,“這么好的空城計,老夫怎么沒想到呢。”

    聞言,謝吏和范老將軍都看向了江老。

    范老將軍頓時變了臉色,“江老,您這是什么意思?您認為這計可行?”

    被稱為江老的老者,已年近七旬,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雙眼炯炯有神。他點了點頭,面上笑意更甚:“此計甚好!”

    范老將軍皺眉,“可是,城門一旦打開,趙承真的攻了進來怎么辦?”

    “不會。”

    老者肯定道:“謝刺史離開時帶走了大部分兵力,趙承便料定我們無力把守。如今,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大開城門,他必定生疑,故而不敢上前。而且,刺史已經在淮北大勝耶律信,這讓他更加堅信我們還有后招。”

    聽老者這么說,范老將軍也豁然開朗。

    他不信任洛九娘,但對江老的話絕對是深信不疑的。

    “我這就讓人下去準備。”

    “那就辛苦老將軍了。”

    江老拱了拱手,笑容可掬。

    范老將軍是個行動派,得了江老的分析后,立馬就下去部署了。

    而此時的江老,心頭卻愈發對洛九娘好奇起來。

    天下女子聰慧的不再少數,但能做到這么大膽的,他也只見過這么一個。

    “謝侍衛,的那如夫人是什么樣的人?”

    謝吏并未隱瞞,將洛九娘的身份如實托出。

    說完,又忍不住感嘆一聲,“這亂世中,像如夫人這樣的女子不少。如今她被刺史帶回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江老捏了捏下巴上的長須,眉頭緊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

    另外一邊。

    自洛九娘上了馬車后,氣氛就開始變得怪異起來。

    洛九娘不開口,似乎在想著事情。

    而洛邵臉色嚴肅,顯然是在怪洛九娘太過于魯莽,在謝無陵面前過于暴露鋒芒,定然會影響到太后的計劃。

    見‘兄妹’倆人這般,阿月自然是不敢搭話的,跟在一旁小心伺候。

    “吁——”

    這時,正在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也打斷了這份詭異的氛圍來。

    阿月如釋重負一般掀開了簾子,“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如夫人。”

    謝吏的聲音傳了進來。

    洛九娘往外看去,便瞧見謝吏騎著快馬追來。

    “如夫人留步。”

    謝吏勒住馬繩,停在了馬車面前,“范老將軍說不必去開縣了,讓屬下來接您回刺史府。”

    見謝吏過來,洛九娘便知道自己計謀被采納了。她唇角彎了彎,懸在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人也變成暢快起來。

    “范老將軍怎會如此爽快?”

    謝吏如實回:“是江老分析了利弊,覺得您的計謀可行。”

    又是江老。

    洛九娘與洛邵交換了個眼神。

    “江老?”

    洛九娘故作驚訝,“怎么沒聽郎君提過?”

    不僅沒聽謝無陵提過,連青影閣的調查也沒有。

    謝吏:“這個屬下不知。”

    是不知還是不愿透露,洛九娘并未多加詢問,問多了反而引火上身。

    既然計謀已經采納,洛九娘與百姓也不用再去開縣了。

    馬車并未走出多遠。

    回去時,洛九娘注意到守城的士兵都扮做了普通百姓模樣。

    阿月臉上擔憂尚存,她小聲問道:“如夫人,不去開縣真的沒事嗎?”

    洛九娘沒說話,只是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馬車停在了刺史府。

    洛九娘剛進去,迎面便撞上了范老將軍與江老。

    老將軍她是見過好幾次的,但老將軍身邊的老者,她卻是第一次見。

    洛九娘不去細想,便知道這老者就是江老無疑。

    原來就是這位老者幫著謝無陵鍛造出了新的兵器,可惜的是,她沒能從營地里拿出設計圖紙來。

    “老將軍。”

    洛九娘行了禮。

    范老將軍想起自己在半個時辰前才否定了她的計劃,不自在地輕咳了聲。

    洛九娘假裝沒看到,與這兩人道別后,便攜著阿月回了南橋院。

    等人走后,謝吏才向江老介紹起洛九娘來:“江老,剛剛那位便是如夫人。”

    江老看著洛九娘遠去的背影,眉頭忽而皺了又皺,連眸低也多了幾分審視。

    謝吏瞧見了他皺起的眉峰,心頭立馬便驚覺起來:“江老,如夫人可有什么問題?”

    江老搖頭:“老夫只是想起一位故人罷了。”

    …

    趙承的先頭部隊很快便兵臨城下。

    但他們沒看見緊迫的局勢,反而看見江州四個城門大開,城內百姓各自都忙著自己的事。

    先頭部隊拿不定主意,便派人去請示趙承。

    趙承自是不信的,他騎上快馬,飛奔到了江州城內底下,就瞧見這么一幕——

    這會兒范老將軍與另外一位白衣老者坐在城墻上下棋,兩人面容和煦,甚至看見他來時,還沖他友好的招了招手。再看看城門內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絡繹不絕。

    一點都沒有戰前的緊迫感。

    趙承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連忙將大軍駐扎離江州三十里開外的地方。

    “趙刺史,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其他諸侯見他這么做,頓時就急了。

    “你們懂什么?”趙承滿臉戾氣,“范固那老家伙,向來沒頭沒腦,是個只會打仗的莽夫。如今看他這么悠閑,定然有詐!”

    江州就這般守了三日。

    趙承心頭雖然疑惑,但并未退兵。

    直到耶律信戰死的消息很快便傳回了大雍-

    洛邵得到消息的途徑多。

    等謝無陵大勝的消息傳回到江州時,洛九娘早已知曉,甚至知道他割了耶律信的人頭,獻給了馮太后。

    而守在江州的趙承,在這一刻終于是死了心,留下了一小隊人馬,快馬加鞭趕回了荊州。

    趙承退兵的消息傳來,洛九娘心頭也悄然松了口氣。她的心性到底是不如江老沉穩,這兩日寢食難安,生怕被趙承識破計謀。

    如今看到趙軍悉數退去,她總算放下心來。

    洛邵過來傳信之時,正好撞見了洛九娘面上的喜悅。

    他眉心一蹙,嚴聲提醒:“阿竹,謝無陵活著對我們來說并非是好消息。”

    洛九娘看向他,當即收斂了唇上的弧度。

    洛邵繼續說:“如今他大勝耶律信,勢頭如日中天。照這樣下去,這個大雍遲早都要變成他的,那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洛九娘沒說話。

    以往洛邵說這些時,她是不會反駁的。

    可今時今日,她卻意識到這大雍本來就姓謝,謝無陵要得到江上會比她阿娘這個太后來的更加名副其實。

    “阿竹,你應該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洛九娘悵然醒悟。

    眼瞼低垂,神色畢恭畢敬,“阿竹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謝無陵名正言順又如何?

    她是站在馮太后這邊的,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話音剛落,門外忽地傳來阿月急匆匆的腳步聲。

    她還未進屋,聲音先至。

    “如夫人,郎君回來了!”

    洛九娘愣上一愣,在洛邵的目光注視下,她起身快步出了門。

    “郎君何時回來的?現在又在哪里?”

    阿月是跑進來,氣喘吁吁道:“已經在城外了,百姓們正在夾道歡迎,好不熱鬧!”

    不等洛九娘開口,她又說:“如夫人,奴替您拿上大氅,我們也去迎接郎君吧。”

    洛九娘點了下頭。

    想著自己如今的身份,囑咐阿月道:“去拿紅色的那件,穿上喜慶。”

    “好嘞。”

    等阿月去拿衣服后,洛九娘對上洛邵的眼睛,及時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師兄,我如今是謝無陵的姬妾,于情于理都應去接他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屬于哪一方陣營。”

    說完這話,阿月也出來了,主仆倆一前一后地離開了刺史府。

    此時,街道上的盛景如同過年。

    百姓站在街道兩旁,將手里的絹布、鮮花都朝隊伍扔去。

    洛九娘站在人群堆里,一眼便看見了騎在馬背上的謝無陵。

    他身著金色盔甲,黑眸比往日更加犀利,身上的殺氣還未掩藏干凈,氣勢迫人。

    不知是身邊隨從提醒,還是什么原因,謝無陵驀地回頭,朝洛九娘這邊看來。

    冷不防地與他凌厲的視線相撞,洛九娘心肝為之一顫。

    她壓下惴惴不安的心跳,沖謝無陵彎了彎唇,露出往日那般溫柔乖巧的笑容來。

    在回江州的途中,謝無陵便收到了謝吏的傳信,得知這次能保下江州,皆是因為洛九娘的提議。

    甚至連江老都夸贊她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

    謝無陵視線不離。

    他幾乎是從頭開始,正視起自己這個姬妾來。

    第30章 第30章 他很想要她。

    江州的天氣越發寒涼, 河面上早早地便結一層薄冰。

    萬物凋零,天地間都籠罩一層厚厚的冷霧。

    彼時,軍營帳篷內。

    帳篷內的熱鬧環境與外面大徑相庭。

    謝無陵手下的幾名大將圍著篝火, 手中捧著熱酒, 正開懷暢飲。

    這次北伐砍下耶律信的人頭,大獲全勝,不僅收復了淮北失地, 還樹立了江州在大雍的威信, 料那些朝臣想對付江州,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而且在謝刺史出兵的這些日子里,更是不費一兵一卒便將趙承的隊伍嚇了回去。

    既勝了胡人, 又保住了江州。

    如此雙喜臨門之事, 怎么不令人暢快?

    酒過三巡后, 其中一位將領站了出來,與江老碰了碰杯,“這次多虧了江老的計謀。江老,末將敬您一杯。”

    要說這些將領最佩服的,除了謝無陵外, 就剩下足智多謀的軍師了。

    范老將軍聽此話,神色明顯地怔愣了下。

    他剛想站出來,指出這次計謀并非江老所出時,就被謝吏拉住了衣袖。

    “你拉我作甚?”

    范老將軍瞪了眼謝吏, 神色不悅。

    聞聲,江老也看了過來,兩人拉扯間,他便是知道了謝吏的意思。

    若是讓這些將領知道守下江州的,不過是一介尋常婦人, 只怕是心中不但沒有佩服,反而不知道要鬧出不少麻煩事來。

    在這亂世里,女子就像是附屬品一樣,被人扔來扔去,言論更是不值一提。

    他瞇了瞇眼,“這次功勞不在我,而在于范老將軍。”

    范老將軍一聽,神色更加疑惑了,他指了指自己,“我?”

    江老打著哈哈道:“正是因為老將軍陪老夫演了一出戲,才能讓趙承上當。”

    范老將軍心頭暗暗回想了下,隨即便暢快地笑了出來。

    “江老客氣!我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江老但笑不語。

    這件事很快就被揭過,帳篷里又恢復熱鬧的氛圍來。幾杯熱酒下肚,帳篷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冷風頓時便灌了進來,吹得火苗呼呼作響。

    “謝刺史!”

    眾人站起身來,沖門口的謝無陵行了禮。

    謝無陵一身戎裝,剛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帶著凌冽的寒氣。

    他點頭,從謝吏手中接過了酒杯,“諸位辛苦,這杯酒我敬大家。”

    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謝無陵將酒杯遞給謝吏,示意他倒酒之時,江老走了過來。

    “刺史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無陵掃了眼熱鬧的人群,叮囑大家好生暢飲,便同江老走出帳篷。

    兩人遠離軍營,走至了河畔。

    河面上寒風肆虐,刮得衣角獵獵作響。

    江州即將進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時間,這段期間,各路諸侯像是有默契一般,分分停戰休整。

    離開人群后,江老也沒再拘謹,直接喚了謝無陵一聲阿陵,“府上那位叫洛九娘的姬妾,你調查過沒有?”

    他雖然詢問過謝吏,但知道的并不全面,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情況。

    他得了解清楚后,才能下結論。

    謝無陵神色微凜,語氣帶著些許的涼意,“江老這是什么意思?”

    對于江老,他未有所隱瞞,“之前調查過,但并沒有什么結果。”

    江老深思熟慮一番,道:“阿陵,你可還記得老夫的徒兒?”

    謝無陵稍怔,半天才想起這個人來:“呂獻?”

    江老點頭。

    謝無陵是知道這個人的,但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知道他是被逐出師門的。

    “他和阿竹有什么聯系?”

    江老:“當初呂獻為了榮華富貴,拋妻棄子,老夫知道后,便將他逐出了師門,至于他的妻子女兒,老夫只知道回了建康,之后便銷聲匿跡了。”

    聽他說起這些,謝無陵瞬間便明白了。

    洛九娘曾經同他說過自己的身世,但他從未將江老聯系在一起。

    江老又道:“前些日子,老夫第一次見到你那位姬妾,就覺得眼熟。兒像母、女肖父,她跟呂獻有七八相似。”

    想想當年的呂獻也曾是名動大雍的美男子,娶的妻子也是賢惠溫柔之人。

    只可惜他誤入了歧途,最后妻離子散。

    謝無陵盯著黑壓壓的水面。

    阿竹若真是江老的徒孫,也就意味她的身份可以明確了。

    他臉上情緒不顯,“江老可確定?”

    江老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不過。”

    他話音一轉,“她腰窩里一顆月牙形的胎記。”

    他還記得,那小孩尚在襁褓之中時,便起了一場高熱。由于年紀小,大夫們都束手無策,他那逆徒便尋了自己幫忙。

    幾乎是一瞬間,謝無陵腦海里就浮現出了洛九娘腰上的胎記來,他眉心微蹙,既然是江老的徒孫,那小時候就應當是見過他的,可這次在江州時兩人卻沒有相認。

    “她沒有認出您來?”

    江老道:“她并未見過老夫。”

    當年他醫治完小孩就外出游歷,直到幾年后返回,那時才知道后續的事情。

    謝無陵默不作聲,心頭卻不斷地涌出這一年內所發生的事情。

    當他懷疑她時,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安分的、都是別有目的的;可當他用一個熟悉人的眼光去看她時,又會覺得她并未做什么過分之事。

    謝無陵所有情緒都掩于黑眸之下,“多謝江老告知。”

    -

    洛九娘注視著謝無陵的車馬離開,直至街道上的百姓全部散去后,她才和阿月回了刺史府。

    比起熱熱鬧鬧的前廳,南橋院還是冷清。

    用過晚膳后,洛九娘讓阿月關了院門。

    今日謝無陵得勝歸來,定然會在軍營與屬下暢飲,是不會叫自己過去的。

    “那如夫人也早些安歇。”

    阿月點頭,往火盆里加入了碳火,等火燒得旺了后,才起身去關門。

    這段時間為了防備趙承攻城,洛九娘神情一直緊繃著。

    冷不防一松懈下來,整個人就陷入了疲憊狀態。她睡眼惺忪地打了聲呵欠,正欲回房間睡覺之時,忽聽屋外傳來了阿月的聲音。

    “郎君。”

    洛九娘瞬間就清醒過來,連忙披上了大氅。

    她走到門前,打開雕花木門,看到謝無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他早已換下身上的戎裝,身著一件深色袖衫,腰間是一條碧綠色的腰封,顯露出精壯的腰身來。

    比起建康那些清瘦的男子,他要高大威猛許多。

    謝無陵衣著單薄,連大氅都沒有披,但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

    洛九娘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的酒味。

    “郎君。”

    謝無陵沒開口,只是將視線明晃晃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從出征到現在,約莫有一月余了。那會兒在街上隔著人群相望,看不出什么變化來。如今走近了,才發覺她清瘦了不少,一雙漂亮的杏眸更加突出。

    “郎君不是軍營飲酒?”

    洛九娘面露溫柔,“怎么上妾身這里來了?”

    謝無陵一腳踏進來。

    屋內放著碳火,熱氣蜂擁而來,更加燥熱了。

    洛九娘關上門后,就站在門前,并未靠近。她乖乖巧巧的,似是在等他開口。

    謝無陵在長椅上坐下,看到了案幾上她抄寫的詩經。她平時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抄書、香囊以及繡繡花。

    謝無陵眉梢微挑,沖她招了招手,“過來。”

    “是。”

    洛九娘輕移步子,剛走到謝無陵面前,就被他拉住手腕扯到了懷中。

    他懷中滾燙,洛九娘渾身一激靈。

    “郎君。”

    她聲音微顫,隱約是猜到了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想起臨行前那晚的情景,她耳根慢慢開始變紅,連脖頸都渡上一層誘人的顏色。

    謝無陵看著她柔軟細膩的脖頸,并沒有急迫接下來的事,反而淡聲問道:“聽江老說,這次空城計是你提出來的?”

    他喝了酒,聲音厚重低沉。語氣更是不知是何含義,“為何會想到了這個計謀?”

    一個后宅女子,能想到這些,已然是令人意外之事。

    但想到她是江老的徒孫后,有些問題似乎變得迎刃而解了。

    洛九娘垂下眼眸,清澈的視線與謝無陵對上,“妾身愚鈍,自然是比不上江老。這次江州危機,妾身也想出一份力。”

    謝無陵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喉結滾動。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欲望,又問道:“這些年,你可曾聯系過親生父親?”

    洛九娘頓了下,搖頭。

    她聲音輕輕的,“既然阿耶已經拋棄妾身和阿娘,那妾身也沒必要再去尋他,不僅給他添堵,自己心里也不暢快。”

    謝無陵聽后,停住了要告訴她江老身份的想法。

    他伸手,輕撫著洛九娘嫣紅的唇,聲音陡然變得喑啞,“既然來了江州,就不必再想過去的事。”

    洛九娘眨了眼。

    今晚的謝無陵似乎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張了張嘴,話音還未出來,就被面前這人捏住了后頸。隨后,她被他按進了懷中,堵住了唇,也堵住了她想說的話。

    謝無陵算不上溫柔,但撕咬的動作明顯比以往更加急迫了些。

    他很想要她。

    他技術上漲,勾著她的唇舌,又重又快地吸吮著。

    洛九娘身子一倒,軟在了他的懷中。

    謝無陵放開了她。

    指腹很有情調地摩挲著她的紅唇。

    洛九娘注視著他,舌尖無意識地舔了下舔唇,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

    他指腹很粗糙,上面有常年練劍時殘存的繭。

    謝無陵眼神一暗。

    他盯著她的紅唇,心頭涌出了一抹旖旎的想法。

    “幫我。”

    幾乎是一瞬間,她便知道了謝無陵話里的意思。

    ——她在書里看到過。

    她與謝無陵同房之時,他從未要求過自己怎么做,這倒是他第一次提要求。

    洛九娘心臟跳得很快。

    她抓住他的衣袖,手顫抖著往下。

    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形狀就很客觀了。

    洛九娘手摸上去時,明顯感覺到掌心的跳動,像是心臟一般,富有生命力。

    但這東西似乎比心跳更好控制。

    謝無陵呼吸一重。

    他閉了閉眼,在洛九娘手摸上去的一瞬間后,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手。”

    洛九娘眼皮一跳,她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眸看向了謝無陵,澄澈茫然,卻能勾起人最原始的欲。

    但謝無陵并未開口,只是視線意有所指地落在她的紅唇上。

    他想要的,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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